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杯柠檬汁吗?”
“那太好了。”
萨姆拿过他的杯子,倒满它把它放到他跟前。威尔森一口把它喝光,然后开始冒汗,“这里一直这么热吗?”
“这可是在佛罗里达州。”
“没错。”威尔森抬头看着萨姆,“我本可以用经度、纬度和时间来定位的,但是我怕那不够十精十确,从而错过你去世那一刻。那样的话,当我来这的时候你可能正在购物或者遛狗。”
“我没养狗。”
“于是我采用了定点缩距。”
“什么缩距?”
“这是个很复杂的功能——我管它叫定点缩距。我从未来出发,我想找到一个尽可能接近你的当前位置——也就是对我而言的过去——的时间坐标。这样,我就可以恰恰在你去世之前出现在你身边了。”威尔森挥了挥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去加利福尼亚却来到了佛罗里达,我没找到因十爱十人米拉的去世而悲痛欲绝的普罗科菲耶夫,却找到十习十惯了没有丽娜的独身生活的你。”
“也没有完全十习十惯。”萨姆淡淡地说。
“而且我没有到达1945年,却来到了1947年!”
“你会到达1945年的。”萨姆试图安慰他。
“那倒也是。”这时,威尔森把那枝铅笔放在眼前,试图把它看清楚,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回到桌子上,接着他把双臂搁在桌子上,把他的大脑袋埋在臂弯里睡着了。
“威尔森?”萨姆呼喊着他的名字,“威尔森!”
威尔森一动不动。
萨姆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回到厨房里,把装有水合氯醛⑥的瓶子放回到碗碟橱里。喝了两杯才把威尔森放倒,对此萨姆并不感到惊讶。他个头那么大,萨姆已经小心地根据他的块头计算了剂量。
威尔森开始打鼾,萨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来这招还是百试百灵。当年他和斯塔夫常用这招来放倒那些十騷十扰他们走场演出的水手和混混,所以他的橱子里会藏有水合氯醛。
萨姆把威尔森身上的机器卸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搬得动他了。威尔森太沉了,萨姆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他横在了地板上——对于不省人事的人来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萨姆把威尔森的脑袋歪向一旁,这样如果他在睡梦中呕吐的话就不会把自己噎死了。他永远也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感觉了,一想到那事萨姆就不寒而栗。
萨姆拿着威尔森的机器,打算打电话报警。他握着话筒正要拨号,仔细观察了一遍那台所谓的时间机器。那些调控装置清晰可辨,正如威尔森所说的那样简单。萨姆放下了电话,他盯着机器看了好长时间,突然产生了一个新念头……
威尔森在睡梦中喘着粗气,然后猛地坐了起来,“是泡利不相容原理!”
萨姆就坐在他面前,啜饮着一杯咖啡,“请原谅,你说什么?”
“根据泡利不相容原理,在同一个原子内没有两个量子数相同的电子。”他用双手在空气中描画了一个近似圆球的形状。萨姆觉得那像是个原子,或者它代表一个量子数,又或者两者皆是。
威尔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算了别去想它了。假如我回到过去并改变了它会怎样:我也改变了我的当下,也许这种改变会足以阻止我的时间旅行。所以,离我最近的普罗科菲耶夫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普罗科菲耶夫。事实上,我的普罗科菲耶夫在距离我无穷远的地方,我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他。我只能找到一个无法让我陷入悖论的普罗科菲耶夫。”
他看着桌子,降低了说话的声量,“可能我只能接近那个与我要找的普罗科菲耶夫差异最大的普罗科菲耶夫,而不是最近似的。”他摇了摇头,“没有理由认为,在时间的因果关系链中先后发生的不同事实总是小心地与彼此保持不相矛盾。可能我完全错了,时间旅行根本是不可能的。可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过去——只有一系列备选的事实,一个事实与另一个彼此接近从而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事实的过去。”他挥挥手,“你根本不可能时间旅行,而只能得到类似于时间旅行的假象。”威尔森绝望地看着萨姆,“你认为呢?”
“我认为过去绝对是存在的。”
威尔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老兄,我头疼。”他站起来,环视四周,然后摇了摇头,“我的脖子落枕了,而且我很渴。我睡了多久?”
“将近24个小时。”
“真的?”威尔森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般早上都会很饿,可我现在倒是不饿。你还有柠檬水吗?”
“苹果汁。”
“也行。”
萨姆拿出瓶子和杯子,把它们递给威尔森。
“哇哦,”威尔森感叹道,“时间——多世界——旅行真是让人筋疲力尽啊!”
萨姆捡起一个他事先搁在椅子旁的地板上的信封,把它递给威尔森。
威尔森把它接过来,“这是什么?”
“一份礼物,为了答谢你来救我。”
“啊,老兄。”威尔森咧嘴冲着他笑。他打开信封十抽十出一张纸,“是乐谱。”他瞥了一眼乐谱标题,“《停战颂》。”他慢慢地把它放下,“可你在完成这个作品之前就死了。”
“我没死,威尔森。”
“你不是他。”
萨姆盯着桌子愣了一会儿。他的双手很疼。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它们还没消肿,“我也是个作曲家,也许它很接近你想要的。”
“这还是手写的,老兄。”威尔森小心翼翼地把乐谱放回到信封里,“这是在我睡觉时完成的吗?”
“是的,我想你来一趟本该有所收获的。”
威尔森虔诚地拿着信封,“谢谢,太谢谢你了,老兄。”他喝了口果汁,“我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梦想着能跟普罗科菲耶夫面对面十交十谈。”他马上笑了,“但是现在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不是你的普罗科菲耶夫。”
“你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一位了。”
“也许吧。”萨姆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年轻人,“那么,趁我做早饭的时候跟我谈谈在你的世界中普罗科菲耶夫是什么样子的,我再把我的情况告诉你如何?你喜欢鸡蛋吗?”
威尔森一脸认真地说:“非常喜欢。”
当威尔森从餐桌前站起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伸了个懒腰,“我最好还是回去吧。”他把时间机器拿起来,把它装备在身上。
萨姆站了起来,“很高兴你来我这儿,威尔森。”
“我也是。”威尔森伸过手来要与萨姆握手告别。
“谢谢,老兄。”威尔森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威尔森系好固定带,启动了机器。
“别忘了校准坐标,”萨姆说,“你说过返回键只在前几个小时内管用的。”
威尔森点点头,“好的。”他调好了控制器,显示灯亮了,仪表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背后的风扇也开始呼十呼作响。“靠后站!”然后他按下了开关,向萨姆挥了挥手。
他的头发在静电作用下飘舞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的味道,砰的一声——他消失了。
萨姆洗干净碟子、果汁瓶子和杯子,把它们搁在水池里。然后,他走向壁橱拿出一摞书。每一本的书名都是《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作品全集:1891-1953》。总共是12厚卷的乐谱、注释和分析。
萨姆十抽十出收录完整版《停战颂》的那一卷,拿着它走到钢琴前,把它又弹了一遍。就跟昨天晚上一样,他觉得这完全是在演奏自己的作品,虽然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曲子。这些作品不太像是他想要创作的那种,不过这些他完全也能写得出来。他能看到乐曲的主题、变奏,以及在不同部分的暗示。
他可以像个挤十奶十工似的一点一点地把这个收藏公布于众,在这儿出版一些,在那儿演奏一些。单靠这一摞书,他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其实他也没必要那样做,因为仅仅演奏这些作品,他就感到很满足了。他昨天晚上誊抄《停战颂》的时候,就发现这就像跟某个知己进行一场有趣的谈话似的:那看上去像是在写作自己的曲子,灵感却源自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萨姆不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多少个自己。他们所有人都以某种方式与彼此相类似——又或者只有一个他,却又以千万张面孔存在着。
一个小时以后,他那发肿的双手实在是疼痛难忍,估计连支笔都握不住了。他走到水池边,让凉水淌过手指以缓解疼痛。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乔!”他对着话筒喊,停了一会儿,“对,是我,我要重出十江十湖了,聚会狂欢的时刻到了。”
萨姆看了看钟表,已经是午后时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威士忌。
“我一直在十浪十费时间,是的,三年了。想要再干一番事业吗?”第一口威士忌的味道是最好的,就像音乐会的第一个音符,就像一个美好的新起点。
“敬你一杯,丽娜!”他想,“还有你,威尔森。”
乔当然想要一起干。他们两人开始碰撞出一个又一个火花。萨姆倚在吧台上听着话筒。十陽十光下五彩缤纷的花朵绽放,蜜蜂在花丛中飞舞,一阵阵芬芳向他袭来。
多么完美的一天!
注
①好莱坞:此处指佛罗里达州东南部的城市好莱坞,非指洛杉矶的电十影业中心好莱坞。
②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1891-1953),是20世纪上半叶世界最杰出的音乐家之一,早年居住于前苏联,1918年来到美国,30年代又回到祖国,于1953年病逝。
③皇后区:此处指纽约市皇后区。
④巴蒂斯塔:古巴历史上的独十裁者,于1940-1944年、1952-1959年两次执政,实行军事独十裁。
⑤莫扎特:与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都曾被人称作“音乐神童”,莫扎特于35岁病逝。
⑥水合氯醛:分子式CCl3CH(OH)2,一种无色的结晶化合物,医药上常用作镇静剂和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