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汽车恐怖症的良药》作者:[苏] 格·麦利尼科夫(2 / 2)

司机向岸上一望……手中的铁桶大刻就掉在河里……大轿车象是踌躇不决似地朝着码头的拦路杆慢慢滑十动……司机大喊一声,就沿着陡峭的斜坡向上爬,不过晓露未干,斜坡很滑。汽车一顶在拦路杆上,杆子马上就弯了。司机闪过一个念头:杆子顶得住……但忽然前灯的玻璃碎了,接着咔嚓一声木杆断了……汽车轮子在倾斜的路面上滚十动得快起来……这时护送的阿姨惊叫起来了……司机爬上了河岸的边缘……孩子们听到阿姨的喊叫十声,吓得也叫了起来……葡萄架下站着的人也开始叫喊,但是已经毫无办法了。汽车猛然向前一冲,前轮越过码头,底部挂住码头的边缘,发出刺耳的尖声,车子一下翻了个身,掉进河里。

基里洛夫在黑暗中惊醒.一时闹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的哭喊声仍在耳边萦回。他碰翻了椅子和桌上的水瓶,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电灯亮了……被子掉在地板上,桌布湿十淋十淋的,椅子底朝上倒在那里……汽车恐怖症?又犯了……又是幻觉?!

基里洛夫来到厨房——这里比卧室亮些,不知为什么点燃了煤气,但又立即关上,把嘴对着水笼头,喝了许多十温十吞吞的水,然后走到窗前……东方的蓝天藕合着寒意。大概还不到四点钟……他看了一下表。

四点二十分

这么说,又是汽车恐怖症?

延迟……八十分钟。

这与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过错?!

绝望、难过以及事情的荒诞无稽使他感到震惊。

八十分钟!

时间在流逝!

车祸是可能发生的!如果不设法把车拦住的话……

四点二十一分

基里洛夫冲到走廊里来。上哪儿去,去干什么?……要赶紧跑到最近的电话亭去打电话。往哪儿打?往摆渡码头……可是那里没有电话。那就打到警察局,当然是警察局……

四点二十二分

基里洛夫穿上外套,跑出家门。弹簧锁咔地一下锁上了。匆忙中他没有关闭屋子里的灯,大概它要亮到晚上,直到邻居的小孩子让大人驮着,从院子里钻进小窗户,开开门的时候……

四点二十七分到最近的自动电话亭得走两条街。

四点三十二分自动电话亭开着哪。基里洛夫从衣袋里掏出所有的零钱,在幽暗的灯光下寻找二戈比的硬币,但没有找到。忽然他想起往警察局打电话不用投硬币,但拨完0后拨什么号码,他却不知道。于是他就先试拨了01。

“消防队。”

“警察局的电话怎么打?”基里洛夫问道。

“02。”

他拨了02。

四点三十三分

“我是值班员基列耶夫中尉。”听筒里传来无十精十打采的声音。

基里洛夫一口气地说:“中尉同志,快!……摆渡码头!……孩子们!”

“请您慢一点,小声点。”基列耶夫用要求的口气说。

基里洛夫喘了一口气。

“摆渡码头……一汽车孩子……掉到河里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听电话的人立刻从桌旁跳了起来:“什么时候?!”

基里洛夫不如该怎样回答才好。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中尉喊道,“您怎么不说话?!快说呀!”

“您要知道……”基里洛夫不知所措了。

“您在哪儿打电话?!请问您姓什么?”

“我叫基里洛夫……现在百货店旁的自动电话亭里……”

“您到码头去过了?”

“没有。”

“谁通知您的?……快点说呀!这件事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基里洛夫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中尉同志,请您正确理解我的意思……事关许多孩子的十性十命……时间不多,只剩一个来小时了……如果您马上驱车去救,还来得及……”

“您在十胡十扯什么?”基列耶夫打断了他的话。

“应该防止……”

“防止什么?!”

“要知道……汽车还没落下水……”

“还没落下水?!那您为什么要愚弄人呢?!”

“可是汽车会掉下去的,如果您……”

听筒里传来中尉深深的叹息声。

“我说,你这位大叔……”他一字一顿地、气咻咻地说,“去醒醒盹吧!要是你再打电话,可要自找苦吃。”

于是电话断了。

四点三十六分

基里洛夫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电话亭。“多愚蠢,多笨。”他嘴里嘟囔着,心里却完全理解,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处在这个中尉的地位,都会这样做的。“但是,总该有人懂得并且去帮忙啊!至少这一次应该违背常人的理智,把他的话听完!可是谁肯这样做呢?……”

四点三十七分

还剩下不到一小时了,而他还站在电话亭旁,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痛恨自己软弱无能,人们又过于理智,他简直要急疯了。再过一会儿他会急得喊叫起来的。谁知这时从百货店后面拐过一辆运牛十奶十的汽车来,恐怖波登时向基里洛夫猛袭过来,使他一下子贴在围墙的铁栅栏上。汽车在离他十来米远处驶了过去,偏巧司机没发现有人倚在围墙上,失去知觉……

四点四十六分

基里洛夫一醒过来就打定了主意。要分秒必争地跑到码头去,现在还来得及,其他办法是没有的。路程有多远?十八至二十公里?远不远?要是坐公共汽车,自然不算远;如果跑步而且要赶在时间前面,那就远得很。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何况你已经五十九岁了。

五点零七分

他跑到城郊道口时,有一个妇女从岗亭里探出头来,冲他喊了一次,但他没听清喊的是什么,就跑了过去。

在柏油路上跑还比较容易,但当一辆汽车从前面的摆渡码头迎面驶来时,基里洛夫便不得不离开马路,沿着树林一带跑了。两脚踏得枯枝败叶沙沙作响,田鼠惊得吱吱叫着四下奔逃。

跑完三公里后,他已喘不过气来,只好走;但稍许喘十息后,又跑了起来。

他跑呀,跑,直到后来眼前发黑,胸中恶心,难受得要呕吐;于是他减慢速度,开始闭着眼睛向前走,张着嘴喘十息,后来两脚逐渐不听使唤,打起绊来。

五点十五分

他觉悟得太晚了,原来刚才超过他的大轿车,就是他要去救的那一辆。当他的远视眼认清汽车后窗牌子上的字时,他真是悔恨十交十加,甚至哭了起来。其实,在他打电话时,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奔跑时,甚至跑过城郊道口的岗亭时,那辆大轿车还停在院中没出发呢,睡眼惺忪的孩子们刚刚在冰冷的人造革座位上坐好一——这一点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五点二十五分

他没再看表,怕看了之后反而觉得来不及。但是他已经十精十疲力竭。上衣湿十透了,帽子在跑进树林时丢十了,湿十漉十漉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这些他全都不放在心上。他越过干涸的水渠之后,摔倒在水稻田埂上,心里明白自己爬不起来了。

五点二十九分

基里洛夫清醒过来,看了一下表。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再跑耶没有意义。只剩十来分钟了,可是他才跑了一半路……

五点三十分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那就让它受祖咒吧。既然人生来这样脆弱,不能挽回这种不公平的事,那就让人世受诅咒吧!在这样的世界上活着实在不值得。

五点三十一分

路口那面驶来一辆自卸卡车,空空的车身颠得直响。基里洛夫连忙爬起来,趔趔趄趄地越过田埂,直到路边。

自卸卡车离他越来越近。

如果这时有人问他想干什么,恐怕他是回答不出来的。他的身十体已经不由思想支配,而象是听凭本能的摆十布,独立地机械地行动了;他的十精十神紧张到了极点,只集中在一个念头上:站稳,别摔倒。大概,那些手持一束手十捅十弹去炸坦克的人就常常有这样感觉……

五点三十四分

基里洛夫连手都无力举起,是司机主动把车停在这孤寂的身影旁边的。

“大叔,上车吧!”他一面开车门,一面喊道。

这位已过中年的人,穿着汗水湿十透的衣服,面色苍白,头发篷松,一大清早就站在离市区几公里的空落落的大路上,着实让人奇怪。

“您怎么了?”司机打量了基里洛夫一下,惊奇地问道。

这时好象什么东西猝然中断了。基里洛夫感到能够活动,能够说话了,全身从恐怖和麻痹状态中解放出来。

“上车呀!”司机又重复了一遍。

基里洛夫吃力地走过来,抓住车门的把手。恐怖感消失了,只是感到异常疲乏。

五点三十五分

司机打着了火。

“您到哪儿去?”

基里洛夫好象昏厥之后逐渐苏醒过来。

“到摆渡码头……可能的话……请您务必快些。”

“那儿出什么事了?”

“请您务必……快些。”

司机便不再细问,他感到这个人向渡口跑确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五点四十二分摆渡口。一长串汽车停在那里。右边杨树下有个遮十陽十。一条旧船底朝上地摆在岸上,上面的露水象镜子一样反光。

自卸卡车一在车队尾部停下,基里洛夫马上跳下车来,也没向司机道谢,就从车队旁跑了过去。他立刻看出,时间还来得及。

那辆大轿车停在码头的斜坡上,排在第一个。摆渡船在对岸。

基里洛夫跑到司机篷门前一看,里边空无一人。他忙跑到车厢的玻璃窗前。

“司机呢?”

睡眼惺忪的孩子们郴惊奇地端详他。

“司机到哪里去了?!”他喊了起来,但登时想起司机到河边去了。

基里洛夫不离汽车,朝河边喊道:“司机!”

司机正弯下十身去,把铁桶浸到十温十暖的碧水里。

“司机!!”

四点四十四分

恰在这时出了事……当然,事后可以搞清,为什么闸皮松了,手闸也失灵了……汽车微微震动了一下,就慢慢地向基里洛夫滑过来,

“司机!!!”

汽车司机直起身来,向岸上一望……手中的铁桶立刻就掉在河里……汽车象踌躇不决似地朝着码头的拦路杆慢慢地活动……车前有个人推着散热器片一步一步地往回退。司机大叫一声,就沿着晓露未干的陡峭斜坡向上爬去……

“快来人哪!!!”基里洛夫向所有能听到他声音的人呼救了。

基里洛夫及时地低下了头,散热器顶在拦路杆上,前灯的玻璃碎了。拦路杆弯了。

这时护送孩子的阿姨喊了起来。

遮十陽十下的人全跑过来了。

要用东西垫住车轮。

人们刚跑到半路,司机已经爬到了斜堤顶上。

要垫个东西!!

木杆咔嚓一声折了,但汽车却停在原地未动……谁也没注意是怎么回事,最先跑到汽车跟前的人什么也没发现。后来,有一个人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杆子往车轮下垫时,这才发现他……

他到底也没有找到可垫的东西。

人们很快把孩子领下车,叫阿姨把他们带到遮十陽十下。大家一起把汽车推上坡,把那个人从前轮下边拖出来。他还活着……

当人们把他安放在“莫斯科人”小轿车的后座上时,他还活着;当汽车沿着他半小时前跑过的道路向市内疾驰时,他也活着;当医院里千方百计抢救他时,他还活了两个小时……

他默默地死去了,没有挣扎,好象入睡一样。

死亡是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但是世界上显然还有比任何疾病和恐惧都厉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