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阔登时变了脸色,茶盏往螺钿小几上一顿,“往后长春宫的事,你们料理就是,不必禀报。”
“是,”李贵笑应道。
那边厢,苏禾已端着朱漆托盘拐进了夹道,夹道两边是各司各局的直房,房与房之间栽一两株梧桐或一丛青竹,有时树上也传来两声蝉鸣。苏禾忽想起沈阔那番话——你怕什么,什么便是你的软肋。
鬼使神差的,她循着蝉鸣声走过去……
斑驳而粗糙的梧桐树干上有一只黑色的知了,苏禾一靠近,它便不叫了。
她便立在一旁静静盯着看,这是十五年来她头回观察知了,终于明白为何常说“薄如蝉翼”,它的两翼果然很薄,连脉络都丝缕分明,其实细看之下,它也不那么可怕。
终于,她鼓起勇气伸出手……
那知了似有觉察,立刻振翅飞了起来,如此,她也只好抱着衣裳走开了。
她想着,今日能盯着知了看一会儿,过些日子便敢徒手捉了,或许某一日,她再不怕飞虫,那时苏莹再想用这些东西捉弄她,便不能够了!
她顺着小道一路走,从内府库门前过,偶听见路过的公公抱怨天儿热。六月天确实酷热,日光兜头照下,把人的汗都逼出来,苏禾却不再用沈阔给的帕子抹汗,说到底,她是嫌弃阉人的。
她快步走进针工局,绕过汉白玉照壁,往东边廊上走,恰逢林姑姑从厢房出来,两人迎面遇上。
林姑姑算苏禾的师父,她和另两个秀女初来针工局是由林姑姑教导的,林姑姑将局里明的暗的规矩和人事都告诉了她们,甚至蹲礼下跪这些礼仪也是她矫正的。
林姑姑是宫里的老资历,曾伺候过郭太妃,太妃薨逝后,她便自请调任针工局,也不要什么衔儿,只做个寻常管事姑姑,到如今已七八年,局里无人不敬她,便少监见了她也和颜悦色,好言好语。
“姑姑,”苏禾向她一礼,脑袋低下去,“没撞着您吧?”
“怎回事?”林姑姑瞅见她怀里那件遍刺折枝小葵花马甲,“不是叫你们给苏美人送去?”
“回姑姑的话,苏美人说这衣裳的绣花太老气,她不喜欢,要重做。”
“半月前琥珀过来传话,说苏美人喜欢小葵花……”一语未了,林姑姑忽觉出苏禾的发髻歪了,鬓角还垂着两缕碎发,她转而命道:“抬头。”
苏禾只得抬起脸。
只见苏禾双眼红肿,脸上泪痕犹在,林姑姑微愕,“那苏美人不是你亲姐姐?怎的还把你训哭了?”话虽这样说,她也知道宫里没什么姐妹情,于是从苏禾手里接过托盘,摆手道:“罢了,你先去擦把脸再过来。”
“是,”苏禾应声,转身去倒座房里净面,林姑姑则端着托盘,去了对面直房。
林姑姑一走,绣房里几个婢子便交头接耳起来……
几人中赵毓贞和秀吉都是选秀进宫的。赵毓贞是个美人,容长脸,柳叶眉,五官小巧,形容娇媚,因身上长了颗妖痣才被刷下来。秀吉则家世低微,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在宫里上下有个共识,通常家世低微的秀女,若非才貌极为出众,都是做宫女的命。
她们和苏禾都是今年落选的,有些家世,与针工局其余宫婢又不同,是以旁人住七八人的大通铺,她们则被分派在针工局的后罩房,住三人的小通铺。两人本该与苏禾更亲近的,不知为何,她们并不喜欢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