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多人?……“棋王”脸上难以抑制,浮现一丝错愕。
擂台下的人流,虽尚无法与三日前,大国手连丛云出战那一天相比,但比之不久前稀稀落落的时候,已是云泥之别。
他下意识看了眼太阳,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所以……问题出现在对手身上?
念头浮现之际,突然远处墨林马车停靠,一袭宽大衣袍,满头银白长发的高明镜走出,远远朝他看来,身后是屈楚臣与钟桐君。
双方的视线碰撞接触,这位大画师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柯桥愣了下,聪慧如他,立即意识到演武可能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嗒!”
这时,耳畔传来黑子敲击棋盘的声响。
柯桥强制自己一一寸寸扭回头,重新打量对面的季平安。
旋即,这名以一人之力,压的神都棋手无人抬头的墨林天才,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最后一丝轻视消散,无比慎重地提起一枚白子落下。
“嗒。”
他不知发生何事,但棋局已开始。他要做的,是摒除所有杂念,赢下这一局。
……
棋局还在继续。
关于演武逆转的消息,也开始在城内蔓延,扩散。
尤其得知连斩两人的神秘高手踏上第三座擂台后,百姓的期待感和好奇心达到顶峰。
而这时候,回过神来的棋手,以及衙役,也忙派人将这个消息通报回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奇迹可能将要上演。
……
国公府。
一辆华贵的车辇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扎扎”的声响。
甫一停下,有仆人搬出板凳,摆在地上。
继而,一只白底黑面的靴子探出,一身华服,气质尊贵的鹿国公走下马车,在家丁的迎接下,护卫的簇拥下朝府里走。
“府里有什么事吗?”鹿国公随口问。
府上管事躬身回禀:
“府内无事。只是上午时候,六少爷从钦天监回来,耐不住七小姐缠,领着她去瞧演武了。”
墨林……鹿国公脸色不渝。
他刚从宫里返回,知道此乃神皇陛下心烦之事,演武看似事小,实则胜负关乎朝廷威严。
皇帝虽常含笑容,但身为“天子近臣”的他很清楚,这位帝王的真实秉性却是个极在乎脸面的。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啊,只知道外出疯跑。”老国公冷哼道。
老管事委婉劝道:“六少爷也是关心结果。”
关心怎么输的更体面吗……鹿国公不悦,拂袖便要进门。
恰在这时,突地有一家仆气喘吁吁,从远处奔回,引起众人注意。
老管事皱眉,呵斥道: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没见国公爷回来?再者……你不是跟六少爷出去,怎么一个人回来。”
年轻仆人忙站定,垂头挨骂后,方解释说:“小的是回来报信的。”
“报信?”
“是。乃是那墨林演武之事……”
他略显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末了道:
“少爷与小姐说,老爷或感兴趣,要我回来通禀。”
旁边,一只脚已经迈入门槛的老国公愣住:
“此事当真?”
“真的。那位‘禾’先生就在棋院呢。”
老国公深吸口气,扭头踏上马车,摔下车帘:
“去棋院!”
兹事体大,他要亲自去确认,才好入宫通禀元庆帝。
……
某座三进大宅内。
连丛云的妻子、儿女,正焦急地等在院中,目光频频投向屋门。
从打三日前,大国手落败归家后,便一病不起。
连家人发动关系,请来太医院的御医前来诊治。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名挎着药箱的御医走出。轻轻关上房门,迎着连家人期盼的目光,摇头叹道:
“连国手实乃心神损耗过重,恰逢着凉,方染上寒疾。症结不在体,而在心神。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开几幅安神的方子给你们,不过若想病愈,关键还要亲人多加开导。”
连丛云正妻闻言神色发苦,道了声谢,请儿子去送御医离开,自个儿杵在门口,怔怔失神。
“娘,莫要太心急。阿爷只是累着了,歇息几日,肯定会好。”女儿宽慰道。
老妻摇头,抹泪说道:“可你阿爷的性子……”
在任何领域成为第一,都足以自傲,连丛云同样是个自傲,乃至自负的人。
这一场肩负重任,却败于墨林,外人如何议论且不说,对老人的打击无比巨大。
不是在意输本身,须知,连丛云昔年定段,也曾有低谷期,也是从泥潭中爬出来的强者,抗压能力不弱。
他真正在意的是,代表神都出战而输掉,这种强大的愧疚,压的老人夜不能寐,喘不过气。
看到娘亲如此,做女儿的眼眶也红了。
一片哀戚气氛中,出门送御医的连家长子疾步奔回,神色激动,道:
“娘,妹子,出大事了!”
“有人出战,连续败了两座擂台,如今正于棋院,与那个‘棋王’对弈,好些人都过去观战了,有人看见国公都过去了,这是不是说,咱们的赢面很大?”
老妇人与女儿愣在原地。
突然,关上的屋门猛地被从里头推开,穿着睡衣,踏着布鞋,大病模样的连丛云脚步虚浮走出,目光灼灼:
“伱再说一遍?”
“是真的,扳回两局了。”
连丛云深深吸了口气,这名大国手本还毫无血色的脸庞,陡然涌上殷红,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扯过衣袍便往身上套,同时叫道:
“备车!老夫要去棋院观战!”
……
……
太阳渐渐西斜,缓缓沉入地平线,棋院外的广场上已是挤满了人。
马车早已无法通行,周围道路也给挤的水泄不通。
府衙紧急调集了衙役、巡检,一名名差爷拎着佩刀,强势开路,才堪堪疏通,不使得道路堵塞。
棋局还在继续,且已进入中后盘。
局势却并不明朗,黑白两子焦灼缠绵,形势之复杂,令寻常棋手看得头晕眼花。
只有棋院中人,还能跟上思路:
“这一手……为何下在此处?”
“若落在这边,可于此处打劫,岂不更好……不,我看差了,是个陷阱。”
“失误?这手是否失误了?我脑子乱了,谁与我推演几手?”
长桌内,清瘦院长等人,已是争执不休。
至于一个个讲棋人,拿着谱子,往往都要思忖良久,再结合“裁判席”给出的解释,才能硬着头皮讲解下去。
却也结结巴巴,坎坷的很。
复杂!
盘面过于复杂!
在外人看来,那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交错,与往日的棋局也没甚么差别。
但在懂棋的人眼中,方寸之间,恰似两军交战,已是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时间缓慢流逝,终于,最后一抹阳光逝去,夜幕降临。
天光变暗,早有准备的衙役们点亮灯笼,悬挂在一座座讲棋处,以及各处要道,就连擂台上都挂上一盏。
霎时间,那一盏盏灯散落棋盘,如地上星河。
有人散去,归家用饭。但赶来的更多。
“嗒。”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