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你大伯同族老已商定,令你十五日后前往魏国。”
闻言,少女面色雪白,紧紧捏着腕上杨潇送的镯子,哽咽道:“三伯伯,魏国离家路远迢迢,恐怕再不能见到父母。”
她前不久才萌生情意,家族就告知她将要远嫁外地。
“您最疼我,求您帮着劝劝族老,为侄女另换一个夫家吧。”
中年人见她不愿,于是语气放缓劝道:“魏地富饶国力强盛,与我们齐国紧紧相邻。公子及冠多年未娶,你生下男孩成公子妇,马上就能权势富贵,你再帮衬田家以报答养育之恩,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眯着眼在榻上打起盹来。
少女姓田,名叫小妹。
田家世代只出男丁,所以还在娘胎里,家里就给定了男孩名,没成想会生下女胎。
长辈不上心,这事没有人再提,只以小妹代之。
田小妹还想求告几句,瞥见三伯榻几上摆着糕饼的玉盘。
那器物从未见过,田家一直使用银器。
两人都在家中没有外人,三伯却穿着一身夸张的新袍,腰间挂着三枚玉坠。
仿佛听谁说过,魏国盛产玉器。
顿时一股奇异的想法出现在田小妹脑海里。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两人各怀心思,都等对方先开口。
这时。
一阵脚步走近。
来人步履生风地迈入主屋,衣摆一撩一放猎猎作响。
三伯从瞌睡中醒来,抬眼睨着为首之人。
此人白发白须,道骨仙风,四十岁左右中年模样,身穿一身暗色广袖布衣。一个少女俏皮模样,正眨着圆眼,从他身侧歪头出去。
少女头戴一只小小的金丝发冠,上嵌一颗珠子,圆润硕大。身后婢仆作两列,从主屋一路排到田家大院。
三伯定眼瞧着为首的中年人,在记忆中里外搜寻,记起对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十多年前陈家来访时见过一面。他带着疑惑,试探地问:“是陈表叔?”
田氏还是贵族时,两家是亲戚关系。
田家一连几代无人从政无人从商,一直吃老本,已经在数着日子开销。
而陈家每逢年节,都送来各式礼物,一箱箱抬进田家库房,田家客套几句,照单全收。
田小妹眼眶含泪无暇顾及其他,将一屋子人当成空气。
三伯见她无礼,面露轻蔑之色想要训斥几句,转念又将话吞回肚中,也不发作。
只见他堪堪起身,笑容市侩,伸手一揖。
对方负着手避过他的礼,看也不看,径直走向田小妹落座的榻几前。
作揖的手刚刚抬起就被无视,三伯一双老手不上不下,尴尬顿住。
陈忠神色虔诚,两手正冠,一振袖袍!
随即端端正正跪伏在地,做五体投地式。
“陈表叔,您这是作何,她不过一小辈怎能承受您如此大礼!”三伯面上无光心里一阵火起,又辨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心底还在惦记收礼,只好脸色变换,上前去扶。
田小妹还未掉下眼泪,随后一众婢仆也齐齐跪伏下去,一同高喊:“殿下!”
声音如雷贯耳!在屋内回荡久久不散。
“老奴携陈家上下,迎殿下归楚!”
“恭迎殿下归楚!”
田家宅院里外三层被围地水泄不通,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
城头巷尾同时有人应声,高声呼喝!声音震天此起彼伏!
每一个声音都铿锵有力!如同烈火燎原让人热血沸腾!
整座城瞬间炸开了锅!
圆眼少女悄悄抬头看眼身后,见无人起身,又伏下身去。
待那浩大的声势稍稍平息,少女一提裙摆跳到榻上,挨着坐下,扯起田小妹的手不停摇晃。
“阿纱阿纱!阿玥已将冠服备好!”她语气中满是欢喜。说着,头一低恭顺道:“请允许阿玥为殿下梳妆。”
田小妹被拉的东倒西歪,震惊之余,小嘴碎碎念念,只发出一个音节。
婢仆已经围着榻搭好屏风,手捧各种东西,鱼贯而入。
屏风外熏起香,果脯摆上榻几,一侧还有人温着酒。
三伯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请出去了。
她像木偶一样任由陈玥更换衣袍,重梳发式,戴金冠,涂抹红色口脂。
随后两人坐上马车,车队驶出城外。
聚集在城内造势的人也在人群中慢慢隐去踪迹。
婢仆紧跟着车马步行,每一辆马车都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陈玥弓着背坐在马车角落里,水葱似的手指往其中一顶发冠伸了伸,墨瞳自右向左一转,将手收回,伸向另一顶,又收回手,拇指捏着食指和中指,眼神来回扫视。
家中忽然冒出乌压压一群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自己,田小妹还在沉浸其中。
我在干什么?
做梦吗?
这个梦好大声啊。
田小妹颤着手,半天才摸上压在屁股下的脚心,没有任何知觉。
僵硬的脖子转向陷入天人交战的陈玥,见对方的神态透着一股稚气,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她有一肚子话,不知该从哪句讲起。
察觉有人视线灼灼,陈玥收起妆盒,转身缠上目光的主人。
“阿纱怎地这般看我?”一双圆眼笑意盈盈,像月牙弯着。
田小妹面色古怪,没头没脑地说道:“天上下凡来的仙子,你是专程来给我赐福的吗?”
陈玥噗嗤一笑,两手一捂肚子就在车内左右滚。
见她笑话自己,田小妹意识到自己像一个傻妇人,一下涨红了脸。
陈玥一手捂肚子一手将自己撑起,樱唇紧抿,身子一抽一抽,一字一抖地说道:“你是楚人,姓芈,你母族一脉的女子都称作阿纱,是身份的象征。在咱们楚国,阿纱见到大王不须行礼参拜,厉不厉害?”话毕,她身子一蜷放声大笑。
在陈玥的银铃般的笑声中,田小妹低头细看身上的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