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永泰元年,除夕。
天光未明。空中无月,只有几点薄星闪烁。乌青色的云自昭华堂西檐飘到东檐,西边卧房里有了动静。
林如海起身了。
夫人还正睡得香甜,他动作便轻,自己拾了长袍披上,轻声开门,远远走到离卧房最远的东稍间梳洗。
今日入宫朝贺,需着朝服。不能用早饭便要出门的日子,夫人喜欢起身后吃一盅牛乳、两块点心,还喜欢随手喂他一口。他便先不穿外袍,仍只披家常衣袍在东稍间等待,以免吃点心时污了衣裳。
再过一刻钟叫夫人便赶得及。
林如海顺手从案上拿过一张写了一半的礼单,粗看过一回,又找到一支夫人的眉笔写下去。
夫人的眉笔用惯了是很好用。
“老爷,时辰到了。”丫鬟站在门边回。
林如海令丫头把案上收拾好,亲自回卧房叫夫人起床。
夫人当然是不愿意起的。
可今日耽误不得。
趁丫头们没注意,林如海向夫人颈间吻了一吻,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江洛闭着眼睛坐好,“我要吃栗子糕和红豆饼”
进宫先要在宫门站一刻钟以上,又要在寒风里广场上站近半个时辰,听两位皇帝总结今年、展望未来之后,才是排队去凤藻宫敬领吃不了几口的宫宴,正午过后才能回家
这一轮下来,但凡身体弱些,回家都要休息两三个时辰才能缓过来。
但宫中仁德,若有年老体弱的诰命或孕产妇,只要的确不能支撑,告假准假十分宽松。
只不过能入宫朝贺领宴是上承天恩的幸事,大部分人能勉强撑得住便不会告假,更没有人会因为不想进宫吹冷风就告假。
江洛也不会。
因为上报病假后,宫中会赐下太医诊治,撒谎是会被戳穿的。
这不是现代和公司说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被发现了大不了就丢工作。“欺君”是杀头的大罪,还会祸及家人。
所以,她就吃几块点心垫肚子,撑到回家吧。
一年也就那么几次。
江洛咬了一口栗子糕喝牛奶,顺手把剩下的塞给林如海。
荣国府,荣禧堂东廊三间小正房里。
王夫人起身梳洗。
新年日近,昨夜贾政难得过来歇在这里。夫妻三十年了,都是奔五十的人,自长子贾珠去后又多年没话说,即便歇在一处,也没有浓情蜜意,不过说一说今日入宫的事就各自睡下了。
娘娘得了妃位,赐母二品诰命。从今年起,她便是二品夫人诰命,不再是五品宜人了
往年入宫,她虽是长辈,因诰命不如,只能排在珍哥儿媳妇之后。眼下珍哥儿媳妇是三品诰命,她是二品,终于在小辈之先了。可惜大太太是一品将军夫人,仍在她之先
丫鬟给王
夫人戴上紧急赶制的二品夫人凤冠。
王夫人头上一沉,看着镜中威仪煊赫的自己,心里却越发快意。
元春这才得恩幸第一年,已是妃位娘娘,迟早会晋封贵妃,那时她便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年轻时得意,哪里比得上晚年有福
四姑太太出身再高、嫁得再好也是无用,只活了三十来岁,只留下一个女孩儿,临去之前还只是三品淑人的诰命。
她男人升官发财,位高权重,二品夫人诰命却是给的从前做姨娘伺候她的女人,是给活人的,哪里还有她的份儿。
倒不如她,年轻平平常常,到如今诰命有了,女儿封妃,还有宝玉能上香摔盆,也不知四姑太太地下见了,是不是羡慕。
大节下,别想这样不积福的事了。
王夫人心里念了几声佛,整理霞帔衣襟,把凤冠正了又正。
另一侧,贾政也已经自顾自洗漱穿衣毕,问她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是该去了。”王夫人笑道。
夫妻俩迈出房门,贾政在先,王夫人在后。
从后房门出来,由后廊向西行,天上仍是黑沉沉的,几乎不见一点亮,只有前后多少媳妇丫鬟提着灯笼照亮行路。
一路无话。
只有快到荣庆堂后穿堂时,贾政才叮嘱了一句“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好,你好生侍候。”
正是惹了老太太身体不好的王夫人忙一笑“这么多年都是过来的,请老爷放心就是了。”
空中是暧昧不明的几点星子,伴着在夜里显得格外厚重的云。
林如海搂着她往前走,江洛便放心抬头看,笑说“可惜没月亮。不然我今日也能算披星戴月夙兴夜寐了。”
她胡说八道,胡解成语,林如海却一点不觉得有辱斯文,只是想笑“那到了十五月亮圆的日子,我起来便叫夫人一同披星戴月”
“这就不必了”江洛忙说,“我一点都不遗憾”
两人在府门各自上轿。
没了林如海捧哏,没人说话,入宫的路实在没趣。
轿夫的手又稳,一刻多的路竟没大晃几下,若不是头上凤冠实在沉重,江洛觉得自己一定会睡着。
宫门处还是熟悉的夫人们。太监女官穿梭往来点人排队伍。
江洛只与沈夫人和其余几位相熟的夫人点头致意,并不交谈。
但好像有人在看她。
什么人在窥探她
习武一年多,江洛耳聪目明,六感敏锐,即便没特地实践过,但仅从习武来看,她已经能感知到两位师父下一招会从什么地方攻过来了。
虽然脑子知道和手能招架是两码事。
大明宫正门丹凤门前,谁敢乱来。是以这视线虽不带善意,江洛却并不紧张。
她余光扫了几眼,发现了谁在看她。
是王夫人
无关紧要、没啥威胁,管她呢。
江洛轻轻收回目光,把手缩到袖子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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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结束吧。
今天家里的年夜饭炖了鹅煲呢,那鹅是她亲手挑的,肥的很,一看就炖了贼香
宫门开启。
皇亲、勋爵、大臣、诰命分列入宫,王夫人也终于不再继续打量不与她在一列的江夫人了。
真是好一个年轻的美人儿。她边往前走边想。从前没近看过,今日才知道,连如此庄重的诰命衣冠都掩不住她的风流妖媚,果然是靠男人宠爱,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怎么叫人心服
怪不得对林如海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在含元殿前行礼、听圣训,三四刻钟下来,王夫人从脖子肩膀到脚腕都僵了,还得搀扶着老太太。
江夫人倒是一个人轻轻松松,谁也不用伺候,只和旁的夫人说话过去
“多亏和你学着也学骑马了,今年比去年好受多了。”走在宫里不好挽手,沈夫人只贴近江洛,低声笑道,“哪日我再置一桌酒谢你。”
“真要谢我,就只请我,一个旁人别请,我不要陪客,就咱们俩吃酒。”江洛提要求。
“哎呀放心”沈夫人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么。”
她们身后,一位夫人笑说“可见你两个好,就不理别人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两人忙回头看,是今春新调回京的刑部尚书的夫人刘氏,便都忙欠身问好。
刘夫人还礼,与她二人并排行,笑问“初十我家年酒,你们可来不来不来也给个准话,我问完了省心。”
她年已五十一了,过了今日便是五十二岁,性子却比一些爽利的小姑娘都直,一般的话都是这样直来直去地说,因此喜欢她的有,厌烦她的也有。江洛和沈夫人自然是喜欢的。
“我可能去不成了,”沈夫人道,“约好了给我们族里的姑娘相看。”
快把谢蓉的亲事定下,族里的事总算完了。
“这是正事,”刘夫人笑道,“等她也送出阁,你也能轻省两年。”
沈夫人便笑叹“哪里轻省得了我们家还有两个小子,也快寻媳妇了呢”
谢家的女儿不愁嫁,儿子也不愁娶。尤其谢家次子谢丹时,今年才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早有许多人家盯上。
是以刘夫人听了就忙说“我倒有两个人,哪日说给你,便是不能成,我也不抱憾了。”
两人便约好,等闲下来就谈一谈小辈的亲事。
江洛方笑说“初十我去,正巧把夫人的传家好兵器都给我看看。”
刘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为家里长女,父母已皆去世,三弟现为平东将军,驻守辽河渤海一带边关。
她自幼习武,江洛早就眼馋她从刘家带来的好刀剑了。只是才相识不到一年,她既不比沈夫人和刘夫人是旧相识,见面的机会又不多,寻常交际遇见
了,也都没好提。
这容易,你只管来就是了”刘夫人先一口应下,才笑问,“听人说你在家里习武,原来是真的”
“自是真的了,我还骗你不成”沈夫人说完,提醒她们,“快到了。”
凤藻宫已在眼前。
所有低声交谈的诰命都止住话,恭肃进入正殿。
仍是与去年一样的流程,行礼、归座、敬酒、恭贺,只不一样的是,今年上首席上多了一位贤德妃。
看到女儿身披二品妃位衣袍,头戴五凤四翟二龙大凤冠,冠服之华美尊贵,只比皇后娘娘和吴贵妃略逊一筹,与先前做女官和在家时都大不相同了,王夫人心里喜欢得几乎要当场掉泪。
娘娘是熬出头了
娘娘面有春色,神情平和,显然圣上是宠爱的,在宫里没受气
王夫人忍耐不住,用一杯酒就看一眼女儿。
女儿也看回来,眼里含了泪,却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切莫失礼。
王夫人忙收敛了心绪,左右一瞄,见老太太的面色已经有些黑了。
她不敢再多动,只与旁人一样坐下,目光放在面前的菜上,心里却在想相隔有十余丈远的江夫人。
正月初九,工部右侍郎秦家年酒,她定要和江夫人借来银子定要把娘娘的省亲办得体面风光
大齐永泰二年,正月初九。
今日天气好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