骄阳当空,有风自远处吹来,拂动旗幡。
殿前原本热闹的人声骤然停止。
礼毕之后本该响起的奏乐被打断。
殿前广场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出声怒喊的白衣青年。
而白衣青年却盯着持书写画的中年儒士。
笔尖光华悬停半空,镇字才刚刚起个头。
陈松风微微转头,面有疑色。
宁白峰神情沉重。
眼前这一幕,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很不巧,石碑镇灵的手段,他在某些书籍上见到过描述。
石碑镇灵,乃是儒家较为常见的一种封灵之术。
世间万物皆含天地气数,儒家以浩然之气凝结石碑之上,镇压妖灵之物,使其化为石雕,缓缓散出天地气数,蕴养一地。
天下各地,很多地方荒郊野外,或是深山老林,亦或者是城池庙宇宫殿前,能看见栩栩如生的石雕异兽,背上背着石碑,不少就是儒家修士的手笔。
石碑下,所镇之物,近乎无法翻身。
若不能破封而出,随着时间流逝,待到天地气数耗尽,只能成为真正的石雕。
此时以元泰这等情况,必是抽取龙气,用来护卫大燕皇宫。等到龙龟真正化为实质,想要解救近乎不可能。
按石碑上的四个字来看,很有可能与大燕国运有关,若是任由陈松风写完,那么龙龟将与大燕绑在一起。
大燕兴,则石雕无恙,大燕亡,则石雕崩毁。
想要解契,除非舍下半条命。
两天前,宁白峰将身上能售卖之物全部发卖,换取神仙钱,那时就已经想好等到庆典结束,单独面见大燕老皇帝,以钱财赎去元泰之过。
毁掉寒城城隍庙,打杀城隍一事,并非是个不可解的死局。
毕竟自己乃是回元山弟子,而且还是剑池首席,这个面子不算薄。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放飞枫师赠送的信剑,让枫师给自己做背书,使这件事更有压迫性,也更有效用。
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石碑镇灵这一步。
陈松风静静的看着他,说道:“你在说什么?”
宁白峰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说道:“这头龙龟乃是我的仆从,因为一些误会,被你们抓的此处,略施小惩我都可以接受,但却不能将其石碑镇灵!”
一枚翠绿的玉牌垂挂在宁白峰手中,微光闪闪。
所有人的目光从白衣青年身上,挪到这块玉牌上。
站在龙椅前的老皇帝脸色有些阴沉。
宫女嫔妃惊讶好奇,心想玉牌为何物?
观礼的各宗派使者略感讶异,心想还有这等好戏?
大燕朝臣却有些茫然,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跟随而来的掌柜有些懵然。
宣旨太监沉默片刻,尖声怒吼出来。
“放肆!”
宁白峰没有理会,看着陈松风。
随着这声呼喝,更多的大燕朝臣朝着这边大声喝骂。
很多值守的御林军卒,手掌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
殿前有风吹过,拂动白衣青年衣衫与发丝,吹拂到中年儒士身上。
陈松风手掌上的书页跳过一页,不像被翻动,反而像被什么东西挑起。
风继续吹过,扑在阶梯另一侧的其他宗派使者脸上,感觉很凌厉,刺的面皮生痛。
老皇帝缓缓抬起手。
嘈杂声立即停止。
陈松风停下笔,转身看着阶梯最高处。
宁白峰暗自松气,转身朝着老皇帝作揖行礼。
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师,向一国皇帝低头行礼,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同时也给足了皇帝面子。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此时低头,即是为了打断礼仪致歉,也是为了放低姿态,为接下来的事做铺垫。
老皇帝俯视着宁白峰,刚刚那三声仰天呼唤,近乎耗尽他的气力,等到平静下来,缓慢说道:“宁白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话语声有些微弱,但里面蕴含的意思却很强。
掌柜站在旁边,心里有些焦急。
回元山就是大燕边境,双方关系多年来
维护得极好。若是因为此事而破裂,对两边来说都不是好事。
虽然回元山可以不讲大燕皇室放在眼里,但若是两方开战,纵然能灭了大燕皇室,回元山的名声也就毁了。
宁白峰同样明白,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他点头道:“所有后果我来承担,只求放过的仆从。”
老皇帝剧烈的咳嗽一声,随时都有可能摔下阶梯。
站在身侧的夕燕公主立即上前扶住,眼神落在白衣青年身上,眼神有些温怒。
老皇帝平复下来,缓缓说道:“你承担不起。”
宁白峰皱皱眉。
风里的凌厉之气缓缓增加。
陈松风左手托书,右手持臂收到身后,说道:“此兽杀人不少,更打杀寒城城隍,吞而食之,已经犯下重罪。如今镇压在此,便是赎罪。”
“石碑上四字乃是大燕国运的凝聚,不可随意挪动。无人能肩挑一国国运,我不能,你也不能。”
“你真的承担不起。”
风中的凌厉之气,被这些话语缓缓消融。
宁白峰反问道:“难道我要看着他死在这里?”
陈松风没有说话。
“他就该死在这里!”
龙椅之下,有个身穿亲王袍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恨恨的看着白衣青年,目光落在龙龟身上,怨毒的骂道:“这畜生杀了我儿,就这样镇压算是便宜它,最好是千刀万剐!”
宁白峰锐利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亲王男子愤怒的脸色一僵,瞬间倒退一步,随即想到自己是大燕安王,众人之前如此落下颜面,心头更怒。
老皇帝挣脱搀扶,淡淡看了安王一眼,说道:“朕可以给你补偿。”
安王眼神一跳,立即住嘴不严。
宁白峰平静的看着老皇帝,说道:“我也可以给出补偿。”
这样的回答,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做交易。
但宁白峰想做的正是交易。
宣旨宦官心想,真是胆大包天!
百官朝臣心想,简直不知好歹!
各大宗派观礼使者心想,不愧是回元山鼎剑阁弟子,够硬气!
老皇帝眼睑微微下垂,似是有些乏了。
但在了解老皇帝性情的宣旨宦官看来,已经动了杀心。
殿前的气氛有些僵冷。
良久的沉默之后,老皇帝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这句话不是对着宁白峰说,而是说给陈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