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槿娆逼问,另一位已迫不及待吐露真言,“我们也是受建康第一楼的小厮所托,要迷了两位大侠罢了,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啊!”
“第一楼?”槿娆疑惑,从未听说过,侧头望向庾蕴,”那是什么地方?”
庾蕴怔了半饷,方道,“是……青楼……”
难道“他们”的身份被识破了?!
槿娆蹙眉,刀刃复又用力,惊得两个壮汉呱呱直叫。
“荒唐!我们两个爷儿们,岂有被青楼捆绑的道理?!”槿娆沉声问道。
“大侠息怒,我们也是听那第一楼的小爷说,女掌柜的今日傍晚,在隔壁酒楼二楼见到两位大侠,原话是这么说的……”壮汉忽地掐高了嗓音,有模有样地学道,“他们啊一个能掐出水灵来,另一个英姿飒爽的,都是人中龙凤啊,若能为我第一楼所用,开辟‘男色青楼之风’,我们第一楼在建康更能先拔头筹,名扬名天下啦!……”
庾蕴突然双手抵住自己的下巴。
“你这是做什么?”槿娆顿觉莫名其妙。
庾蕴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是怕我笑掉了下巴……”
“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
庾蕴强忍着恢复正色,凶巴巴地质问壮汉,“迷倒我们,然后呢?”
壮汉温顺得像只小猫,“第一楼的马车就在后院候着,就等我们把两位大侠扛过去,连夜送往建康,我们可不敢动大侠一根毫毛呀,第一楼的小爷说了,要……要……完璧归赵……”
庾蕴跳起来敲硬汉一个大栗头,怒道,“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什么完璧归赵,应该是完美无缺!”
槿娆面无表情地望向庾蕴,那眼神似乎在说“在心底里我已经翻过一万个白眼了。”
刀面映衬月光,闪耀着明明暗暗瑰丽之光,窗外是黑漆夜色,偶有蛙声鸣叫,远远传来,不具名的万物,隐匿在幽暗静籁中。
“第一楼是建康,乃至晋国都名闻天下的青楼,据说达官显贵,翰林子墨,旅人骚客,八方云集,络绎不绝;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全是惊国姿色,更别提那满楼的奇珍异宝,可谓天上难寻,地下难觅……”庾蕴凑在槿娆耳边,小声普及道。
槿娆瞥她一眼。
庾蕴涨红了脸,慌道,“哎哟,我当然是道听途说的啦,难道我还当真去过……?!”
槿娆手起刀落鞘,冷指一点,两位壮汉浑身无形的枷锁被击碎,两人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在地上。
“小槿子,你怎么给他们解穴了?!”庾蕴讶然。
槿娆的声音,穿透过幽暗之屋,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将我们‘绑’上马车。”
两人被“丢“上马车,车轮开始骨碌骨碌地转动。
槿娆双手一抖,那“捆绳”便似泥鳅般从她身上滑落,不似庾蕴,越是扭动,那粗绳就越较劲地把她“五花大绑”起来。
庾蕴求饶似地望向槿娆,槿娆没有抽刀,只用刀柄左拉右扯,变戏法般,粗绳顺从地簌簌落下。
庾蕴凑上前,轻声细语道,“小槿子,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呀?反正我们也没有马了,银两又要省着花,难道行至半途,要对他们……劫财劫色?”庾蕴食指指向马车车头。
刀柄挑开垂帘,一缕银白月色落入,将槿娆镀在半明半暗中。
“其一,若第一楼如你所说,是建康权贵商贾云集之地,对于手无寸铁寸金的你,倒是一个商帮起步的好地方;其二,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之地,未必不是一个两全的落脚之地;其三,倒要见识见识这位掌柜是何方人物,也不能被迷得不明不白。”
庾蕴愣了半饷,方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连连向槿娆竖起大拇指,一副赞赏得五股投地的表情。
马车左颠右晃,晃着晃着,庾蕴抵不住倦意来袭,慢慢沉沉入睡。
月色向西,车轮骨碌碾压在前往建康的碎石路上。
槿娆凝神竖耳,马车擦过树叶刷刷哑哑,车轮碾压过每一枚碎石子崩裂的清脆,暗夜里疏影竹林里,偶尔窜过炯炯眼神的猫头鹰,那驾车之人必是个年轻男子,挥动缰绳气力十足,气喘急促却不沉重,但也并非身怀武技之人,马喘粗气,显是急于赶路。
…………
庾蕴只觉得媚光刺眼,揉揉眼,勉强睁开,但见天光大亮,槿娆却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单膝曲起,左手抱腿,右手刀柄挑开户帘,凝神专注。
“小槿子,您这是起得早,还是,睡得晚啊?”庾蕴一边单手揉着眼睛,一边伸个大大的懒腰。
槿娆侧眼看她,面不改色地反问,“你的玉剑佩呢?”
庾蕴方才回神,挂在腰间的玉剑佩却已不翼而飞,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好几遍,随身包裹拆拆叠叠,愣是未见玉剑佩的半点踪影。
“呀,这是在哪儿丢的呢?难道,是小槿子你藏起来啦?!”
“我没那么无聊。”昨日夜深之时,槿娆亦才发觉庾蕴随腰佩戴的玉剑佩了无踪影。
庾蕴顿时愁容满面,俏白的脸乌云密布,哀声连连。
“那玉剑佩……”庾蕴的话音未落,马车戛然而止。
槿娆下意识地抓紧刀柄,警惕地望向帘门,庾蕴像猫一般咻地爬到槿娆身后。
帘门扬起,堆进来一个嬉皮笑脸的瘦瓜子脸,嬉笑得青筋爆起,正对上槿娆明晃晃的锟铻刃,那堆砌的笑瞬间吓得惨白。
“哎哟喂,是我们家掌柜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两位大侠,昨晚多有冒犯,还望大侠海涵啊!“瘦瓜子脸男子慌忙摆手解释道,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兴许是太瘦的缘故,皱纹扒拉着眼角像倒挂的八爪耙钉,一身纹锦光鲜,不似普通人家。
男子继而耙钉张爪眯笑道,“我是第一楼的二掌柜贾万郎,晨曦一出,便出城来迎接二位公子;我们当家的沈惜婆千叮咛万嘱咐,您是我们第一楼的座上宾,岂能有丝毫怠慢,这驾马车实在过于破旧,有劳两位公子屈尊移步我们第一楼的天岸马驾,宝马雕车香满路,就由我贾万郎领着两位进城吧。以往诸多种种,还望两位大人不计小人过,恕我们一罪啊!”
槿娆冷笑,“前腿掳人,后脚唱戏,花样繁多,层出不穷,不过,这却让我兴趣大增,倒是非要见识一番,这闻名天下的建康第一楼,到底是何等玩意儿!”
言罢,刀锋入鞘,跳下马车,坦然走向一旁珠光宝气的天岸马驾。
马驾舒坦,宽敞平稳,雕花附凤,散发着一股浓郁奇烈的外邦都夷香,香如蜜枣,闻起来都让人有裹腹之感。
不多时,建康城门已见,甫一进城,熙攘之声即窜入耳畔,街边叫卖,讨价还价,此起彼伏,酒肆饭庄,逐栋连绵,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富庶景象远远超乎槿娆的想象。
庾蕴掀开窗帘左顾右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天真模样,自然没有留意到槿娆唇边,那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少主若要纳她命来,自然会布下天罗地网,前路漫漫,她亦不知哪一个明媚或阴森的角落,会突然冒出口蜜腹剑的致命袭击,入住民宿或客栈均非上全之策,兴许慕容府八辈子都不会预料到,她堂堂中白狼苏瑾娆,竟然委身藏匿于这花花青楼。
与其说,庾蕴是她因牵连庾家太多,而必须要拼尽全力需要保护的人,倒不如说,庾蕴是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庾蕴的表情,瞬间落个瞠目结舌,掀开帘子,直指窗外,望向槿娆,无法合嘴。
天岸马车从第一楼的后门驶入——第一楼楼阁高耸矗立,巍峨壮瑰似已没入云端,那高阁楼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半空中四面镂空的舞殿繁花锦簇,竟有数段流瀑垂流直下,霁虹行空,卧波盘盘,每一个檐角朱柱都如被天工开物之手凿磨过,鬼斧神工之气势,磅礴成趣,犹如飘渺于半空之中的天宫仙境,哪怕曾出入过阿房宫的苏瑾娆,都禁不住,叹为观止的,微微张开了双唇。
车轮碌碌,这一段旅程,终究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