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扇门》作者:[苏] 米·叶穆采夫 叶·巴尔诺夫(1 / 2)

韩志洁译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闪电的白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耶果洛夫似乎感到,天空破裂云层的缝隙中随时都能喷十射十出火红的钢水。沉重的冰雹象千万只鸟嘴在啄打着窗户。流下来的雨水在玻璃上绘成模糊的花纹。耶果洛夫借助这淡紫色一闪的电光看到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的浓雾、大片的水注和卷成粗绳般的水流。被雨水拍打得多孔的黄色水洼的表面很象火山熔岩。

他摇摇头离开窗口,走到一旁。

“真懊丧!”他躺在旅馆的硬板十床十上喃喃地说。

他翻了翻破旧不堪的惊险小说集,上面的油点和酒渍使他厌烦。读到缺页的地方,他把小说扔到一旁,重又走到窗前。闪电的光还在不时地照亮窗上的水珠和柏油路上汇成小河的雨水。

耶果洛夫没等雨停就进入了梦乡。当他醒来时,太十陽十的光辉在油漆的、磨光的、以及镀银的那些器皿上反射着无数跳跃着的光点。

耶果洛夫伸了个懒腰,跳下十床十,迈着有弹力的步伐在凉爽的塑料地板上走了几步。他觉得兴致勃勃,心情爽十快。夜里的这场大雨好象洗掉了他的疲劳、烦恼和繁忙所引起的不安。

他想立即工作,积极地行动起来。耶果洛夫想乘兴制订出阿库安高原的考察计划,并组织起完全可以胜任那里工件的考察队。遗憾的是现在既不要计划,也不需要组织了,因为在一个月以前他的申请被认为不够现实而被驳回,他的组织能力比被人怀疑。总之,他得到了一星期的休假,这期间他不需要工作,而是应该休息。他把充沛的十精十力用在刷牙上,这愉快的心情用流行歌曲“我往月球上给你寄信……”来抒发。

他刚刚唱了几句,突然房门大开,女值班员闯了进来。她说她听见有人在呼救,为什么不利用电铃呢。耶果洛夫红着脸矢口否认。而这女人却坚持说,她听到呼救的尖十叫,然后便是垂死时的一种沙哑的叫喊声。耶果洛夫解释说,他唱歌的声音就是这样。值班员惊异地看着他,完全不相信他讲的话。她看了看十床十下和开着的柜门。可能她在寻找十十尸十十体,或者要发现被十毛十巾堵塞着嘴的被捆绑起来的人。反正给耶果洛夫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他好不容易才把这穿着裙子的老密探送出房门。

在机场上,他的乐观情绪又一次遭到了冷遇。

“旋翼机只能在十二点钟以后起飞,而自动飞机则……”售票员停了一下,又说:“完了。”

“什么完了?”耶果洛夫看着这位比较年轻但又秃了顶的人,生气地问。

售票员把黄色的眉十毛十扬了扬。他那绿色的眼睛里露出讥讽的一笑。

“同志,完了,就是意味着完了。”他把脖子往旁边一歪说,“票全部售完,座席都已分配光了。您想要的,什么都没有了。后来的可以等十二点钟以后坐旋翼机。”

“我昨天晚上就到这儿了,一直等到现在。”

“不只您一个人在等,等的人很多。”

“我只要走四十来公里……”

“我们也没有远程飞机。我们这儿没有超过一百公里的。”

耶果洛夫恨不得向这光亮的头顶吐口唾沫,他强迫自己把唾沫咽了下去,离开售票口。整个情绪都被破坏了。

耶果洛夫沮丧地看了看旅客。玻璃墙壁透过来的十陽十光照着男人们严肃的脸和有力的大手,照着浓眉胖脸的妇女们头上包得齐眉的绣花头巾和在大人脚边玩耍的小孩子的身上。乌克兰人悦耳的音乐般的语言充满了大厅。耶果洛夫坐在那里沉思起来。他不能再十浪十费一分钟的时间,可是还得等这该死的旋翼机。

大厅里忽然发生了十騷十动。似乎有一股电流在迫使所有的人头向一个方向旋转。“是吗!”“您说的是真的吗?”亲切的谈话停了下来。母女的目光都集中在从玻璃大门里走进来的一个人身上。只有孩子们仍在聚十精十会神地玩着,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耶果洛夫也向门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模糊地感到一种不安。

来人非常美丽。他的美好象在向人挑衅或对人鞭苔。他是那样的完美,但又使人感到有点古怪。

美丽是高度和谐的结果,大自然把每一个部位都安排得非常匀称。而适当地脱离平衡便产生别致。这个陌生人正是有点反常,所以显得格外美。

这个人可能已十习十惯于这十交十叉的目光对他的注视。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售票口,向晃动着秃脑瓜子的窗口看了看,用不太纯的俄语问售票员:“刚才有人打过电话提我的事吗?”

秃顶就象有风天水面上不断翻起十浪十花时的鱼漂一样地跳动起来。耶果洛夫看到紧紧束着的白色袖口里那只生着黄十毛十和雀斑的瘦腕骨向上扬了起来,便把票放在售票口上。

美男子点点头,把票放在衣袋中,向出口走去。

售票员欠起身向那人喊道:“您那架自动飞机在三号库中!出门后向右走……”

陌生人没转过身来,又点点头。

耶果洛夫走到售票口。

“这样说来,您是有闲着的自动飞机了?”他尽量抑制地说。

黄眉十毛十的人在自己的纸上划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他惊异地看着耶果洛夫,显然他已经记不起这个人。

“什么自动飞机?”他疲倦地问道。

“就是您方才给了外国人的那一架。”

“啊?”售票员拉长声啊了一下,重新摆十弄起他的统计表。

耶果洛夫感到他的胆汁从肝脏里溢出来,升到大脑,挡住了视线,眼前呈现出模糊的一片。

“我在问您!”他用拳猛击一下售票口。

用亮别针嵌在极端官僚主义报告上的运单、票据被震得纷扬起来,浆糊瓶和那用月长石制的墨水瓶也都惊恐地跳起来,哐啷一声又落下来。浆糊瓶倒了,流十出了黄色的粘浆。

售票员脸色苍白地一跃而起:“为此您是要受处分的!”他按了一下电铃。

耶果洛夫只得摇晃着双手大喊大叫,解释、说明,感化、威胁、奉承、羞辱等一切手段都用尽了,花费了许多的时间,这才坐上机场处长的汽车出发了。他没乘上高速的自动飞机,只好坐了地方十交十通处领十导十人丢在仓库中的旧汽车。

耶果洛夫把机场处长为一方,把狗一类的动物为另一方,在思想上做了一个根本的对比之后,才稍平静了些,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围却是那样地幽静美好。浮着薄薄彩云的蓝天充满了十温十暖的十陽十光;鲜绿色的麦苗上,闪耀着晶莹的露珠,田野里散发着令人愉快的芳十香;迎面扑来凉爽的微风把耶果洛夫的头发一缕缕扬起,象要飞起的翅膀……

他深深地吸着草原的空气,好象连续多日在寒天打猎归来畅饮一杯烈酒一样舒适。

“我很久没到这里来了。”他望着那熟悉的田野,和少女头上发带一样的林间小路,深情地说。

“到穆兹果夫卡去吗?”司机问。

“是啊!”

“到聂奇鲍连科家吗?”

耶果洛夫看了看这个黝十黑活泼的小伙子。不知他的名字为什么那样古怪,他叫列尼克·雷因果利斯。

“是到他那儿去,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不可知的?现在有许多人到他那儿去……您不知道吗,他快飞回去了吧?”

“是要飞回去。但应该让他休息一下,他不是刚刚回来吗?”

在混凝土路上行驶的“伏尔加”小汽车减低了速度。

“怎么了?”耶果洛夫问。

“该向穆兹果夫卡拐弯了,得离开公路了。”

“那又怎么样?往前干吧……”

“我们这里的路太糟了。晴天还好些,下过这样的大雨之后……”

道路上有许多车辙。车辙的沟深得简直象堑壕。“伏尔加”轮下的泥慢慢向四面爬行,终于小汽车趴在地上,车轮向四面八方甩去大片泥巴,而车却原地不动。

“妥啦!”列尼克说完,把车停下来。

他们下了车。耶果洛夫即刻陷在没踝的肥沃的泥浆里。他咒骂着把脚从粘泥中拔十出来。轻便的凉鞋上钻满了焦油色的大泥块。耶果洛夫觉得他好象套十上了毡靴。这时他感到滑得站不稳,其他的感觉全已迟钝。他甚至恐怖地感到脚下的地可能融开,而把他吞进黑色的泥塘里去。当他挣扎着摆脱这粘着力时,列尼克已经用小铁锹敏捷地消除出了一条路。

他们继续前进了。耶果洛夫轻轻地谩骂着,往外抠鞋底沟凹处的烂泥。

他们拐向通往穆兹果夫卡的最后一段路上。这里没有深坑,但路上的土壤却变成了油一样的稀泥。“伏尔加”小汽车每走三步路,至少要打一次空轮。挂了高档的发动机凄惨地叫着,排气筒里冒出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黑烟。列尼克走下车来,摸了摸冷却器,挥了一下手。

“只好停车了,得让它凉凉。”他说。

耶果洛夫斜靠在行李舱上,向着明媚的蓝天吐出一口口的香烟。

“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传来列尼克的声音,“征服了月球,上了火星和金星,而我们的道路连鬼十妈十十妈十也不十爱十走。”

“是吗?”耶果洛夫反对说,“我们方才走的公路不是很好吗?”

“那倒是一条好路,而去穆兹果夫卡比上火星还难。”

耶果洛夫用教训的口吻说:“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过渡时期,自动飞机还不普及,而汽车呢,已经没人使用。待大批生产自动飞机时,公路也就没多大用了,只剩下宽广的汽车公路干线。而这些小路则将被耕种起来,只留些自动飞机降落用的“小场地”。更何况这种飞机在陆地、水面、树林,以及沼泽上都能降落……”

“那要等到哪年……”列尼克深抱怀疑地又上了车。他摆十弄一阵起动器、调速器,终于坚定地说:“咱们在留着茬的地上跑跑看。”

汽车直接开在去年收割过的满是黄色茬槎的田地里。在这里,小“伏尔加”东倒西歪迅速地前进着。这块地有点坡度,小车在它的上面宛如冰球在冰上溜着一般。列尼克早已关闭了发动机,尽量踩住刹车板。他惊恐地注视着前方横越大地的深沟。距深沟约百公尺处,“伏尔加”来了个急转弯,头朝后停了下来。

“见鬼,”列尼克擦去苍白的脸上的冷汗说,“我要在这等到天黑了,也许道路还能干些。”

他们重又下了车。

在充满十陽十光的绿色山丘上,零散地座落着许多平房和二层的小楼房。浓密的樱桃和高大的杨树向白色的墙壁投下了紫色的十陰十影。

耶果洛夫向列尼克告别之后,沿着壕沟向小拱桥走去。过了桥,便是通往穆兹果夫卡的路。他的脚上糊满了泥巴,象踩着高跷似的一步一滑地艰难地前进。终于他脱掉了脏鞋,一手提着它们,一手夹十着人造革公文夹,兴高采烈地踩着稀泥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油十黑的烂泥在他的脚指间象香肠般地挤出来。

半小时以后,他站在一个挂着红旗的房子旁边问道:“华西里在家吗?”

一位年迈的乌克兰妇女打量着来客,问道:“您是谁呀!”

“请您告诉他,耶果洛夫·萨沙来了。”

妇人向窗内喊了一声,一分钟后从房内跑出一个小伙子,他身上穿着轻便运动裤和背心,脚上穿着软鞋。一缕黑色的头发愉快地翘在额上,黑色的眼睛闪着十温十和的光。

“萨舍克①!你好,亲十爱十的!快进来……你这样子可真带劲儿!吃到我们肥壤的苦头了吧?”

【①萨舍克:即萨沙的十爱十称,其尊称为阿列克塞。】他俩拥抱在一起。“你好啊,火星人!”耶果洛夫微笑着说。“怎么,受不住了?跑回家来了?”

“啊呀,可别提了,是忍不住了,我到研究院宇宙机场去了一趟,把证十件十交十了上去,就跑回来了。他们本想送我到疗养院去,我把他们说服了,我说我家既是个疗养院,也是个防治所,而且……”

“而且。还有个眉十毛十象月牙一样弯的姑十娘十,是吗?”

“一句话,有个能保证宇宙航空员十精十神和肉十体高度紧张的、多分组、十分完美的生物系统。快请进来吧!”

当耶果洛夫淋浴时,华西里一会儿送来一条十毛十巾,一会儿送来一块宇航员专用的“海王牌”香皂,或是进来说句笑话,拍拍耶果洛夫的后背——来回走了几十趟。

耶果洛大看着脚下流着的黑泥汤说:“我认为文学作品中没有充分地描写出乌克兰的黑泥……”

“科研文章小写得也很少。”

“说的是啊。乌克兰的夜晚,宽阔的德聂伯河,乌克兰的少女,甚至连春苗不是都被歌颂过吗?为什么不能对这雨后起挑衅作用的肥沃土壤作次广泛的调查,或高声歌唱一番呢?”

“这还不算,竟没有一个权成十人士为它作过专题报告。要知道,它可能成为几十名副博士或博士论文的极好题材!”

“可不是吗!”耶果格夫说,“泥可以按年代来划分,如积年累月的泥……”

“从力学的角度来看,想要把脚从泥中拔十出,要用很大的力。”

“轻的有一公斤,重的则有半吨……”

“考学位的人提到泥的重量时,有些言过其实了。我们的试验证明,这重量要小得多,当然我们绝不因此眨低他的工作成绩……”华西里弯着腰,作出翻阅评论文章的姿势。

“……因而他应获得‘肮脏学’副博士的学位!”耶果洛夫接着说。

华西里庄严地握了握他的手。

“你和我一起住在阁楼间,好吗?”他说。“我本来想给你个单间,但我已经有了一位客人,是今天飞来的。”

“是谁?”耶果搭夫问。

“他是吉斯尼特组的人,曾和我一起在火星上工作过。”

“原来如此!他是从哪来的?”

“从南美来。”

耶果洛夫扬起了双眉:“他来找你干什么呀?”

“以后我告诉你。”华西里说,“走,见见我家里人。”

他家里只有两个人;母亲,就是耶果洛夫进来时,那位带有怀疑目光的乌克兰老太太;再就是妹妹,她有一双带有顽皮神情的褐色大眼睛,个子较高,外貌很象哥哥。她紧十握了耶果洛夫的手,微笑着说:“华夏①经常谈起您……”

【①华夏:华西里的十爱十称。】

“怎样提的呢?”耶果洛夫悄声说。

“没啥,一般吧……”少女狡猾地一笑。

“奥克珊娜别迷惑萨沙的头脑,跑一趟商店吧。”华西里打断了她的话。

“你那个美国人哪去了?”当他们上楼走进华西里的房间时,耶果洛夫说。

宇航员伸了个懒腰说:“在睡觉。到这儿就睡了。”

耶果洛夫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华西里健美的身材,他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无限的生命力。

“谈谈吧?”耶果洛夫问。

“早饭后谈吧。现在应该帮助十妈十十妈十干点家务事。她和奥克珊娜没有男人帮忙,困难不少啊。”

“去吧,干活去吧。必要时叫我,我也去。”

华西里下楼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耶果洛夫一个人。他环视了一下周围,这大屋子给了他一个很特殊的印象。从家俱和物品来看,这里是化验室、图书室、宇宙展览室、会客室,并且还是个卧室,因为墙边放有一张小十床十,上面盖着一个普通的十毛十毯。十床十边挂着四张照片——头发蓬乱竖十起的小无赖在聚十精十会神地看着镜头,另外三张是宇宙照片,不知为什么都是在月球上照的。

“奇怪,竟没有一张是在火星上照的,而他去火星已有五次之多,”耶果洛夫这样想。

他用手摸十摸占一面墙的大书架上装帧十精十美的宇宙航行学的书籍,用手指弹了一下月球上采来的灰色石块,这石块很象凝结为固体的海十浪十。他看看宇宙航行驾驶台模型,微笑了。这东西他非常熟悉,这还是他俩在宇宙地质学院学十习十时制造的。然后他走到四扇门组成的通往平台的大玻璃门前。他打开门,走到三面都敞开的太平台上。上面有遮十陽十光的丝制棚布。

耶果洛夫看到村里绿油油的树,舒适雪白的小房屋,高台上停着黄紫相映的自动飞机,十陽十光照得它的侧面闪闪发光。村里不断传来公鸡的啼鸣和老牛哞哞的叫十声。穆兹果夫卡上空的一片蓝雾,预报着白昼的炎热。

耶果洛夫吸着百花的香气。耀眼的五光十色的大自然使他有点头晕。他想,如果此时在莫斯科,他肯定坐在吸得满屋是烟的闷室里无休止地向“大别达”②输入月球和火星地质考察的各种数据,并期待聪明的机器为他的预算送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晚上他可能在池塘游泳,也可能坐在“火山口”餐厅柜台旁休息,驱散肌肉里的疲劳,并松十弛大脑神经的紧张。第二天又是一个新的循环。工作使十精十神感到疲惫,遇事不顺利便产生烦恼,胜利与失败已成为生活的常规,许多胜利也并不使人感到欢快……人总是在十操十纵台上工作,而太十陽十却这样十温十暖地照耀着大地,微风象娩转的歌声在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②“大别达”:是电子计算机的一种。】

他听到一种声音,有人走进星来。耶果洛夫从玻璃中看到反射进来的人影。

“华西里!”传来一个声音。

耶果洛夫静听着。他即刻认出了站在门口的小伙子,正是在机场抢走自动飞机的那个美男子。

耶果洛夫清楚地看到了这陌生人的脸。这张脸此时很紧张,而且聚十精十会神。没有人回答,陌生人便小心地向室内迈了一步。他好象渗进屋来,动作完全没有声息,并关上了身后的门。他站在屋子的中间,象在搜寻什么似的环视着四壁。

“华西里!”

耶果洛夫想从平台上走过来,但此时聂奇鲍连科走了进来。

“啊!安黑罗!”他说,“你休息好了吗?”

“噢!太好了。休息好了。”

“那就好,走吧。下去吧。”

他们走了出去。

耶果洛夫想,这个美男人很不讨人喜欢。他很想向华西里详细问问关于这个人的情况,但饭前总没得到机会。

聂奇鲍连科总是匆忙地出现在门口,眨眼又消失。房里不时传来老太太沙哑的讲话声,或是奥克珊娜的响亮的呼唤声。

“华西里,到这来!华西里!你哪儿去了,华西里?”

华西里应声踏着琥珀色的地板跑来跑去。

吃饭时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位长着十胡十须的老爷爷名叫巴维奇。这人很自负,扬扬得意,并且有点好吹牛。

“为我的同乡,世界闻名的宇宙航行员聂奇鲍连科干杯!”巴维奇举起杯宣布说,然后喝了一杯,哼了一声,用手擦了擦十胡十子。

于是这老爷爷就向大家讲述开了华西里对祖国和世界所做出的贡献。华西里不断皱眉,但并没打断老爷爷的话。

“好了,别说了,老爷子!”华西里的母亲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说:“我们也是读报的。”

“没什么,奥利嘉。我们整个一个州只有他这一个宇航员。了不起呀!是咱们农庄的。这样的大事,应该庆祝。”

“你可以尽情地庆祝,但人所共知的事就不必讲了。”

耶果洛夫从侧面观察着那个美国人。安黑罗·廷德冷漠地吃苦煎得焦黄的马铃薯。他的样子比在飞机场时还要美。细腻苍白色皮肤上挂上一层红杏般的嫣红。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很严肃,甚至有些忧伤。他使得奥克珊娜感到迷惑,这少女低着头一直看着盘子,当有人问她话时,她不觉一惊。她狡猾的微笑哪里去了!……耶果洛夫有些遗憾地发现这少女紧张的情绪,甚至自己在想:“你们这些女人啊……”

“这荣誉有什么了不起,”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此时是开朗的,她有些生气并悲伤地说,“有个健康的身十体就行。要不然象华夏的朋友格利沙·罗果申那样……”

“十妈十十妈十!”

“是的,我不说了。我只是告诉你,华夏,每当你飞向宇宙时,我的心便一直下沉。”

“是啊,当十妈十十妈十的都这样。”巴维奇捂着小十胡十子,吃着煎鳊鱼说。

“如果他父亲还在的话,也会因为华西里而增添一些白发。”

“这是工作需要,母亲,这是必要的工作。”华西里坚定地说。

“我说了什么?需要就干吧。不过你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到国外走一趟,开开眼界?”

“他去国外有什么意思?”巴维奇小声说,“他己决定在穆兹果夫卡抛锚了。”

“好一个锚!”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收拾起餐具,生气地一摇一摆地走出饭厅。

“怎么,华西里·伊万诺维奇,您的母亲不满意您的选择吗?啊?”巴维奇大笑起来,并把马铃薯蘸了蘸酸十奶十油。

耶果洛夫看到华西里不愿意听这些活,就对奥克珊娜说:“您怎样,奥克珊娜,不准备到火星上去吗?”

“有什么可去的,”少女脸红了,“去找你们那些爬虫吗?”

“这些爬虫比咱们所有这些人都聪明。”华西里说。

“就算是吧。可是它们早已绝迹了。”

“华夏,你看怎么样?”老爷爷突然活跃起来说,“飞上火星,还不如看看咱们的蚂蚁十穴十……”

“说的是啊,”走回来的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同意地说,“地球上的死蚂蚁也足够你们研究的。”

安黑罗·廷德把叉子放下说:“火星人完全不象蚂蚁,正和人不象小猫一样。火星上的文明已发展到了极端的高度,人类再有一万年也赶不上他们。而且火星人并没死绝。”

他严肃地看了看奥克珊娜,眼睛里充满了某种十陰十森而又炽烈的欲十望。

“那是怎么回事呢?”少女胆怯地问。

“他们都到艾亚去了。”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这怎么理解呢?”巴维奇问。

“我们不知道,”华西里代替安黑罗说,“我们对于火星人的文明在许多方面还不清楚。他们从没有声音的联系,逻辑思维和我们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的进化过程完全不同于我们。他们的生产方法,社会发展的途径,我们完全不了解。”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把火星上弄来的东西分析清楚,我们的社会便能向前飞跃一大步。”耶果洛夫说。

安黑罗第一次向耶果洛夫正面地看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不舒适的感觉,这一瞥,好象十抽十出了我的灵魂。”地质学家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垂下。

“是的,您说得很对。”廷德说。他的话音里带有某种金属的声音。

“缺乏泛音。”耶果洛夫想。

“这对科学院倒是有用的礼物,”巴维奇说,“而对我们老百姓,那就是既拿不到,也摸不到……”老爷爷用他那粗而弯曲的手指比划着,很难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没有能够揣在怀里并能拿回家来的东西,对吗?”华西里笑着说。

“是啊……我说的倒不是……你怎么了,小伙子!我的意思是最好有某种矿石或某种金属之类的东西。”

“怎么没有,有的。”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兴高采烈地说,“华夏房子里的高板上摆满了各种石块。”

华西里大笑起来。

“十妈十十妈十,您说话不公道。”奥克珊娜调皮地说,“还有一面镜子呢?”

“什么镜子?”耶果洛夫问。

“华夏从火星上带来的镜子,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是火星人化妆品上的盖子。”奥利嘉·潘捷列耶夫娜讥讽地说,“这个把手都没有,挂都挂不起来。”

“可不落尘土呢!”华西里说。

安黑罗看了看奥克珊娜,他好象刚刚发现她。

“您照镜子时,感到怎样?”他问。

“很好。”少女微笑了。

“现在我们再为母亲‘地球’干一杯,”巴维奇庄严地说,“她生了我们,养了我们,还把我们派往宇宙去。干杯!”

饭后,华西里对耶果洛夫说:“走,把你的十床十送到上面去。”

“镜子在哪?”

“在奥克珊娜房间里。”

奥克珊娜正和安黑罗热烈地谈着话。华西里说:

“奥克珊娜,我们把你房间里的木十床十抬走,好吗?”

“请拿走吧!”少女头也没回地说。

奥克珊娜的房间又宽敞又洁净。野花的清香柔和地刺激着鼻子。

“那不是,窗前放着的就是。”奥克珊娜跟在他们后面说,“不过萨沙,这张十床十实在太硬,好象硬泥巴做的。”

“行啊!地质学家睡在硬地方也是十习十惯的。”

耶果格夫突然看到从火星上弄来的镜子。它摆在椅子上,斜靠着椅背。奥克珊娜把一条手巾蒙在上面。

“这就是那面镜子吗?”耶果洛夫走到镜子旁边问道。

直径约半米的扁平椭圆镜被嵌在厚厚的金灰色的轮缘内。它把年轻人含有戒备目光的灰色眼睛映照出来。镜子里映出的面孔非常清晰,稍带有浅蓝的颜色,给耶果洛夫的印象,好象他是透过厚厚一层浅蓝色的水照镜子似的。

华西里也在照这镜子,他突然说:“妹妹,你听着,你把这东西借我们一段时间好吗?啊?我俩每天早晨都得刮脸,而我只有一个行军用的小镜子。”

“拿去吧。它恰好是个两面的。把它挂在屋子中间,两人同时刮脸吧!”

“好,就这么办。”

他们把木十床十抬到楼上,把镜子也带了去。

“我在平台上睡。”耶果洛夫说。

“好吧。”华西里表示同意。

木十床十被摆在遮十陽十的棚下。耶果洛夫躺在十床十上就可以看到整个穆兹果夫卡村和村后辽阔的蓝绿色草原。被绝缘带缠住、金灰色的轮线舱镜子,也挂在这里了。绝缘带的一头拴在支着遮十陽十绸布的杆上。镜子摇摇摆摆地反射着十陽十光,很象一个聚光灯。

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耶果洛夫在欣赏他们的劳动成果时说:“这镜子很重啊!”

“很重。而且令人难解,它为什么这样重?当然,我们还不了解它的成分……”

“难道它没有什么科学研究的价值吗?”

“哪里?”华西里挥了一下手。“我们送到科学院将近两千个这样的镜子。全世界的化学工作者都在研究它的成分。”

平台上逐渐热起来,他们便到华西里的房间来了。

“一般说来,火星人有个特殊的十爱十好,最喜欢椭圆形。”当他们坐在凉爽的软椅上时,聂奇鲍连科说:“那里,这样的镜子成千上万。在城市里它们起反射光的作用……火星上有许多建筑物也是椭圆形的……”

华西里沉默了。火星上的一个大首都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把头甩了一下。

“好了,我的事以后再谈。也许你在学院里看过我们的报告,所有情况都很清楚。你在那儿工作怎么样?”

耶果洛夫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其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我大学毕业时,因肝病没能参加宇宙航行工作时……唉,你还能记得吧。幸而我不是领航员,而且学的是地质。要是领航,那就更完了。但我对宇宙仍很感兴趣,所以来到这学院工作,研究火星上搜集来的资料。现在我发现了阿库安高原,目前我抱很大希望能在现场作些考察。”

“正式考察?别抱这种希望了。”华西里说;“那里的条件太差了。我们六个人在那里挖掘那个大首都,你能想象到吗?那里曾居住过约十亿火星人。这城在地下三、四百公尺的地层内,至于它所占的面积,那就至今也不清楚。我们在两个月内不曾脱过宇宙服,在那该死的蚂蚁十穴十里爬行,干完一班,勉强爬回‘莫斯科号’,就是这样干法,老兄。你还是讲讲你的高原吧!”

耶果洛夫搔搔自己的下巴,看看天棚,讲了起来:“你还记得在火星上初次发现人类所不知道的元素时,那种强烈的反应吗?我们化验室想了许多办法也没弄到它。在火星上这种元素为数很多,并且集中在一个地方,我就称这地方为‘阿库安高原’。后来才得以验证这种元素是人工合成的。你想,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知名的原子反应堆的残渣……对吗?”华西里毫无信心地讲。

“是的,是残渣,这很重要。火星人把自己的文明建筑在地下,而且就象我们利用大气层的上部或海底一样,把火星的表面利用来存放各种垃圾。其实,我们正是根据这些东西才发现地下首都的位置和整个地下的城市网。”

“也就是说,在阿库安高原的下面隐藏着至今谁也找不到的原子能源的中心?”

“完全正确。如果找到这个中心,那么某些能源也可以借到地球上来。特别要考虑到火星上的技术水平。明白吗?”

“这问题不仅有趣,而且很重要。总之,只是找到还不够,还得研究了解他们整个工序。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第一个天外世界。只是发现又有什么用呢?好啦……你的领十导十人怎么看这些事?”

“首先,这高原非常庞大,其次它的中心未必就在高原的下面,也可能在它附近的什么地方。这样就要消耗过多的人力和物力。再其次,研究已经挖掘出来的东西不是更方便些吗。总之,他们认为这是明天的事。”

“是啊,事情很困难,”华西里沉思着说,“在那里摸索一下倒是很值得。但你要明白,没有正式批淮……太冒险了,现在我们的工作要经四个部门保险……那还……”

他沉默不语了。

“你知道吗?萨沙,”聂奇鲍连科终于心情沉重地说,“火星,是一个非常古怪的星球。我对月球很熟悉,也曾到过金星,在那里吸过毒气,但比起来都没什么,完全是另一回事。不论是月球上或金星上的大自然都是严酷的,无法控制的。但那里并不可怕。而火星上则有时感到非常恐怖。你明白吗?”

耶果洛夫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

“真的。”华西里激动地说,“没人报导这个情况,甚至不愿意谈到它,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又沉默了。“火星是特殊寂静的星球。地貌类型很少。巨大的城市埋在深深的地层中,都是些死城,一个火星人都没剩下,只留下千百万奇异的干外壳。不知是甲虫的外壳,还是什么服装。到艾亚去以前,他们或是丢掉了这甲壳,或是……这是不解之谜,至今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小的火星人在地下进行了庞大的建筑工程。人到那里感到自己非常渺小,这些大建筑是作什么用的,我们只能猜测。在那里工作太困难了,萨沙。谁也摆脱不了这样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个星球上有谁在监视你。”

“请你不要十胡十说……”耶果洛夫拉长声调说。

“真的,真是这样,一点不错,你不要笑。总觉得在你的身后有什么活的东西在观察你、评价你。而且在等待……我认为火星上的这种‘等待’比什么都可怕。在那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期待你,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

“那当然!”

“再就是,我们拼命想弄清红结晶体圆顶上写的符号是什么意思。我们得出的唯一有趣的结论是,火星人要到‘艾亚’去。那么什么是‘艾亚’呢?十亿火星人是怎样到那里去的呢?不明白。而且为什么火星文明发展史只是最后的十年才有记载?谁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档案库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图书馆吗?一句话,成千上万的谜。”

“我不明白,什么会引起你这样惊异。对这种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有智慧的动物的认识,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过程。”

“问题不在于时间,萨沙,我怀疑我们永远不会弄清这些问题。”

“细节当然可能永远弄不清,细节总是难以捉摸,特殊十性十总是会存在的。但是总的情况我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总的也不能理解。有人对我说吉斯尼特人曾研究翻译过红圆顶东部晶体的符号。他们得出的结论很有趣,他们证明火星上动物的思维和地球上的恰恰相反。在我们这里运动是物质的十性十能,在他们那里——物质是运动的十性十能,是运动的表现。”

“现在我抓住你一句话,”耶果洛夫说,“为了给火星人的思维作出这样的结论,应该有大量的材料,因为这是哲学的总结。”

“不,吉斯尼特人所掌握的材料和我们的一样,我们双方所找到的材料是一样的。但……他们比我们更走运。你看,萨沙,我有这样的感觉……”

他沉思起来。在他的记忆中出现了窄而且深的井口,电梯把宇宙地质学家顺井口送入大首都,里面有许多走廊和迷宫,这里只有爬行才可通过。一个大型红色圆顶——这是人工造成的椭圆屋顶,下面是大洞,顶部闪耀着红色的光芒。正在想着,一种不安的等待的感觉又在袭击他。

“萨沙,我有这样的感觉,”华西里继续说。“好象火星上的发现和拾得的东西,都是有谁在暗中有意安排的。”

“当然。科学院、委员会……”

“不是的。”华西里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那个。我说的不是咱们的人……”

耶果洛夫的姿态表现出他本能理解自己的同志,他转过身去观望平台。

“是的,”华西里说,“是有人在暗中支配着我们,有时,有意地塞给我们某些东西,有时暂时不让我们得到某些东西。一句话,步步都在监督我们。你自己评一评,火星人是在五百万年前就到‘艾亚’去了。那时地球上还没有人类。而火星上的城市却象新建的一般,那里的一切都闪闪发光。这是违背大自然的,不是吗?热力学有第二规律,存在增长着的熵……五百万年的时间,那里应该是十分混乱的!但里面不但不混乱,反而一切都井井有条。”

“你想说明什么?”

华西里默默地把腰弯向耶果洛夫。耶果洛夫恐惧地瞅着他严肃的黑眼睛,脑海里闪现了这样一个念头:“莫不是他在那个火星上发生了十精十神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