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早饭时,大家都在悄悄议论昨晚上的事,说什么的都有,什么有人半夜在针工局瞎逛叫人逮住了啊,有人看见小德子解了裤腰带甩在直房房梁上要上吊啊,还有小德子宿在局里那棵梧桐树底下被人撞见了啊,不一而足,但大多都跟小德子有关。
果然今日小德子没来上值,苏禾同小德子去大内送过几回衣裳,有些交情,因而下值后她便去下处寻他。
小德子是个太监,不像苏禾等宫女一样住在针工局内,而是住在针工局东边的一排板房里,针工局、巾帽局和司礼监离得近,三处的太监聚在一处住,苏禾过去时,正看见小德子所在的旁边屋里走出来几个太监,看那神气样儿便知是司礼监的。
她低着头立在一旁,待几人过去了才走到小德子的屋门前,隔帘问了句:“有德公公在么?”
“在呢!”不多时小德子掀帘出来,见着苏禾,勉强扯出个笑,“是你呀,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禾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上回同去司礼监受审时他两颊还是鼓鼓的,才十日竟瘦得凹陷了,因着没睡好眼皮子也有点耷拉,“你怎么这样了,是上回李公公踢你那一脚还没养好?”
说到这儿,小德子眼眶立即红了,“养是养好了,只是我也不想活着了。”
“公公干嘛说这样丧气的话,昨晚上该不会真是……”
“是,这儿住不得了,我只好在局里将就一晚,谁知就被起夜的看见了。”
苏禾不明白他好端端的通铺不睡,跑去针工局将就。
这时那几个才过去的司礼监的太监又折返回来,他们见了小德子都在笑,“哟,小德子,还有小宫女来瞧你啊,她知不知道你尿裤子的事儿?”
“哈哈哈——”
苏禾看见小德子低下了头,他脖子上的青筋微微抽搐,腮帮子鼓起来,浑身绷直的,好像憋着一股劲儿,那些人还在笑话,苏禾便悄声道:“你回去吧,快回去,别听他们的。”
这时他们中又有人喊:“小德子,去给咱们李公公打桶水来,不然就叫你再尿一回裤子!”
“哈哈哈——”
苏禾听得硬了拳头,但她不敢发作,只推小德子,“进去吧,快进去。”
小德子再抬起头时却扮上了笑脸,他绕过苏禾往旁边屋里去,“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给公公提水,”说罢掀帘进屋,不多时便提着两只木桶利索地出门,往天井去了。
司礼监那几个还在笑,苏禾再听不下去,掉头往回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瞥了眼,为首那个正是当日审小德子的何公公,怨不得小德子这么听话,原是怕了,怨不得小德子说这儿住不得,定是这群阉人常羞辱他,可她又能做什么呢?这就是居于人下的坏处,什么都要忍,忍着忍着,最后要么真成了狗,要么便被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