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晚辈自投罗网,哪能是前辈突兀相邀呢?”
刘懿尴尬一笑,顺势坐在了蒲团上,与老者对坐。刘懿余光所致,他惊奇地发现,屋内露土之地,居然郁郁葱葱长满了绿植和蔬菜,这与塞北冬季百绿衰败的景象,截然不同。而从绿植茁壮的长势,也可以看出,这老者的确已经等候多时了。
回心收念,刘懿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前辈不辞艰辛,在此等候晚辈,不知所谓何事?”
“也没啥事儿,这几年,老头子在锋州开荒,寂寞的紧,听说此处有位少年奉命推行了《五谷民令》,老头子我便来此看看热闹。”老者慈祥一笑,“老头子我种了一生的芋头,若小友不弃,叫我一声芋老即可。”
“芋老精神矍铄,晚辈羡慕。”
见对方大略地报了名号,刘懿心里有了底,最起码老头子目前没有恶意,不然,以他的境界,自己带的这几个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哈哈!看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却系‘曲州三杰’之首的儿子啊。我有一问求教小友,不管你怎样回答,是对是错,老头子我待你答毕即走。”
刘懿慢慢回到,“前辈请将。”
芋老揪了揪头上的芋叶,笑呵呵地问道,“关于《五谷民令》,小友如何看待啊?”
刘懿才不信这老头会千里迢迢跑来只问一个答案,若自己答非所意,恐怕自己的小命,就得留在这青灯之下了!
联想到方才芋老说自己种了一辈子地,刘懿一个激灵,计从心来,话从口出,“芋老,此令浩瀚而精炼,囊括农事巨细,晚辈虽所学舛驳,却不精通农桑之事,前辈若让晚辈就《五谷民令》做解,实为荒谬。”
此话说完,本想搪塞过关的刘懿,用眼角余光看着芋老,只见其依旧面带笑容,不过,头上那片绿色的芋叶,却发出了淡绿色的光芒,刘懿判断,这是芋老动心起念要杀人的前兆啊!
刘懿内心骇然:看来,自己所料非虚,这老头子,性格阴柔得很。
想到此,刘懿话锋一转,即刻补充道,“不过,晚辈既然身负五郡平田之责,对《五谷民令》中平田一章,还是略有心得。要不,晚辈给前辈念叨念叨?”
见芋老表情不变,不动声色。
刘懿咽了口吐沫,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来讲,此时此刻便是绝境,一种绝地求生的欲望,从他眼中流露,旋即,他的眼神却坚定了起来,决然道,“近年来,黄牛默默而不歇肩,三尺犁耙,苦累作园田,丰收一片、颗粒归仓,却仍有百姓食不果腹,原因在何?归根结底,耕的田,乃一些世族的田,归的仓,乃一些世族的仓。晚辈五郡平田之举,定会生死难料、得罪权贵,可如果能让百姓重夺失地,安乐耕作,有口饱饭吃,懿九死而不悔!”
说的是题外话,答的却是真性情,这正符合正道江湖的心中大义。
一个“善”字脱口,芋老已经飘忽而去,桌上徒留一片芋叶,空灵的声音充斥在屋内,“日月顾影,明镜不空。小友保重,留好此叶,或可救你于危难,咱们,改日再见!”
刘懿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叶子,后背已经被淋汗浸透。
......
或许,刘懿穷其一生都想不明白,远在千里之外的农家,为何要不远千里来此寻他一个毛头小子的晦气。
这个答案,都藏在他那早已经改名为江瑞生的二叔心里啦!
......
晚饭,众人在一片篝火中围坐一桌,刘懿事无巨细,向诸人说起了小屋内暗藏杀机的叙谈,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压抑了许多。
夏晴毕竟是走过江湖的人,听完刘懿所言,便娓娓道来,“若我所料不错,今日屋内老者,乃农家五老之一,芋老。”
刘懿问道,“何以见得啊?夏老大。”
夏晴淡淡地道,“泱泱中华,洒为九流,入於玄波。先秦诸子百家,世人自有定论排名。西汉时的史官司马谈将‘诸子’概括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新增三家,合为九大学术流派,包括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农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九流之中,以儒、道为最优,同那西域传来的佛道,又并成为上三教。‘三教九流’的称谓沿用至今,农家作为当世显学,地位十分尊崇啊。”
一口热水入喉,夏晴继续开讲,“农家注重农本商末,历代农家人都以‘修饥谨,救灾荒,除五害’为己任,民望颇高,也是九流之中弟子最多的流派。其门下弟子,是上三教弟子的总和。”
讲到这,夏晴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农家的据点本不在西边的锋州,当年秦汉一战后,大半个西域和经年大雪的西南高原纳入大汉版图,当时的农家魁首为了替帝国屯田,带领十万农家子弟离开中原,迁徒锋州,从此落户锋州枫桥郡,劝课农桑,上一代农家魁首更是散尽了御术境修为,一鲸落、万物生,以自身修为滋润土地,四十余年的耕耘,锋州农耕不济、满目荒凉的惨状得以大改,被天子称为西北江南。而这其中,农家功不可没啊。”
听到此处,刘懿心潮涌动,“以彼之寸茎,荫百尺之条,农家大贤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