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青灯,一行人围坐篝火,叙话夜谈,别有一番情趣。
在夏晴讲了个大概后,侧着大脑袋看向杨柳,笑道,“杨老弟,镖师这个行当,算得上江湖百事通,你再说几句,容我吃上几口饭食,如何?”
杨柳欣然从命,放下碗筷,接着夏晴开讲,“上代农家魁首共收下了五个徒弟,便是方才夏大哥所说的农家五老,此五人的真是姓名早已无人知晓,行走江湖仅以瓠、葵、芥、菁、芋五种蔬菜为名,老大瓠老,御术境武夫,现已不理世事,江湖传言瓠老当年之所以将农家魁首之位让给葵老,只因其即将羽化通玄;农家老二葵老,便是现今农家魁首,天动境,也是个实打实的高人;老三芥老,长生境;老四菁老、老五芋老,则为致物境。刚才我等碰到的前辈自称芋老,想必便是农家五老中的老五芋老了。”
听罢,屋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特别是乔妙卿,小嘴张得足可塞入一枚鸭蛋,斥虎乃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也仅有其父亲一名致物境武夫,这农家的入境武夫,竟多达五人之多,小娇娘秀眉紧蹙,心思道:看来父亲教育的对,诸子九流底蕴深厚,他们与普通江湖门派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以后行走江湖遇到九流之人,还是小心为上。
本该心情更加沉重的刘懿,突然眉头舒展,衫袖轻卷,哈哈一笑,“我等本籍籍无名之辈,今能得到江湖大佬垂青,人生能有几何啊?哈哈哈。”
生死危难之际,还能保持如此豁达心胸,众人对刘懿不禁又高看了一眼。
刘懿低头斟酌了一下,随之又道,“看来这平田一事,已经引得天下人的关注。也正因为这件事引得天下侧目,才证明此乃树德直追孔孟、拯时能俪诸葛之大功,诸位,我等齐心,良辰可待啊!”
一番轻描淡写,众人士气回涨,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杏脸桃腮的乔妙卿痴痴地看着刘懿,此刻,小娇娘正挂着柳眉星眼,酝酿出了十分春色。
......
便饭过后,众人各司其职,刘懿正打算与夏晴商议一下彰武郡平田之事,李二牛与王大力去而复返,只见王大力押着一名镖师装扮的年轻汉子,进屋便将其死死按在了地上,李二牛喘着粗气,憨声道,“大人,这小子要当逃兵。”
话音刚落,杨柳和乔妙卿也赶了过来。
细问之下,刘懿得知:此为人名为苏小三,刚刚十八出头,是个典型的心比志高的农家汉子,杨柳年前奉命去往各村招募镖师之时,苏小三抗了一把锄头,央求入伙,杨柳见其身材魁梧、颇有志向,便将其带回了镖局。
刚刚入伙的三十镖师,整体素质较差,远远不能和应知补充的七十郡兵相比,这些人年前刚刚招募到凌源镖局麾下,仅懂些江湖皮毛,实为初入江湖的鸡雏。
这不,今日得见高人风采和雷霆手段,一些当时有心闯一闯江湖的农家汉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在家种田,虽然苦累,毕竟要好过这种下一秒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日子,所以,苏小三决定趁夜逃走,但他笨手笨脚,被李二牛安排的军中暗哨所擒。
事情已经明了,一个始终深藏在刘懿心中的忧虑,终是化为了现实。
这些人的组成五花八门,这些人的心思五花八门,除了围在身边的四小和夏老大,恐怕乔妙卿这表面上的二愣子,都是带着心思和任务入伙的。
日常无事倒好,若一有事,各自为政、各管各人、各人各顾的情况就会出现,稍有不慎,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便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困局。
刘懿陷入了沉思:到底是杀人立威还是网开一面?到底是将人交给舅舅还是自决自裁?
刘懿左顾右盼,正摇摆不定。
一直以来存在感极低的夏晴,这次又是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在屋内不断流转,紧紧观察着屋内之人的表情。
杨柳明显有些紧张,他亦觉得苏小三扰乱军心,着实可恨,但江湖讲究合则聚、不合则散,远远没有军营那般擅离者斩的生死规矩。
李二牛与王大力这等嫉恶如仇的性子和军旅作风,自不必说,只要刘懿张口去问,那定会换来“杀之以儆效尤”四个字。
所以,今天这主意,只能自己拿,好人坏人,自己必须一并做了,于是,刘懿咬了咬牙,沉声道,“二牛,寻一处空地,除了斥虎帮的兄弟,召集所有甲士,立即集合。”
李二牛领命而去,刘懿向乔妙卿等人挥了挥手,几人识趣的走开,屋内仅剩杨柳与刘懿。
刘懿定睛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杨柳,诚然道,“舅舅,平田以来,多承蒙舅舅关照,当日偃山鏖战,舅舅更是以命相救,让我这个半道侄儿,深感镖局忠勇和杨氏家风之淳朴。”
杨柳闷声不语,刘懿继续说道,“当日,大娘所以对懿儿之请答应的如此简单,其中道理,侄儿便不细说,舅舅也当懂得。”
杨柳轻轻点了点头。
刘懿突然话锋一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行既是为官家办事,自然要依官家的规矩来,否则,今日临阵或可饶,翌日厮杀脱逃,逃兵们一从二跟三随,兵败如山倒,我等人死志消,到时谁人可饶?今日我等平五郡之田,将来或可平一州、天下之田,如此不堪重用之人,怎配享功名福禄?”
刘懿故意顿了一顿,低声道,“所谓富贵险中求,我等这一行,是在替五郡百姓从如狼似虎的世族口中夺食啊!”
说完这些,刘懿便不再说话。
杨柳粗眉紧皱,耷拉着眼皮,良久,他叹气一口,“所谓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侄儿莫要多说,一切听侄儿安排。”
“舅舅,虽说世事茫茫难自料,可凡事也总要有个结果。”说罢,刘懿自顾自向屋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舅舅难堪的!还有,谈论公事之时,请舅舅叫我一声刘平田,或是刘大人!”
年纪不大辈分大的杨柳出神的看着刘懿地背影,正了正黑色头巾,带着一丝苦涩与欣喜,摇头轻笑。难道,姐姐当晚的寓言,是真的?
......
李二牛奉命召集所有士兵,他粗中带细,特意选了一块下缓上陡的地段,刘懿站在坡上后,所有人都可以将其看得真真切切。
一点星火,人寄坡上,若不近瞧山坡之人那张俊俏的脸蛋,身高七尺、灰袄灰衫、肤色古铜的刘懿,与普通农家孩子,别无二样。
此刻的刘懿,看着山坡下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士兵,紧张的全身发凉,手心儿里都是汗,今日自己这张嘴若收服不了人心,这彰武郡,也没必要去了!
想到此,刘懿将握在手中的黄卷缓缓展开,那是在春节期间,他知会应知,对照名册,整理出来的一份大礼,他压住内心悸动,朗声道,“华兴武备军、华兴郡守府兵金满、魏天、陶道、姜理等七名伍长可在?”
七个人应声出列,虽不明就里,仍出列拱手答到,“属下在!”
刘懿继续道,“云一、苏地、潘金、葛星等七十四名军士、郡士及镖师可在?”
又是七十四人出列,“属下在!”
刘懿环顾一周,声音高亢,“你等本为为我华兴都源、凌源两县农户,两地恶霸地主,仰为靠山之威,巧取豪夺、占地侵田,你等失田失地、了无生计,无奈从军从兵以养家小,可为真?”
直白、简短、明了,八十一人低头拱手、面露难色,齐齐答“是”。
刘懿点了点头,从身后乔妙卿手中接过一木盒,打开后,一沓地契出现在其手中,“去年,我等奉天子之命,平五郡之田地,你等可知此为何啊?”
八十一人齐齐摇头。
刘懿再次环顾一周,言语恳切,“拿的,是那些被豪阀从我等穷苦百姓手中夺去的土地。平的,是千千万万穷苦百姓的心呐!”
刘懿明白,这个时候的感情牌,最是软弱无力,所以他立即一笔带过,继续说道,“佳节前夕,本令同华兴郡郡守应大人共发诏令于两县;佳节之际,都源、凌源两县恶霸地主,均已全数归还十五年内所掠之土地,拒不归还者三家,皆受诛;佳节之后,应大人已将每家每户应分得之田地地契草拟妥当。”
听到这儿,下面的军士神情顿时激动了起来,刘懿心中暗喜,面儿上却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应大人事先将随本令北进彰武将士们的地契,交予了我。”
刘懿也不废话,踏着坚实的步伐,走到了金满和魏天中间,“我念到名字的,来本令处取回地契。金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