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叹气,“我都没有信心说服父母亲,何况你。”
秦满江笑了,“当年我哥哥姐姐都是偷偷溜去报考黄埔,他们穿上军装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特别精神!”
“他们现在人呢?”
一想起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哥哥姐姐,秦满江就有几分愤恨,“我怎么知道,肯定在跟鬼子打仗呢。”
“总该有一封信吧。”
“头几年还有,从前年上海开战就没有了,大概是打仗太辛苦了懒得写。”
江月明一愣,眉头渐渐纠结。
秦满江不愿再扯哥哥姐姐,连忙回到自己的话题,“我们以前不是约好一起走出江亭吗,你怎么能反悔!”
江月明苦笑,“你爷爷在你身上这么费心,你舍得让他失望?”
“你舍得素素,我就舍得放下家里的一切!”秦满江还想再说服他。
江月明满脸痛苦坐下来,“我怎么会舍得呢……”
秦满江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暗暗做了决定,江月明能走,他无牵无挂,一样能走。
回到家,两个穷光蛋什么地方都没法去,还在后花园当缩头乌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红薯片在吃。
秦满江还没把话说完,巧七就拍案而起,“不行!”
“你家里和你哥既然都不愿意办,就别勉强。”秦满江其实想说的是,就凭她这点本事,想办也办不了。
唐东安啃着红薯片,“就是就是!”
“对不起我哥就算了,不能对不起素素,素素一直梦想有一个热闹的婚礼。”一提到未来的嫂子胡素素,巧七眼睛更加明亮。她和胡素素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姐妹,要不是汪嘉先和汪淑余闹翻,胡素素早就嫁进巧庄,她们还不知有多少的幸福时光。
“就是就是!”唐东安还在帮腔。
两人同时呸唐东安,“你闭嘴!”
唐东安瞪着两人,“我哪说错了,哪个姑娘不想风风光光嫁人。”
秦满江用看活宝的眼神斜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巧七,“她跟你说的?”
“这还用得着说嘛!她这些年攒的嫁妆十个箱子都不止!”有汪嘉先严加看管,十个箱子肯定没有,不过胡素素如何精雕细琢绣嫁衣,她还是亲眼见过。
秦满江皱眉,“这倒也是,素素本来就心思重,看到婚礼这么简单,可别胡思乱想才好。”
“就是就是!”
秦满江瞪她一眼,跟活宝呆久了,她身上的傻气越来越厉害,以江习庄和汪淑余的本事,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女儿。
唐东安幸灾乐祸地笑,把红薯片嚼得嘎吱响。
巧七态度软下来,“秦五哥,你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以前都靠三哥做生意撑着这个家,去年长沙烧了,三哥把铺子搬到衡阳,结果鬼子的飞机天天在衡阳丢炸弹……你难道没听你姐说过?”秦满江看向唐东安,秦家三哥娶了唐家大姐,两人还是亲家。
唐东安摇头,大姐虽然跟他一个妈,对后妈的孩子唐江安比对他还好,他为了报复把两个外甥揍了一顿,大姐早就当没他这个兄弟了。
“跟他说了不是白说,怂包!”自从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巧七就开始叫他怂包,只会欺负小孩子的怂包。
唐东安愣了愣,差点跳起来,“巧七,你没良心,你以前吃遍整条街的钱都是谁出的!”
巧七略有尴尬之色,眼珠一转,又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不还你!你别看我现在这么穷,等我以后嫁人就有钱了!”
“你还真有出息!”秦满江直翻白眼。
唐东安又跟她杠上了,“就凭江亭师范那个无底洞,你嫁得出去才有鬼!”
巧七脸色变了,秦满江连忙挡在她面前,“唐三,你怎么说话呢!”
唐东安嘟哝,“就是无底洞,习庄叔和我汪妈妈家那么多钱和田地都填进去了,闹得亲戚全都反目成仇还不算,到头来自己儿子的婚事都办不了。”
巧七转身就走,“我总有办法的,你等着。”
秦满江抓住巧七,“你想干嘛!”
“我总不会去偷去抢!我要去做工!”
唐东安哈哈大笑,“秦五,你就让她去!看她这细胳膊细腿,哪个没长眼的要她!”
巧七甩开秦满江,气冲冲走了。
“你还不快去追。”秦满江回头看了看,生怕秦三泰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逮他回去。
“追什么啊,让她去江家和汪家那些富贵亲戚手里弄点钱不也挺好。”
秦满江笑着点头,一回头,果然就是秦三泰那张死人脸,暗道不妙,撇下他就走。
唐东安比他还快,一溜烟不见踪影。
江家瑞丰米店的天井有一个大水缸,水缸里睡莲亭亭玉立,水面澄澈如镜,一点尘灰都无。旁边摆着几盆花草,也是一盆比一盆精神,一棵比一棵漂亮,把整个小院妆点得生机盎然。
走廊摆着一把竹椅子,椅子旁边放着一个茶杯,茶水已经冷了,还没喝,茶显然是新茶,茶水色泽清亮,香气浓郁。
江广袖掀开帘子走进,瞥了一眼茶杯,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走到天井中间一担装满米的箩筐旁蹲下,抓起一把米仔细看了看,抓了几粒细细品尝。
早稻米哪怕是新米,也还是缺点味道,上不了台面,不过,江亭来来往往的军队这么多,不怕没销路。军队向来吃的都是猪食,马马虎虎就好,掺沙子他不敢,掺陈米倒是无所谓。
他正在转着各种心思,没留神一张大大的笑脸从箩筐中间出现,扑哧笑出声来,“你呀,每次都是神出鬼没。”
巧七一副谄媚笑容,“大哥大哥,你还记得我哥什么时候成亲不?”
江广袖将手里的米放进箩筐,“还早呢。”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奶奶。”
“你想告诉奶奶什么事情,自己不会去说。”
巧七讪笑,“奶奶太凶了!不止奶奶,这些老人家一个比一个凶!”
“快说吧,别绕弯子了。”江广袖瞥了一眼左手边的小屋,莫名有些紧张。
巧七转身看着江广袖,语速飞快,“我哥要成亲学校没钱了发薪水发不出来很多老师同学要走妈妈去找省政府领钱去了好久都没回来爸爸说一切从简我觉得太对不起哥哥和素素想借点钱给哥哥办婚事。”
巧七说完,大口喘气,目光始终盯在他脸上。
江广袖笑盈盈道:“你刚刚说什么?”
巧七目瞪口呆,继而满脸懊丧,悻悻然转身,“没听懂就算了,我走了……”
江广袖一把拉住她,“就只准你逗别人,不准我逗逗你吗?”
巧七猛地转身,嬉笑道:“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江广袖摇头,“先别拍马屁,这事我做不了主。”
巧七呆住了,“你不是大掌柜吗!”
“奶奶才是掌柜。”
“不行,不能告诉奶奶!”
江广袖无奈,“你自己想想看,这么大的事,我们作为孙辈,瞒着老人家合适么?”
巧七苦着脸摇头,“算了,你要说就说吧,我回家了。”
“你要不要吃了饭再走?”小屋里还是静悄悄的,江广袖安心许多。
巧七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忙着呢忙着呢,爸爸只操心学校,妈妈不在家,哥哥只操心读书,只有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我真命苦!”
江广袖笑道:“奶奶想你们呢。”
巧七已经走到门口,猛地回头,冲他做鬼脸,一字一顿道:“我!才!不!想!她!”
江广袖目送她离去,笑着回头,胡素素撩开小屋的帘子,含笑看着他。
“素素,你都听见了。”
胡素素笑着点头。
江广袖艰难地开口,“这个……我们家这个妹妹,父母亲太忙,从小缺乏管教……”
“不,有这样的妹妹,是我的福气。”胡素素笑容温柔。
江广袖颔首道:“以后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不要见怪。”
胡素素轻声道:“大哥,你在担心什么呢?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比你想象的还要好相处。”
江广袖松了口气,“关于婚礼,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跟我说,我会转达给奶奶。”
胡素素摇头,“不管从简还是从繁,都由大人做主,我没有意见。”
江广袖皱眉。
“这不是客气话,能嫁进江家,有你这个大哥,有巧七这样的妹妹,这是我天大的福气。”话没说完,胡素素的泪水已经落下来。
江广袖一愣,“说着说着怎么哭起来了,你们这些女人啊……”
胡素素连忙擦泪,“大哥,我还要回去给老爷子做饭,先走了。”
“过两天你去铺子里结工钱。”江广袖看了看茶杯,为这亲手泡的新茶心疼不已。
“要不,你直接结给巧七吧,她做事一根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这么没头苍蝇一样疯跑,我怕她又惹麻烦。”胡素素显然完全忘了这杯茶。
江广袖也放弃对新茶的执念,笑道:“放心吧,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此路不通,还有另外一条光明大道,巧七转眼跑进警察局,她的舅舅汪争光就是江亭警察局局长,而且还有一位跟她关系很铁的罩子哥赵理,这些年只要往这一坐,就能吃得肚皮溜圆。
赵理是发大水的时候她的大舅从湘水里救回来的孤儿,从小跟汪家和江家几个孩子一块长大,比亲哥哥还要亲,亲哥哥成天训斥她,从头管到脚,而罩子哥一见面就是笑脸,而且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她。
反正熟门熟路,她一头钻入警察局长办公室,面对空空的食盒打了个盹,做了个漫天飞舞各种好吃的美梦,醒来一看,果然面前已经摆满了花生瓜子。
哥哥的婚事很重要,吃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听到脚步声,她生怕忘词,连忙开始念叨,“我哥要成亲学校没钱了发薪水发不出来很多老师同学要走妈妈去找省政府领钱去了好久都没回来爸爸说一切从简我觉得太对不起哥哥和素素想借点钱给哥哥办婚事……”
赵理端着点心走进来,笑容温柔地嗯了一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
巧七笑容满面回头,“满舅……”
巧七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脸色垮下来,“我满舅呢?”
赵理放下点心,含笑道:“别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局长从来不借钱出去。”
巧七拍案而起,“他外甥也不借!”
“就是外甥女来也不借!”
巧七拽拽小辫子,颓然坐下来,汪争光和父母亲就是为了钱闹翻的,也最恨父母亲拿钱去填江亭师范这个无底洞,这里虽然有很多好吃的,在钱的方面确实相当吝啬,堪称一毛不拔。
赵理蹲在她面前,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婴孩,“傻七,没钱就别办了。”
巧七瞪住他,“开什么玩笑,我哥和素素都盼了多少年了。”
赵理讪笑两声,“实在不行,我借你钱,不过我有个条件,让你哥先出去干一番事业,带素素去也行。”
巧七心头一紧,抓起一把花生丢他,“罩子哥,你果然是外公家出来的人,比我外公还心狠。”
赵理也不去理会,目光陡然凝重,“答不答应?”
“当然不答应!”巧七转身就走,现在到处打仗,出去能干什么事业,还不是去送死,还是留在江亭安全。
赵理呆立半晌,犹如背负了千斤重担,慢慢弯腰捡起花生。
巧七突然探头进来,笑道:“罩子哥,乌泡子已经熟透了,看见乌泡子记得帮我摘。”
赵理头也不抬,“知道啦。”
巧七蹦跳而去,赵理突然沉下脸,将手里的花生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