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视轻轻“咦”了一声,我又抬头看钟,九点十三了。
“报警了吗?”我问。
安鹤市摇头:
“其实、我已经报警了……不过警方说,这种事情,没有实际的根据,他们没办法立案,而且,也不可能有多余的警力帮我调查到底有没有被跟踪。”
“但是,”她握住膝盖:“不可能是错觉的……这点我很确定,我是真的被人跟踪了!每天从打工的地方回家的时候,回过头时,都能看见一个人躲进附近的什么地方,一直远远地吊在我后面,跟到小区旁边的街角……我是真的很害怕,现在每天都要想办法挑人流最多的路回家,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淡淡地说:
“跟你家人商量不会更好吗?”
“我已经说了……但是,我爸爸两个月前到国外出差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家里只剩我和妈妈两个人,妈妈也没什么办法……虽然说也有过暂时不去打工,在家里避一阵子的想法,不过……”
“因噎废食是没用的嘛。”柳烟视说。安鹤市点点头,又低下头去。
确实,在没有确定跟踪者意图的情况下,暂避只是权宜之策,安鹤市也不可能这辈子都闭门不出,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
我问她:
“你在打什么工?”
“便……便利店。”
“在被跟踪前,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应该是没有的。”
“跟踪你的人,有什么长相特征,性别男女,年纪多少?”
“我……我不知道。”
安鹤市被问得越发慌乱起来,手足无措。我感觉黏腻的麻烦附上全身,兀地有种立马从窗外跳出去逃避这一切的冲动。我站起身来:
“对不起,帮不到你。”
“喂,时左才!”柳烟视叫了起来:“你也太绝情了吧?”
“和绝情无关,”我盘算着如果只花7分钟洗澡,也许还能补回失去的时间:“客观现状就是这样:没有线索,没有证据,被人跟踪也只是她主观推测,我也没有时间和义务充当保镖。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思索办法,倒不如打个电话去你打工的便利店申请辞职,等到开学了再邀请几个熟悉的同学陪你一道上下学——当然,刚才说的‘熟悉的同学’,我希望你没有把我加入此列。”
“我知道了……”安鹤市忽然站起身来,对我深深躬下身子:
“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是万分抱歉……”
她往门外跑。“小安!”柳烟视喊着,追了出去。她没带小包。我绝对不会给她开门。现在我已经碾死了卧轨者,还有五分钟时间洗澡,然后我可以接着看《穆赫兰道》。
……
……
……
“我劝你把九点以后发生的事情完整地向我复述一遍。”我合上书,对女魔头笑着说道:
“那个白痴把九点到十点的记忆屏蔽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不过《穆赫兰道》倒是挺好看的。”
姓柳的女人毫无形象地从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脑袋塞进了枕头里。
“我现在不想理会你们,时左才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承蒙厚爱。”我伸了个懒腰,走到沙发上,把她的腿挪开,懒洋洋地瘫在角落。说道:
“不过,我昨天晚上还做了个梦……准确来说是他的梦。还挺有意思的。”
“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一辆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前面躺着一个女人,我好像认识。分叉口的轨道上躺着三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就站在变道拉杆的前面,看着那个女人被碾死了一遍又一遍。”
女骗子把脑袋从枕头拔出来,幽幽地看着我。
“那你呢?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说:
“我当然会选择拉杆,让火车变道,碾死另外三个人。”
“哦?”她的语气带着揶揄:“没想到你还是这么重感情的角色啊?”
“不是的。”我温柔地笑笑:
“拉杆的话,会有更多人死掉,但是不拉杆的话,我就会失去体验拉杆的乐趣了。为什么不拉?”
女人用力地伸直腿,想把我蹬下沙发,但失败了。她叹了口气:
“昨天安鹤市来找你了。”
“嗯。”我恍然笑道:“原来是那只小猫啊。”
姓柳的瞪了我一眼,看起来很不爽,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我。我略作沉吟,终于明白了他不让我了解这段记忆的理由。
“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安鹤市的事。如果不是极端无趣,那就是极端的有意思。”我笑笑:
“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这么坚定地表示拒绝。”
“为什么这么说?”姓柳的说:“昨天我跟小安跑出去以后,也稍微询问了一些关于她的细节,没发觉有什么端倪啊。”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只小猫。重点未必在于她,在于她的家庭。”
“她家怎么了?”女恶魔坐起来,冲我眨眼,眼里闪着光。
我点点地下,意指这座房子:
“翠苑,ZF公租房。明白我意思吗?”
她点点头:“你养父母一直都不怎么有钱。”
我说:
“但安鹤市家里很有钱。”
她瞪大了眼睛。
我又说:
“且不是她生来就有钱。”
我顿了顿:
“她爹叫安毅文,七八年前是个文具商人,现在是公司老总。”
聪明的柳小姐一点即通,盘着腿沉思了一阵,皱起眉头:
“她昨天说她爸出差去了,两个月没回来。”
“是的。”
“如果跟踪者只是单纯地对小安个人感兴趣,那事情就会很无趣;但如果这件事和她正在出差的爸爸有关,整个事件都会复杂很多。”
“是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打工?”
“呵,”我笑了起来:“所以我才叫她‘小猫’啊——乖巧的小猫,就算是被突然转移到了养尊处优的环境,性格里的拘谨是不会变的。”
姓柳的撇撇嘴、道了声“好吧”。
“那应该怎样确认,跟踪者的目的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寻常的办法当然没办法确认。”我话锋一转:
“但我们是狂言师,狂言师就该有狂言师的做法。”
女恶魔忽然蹲坐起来,抱着膝盖,定定看着我:
“你想干嘛?”
我笑着问她:
“柳小姐,有兴趣跟我玩cosplay吗?”
“你要扮演什么?”她问。
“变态跟踪狂。”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