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尔生博士之死》作者:不详(1 / 2)

联群编译

警长曼克维支在打电话。然而,显然他并不乐意打这个电话,因为,听上去就好象是在跟人吵架。

他说:“对,就是这么回事。他跑进来说:‘把我关押起来吧,我想要自十杀。’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他的原话。我听着也觉得是疯话。

“……听我说,先生,这家伙的特征完全符合。

“……他右颊上正好有那个伤疤。他自称约翰·史密斯。他根本没说是个什么博士。

“……当然啰,这准是个假名字,不会是什么约翰·史密斯。不管怎样,警察署可不吃这一套。

“……他已经被关进牢房了。

“……是,是的,是这个意思。

“……违抗警官,殴打他人,肆意捣乱,这就有三项罪名了。

“……我才不管他是谁呢!

“……好吧。我不挂断电话。”

他抬起头来望着布朗警士,用手把电话话筒捂住。他的手又粗又胖,几乎把整个话筒都捏在手心里。他的五官不分明,红红的脸直冒热气,淡黄色的头发又粗又密。

他说:“真讨厌!地区警察署里尽是麻烦事!我宁肯随时出去巡逻。”

“你和谁通话?”布朗问他。布朗刚回来,不过顺便问一句。他也觉得曼克维支到郊区去巡逻会更有出息。

“橡树岭。长途电话。一个叫什么格兰特的人,一个说不上来的什么科学机构的分部主任。现在,他在打电话找另外一个人,一分钟就得付七角伍分……哈啰!”

曼克微支重新抓起电话,坐下来。

“你听好,”他对话筒说道,“让我从头到尾讲一遍,让你把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你要是不想来,你就派个人到这儿来。那个家伙拒绝要律师。他声称就是想坐牢。老兄我当然无所谓。

“……好,你听着。昨天他到这儿来,一直走到我跟前说,‘警察先生,请你把我关押起来,我想自十杀。’于是,我说:‘先生,你要杀死自己,我很遗憾。不过,你还是别这么干。你如果杀了自己,一辈子会后悔莫及的。’

“……不是开玩笑。不过是重述一下我的话。我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好玩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就知道我有我的难处。你当我在这儿别的不干,就光听那些个疯子跑进来十胡十说八道?

“……你就照顾我一次吧。我说,‘就凭你要自十杀,我是不能把你关起来的,那够不上犯罪。’他就说:‘但是我又不想死啊!’于是,我说:‘老兄,喂,你还是给我滚出去吧!’我的意思是如果谁想自十杀,请便;如果你又不想死了,也请便。我可不愿意他缠住我哭哭啼啼。

“……我这就往下说。他又对我说:‘假使我犯个罪,你会把我关起来吗?’我说:‘如果你被抓住,如果有人提出控告而你又无法要求保释,那我们就会把你关起来。好了,你滚吧!’于是,他从我桌上抓起墨水缸,趁我措手不及,一下子倒翻在一本打开的逮捕人犯记录簿上。

“……是这样。你知道我们为啥给他扣个肆意捣乱的罪名?那墨水把我裤子溅得一塌糊涂。

“……对,还有殴打他人呢!我跳过去,摇他两下,叫他老实点,他就踢我的小腿,还朝我眼睛揍了一拳。

“……我这不是瞎编乱凑。你要来瞧瞧我的脸吗?

“……不几天,法院就要开庭审他了。也许是星期四前后吧。

“……至少得判他监禁九十天,除非十精十神病专家有异议。我个人认为他属于那种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按我们这儿的登记,他叫约翰·史密斯。这是他肯告诉的唯一姓名。

“……不,先生,没有适当的法律手续不能释放他。

“……好吧,你想那样做,就请吧。老兄,我这不过是照章办事。”

他砰地一声把电话搁上,还悻悻地朝它瞪了一眼。接着,又拿起来开始拨号码。

“吉阿奈提吗?”

对方回答说是,他就接着说:“这个AEG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和一个人通电话,他说——

“……不,不是开玩笑。你这笨蛋,要是开玩笑,我会给你暗示的。这个字母代号是啥意思?”

他听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谢谢”就把电话挂上了。

他脸色有些发白。“第二个通话的人是原子能委员会的头头,”他对布朗说。“他们一定把我的电话从橡树岭接到华盛顿去了。”

布朗猛地站起来:“说不定联邦调查局在找这个约翰·史密斯呢。他可能是这儿的一个什么科学家。”布朗想发表一点儿高论。

“他们本不该让科学家晓得原子机密。如果只是格罗弗将军一个人晓得原十子十弹的内情,就不会有麻烦了。一旦把那些科学家也卷进去……”

“嗨,少废话!”曼克维支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奥斯瓦尔·格兰特博士直盯着白色的公路标志线,开车的样子就象车子是他的仇敌似的。他总是这样。

格兰特博士高高的个子,衣着入时,脸上挂着孤傲的神情。他两十腿并在方向盘下面。只要一拐弯,他的指节就因用力而发白。探长达利梯坐在他旁边,两十腿十交十叉,左脚鞋底紧踏在车门上,他把一十柄十栗色铅笔刀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他先曾经把刀子打开,刀身闪着危险的光辉。车子开行时,他就漫不经心地用刀修指甲。车子一个急转弯,差点儿断送了他的一根手指,他就停止不干了。

探长问:“关于这个腊尔生,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格兰特博士一会儿把目光从路上移开,一会儿又盯着路面。他不安地说:“从他在普林斯硕十大学取得博士学位起,我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是吗?有才华吗?为什么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你说我有才华、我说你有才华?难道就没有平庸之辈不成?”

“平庸之辈也有不少。但是,腊尔生绝非平庸之辈。你随便去问谁好了。去问奥本海默,去问布什。布什是阿拉莫哥多最年轻的观察家。”

“好吧,就算他有才华。他的私生活怎么样?”

格兰特顿了一顿才说:“我不晓得。”

“从普林斯顿大学起你就认识他,这有多少年了?”

他们从华盛顿出发,沿着公路开车急驰了两小时,彼此间极少说话。现在。格兰特觉得气氛变了,这位执法者咄咄十逼十人。

“他四三年得的博土学位。”

“那么,你认识他已有八年了。”

“不错。”

“你连他的私生活都不了解?”

“每个人十爱十怎么生活我们管不着,探长先生。腊尔生不十爱十十交十际,象许多人一样,他们是不得已而工作。—旦下了班,他们就不愿意再和实验室里的同事打十交十道。”

“他属于你知道的某个组织、十十团十十体吗?”

“不知道。”

探长问:“腊尔生对你讲过有里通外国嫌疑的话吗?”

格兰特大叫一声:“没有!”

接着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后来达利梯说:“腊尔生在原子研究方面的重要十性十如何?”

格兰特拱背伏身在方向盘上,说道:“就个人来论,他是最最重要的了。当然,我承认没有万万不可缺少的个人,但是,腊尔生总是显得出类拔萃。他有一个工程脑袋。”

“这话什么意思?”

“尽管他本人并不完全是个数学家,但是,他能发明创造各种机器,使别人的数学成绩得到应用。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他。探长先生,我们曾多次碰到难题,又没有时间去解决,大家的脑子里空空的,等着他来给我们出主意。于是,他说,‘为啥不去试试那个呢?’他话说完就走开,甚至对看看他这个办法灵不灵也不感兴趣。但实际上每次都灵。也许到头来我们自己也会想出这个主意,可是要花上好几个月的额外工夫。真不懂他是怎样动脑筋的。你去问他也没用。他朝你瞧瞧,说一声:‘这不明摆着吗?’就径自走开了。当然啰,一旦他告诉了我们如此这般,事情确实是明摆着的。”

探长让格兰特把话说完了,才说:“你不认为他十精十神上有点儿古怪吗?也就是说十精十神失常?”

“如果一个人是天才,你不会指望他一切正常吧?”

“也许不会。不过,我们这位天才不正常的程度如何?”

“沉默寡言,这一点很突出。有时,他不高兴工作。”

“反而呆在家里去钓鱼吗?”

“不,他仍然到实验室来。就在他的写字台后面干坐着。有时一坐就是几个星期。你跟他说话,他不回答,看也不看你一眼。”

“他有过把工作全部扔开不管的时候吗?”

“你的意思是在出事以前?绝对没有。”

“他声称过要自十杀吗?说过他只有进监牢才觉得安全吗?”

“没有。”

“你肯定这个约翰·史密斯就是胳尔生?”

“基本上有把握。他右颊上有块化学药品烧伤的伤疤,这错不了。”

“好吧,就这样。我去找他谈谈,看到底如何。”

这一次他俩真的不说话了。

格兰特博士沿着婉蜒的白线开车。探长把铅笔刀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弧度很低。

监狱长把传话器的话听完,抬起头来望看来客:“我以把他带到这儿来,探长先生,尽管是破例。”

“不必了,”格兰特博士说。“我们去找他。”

达利梯说:“格兰特博士,你们通常这样对待腊尔生吗?你怕卫兵把他从牢房里带出来,他会对卫兵动武吗?”

格兰特博士:“很难说。”

监狱长伸开布满老茧的手掌,短鼻子十抽十动了几下,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对他动过手,因为华盛顿有电报。老实说,他呆在这儿不恰当。我倒很愿意送走这个包袱。”

“我们到牢房里去看他。”达利梯说。

他们沿着走廊走下去,脚下是硬地面.两旁是铁栅栏,栅栏后面一双双失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走过去,漠无表情。

格兰特顿时不寒而栗:“他就一直关在这儿吗?”

达利梯没有回答。

走在前面的卫兵停下来:“就是这间牢房。”

达利梯问:“他就是腊尔生博士?”

格兰特默默地朝小十床十上那个人打量着。他们刚到时,那个人还躺着,现在,支起一只手肘,好象要缩到墙里去。稀稀拉拉几根黄红色头发,身材瘦弱,一双蓝眼睛没有表情。他右颊上隆十起一块粉十红色伤疤,上面大,下面小,象个蝌蚪。

格兰特博士说:“是腊尔生。”

卫兵打开门走进去,但探长做了个手势让他出去。

腊尔生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俩,又提起双脚蹬在小十床十边,朝后退缩。他激动时,喉结上下滑。

达利梯有礼貌地说:“是艾尔伍德·腊尔生博士吗?”

“你想干什么?”那声音是出乎意外的男中音。

“请跟我们来好不好?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不去!别来缠我。”

“腊尔生博士,”格兰特说,“上面派我来请你回去工作。”

腊尔生朝这个科学家看了看,眼中掠过一丝并非害怕的神色。他说:“你好,格兰特。”一边下了十床十。“你听我说,我一直叫他们把我关进一间装软垫的牢房。你能帮我叫他们这样办吗?格兰特,你是了解我的。除非是必需,我决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帮帮我的忙吧。这硬墙实在叫我受不了。我真想一头撞过去——”他把掌心啪地一下击在小十床十后面暗灰色的混凝土墙上。

达利梯若有所思,掏出铅笔刀,把闪闪发光的刀身拉出来刮大拇指的指甲,刮得很当心。他对腊尔生说:“你愿意找个医生看看吗?”

腊尔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盯着那刀的寒光,嘴巴张开,嘴唇潮润,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他说:“把那东西收起来!”

达利梯停下来:“把什么收起来?”

“刀子。别拿在我面前。看着这把刀子我会忍不住的。”

“为什么忍不住?”达利梯把刀子伸出去。“这刀有啥问题?是把好刀嘛。”

腊尔生猛地扑上去。达利梯横身避开,左手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右手把刀举得高高的:“你干啥,腊尔生?你想干啥?”

格兰特喊了一声以示抗议,达利梯挥挥手叫他走开。

腊尔生竭力朝上伸手,但还是在对方巨大的握力下屈服了。他喘着气说:“把刀子给我。”

“为啥要给你,腊尔生?你要拿刀干什么?”

“求求你,我一定得——”他苦苦哀求,“我一定得了此残生。”

“你想死?”

“不是。但我不死不行啊!”

达利梯一推,腊尔生仰面一跤,一骨碌跌倒在小十床十上,小十床十嘎嘎作响。达利梯把铅笔刀折好放起来。

腊尔生两手蒙住脸一动也不动,只有双肩不住地抖动。

走廊里传来叫十声,其他囚犯听到腊尔生牢房里的声响就喧嚷开了,卫兵急忙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喝斥“肃静!”

达利梯抬起头来说:“没事儿,卫兵。”他用一张大白手绢擦着汗,“我想我们得给他找个医生。”

戈德弗里·布劳斯太固大夫个子小,皮肤黝十黑,说话带一点儿奥地利口音。只消给他加上一小撮山羊十胡十子,那便是一般人心目中典型的心理分析专家形象。不过他脸倒是刮得光光的,衣着十分考究。他一边仔细地端详着格兰特,估量是何许人,一边进行粗略的观察和推断。现在,他每碰到一个人,总是不自觉地这样做。

他说:“你给我说了个大概。你说这个人才华出众,甚至是个天才;你说他总是难于与人相处,尽管他正是在这个实验室里取得了最大的成功,他却一直不十习十惯这实验室的环境。有没有其它什么环境他处得不错的?”

“我们并非人人都能走运,找到一个愉快的人事环境,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在那里干活谋生。情况常常是人们要么玩乐器,要么徒步旅行,要么参加什么俱乐部来调剂生活。换句话说,人们创造一个新环境,不工作的时候到那里去,更觉舒服自在。这并不一定要和他们的一般职业有联系,这不过是一种消遣,而且并不一定是低级娱乐。”他笑了笑补充说,“就我而言,我搜集邮票。本人是美国集邮者协会一名积极的会员。”

格兰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工作时间以外干些什么。恐怕你提到的事他都没有做过。”

“唔——那么,他倒是挺可拎的。休息和娱乐靠自己去找。你总是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得到。是吗?”

“你和腊尔生谈过话了吗?”

“关于他这个事儿?没有。”

“你不打算找他谈话吗?”

“啊,要谈。他到这儿来才一周时间,总得给他个机会恢复。他刚来时,情绪很激动,简直是极度兴奋。让他休息休息,熟悉一下新环境,到时候我再问他。”

“你能做到让他回去工作吗?”

布劳斯太因微微一笑:“我怎么知道?甚至他患什么病我都不晓得。”

“你是否能让他摆脱自十杀这个顽固念头,摆脱这个最危险的想法?再让他一边工作,一边进行其余部分的治疗?”

“也许能。但是,不经过几次谈话,我不能冒昧发表看法。”

“你看这得要多长时间?”

“格兰特博士,这种事没人说得准。”

格兰特博士合掌一拍:“那么,你就看着办吧。不过,这事可比你想的还重要得多。”

“也许你能帮我点几亿格兰特博士。”

“怎么帮?”

“你能否为我搞一点儿列为绝密的资料?”

“哪一类资料?”

“我很想知道一九四五年以来核科学家的自十杀率。有.有多少人辞职去做其它科学工作或者干脆不搞科学。

“这个和腊尔生有关系吗?”

“你不认为他这种可怕的痛苦可能是一种职业病?”

“这个——许许多多人辞职不干,这事很自然。”

“为什么很自然,格兰特博士?”

“你得晓得点儿内情,布劳斯太因大夫。现代原子研究机构中气氛压抑,官僚作风很厉害。你得和政十府打十交十道,和军人打十交十道,你不能谈论你的工作,说话得非常当心。很自然,如果你在大学里有机会弄到一个职位,在那里你可以自十由支配时间,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写的报告也用不着呈送到原子能委员会去;参加的会议不需要保密设防,你当然乐于接受那个职位。”

“并且永远放弃自己的专业。”

“总有一些应用范围是非军事十性十的。当然,确实有过一个因别的原因辞职。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夜里睡不着觉,一关掉灯就听见来自广岛的千百万声惨叫。我最近听说他在缝纫用品店里当职员。”

“你自己也听见过几声惨叫吗?”

格兰特点点头:“对原十子十弹造成的破坏,你也有那么一点儿责任,这可不是好受的事啊!”

“腊尔生的感想如何呢?”

“他从来不说那样的话。”

“换句话说,如果他有那样的感觉,他也没个保险阀门,在你们面前不发泄一点儿郁闷。”

“我想他没有这个阀门。”

“但是,核研究一定要搞,对不对?”

“对的。”

“格兰特博士,如果你感到不得不做违心的事,你怎么办?”

格兰特耸耸肩:“我不知道。”

“有的人就自十杀。”

“你的意思是,就是这个毁了腊尔生?”

“不敢断言,不敢断言。今天晚上我要找腊尔生谈话。当然,我不能给你打任何保票。不过,我将尽力而为,随时给你通报情况。”

格兰特站起身来说:“谢谢你,大夫。我将尽力去弄你所需要的材料。”

在布劳斯太因医生的疗养院中住了一周,艾尔伍德·腊尔生看上去好得多了。他的脸又丰润起来,狂躁不安也减少了几分。他没打领带,没系裤带,鞋子也没有结带。

布劳斯太因说,“你感觉怎样,腊尔生博士?”

“疲劳恢复了。”

“待你还不错吧?”

“没什么可抱怨的,大夫。”

布劳斯太因伸手去摸裁纸刀。他有个一边思考一边摆十弄这东西的十习十惯,但没摸十到。自然,裁纸刀和其他一切有锋刃的东西都收藏起来了。现在,他的写字台上只有几张纸。

他说:“请坐下,腊尔生博士。你的症状有什么变化吗?”

“你是问我是否还有你们称做自十杀冲动的症状?有。我认为变好变坏全在于我的思想状况。不过,这个症状总是在我身上。你们怎么也帮不了我的忙。”

“也许你说得对。常常有些事我是十爱十莫能助。但是,我想尽量了解你。你是个重要的人物——”

腊尔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不同意吗?”布劳斯太因问。

“不,我不同意。单个细菌谈不上什么危险,我个人也谈不上什么重要人物。”

“我不理解。”

“我料想你也不会理解。”

“但是我觉得你一定是经过大量的思考才得出这个结论的。请你谈谈你是怎么想的,这肯定非常有意思。”

腊尔生破天荒第一次笑了,但不是那种使人愉快的微笑。他的面孔发白。他说:“观察你,大夫,倒是件有趣的事。你做起事来一本正经。你不得不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和假惺惺的同情来听我说话,是吗?我可以十胡十扯瞎凑,可还保证有人来当听众,是吗?”

“你以为我的兴趣不是真诚的?就算我承认这是一种职业上的兴趣也没用?”

“不,我不这样看。”

“为什么呢?”

“我不高兴讨论这个问题。”

“你愿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吗?”

“如果你不在乎的话,我不回去!”他站起身来,声音里充满愤怒,但几乎又马上坐下去。“我为什么不能利用利用你呢?我不喜欢和人们十交十谈。他们太蠢,没有眼力。对着显而易见的东西瞪着眼晴看几个小时还是不明白。如果我告诉他们,也不会领悟。他们会不耐烦,会发笑。可是你呢?你非得听着,这是你的工作。即使你认为我疯了,你也不能打断我的话说我疯了。”

“只要你肯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腊尔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晓得这事已经一年了。很少有人晓得。也许这不是活人晓得的事。你知道吗?人类文化的发展是以一次次冲十刺的方式进行的。一个有三万自十由民的城而在短短两代人中,就产生出足够的第一流文化艺术人材,他们为一个数百万人的民族提供了一般情况下足够受用一世纪的东西。我指的是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①还有其他的例子,如美第奇时代的佛罗伦萨,②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科多瓦艾米尔统治时的西班牙,③还有耶稣纪元前八世纪和七世纪以色列人中的社会改良者所实现的一片繁荣。你晓得我的意思吗?”

【①公元前五世纪,伯里克利统治下的雅典进入经济繁荣时期。《伯里克利传》一书提到雅典手工业时,就列举了木匠、雕刻匠、塑像工、石匠、象牙雕刻工、纺织工、制绳工、桶匠、筑路工、矿工等不少行业,雅典著名的手工业如制陶、制革、酿酒、榨油、造船等还不算在内。】

【②十五世纪,美第奇家族统治佛罗伦萨共和国,修建豪华的宫殿和公共建筑,奖掖艺术,招考许多著名的建筑师、雕刻家、画家、诗人到那里,使佛罗伦萨成了当时意大利的文化中心。一四九二年间经济和文化繁荣,达到了顶峰。】

【③九~十世纪,阿拉伯人入侵西班牙,带来了先进的东方文化。科多瓦的艾米尔们统治着西班牙,农业发展,经济繁荣,商业发达。首都科多瓦有大学和学校二十七所,还有规模很大的图书馆。医学、数学和地理学都很发达。西欧许多国家都派人来留学。——译注。】

布劳斯太因点点头:“我明白,历史是个使你感兴趣的题目。”

“那当然。谁能下命令硬把自己局限在核结构和声、光、力学中。”

“谁也不能。请继续谈话吧。”

“一开始,我想向专家请教,也许能让我多懂得一点儿各历史时期内在因素的真相。我找一位专业历史学家谈过几次,都是十浪十费时间。”

“这个历史学家叫什么名字?”

“名字有什么关系?”

“也许没什么关系,如果你要保密的话。他对你说些什么?”

“他说我错了。历史,从表面看来是阵发十性十前进的,深入研究以后就会发现埃及和苏美利亚④的伟大文明不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在长期发展的次文化基础上产生的,这个次文化在技艺方面已经成熟。他说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是建筑在那以前的次文化基础上的否则,就没有伯里克利时代。”腊尔生说。“我问他为什么伯里克利以后的时代就没有更高的文化成就呢?他说一场瘟疫还有跟斯巴达的连年战争把雅典毁了。至于其它文化繁荣时期,每次都是战争摧毁了繁荣,也许有几次战争伴随着文化繁荣。可是他和其他人一样,真理就在眼前,俯拾即是,可却偏偏不肯。”

【④苏美利亚指苏美尔地方的国家。苏美尔在两河流域的南部,是最早的十奴十隶制国家发源地。苏美尔地区文化发展占了整整一千年,共分三个时期。在第三时期(约公元前三一○○年到二九○○年),生产水平显著提高,有了灌溉网,用木犁耕地,还有酿酒、榨油业。出现了熔炉和专门的冶金匠。陶制品、盔甲驾具和羊十毛十、亚麻织品都以十精十美著称。还有舟车之利。——译注。】

腊尔生凝视着地板,疲倦地说:“大夫,有时他们到实验室来找我。他们说,‘腊尔生,我们怎样才能消除他十妈十的干扰?这个干扰弄得我们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他们把仪器和线路图拿来给我看。我说,‘症结就在眼前。你们为什么不如此这般地弄一弄呢?小孩儿也会告诉你。’我说完就走开,因为他们脸上那副愚蠢和迷惑不解的样子叫我受不了。后免他们又来找我说:‘成功了,腊尔生。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无法给他们说清楚,大夫,就象解释水是湿的一样难。我也无法对那个历史学家说清楚,我对你也说不清,都是白白十浪十费时间。”

“你愿意回到你房间里去吗?”

“是的。”

腊尔生被护送出去后,布劳斯太因坐下来,久久地思索着。他的手又十习十惯地伸到写字台最上面一个十抽十斗里面,把裁纸刀拿出来,放在手里十搓十来十搓十去。最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人家给他的保密号码。他说:“我是布劳斯太因。有一位历史学家,腊尔生以前向他请教过,大约一年以前吧。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大学教书。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我想见见他。”

历史学家沙迪乌斯·米尔顿博士朝布劳斯太因眨巴着眼睛,象是在想什么问题,一只手掠他铁灰色的头发。他说:“他们来找我,我说我是见过这个人。但是,我同他没什么瓜葛。事实上,除去几次专业十性十质的谈话以外,我和他毫无联系。”

“他是怎么来找你的?”

“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为什么不给别人而要给我,我也不知道。我写了一系列文章,发表在一家半学术十性十的刊物上,那时,这类刊物还算流行。也许是这个引起了他对我的注意吧。”

“我懂了。那么,这些文章的题目大约是什么?”

“是评论按周期十性十特点研究历史的可靠程度。也就是说,我们是否能够断定某一文明盛衰的规律与个人荣辱的规律有可以类比之处。”

“我读过托因比的书,米尔顿博士。”

“那好,你懂我的意思了。”

布劳斯太因问:“腊尔生向你请教的时候,就是问这种研究历史的周期十性十规律吗?”

“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这个人不是历史学家。他关于文化发展的一些观点颇有故作惊人的味道。请原谅,大夫,我想提个也许不恰当的问题。腊尔生博士是你的病人吗?”

“腊尔生博士有病,正在接受我们的治疗。当然,这种事和我们谈的其他一切都是保密的。”

“是的,我理解。不过,你的回答给了我一点儿启发。腊尔生的某些思想可以说几乎是荒唐的。我感到他总是担心他所谓的文化繁荣和这样那样的灾难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是人们常常提到的那种关系。一个国家最昌盛兴旺时期,就出现在国家很不稳定的时候。尼德兰就是个好例子。她的伟大的艺术家、政治家和探险家都属于十七世纪早期,而这正是她和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西班牙进行殊死战斗的时刻。在国内濒临瓦解的时候,她却在远东建立起一个帝国,并且在南美洲的北海岸、非洲酌南端和北美的亚马逊河谷取得了立足点。她的规队和英国打个平手。但是,一旦她政治上的安全得到保障以后,她这个国家就衰败了。

“啊,正如我所说的,这并非偶然现象。和个人一样,集十十团十十也会在接受挑战时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挑战一旦消失,他们也就庸庸碌碌了。腊尔生博士失之荒谬之处,在于他硬说这无异于因果颠倒。他声称,不是战争和危险的时代激发了‘文化兴盛’,而是相反。他认为每当有一批人表现出太多的十精十力和能力,就有必要打一场战争,来摧毁这些人继续发展的可能十性十。”

“啊,是这样。”布劳斯大因说。

“恐怕我嘲笑了他几句,可能这就是他末一次没有来赴约的原因。不过,最后一次谈话接近尾声时,他的神情紧张得叫人难以想象。他问我,人这种生物除了智力别无所长,居然统治着地球,岂非咄咄怪事?那时,我大声笑了起来。也讯我本不该笑,可他实在令人可笑。”

“你这反应很自然,”布劳斯太因说。“我不应该再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了。谢谢你大力协助。”

他们握握手,沙迪乌斯就告辞了。

“唔,”达利梯说,“这就是你要的科技人员最近的自十杀数字。这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

“应该是我向你提这个问题,”布劳斯太因文雅地说,“联帮调查局一定作了透彻的调查研究。”

“你完全可以相信,这些都是自十杀案。没有问题,别的科里专门有人核实。考虑到年龄、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他们的自十杀率是老百姓的四倍。”

“英国的科学家呢?”

“也差不多。”

“苏联如何?”

“谁知道?”这位探长俯身向前说道,“大九你不认为苏联人有一种什么光能让人自十杀,对吗?只有搞原子研究的人员才受到这种光的影响,这就值得怀疑。”

“怀疑吗?也许用得着。核物理学家受到种种特别的压力。这不作彻底的研究就难以说清。”

“你的意思是可能产生变十态心理?”达利梯警觉地向道。

布劳斯太因做了个鬼脸:“十精十神病学给搞得太贱了。大家都满口变十态心理、神经官能症、十精十神分裂。这个人认为是犯罪心理,那个人却认为是清睡一宿。如果我能找每个自十杀的人谈谈,说不定我能搞出点儿名堂。”

“你目前找腊尔生谈话了吗?”

“是的,我在找他谈话。”

“他有犯罪心理吗?”

“不太象。考虑到他各方面的情况如果他对死亡有一种病态关切,我不会感到意外。他十二岁的时候,亲眼目睹母亲被轧死在一辆小汽车轮下;父亲又患慢十性十癌症死去。不过,这些事对他的自十杀冲动有何影响,还不清楚。”

达利梯拿起帽子:“好吧,希望你大有进展,大夫。这件事关系重大,比氢弹还重大。我也怀疑会有比氢弹还重大的事,可它就是有嘛!”

腊尔生坚持要站着,“我昨晚没有睡好,大夫。”

“我希望,”布劳斯太因说,“我们的谈话没有使你睡不着。”

“说不定我是为此睡不着。我又去思索那些问题。我一考虑就心绪烦乱。大夫,你想象一下,作为被培养的细菌的一分子会有什么感觉?”

“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对一个细菌来说,它也许感到一切正常。”

腊尔生根本没有听,他慢慢地说下去:“假如,有某种被研究对象,要研究它们的智力,我们可以在各种各样生物的遗传规律方面着手。用果蝇做实欧把白眼和红眼的杂十交十,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对红眼、白眼的本身并不关心,我们只是力图从它们身上得到遗传基本规律。你懂了我的意思吗?”

“懂。”

“我们甚至可以在人身上追踪某些生理特征。哈布斯堡唇,还有血友病,从维多利亚女皇开始,一直到西班牙和俄国王室中的许多皇裔身上都有。我们也可以在裘克家族和卡利卡家族①身上追踪意志软弱症。这些,你在高中学十习十生物学时就知道了。可是,你不能象繁殖果蝇那样去繁殖人类。人的寿命太长,要经过好几个世纪才能得出结果。我们没有那种一周就能繁殖一次的入,实在大遗憾,对吗?”

【①裘克和利卡分别是美国纽约活新泽西的两个家族的化字。这两个家族好几代人的身上,都发现有很高的发病率、犯罪率。——译注】

他停下来等候回答,但布劳斯太因只是笑笑。

腊尔生说:“和另一群寿命长达数千年的生物相比,我们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对它们说来,我们繁殖得够快的了。我们寿命短,它们就可以在音乐天赋、科学才智等问题上,做遗传学研究。这并不是说它们对这些事情本身感兴趣,正象我们对白眼果蝇的白眼不感兴趣一样。”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布劳斯太因说。

“这不只是想法,这是事实。我看这是明摆着的事,你怎么看,我可不管。看看你的周围,看看地球这个行星。恐龙失败以后,我们又作为一种多么荒唐可笑的动物称霸地球。当然,我们有智慧。可智慧又算得了什么?因为我们有智慧,我们就认为智慧重要。如果新生恐龙以为它们能够用庞大的体积和力量来统治其它物种,并且学会了这种能力,它们的命运也会好得多,生存的时间就会比人类可能生存的时间还要长。大象比麻雀聪明得多,但日子却过得很糟。在人的保护下,狗过得不错,可是还不如家蝇,而家蝇却是人类消灭的对象。拿灵长目的动物来说吧。身躯矮小的在敌人面前吓得发十抖,身躯高大的也只能保护自己,要想再干点儿什么,总是明显地难以成功。狒狒是灵长目中最出色的了,那要归功于它们的犬齿而不是它们的头脑。”

腊尔生额头上渗出一层油汗。

“我们看得出,那些拿我们做研究对象的生物,按照仔细拟定的规格对我们进行了加工。一般来说,灵长目动物寿命不长,而大的动物活得长一些,是动物生活中一条颇为普遍的规律。但是,人的寿命比任何大类人猿长一倍,比大猩猩就长得更多了,尽管大猩猩比我们高大。我们发育成熟较晚,看来好象是被十精十心培育过,寿命长一些,更有实用价值。”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跳起来,两只拳头在头上乱摇:“一千年就顶一天……”

布劳斯太因连忙按电钮。腊尔生在跑进来的白衣看护手中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让他们带走了。

布劳斯大因目送他出去,摇摇头,拿起电话。他找到达利梯听电话。

“探长先生,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这事可能要拖一段时间。”他听对方讲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我懂,我并没有忽视它的紧迫十性十。”

耳机里传来微细的嗡嗡声,但语气严厉,“大夫,你是在眨低它的紧迫十性十。我请格兰特博士去找你,他会向你说明情况。”

格兰特博士问起腊尔生情况如何,接着,就颇为急切地问可不可以见他。布劳斯太因轻轻地把头一摇。

格兰特说:“我奉命向你说明当前原子研究的形势。”

“以便让我体谅你们,是吗?”

“希望如此。这是万不得已而采取的措施。我们必须提醒你——”

“不能透露一个字。这我懂。你们这些人疑神疑鬼,是很糟糕的症状啊!你们应当明白,这些事是隐瞒不了的。”

“可是,我们老是和秘密打十交十道,它有传染十性十啊!”

“说得对。眼下达秘密是什么?”

“有一种……或者说可能有一种防卫原十子十弹的东西。”

“达就是秘密吗?你倒不如马上向全世界人民大声宣布。”

“我的天,别这样。听我说,布劳斯太因博士,目前还不过是纸面上的东西,差不多还处在E=mc平方的阶段,也许没有实用价值。明知要失望,又去引起人家的希望,那多不好。再说,如果这消息泄露出去,说我们差不多已经有了防卫手段,说不定会有人想在这手段彻底完成以前发动战争以夺取胜利。”

“我不相信。战争不是发动的,是爆发的。不谈这个,谈别的。这项防卫手段的十性十质是什么?或者说,你是否把该讲的都对我讲了?”

“不是那样。我愿意讲多少就可以讲多少,一直讲到能让你相信我们非得要把腊尔生弄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行啊,就请直说吧。我也要参与机密了,简直象个内阁阁员。”

“你将比大多数阁员知道得还要多。听着,布劳斯太因大夫,让我用外行听得懂的语言告诉你。到目前为止,军备的发展,在进攻武器和防卫武器两方面差不多是并驾齐驱的。火药的发明曾造成了进攻十性十武器的发展,但是,防御武器很快又赶上来了。中世纪身披盔甲身跨战马的士兵,变成了现代钻在坦克里面靠履带前进的士兵;石头城堡让位于钢骨水泥的碉堡。你看,除了加大几个数量级以外,还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