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御岚昏睡的时间并不长,醒来时寝殿烛火微晃,照出满殿珠罗翠幕,半室暖香。
这情形他一点儿都不陌生,甚至一个月之前,他还整夜整夜地看着微晃的烛光,愣怔出神。
夜有多凉,更深露重,他怕是比值夜的宫人还要清楚。
他就那么一整夜地睁着眼睛,在这淑雅殿坐到天明。容洛书就在他面前,面容姣姣,却是君御岚也陌生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那时候,恐惧和懊悔就在这样漫长的夜晚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缠成丝丝缕缕的茧,束缚得君御岚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把最心爱的人毁掉了。
容洛书死在了他亲自给她喂下的醉生梦死里,留下他守着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茫然无措。
在知道容洛书只是骗他的时候,君御岚怒到了极点,可谁又知道,愤怒之下,他竭力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死灰复燃的怜乞掩饰得多辛苦?
他的妥协和退让,换来的,永远是狼狈和心伤。
他越想抓住她,却被她推得越来越远。
太累了。
容洛书看了君御岚很久,从昭元殿,一直到淑雅殿,从他昏睡,一直到醒来。她就那么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一刻也没有松手,似乎只有他在自己怀里,那种抱着一团雾气的虚无感才能消失。
那样专注的目光让君御岚有种似在梦中的恍惚错觉。
容洛书低着头,离他这般近。那双明烈如火的眸子里,只印着他一人。这样的目光,他等得太久,盼得太久,心都绝望得疼起来。
可真的等到了,却是不敢信的。他多怕,这只是他求而不得的痴人说梦,到头来,终归是他一厢情愿,无疾而终。
何时,他君御岚竟变成了这样畏缩懦弱的人?他把心,都丢在哪儿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亲手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掏出来,珍而重之地捧在她眼前,可她,便笑着,将它摔成了碎片。
所以,她这样看着自己,只会是在梦里吧?
君御岚抬起一只嶙峋苍白的手,修长的指冰冷如玉,指尖都带着颤栗的凉意,抚上容洛书的眉眼。
碰触的瞬间,却像是被烈火灼烫到一般,骤然一缩,逃也似的就想躲开。
容洛书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抹慌乱,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君御岚脸上,格外有趣。
他原来,也会有慌乱的时候么?向来清冷矜贵,运筹帷幄的人,也会有这样沾着烟火气的可爱表情么?
这样的君御岚,对容洛书来说,便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站着一树梨花下,白衣若雪,容颜精致得像是画中仙一般不可亵玩。
后来,愈发清楚这人连容燕皇室都撼动不了的庞大根基以及不动声色便杀人于无形的心机手段,容洛书愈发意识得到两人的距离。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她惹不起,更控制不住,便只能敬而远之。他之于她,是只可远观的谪仙,隔着九个离恨天的距离,栖息在她撼动不了的神台上。
可是,当有一天,容洛书突然发现,高高在上的谪仙大人坠落在凡尘,沾染了人间烟火。曾经压抑下去的躁动心情,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谪仙大人……
只想把他狠狠从神坛上扯落下来,看他清冷的眉眼染上情难自禁的表情……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象着,便叫人蠢蠢欲动。
容洛书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不是么?
曾经顾虑的家国天下,曾经在意的国恨家仇,放下了那些画地为牢的恩怨之后,容洛书恍然发现,需要自己背负的一切,都没有了。
君御岚在碰触到那滚烫肌肤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他看着容洛书忽而弯起唇角,露出那抹标准性的戏谑微笑,心下便是一跳。
紧接着,那只被灼烫了似的手,就被容洛书拽住,她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带着些恶意和痞气,口吻轻浮:“呵,想摸就大方些么,扭扭捏捏做什么。”
那一刻,君御岚第一次体会到,羞愤欲死,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自幼接触到的人,多是高门大户知书识礼的人物,后来权倾天下,所交结的,都是名流雅士,进退得宜的人物,哪有人敢用这种流里流气的轻浮语气调戏他?
容洛书敢。
她不止话语神色里带着掩不住的痞气,更是将言行如一发挥到了极致。
君御岚的手被她牵着,引导着缓缓滑过她温顺的眉眼,小巧玲珑的鼻,含笑的唇。微凉的指尖下,越发敏感地感受着对方柔软滚烫的唇瓣。
“欢喜么?”容洛书似乎很满意君御岚愣怔的样子,改换过的容颜愈发温顺柔美,脉脉含情。只有那双眼睛,烈如火焰,张扬锋利得十分野性,搭着那般娇美的脸,十分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