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作者:[美] 尼尔·布莱特(2 / 2)

我和琪恩高兴得又叫又跳,直到爷爷说要是有人不好好地安静下来,就什么也吃不到。

如果要找一个最嘴馋的人,那人必定是我这个大胖子托妮。爷爷说,不吃的东西我都吃,吃完了还要吃,然而这次吃的东西太丰富了,连我也吃不完。狼吞虎咽地吃了半小时后,狗肉的味道我连闻都不想闻了,真的。

“总有一天你会爆炸的。”琪恩对我说,“托妮,慢慢地胀啊胀啊,越胀越大,然后‘砰’!”

“你还能拣到一大块肥嘴唇呢,琪恩!”

“爷爷!”琪恩尖十叫起来,“她想打我。”

“好了,好了,姑十娘十们,”爷爷对我们俩说,“今天我们是来赶集的。你们也知道你十妈十十妈十不喜欢看到人打仗。”

其实,十妈十十妈十才不会注意到这码事呢,她仍然两眼空空的,不知在看什么。

蒂龙买了一把小折刀,已经快要断了。琪恩买了一把贝壳梳和一只指环,她每次总要买这些玩意儿。我却又饿了起来——每次赶集总是这样——于是我买了一块沾着糖霜的芹根馅饼;然后我又到了那个补钉人跟前,他有一台从蜘蛛飞船上弄来的旧机器,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并让补钉人用一块花布仔细地帮我包扎好。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变得紧张起来。空气变得闷热而又寂静,天空在十陽十光下变得灰蓝,突然,集上的所有诺德人都停下了脚步,一双大脚掌紧紧地贴在地上,长长的鼻子在空气中歙动。用不着在砝星上呆多久,你就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我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找到了爷爷、十妈十十妈十和琪恩。我们一起静静地坐在地上,什么都不去想,就跟别人一样。一眼望去,人们全都静静地坐着,等着,垂着眼帘不敢朝天上看。现在每个人都应该什么都不想,连当时自己是不是在那里也不要想。诺德人当然完全做得到,他们千万年来一直是这样,况且什么都不想也自然得很。

过了一会,诺德人从惊恐中缓过气来,一个接着一个站了起来,伸伸腰,又开始动脑筋想事情了。

南方的天空中,两只巨大的僧帽水母慢慢悠悠地在高空遨游。太十陽十下,它们那扁平的身十体发出珍珠般幽幽的蓝光。它们并不饿,也不是在搜寻什么。它们就这样在天空中游荡,那巨大的螫针像雨帘一般铺天盖地地垂向地面。

“它们今年来得早了点。”站在爷爷身旁的一个人搭讪道,“看来北方今年雨水不足。”

“也许我们这里雨水要用不完了。”爷爷说,“总要出事的,不是吗?”

“总要出点事。”那人答道。

十妈十十妈十不能多晒太十陽十。她蹲在地上等着,那两只僧帽水母几乎把她拖垮了。蒂龙把她和琪恩带回大车里;我和爷爷则穿过小吃摊来找补钉人。爷爷没告诉我他要去干什么,但我却很清楚。爷爷在我们家附近发现了一个地方有绿宝石,要是你会找,能找到好多绿宝石。爷爷每年都把他找到的宝石保存在一只小皮袋里,再带到集上——这些都是不应该做的。爷爷认识一个补钉人,这个补钉人认识一个太空人,而太空人则可以把这些东西带离砝星。

爷爷做生意的时候我留在帐篷外面。我假装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大人就喜欢这样。

生意做好了,我们就离开了补钉人的营地。就在这时,有一个东西从笼子里向我们喊叫。它用力地挣着笼子上的铁丝,拼命地叫,于是我和爷爷停下来看了一眼。

“请停一停,听俺说。”它说起话来活像一袋小石子在响。

爷爷叫我别朝前靠。我也不想朝跟前去,因为他正把一只长满了疙瘩的手朝我伸过来。

“天大的误会啊!”他呱呱叫着,“请帮帮俺吧。”

“天哪!”我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爷爷没有说话,他挠挠下巴,咧嘴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很开心的事似的。

它看上去很滑稽,活像一只肥十大的牛蛙,皮肤皱皱的,眼睛黄黄的,身上穿的像是破布条,就连这些布条也没有几根。

“他在说十胡十话,是不是?”

爷爷和我一转身,发现一个补钉人已经来到了我们身后——准确地说是滚到了我们身后。因为他只有一个脑袋,两只胳膊安在一个大黑盒子上。

“是啊!”爷爷问,“从哪弄来的?”

补钉人苦笑着:“上当了,用一瓶威士忌跟一个太空人换的,就在拉斯坡那边换的。当时想也许会有人愿意出一个铜钱来看笼子里的甲虫。”他摇摇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瓶上好的威士忌呢!”

“我-不-是-甲虫!”笼子里的家伙尖十叫起来,凶猛地摇着笼子,我吓得藏到了爷爷的身后。“我叫卡奥,是普诺科尔舰队的副司令,你听我说——帮帮我吧!”

补钉人朝爷爷挤挤眼,又龇牙一笑:“还没见过有谁不说是什么大官老爷的呢!”

“是啊!”爷爷附和道。

补钉人的盒子里面转了起来,他升高了,盯着爷爷的眼睛说:“喂,朋友,你要是想买他,我可以让个好价。”

“为什么?”爷爷问,“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你是种地的,对吧?”

“是又怎么样?”

“他可以替你干活呀!”

爷爷看看那个东西,大笑起来:“小子,他要是能做长工,那我就能当仙女了。”

“他很聪明,”补钉人辩解道,“他要是不喊不叫,就能计算数字,还能读书写字呢。”

“抓锄头用不着这样聪明。”爷爷说。

“他还会下棋。”

爷爷皱皱眉,眉十毛十弯得像丛林狗的尾巴:“那么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呀?”

“下着他最后一着妙棋呢。”补钉人说着,竭力掩饰自己的得意。

爷爷瞄了那家伙一眼:“对不对啊?你有什么本事吗?”

“求——”他可怜巴巴地望着爷爷,“我不是甲虫,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是普诺科尔舰队的副——”

“我不是问你的狗屁战功,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那家伙不说话了,他瘫在笼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爷爷厌恶极了。

“他会好的。”补钉人说,“你把他带回去安顿好,他不大喜欢跟别人在一起。”

爷爷紧紧地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会:“我想这家伙根本就没跟猫咪学过什么妙棋,你瞧,他身上还长着疙瘩。”

“我只卖本钱就行了,”补钉人急忙说,“一瓶上好的威士忌,倒贴笼子。你说,还有比这更公平的吗?”

“要是你想买一个又丑又臭的家伙,这个价大概再公平不过了。”

“不一定要正宗的好威士忌。”

“谢谢你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比这价格更——天哪!”

爷爷从我头上望过去,嘴巴张得老大。

我眼睛还未来得及眨一下,他就走开了,蹒跚地越过大车,挥舞着手杖,拼命地喊。这时我也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忽地一下沉了下来。

一个补钉人用一根长绳牵着一排十二三岁的小姑十娘十进了营地,最后那个竟是琪恩!

爷爷连琪恩也没顾上看,径直走到那个补钉人跟前,手杖指着他的胸膛,说:“喂,小子,你这串里面有一个不属于你。”

那补钉人站住了,瞪着爷爷,没事似地把爷爷的手杖拨十开,继续往前走。爷爷也没拦他,等队尾走过来时,他摸出小刀,把琪恩从绳子上割了下来。

琪恩大哭起来,像蚂蝗一样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腿。

那个补钉人转身跳过来,瞪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竟会出这样的事。他上下打量着爷爷,摇摇头,龇着牙笑着说:“老家伙,你惹麻烦了。”

“也许吧。”爷爷答道。

“把那小十美人放回去,从哪弄来就放到哪儿去。别管闲事。”

“她不卖。”爷爷说。

补钉人笑起来:“买卖已做成了,”他拍拍口袋说,“有卖十身契,正规的,有手印。”

爷爷脸色十陰十沉得可怕。“你什么也没有,”他轻声地说,“除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的手印,你什么也没有。”

补钉人把身挺得笔直。他又瘦又细,从正中间分开,一边有骨有肉,一边是银子补上去的。从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琪恩的,特别是在这一刻,已经有四五个补钉人跑过来看热闹了。

“别管闲事,”他对爷爷说,“这个小十美人我要定了。”

“试试看。”

那个补钉人咧嘴一笑,手在腰带上一摸,拔十出了一把刀。他挥了两下,刀锋在十陽十光下闪烁着。

“明克,等一下。”有个补钉人喊到。

“不关你的事。”明克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爷爷不放。

刚才那个补钉人对他身旁的同伙说了些什么,那个同伙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明克。

“帕铎说得对,”那个同伙说,“算了,明克,不管他。”

明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吐了口唾沫,朝爷爷十逼十过来。

爷爷巍然不动,他把琪恩推过来,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明克一直走到爷爷跟前,把刀猛地十捅十进爷爷的肚子里。

他并没十捅十刀子,或许只是我猜他没有十捅十刀子。

从这时起,事情变得难以解释了。

我似乎看到明克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的刀大笑起来,不问爷爷的事了。他笑得那么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他挥刀砍向自己的肚皮,又是割又是剖,并且狠命地向外面撕扯,眼看着自己一块块地分开。又湿又亮的东西从他肚子里流到地上。但他还是不停地割,不停地笑,好像从未遇到过这么开心的事似的。

忽然,似乎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明克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肚子,尖十叫起来;他肚皮上连一块疤也没有,但他还是叫个不停。几个人过来架着他,把他带到一个帐篷里去了,但他还是不停地挣扎,好像一旦开始了就不知道怎么停止。

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大一会才有一个补钉人慢慢地向爷爷走来。

“对不起,”他说,“真的很抱歉。”

“没事了。”爷爷说。

“帕铎说是你,他说一下子就认出了你。我说,鬼话,帕铎,不会是他,他来这个砝星上干什么?”

“你还是不敢肯定,是不是?”爷爷问。

补钉人看看爷爷,嘴唇发白,很滑稽。

“是的,先生,”他说,“我确实不知道。”

“很好,”爷爷说,“很好。走吧,托妮,琪恩,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回家的时候,从西面吹来一阵微风,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刀叶树闪闪发亮,在清风里叮当作响;一大群野鹤哇啦哇啦地飞远了。

蒂龙在前面拽着大车,十妈十十妈十和琪恩已经在大车里睡着了。我和爷爷走在车后;那个满身疙瘩的家伙拖着笼子跟在后面自言自语。爷爷说还要好好看管他一会,直到他不想做船长,也不想下棋为止。我不知道这家伙能派什么用场,不过一个胖丫头又知道什么呢?

“我为你买了件礼物。”过了一会我又打开了话匣子,“你想现在就看看,还是到家再看?”

“当然现在看。”爷爷说,“只要有礼物就得先看一眼。”他接过小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你把盖子拿开闻一闻,”我告诉爷爷,“你只要告诉它你想闻什么味,它立刻就能放出来。补钉人说是从一只蜘蛛飞船里弄来的。”

爷爷打开小盖闻了闻。

“我要爆米花——你老是跟我说爆米花,再要柠檬水和棉花糖,行吗?”

爷爷笑嘻嘻地说:“当然行,托妮,这个礼物太好了。”

“我还给十妈十十妈十买了礼物,是一种砝星上没有的花。也许能帮十妈十十妈十记住事情,就跟我们一样。”

“也许能。”爷爷说,“这也说不定。”

磨牙兽又在树丛里磨牙了,吱吱响。我和爷爷边走边听。

我的脑筋又飞快地动起来,对好多东西都感到好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这样。

爸爸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呢?

爷爷明明不是种田的,为什么要装成种田的呢?

这类事我是不该问的,然而一想到这些事又从来没个够。于是我又想到咝咝冒油的狗肉、甜饼和芹根饼,或者想想明年的集市该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我长大了一点,因为当时我已明白了,如果人发了胖或者头发跟从胳肢窝里长出来似的,光担心是没什么用的。到头来你不是像琪恩就是跟托妮一个样子,这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