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队长梅雅达说:
“现在至少他永远发现不了嘎那。我们还掌握着利用行星家族去确定星球位置这种卓越方法的秘密。他的报复行为不可能是为了……”他顿了顿,然后又慢吞吞地接下去说:
“可是我在说些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对这场把这个星球居民灭绝的大灾难,我们是没有责任的。”
但艾纳许明白他想说什么。在当时的情形下,一种犯了罪的感觉越来越清楚;那些被嘎那人消灭的各种族人民的灵魂,那种登上一个星球,消灭所遇到的一切的残酷愿望;由他们引来的血海深仇和无边恐惧;他们瞒着那些星球居民,日夜不停地把杀人的放射线发送到这些和平的星球上去……这一切都是梅雅达没有说出来的。
高西特队长说:“我还是认为他没有逃走。他一直在这里,在等候我们把能流屏打开,好逃走。好吧,我们决不打开它们。”
一片沉默。
嘎那人仔细地搜索能流保护罩以外的地方,安装在金属脚座上的复原机闪闪发光,可是一无所见。什么也没有……既没有什么影子在移动,也什么一线异常的光。黄色的光束照射着一切东西,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
高西特发布命令道:“警卫,把这部复原机砸烂。我认为他可能会再回来看看这部机器的。我们决不能冒风险了。”
复原机猛烈地燃十烧起来!艾纳许原来多少还希望机器在烧毁时所发出的致命的能流会把那个人赶出来。但现在这个希望落空了。
姚尔叹口气问道:“那么他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要和历史学家谈这个问题时,艾纳许却看到那个人站在离他有二十英尺远的一棵树下,在打量着他们。
他一定是刚刚出现的,因为所有的委员们吓得跳起来,直往后退。
有一个技术人员,表现得很镇静,他在嘎那人和那人之间,设下能流保护屏。
那个人慢慢地走过来。他的身材单瘦,走路时头向后仰,两只眸子闪射着一种深邃的光辉。
他走到屏幕前面停下来,举起手臂,用手指戳戳那摸不到的保护屏,屏幕立刻变得模糊,发出闪烁的火焰,继而变成各种不同色彩的光束,十交十织成一幅从他头部到地上由无数复杂线条构成的图案,接着又改回透明的屏,那五光十色的画页消失了。
那个人已经穿过能流屏。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当止住笑后,他说:“我醒来后,大吃一惊。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弄清楚怎样对付你们。”
在这个星球的宁静而十十尸十十陈遍野的早晨,这些话在艾纳许听来竟象是预言一般。
突然一个嗓音打破了沉寂,它是如此刺耳,如此不自然,以致猛一听来,大家都辨别不出这是高西特队长的声音。
“把他干掉!”
射线槍的闪光停止后,那人还站在那里。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到离最前面的嘎那人只有六英尺远时才停止不动。艾纳许那时站在这群人的后面。
这个复十活的人平静地说道:
“现在我面前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感恩报德,因为你们将生命还给了我;另一条是走现实的道路。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我了解你们。这一来未免令人感到遗憾。做好事发善心是件难事。首先,你们肯告诉我定十位器的秘密吗?有了这样一套仪器,我们将永远不会遭到突然袭击,就象我们过去遭受过的那样。”
艾纳许全神贯注地想象那场灾难。他的思想如此集中,似乎不可能再思考别的东西。到后来,强烈的好奇心终于驱使他问道:“这里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的脸由变了,他颤十动的声音中包含十着对很久以前发生的那场大灾难的回忆所引起的激动:“从宇宙远处产生了一场核子风暴,它扫荡了银河系的这一地区。它的直径有九十光年,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能力。没有办法逃脱它的魔掌。我们很早就放弃星际飞船不用了,当时也没有时间再造一艘。双子座的阿尔法星卡斯德——这是被我们发现的拥有行星的唯一的一个星座——它也正好座落在风暴横扫过的道路上。”
他顿住了,过一会又说:“那个秘密呢?”
那些委员们现在松了口气。他们原来担心自己的种族被消灭,现在这种担忧已烟消云散。
艾纳许怀着骄傲的心情看出,最初的冲突过去后,他的同胞们对自己的生命已经不担忧了。
姚尔和缓地说道:“啊!你们不可能知道这方面的秘密。你们虽然已经有了非常巨大的成绩,可是只有我们才是唯一能够征服银河系的人。”
说到这里,他向同伴们充满信心地笑了一下:“各位,我们嘎那人在巨大成就面前所产生的自豪感,现在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我建议我们现在上飞船去。在这个行星上,我们已经没有事要做了。”
大家把保护罩放好后,又忙乱了一阵子。
艾纳许在想,那人会不会阻止他们离开。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一看,那个人正从容不迫地在一条街上漫步。
这些就是艾纳许在飞船起飞时带走的记忆。
向这个星球接连投下三枚原十子十弹,都没有爆炸。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高西特宣称:“我们不能轻易地放过这个行星。我提议我们再去跟那人谈谈。”
艾纳许、姚尔、维特和队长回到那个城市。通话器里又响起高西特的声音。透过薄雾,艾纳许看见另外三个人的保护罩反射十出晶莹的闪光。
“依我看……依我看来,对于此事,我们没有对各种迹象作出研究,而是太匆忙地做出结论。例如,刚才那个人复十活后,又立刻晕过去了。为什么?因为他怕我们。当然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想弄清他的处境,他自己并不认为他是万能的。”
这点看来很合逻辑。艾纳许感到自己又充满了活力。刚才,他如此轻易地表现出惊惶失措,他感到惊讶。现在他从一个新的角度来考虑如何征服这个星球。只有一个人活在这颗行星上……这批殖民者如果坚决的话,本可以把这个星球占领过来的,就好象那个人根本不存庄一样。这样的事已有先例。
在某些星球上,也有一些当地人从放射线下死里逃生,躲到荒乡僻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那些殖民者把他们一批一批地围捕去。然而艾纳许记得有两次,人们把这些当地人留下来,让他们住在一小块土地上。因为如果把他们都杀光,是会危及这个星球上的嘎那人自身的安全的。在这个星球上,这唯一复十活的一个人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呀!
他们发现那人正在打扫—座小楼的底层。看到他们后,他放下扫帚,走到平台上来。他脚上穿着一双凉鞋,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由发亮的织物制成的袍子。他懒洋洋地注视着嘎那人,一声不响。
高西特队长向他提出了建议。艾纳许对队长通过翻译机器介绍的东西,表示完全赞同。队长说话坦白直率(这是大家事先就定好的策略)。他说,不要指望嘎那人会去复十活这个星球上的死者。这对嘎那人来说是不理智的行动。必须考虑到嘎那这个种族人丁兴旺,不断地需要有新的地盘去容纳它那拥挤得要爆炸的人口。每当出现人口大量增加的十浪十潮时,都会发生社会问题。而要解决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在这种情况下。嘎那殖民者会愉快地尊重这个行星上唯一复十活的人的权利。
这时那人打断队长的讲话。他似乎真的对此抱有兴趣:
“那么你们这种没有止境的扩充到底有什么目的?当你们占领银河系所有的星球以后,又打算怎么办呢?”
高西特用疑问的眼光看了看姚尔,然后又与维特和艾纳许对视一下。艾纳许耸耸肩表示不赞成。他可怜这个人,他还不明白,可能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仍属于那自古就有的两股力量的冲突:生气勃勃,希望到别的星球去发展的种族和没落衰微,听任命运安排的种族这二者之间的角斗。
那人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不控制生育呢?”
“要那样,政十府将被推翻。”姚尔回答道。
他宽容地说着话。可是艾纳许看到其他的人都在讥笑那个人的“天真烂漫”。他觉得他们之间的智力差别似乎还在扩大,那人完全不明白自然界生存力量的作用。
那人又开口了:“假如你们不控制生育,那么我们代你们去办。”
一阵沉默。
嘎那人现在开始紧张。
艾纳许感到自己的心弦绷得紧紧的,他凝视着自己的同伴,然后他的视线又回到那人身上。他幻想着这个敌人已经被解除武装——这种念头已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脑中。他想:“我可以用吸盘把他擒住,再把他碾成肉酱。”
他思忖:那人虽能对核子能、核裂变和重力能进行思想控制,但是否有抵抗一次宇宙进攻的能力?
“可能有……”他想,两小时以前,嘎那人亲眼看到他显的威力可能是有限度的。不过,即使有限度,也并未显现出来。不管他有力量还是无力量,都不改变这个事实:他已经发出了威胁:
“假如你们不控制,那么我们……”
这句话还在艾纳许的脑中回响。他越琢磨就越感到它的分量。过去他一直把自己看作旁观者。甚至一会儿之前尽管他对复十活死人持反对态度,可也只是听他们争论,并未参加进去。艾纳许非常清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始终同意别人提出的论据。回想过去,他发现在征服别的种族时,他从没有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真正的拥护者。他是这样一种人:高瞻远瞩,对于现实思考很深。对即使看起来没有意义的生活,他也要思索一番。
情况变了。生活不再是没有意义的了。艾纳许感情奔放,思潮翻滚。他感到他是嘎那集体中的一分子。他的血管中,奔腾着整个个种族的力量和意志。
他大声说:“假如你还希望看到你们种族中死去的人都复十活的话,我劝你立即放弃这种打算。”
那人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艾纳许激动地说:“假如你能消灭我们,你可能早已动手了。但真实情况是你们的能力有限。我们的飞船设计制造得很好,任何可以测查出来的原子连锁反应都不会在它上面引起爆炸。因为它的每块含有不稳定物质的钢板,外面都已包上一层经过中和处理的物质。你们也可能炸我们的发动机,但是效果有限。因为不会在上面产生连锁反应。只在爆炸的地方产生作用。”
他感到姚尔在轻轻地碰他的肘部。
历史学家警告说:“小心,你不要因为激动而把关键十性十的情况泄漏出去。”
艾纳许把姚尔的吸盘推开。他用生硬的口气说道:
“我们要讲实际。这个怪物不用干别的,只要看到我们的身十体,他就毫无疑问地猜到我们这个人种的大部分秘密。假定说这个人没有估计过目前形势给他造成的机会,这简直是幼稚极了的想法。”
高西特用一种专断的口气喊道:“艾纳许!”
艾纳许的怨气来得快也消失得快。他向后退了一步,答道:“是,指挥官。”
“我知道你准备说些什么。我告诉你,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同样认为,作为—个最有权威的嘎那人,该由我来发出最后通牒。”
他转过身来弯着腰对着那个人。他的身十子高出那人之上。
“你刚才发出了威胁,这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你确实对我们讲过,你打算破坏我们卓越的嘎那十精十神。”
那个人加以反驳,轻轻地笑着并反复说:“不是十精十神,不是的。”
队长不理会他的话。仍旧说下去。
“因而,我们没有什么选择的道路。我们估计你拥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必要的材料,制造必需的工具,有了这些,你可能会造出一架复原机。我们认为即使你知道一切制造方法,你也需要二年才能完成。复原机是一种极端复杂的机器。你们这个遭到浩劫的种族。已经有几千年不用机器了。你是种族中唯一幸存的人,你没有能力把它组装成。你们过去没有时问去造一条飞船,我们也不会给你时间去造一台复原机。几分钟之后我们的飞船就要轰炸你们的星球。很可能你能够做到不让你的四周受到轰炸,因此我们将在另外半个星球下手。假如你在这儿阻止我们,我们就会请求增援。用最快的速度飞行六个月后,我们就会到达那样一个地点。距这个地点最近的嘎那行星可以收到我们发出的电波。增援的宇宙飞船队是非常庞大的,它会粉碎你的一切抵抗。我们每秒钟投下上百枚、上千枚炸弹,把所有的城市炸为平地,炸得你的同胞的十十尸十十体连一点骨渣都剩不下来,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我们就要实行。现在,我们都在你眼前,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打到地狱中去吧。”
那人摇摇头说:“不……现在决不!”
在他接下去讲之前,沉默了一阵。
“你们的道理很对,非常对,确实如此。我并不是一个全能的人。可是我的感觉是你们忽略了一件小事,这点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现在,别了。你们回飞船去。开走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忙哪。”
艾纳许一直默不出声,努力压住再次冒出来的怒火。这时他大吼一声,拿着打开的吸盘,冲向前去。当吸盘快触及那人平十滑的肌肉时,有什么东西把他抓住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飞船上了。
可是他并没感到身十体移动过,也不头晕,浑身上下毫无损伤。维特、姚尔和高西特队长都站在他身边。他们和他一样感到莫明其妙。
气象学家一动也不动,在想着那人说的话:“——你们忽略了一件小事——”忽略了?这就是说他知道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呢?当姚尔说话时,艾纳许还在想着这些。
“我们可以理智地肯定,我们的几颗原十子十弹是不管用的。”
它们确实是不管用的。
当飞船飞到离地球四十光年的地方时,艾纳许被叫到委员会那个房间中去。
姚尔来迎接他,情绪低沉地告诉他:“那人在飞船上。”
这个消息对气象学家来说就象一个晴天霹雳,使他顿开茅塞,一下就明白了。他惊奇地高声说道:“这就是他说的我们忽略了的事情。他可以自十由地在宇宙中飞行,行动半径是……是多少?他说过的数字是多少?噢!是九十光年。”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依靠星际飞船在宇宙间来往的嘎那人,没有立刻想到这种可能,这是不奇怪的。艾纳许的思想慢慢地离开了现实。这次事情过后,他发现自已老了,疲乏了,过去的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思想又出现了。只用几分钟时间,他就知道了船上所发生的情况。物理学家的助手在去商店途中,看见飞船的下部通道中有一个黑影。令人惊奇的是,在一艘乘员如此多的飞船中,这位不速之客居然很长时间没有被发现。艾纳许想到了某件事情。
“但无论如何,在飞回我们的某一个星球之前,我们应该停下来。如果我们只使用录像机,那么他希望怎样利用我们去标定星球的方位呢?”
他不出声了,当然只好如此。人们只能使用定向录像光束,而当光束照射十到时,那人会跑到另一方向去。
艾纳许从同伴眼中看出了已经作出的决定,这是此时唯一可行的办法。然而他的直觉传话他,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他慢吞吞地向安装在舱房深处的大录像屏走去。屏上的图像如此十逼十真,如此光彩夺目,如此壮丽,以致那些未看惯的人会目眩头晕。能捕捉二万光年距离之外的白矮星亮光的摄像镜头将四亿颗星投射十到屏幕上。
这个荧光屏有二十五米的直径,上面映现出来的图像无与伦比。道理很简单,别的银河系没有这样多星。在发光的太十陽十中,只有二十万分之一拥有行星。
就是这个重要事实使委员们采取坚决的行功。
艾纳许用懒散的眼光向全室扫了—眼,然后用平静的口气说:“这人很聪明。假如我们继续飞下去,他会跟着我们,直到弄走一台复原机为止。他能够用他自己的方法飞回去。假如我们使用单向光束,结果还是一样,他会跟着来,把复原机拿到手。不论是哪种情况,当我们的飞船队伍到达那里的时候,他已把很多同种人复十活过来,其数量足以挫败我们的任何进攻。”
他的上身左右摇摆。他的分析是正确的,这点他有把握。可是这图像上面还缺少一点什么东西。他慢慢地讲下去:“我们手中只有一张王牌。不管我们作出什么决定,都没有哪架语言机能能把它翻译出来告诉他。我们可以实行我们的计划而让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没有人能把飞船炸毁,不管是我们还是他。实际上,这是我们的唯一的选择。”
高西特队长打破艾纳许讲完后出现的沉默说:“很好,各位。我看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要调整发动机,摧毁一切十操十纵机器的设备,把那人带走。”
嘎那人互相望着,眼睛中闪耀着本种族的骄傲。艾纳许碰碰每个委员的吸盘。
一小时以后,气十温十已经很高。气象学家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通话器前,呼唤天文学家许拉。他对着话筒喊道:
“许拉,你还记得那人复十活后,高西特队长命令你的部下去破坏定十位器,但他们却没有马上将任务完成吗?我们也没想到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迟到。现在你问问他们,快!”过了一会儿,许拉的声音噼噼啪啪的静电干扰声中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他们……走不进……那个房间,门那时锁上了。”
艾纳许颓然坐在地板上。他明白他们忽略了的决不是一件小事。当时,那人复十活后,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隐身跑上飞船,在那儿发现了定十位器这一秘密。如果这以前他还未掌握复原机的秘密,那么这一次也大概发现了。当他再度出现时,他已经得到所有他想从嘎那人那里了解的东西了。他以后的行动都经过周密的计划,要把嘎那人十逼十得走投无路。
那人很快就要离开飞船了。他没有把握,知道在短期内,地球以外的任何生物都不知道他们那个星球的存在。他同时也肯定他们那个种族的人都会复十活过来,而且从此以后,他们将永远不会死亡。
艾纳许摇插晃晃地站起来,握着嗡嗡作响的通话器,喊叫着,谈着他的新想法。
没有听到回答。
一股不可思议的、四处翻滚的能流十出现了,并带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噪声。
热十浪十把艾纳许的保护罩粉碎了。从机器中冒出紫色的火焰。气象学家哭叫着,跑到通话器前。
几分钟以后,当艾纳许还在话筒上抱怨时,这艘大功率的飞船朝一个蓝白色的太十陽十中心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