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康托发明了魂灵》作者:[波兰] 斯·莱姆(2 / 2)

“当然啰!我说过这只盒子里有一个完整的人?我只谈魂灵。您想象一下,第二次听到从外部接收来的消息,似乎您的脑子与身十子分开了,但仍然完全有生命力。当然,也许您眼瞎了,耳朵聋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残废了,因为您不再有身十体,可您保存着内心的观察力——即清晰的理解力,您十精十神上高飞了。您可以自十由地沉思,形成和发展您的幻想,经历着希望、痛苦与快乐,这些都来自多变的魂灵——所有这些都给了我放在写字台上的魂灵。”

“真可怕……”我说,“眼瞎、耳聋、跛足……几百年。”

“永远,”他纠正我说,“蒂希先生,已经说了这么多,我还要补充一点:核是结晶体——一种特殊的结晶体,它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不起化学和物理的变化。在它们不断活跃的分子里包含十着魂灵,一个清醒的有感觉的魂灵……”

“您这怪物……”我低声细气地说,“您知道您做了什么事?好,等一等,”我突然平静下来,一个人的知觉的确不能受重视。“如果您的夫人活着,走着路,思考着,这个结晶体至多不过是一个复制品,这不是魂灵……”

“不,”德康托回答,并瞟了白色的小包一眼。“蒂希先生,我一定要补充,您完全对。人们不能制造一个活人的魂灵。这也许是无意义的、荒唐的。谁活着,当然只能活一次。目前完全可以制造死者的替身。此外,我正在研究头脑的结构,我制造活头脑的魂灵是决不会消灭掉的。”

“天呀,”我惊讶地自言自语道,“您把您老婆杀死啦?”

“我给了她永恒的生命。”他站起来回答,“这与我们商议的事毫不相干。如果您愿意这样看,以为这东西就是我的妻子,”他把手放在小包上说,“法官和警察就要来找我了。可是我们谈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我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我伸出手指抚十摸包在厚纸包里的小盒子。它很重,好象里面装的是铝。

“那好吧,”我说,“我们谈些别的事吧。我们合作一次,您可以从我这儿得到您要的钱。您真的这样有趣地相信,有一个人已准备让自己被打死,他的知觉永远遭受着不堪设想的折磨——剥夺自己自十杀的宽宥?”

“至于死,实际上也没有一定的困难,”过了一会儿,德康托让步地说。我觉察到,他的眼睛不是淡褐色的,而是以前所称的十胡十桃色。“人们已经开始考虑到这样的人,如有不治之症、厌世、年迈体衰的老人,可他们的十精十力还很充沛……”

“面对着您建议的不死,看来死也并不是最坏的出路。”我嘟囔着。

德康托又一次微笑了。

“我想说些也许您觉得好笑的事。”他回答。他右半边脸仍然是严肃的。“我自己从未感到需要占有一个魂灵或是永远生存下去。可是,几千年来,人类却做着这个梦。蒂希先生,我己写了很长的研究报告。一切宗教总是靠允诺人们永远活着而生存的,靠他们给予人死后仍能存在的希望生活。蒂希先生,我提供的这些足以说明问题了。我提供永恒的生命。如果最后一小块躯体腐烂化成尘埃,确实人还存在着。这是很少有的吗?”

“对,”我回答,“这是很罕见的。您自己说得对,这种不死将是没有肉十体,没有力量,没有快乐和感觉的……”

“您重复了一下,”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可以把全部宗教圣经拿给您,哲学究的著作,持人的诗歌、神学的咒语、歌声,祷文和传说——我在这些东西里没有找到关于人十体永恒的一个字。他们都低估人十体,甚至鄙视它。魂灵——他无限地生存下去——是目的和希望。魂灵是人十体的对立物。摆脱肉十体的痛苦,摆脱突然的危险,摆脱疾病和老年人身十体虚弱,摆脱渐渐熄灭的炉子,有机体,为要求发出微光并燃十烧起来进行的斗争;只要世界存在,至今谁也没有宣布人十体的永恒十性十。只有魂灵得到了解脱和拯救。我,德康托拯救了魂灵的永恒十性十,连同一切事物的永恒十性十。我做了许多梦——不是我的梦,是整个人类的梦。”

“我懂,”我打断了他的话,“德康托,您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是,只是当您把发明——今天给我,明天也许给全世界——拿出来看看时,魂灵就显得是多余的了。很明显,您引用的圣经、福音书、可兰经、巴比伦的叙事诗、吠陀经和古代传说都谈到的不死,这种不死对人毫无用处。再者:每个人将面临永恒十性十,您要拿他作为礼物赠给他,我向您担保,象我一样,共同的感觉是:最可恶、最害怕。您的诺言能分享给我的思想今我胆寒。于是,德康托,您已经证明了,人类几千年来已经对自己撒了谎,您已经粉碎了这种谎言……”

“照您这么说,没有人要我的魂灵,是吧?”他平心静气地问,但突然声音又变得有气无力。

“我有把握。我为此担保……您怎能怀疑?德康托!您想要吗?可您仅仅是一个人啊!”

“我是从来不需要不死的,这点我已对您说过了。但我认为,如果人类有另外的看法,也许是我迷入歧途,这是一种例外。您,人类,不让我安静,可我要安静。我研究了一个问题,这是对我的力量大小的测量,可说研究的是最困难的问题。我已经发现了它,并解决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但仅仅在这个意义上说;自从衬这桩事以来,我把它始终看作确定的任务,非常感兴趣,用恰当的工业技术和适当的资金来完成这项任务。我是逐字逐句消化各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写的东西。蒂希,您必须读完这些……害怕中断、完了和消灭知觉——如果这是最丰富的,结出最好的果实——在一个长的生命结束时……大家都宣传这件事。同永恒十性十十交十往,这是您在做梦。我使这个梦变成现实。蒂希,也许您……?也许您成为最杰出的人?成为最有天才的人?”

我摇摇头。“您可以做实验。我不认为只是一个……不。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他说,第一次感到他发出颤十抖的声音。“您认为对谁都没有价值?谁也不要这种魂灵?这怎么可能?”

“是这样……”我回答。

“您别这么轻率地说话,”他恳求道。“蒂希,一切都在我手里。我能使它符合需要,改变它……用合成的感官装备它……虽然对您来说是有限的,没有永恒十性十,但是如果五官对您更重要的话……耳朵……眼睛……”

“这些眼睛会看到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

“地球冻冰……银河崩溃……星体在无限的黑暗中毁灭,对吗?”我一一列举着。

他沉默不语。

“人们不渴求不死,”我稍停片刻,继续说,“他们只是简单地不愿死去。他们要活,德康托教授。您要感觉到脚下的地球,您要看自己头顶上的云彩,要十爱十其他的人,同他们一道生存并想着这些。如此而已,别无他哉。说出来的这一切全是谎言,本能的谎言。我怀疑是否有许多人象我一样耐心地听您的话。对自愿试验都完全保持沉默。”

德康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几分钟,凝视着放在他面前写字台上的白色小包。突然,把它放在手里,急忙冲我点头,转身朝门走出。

“德康托!”我喊起来。

他在门槛边停下。

“您想干什么?”

“没什么。”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请转过身来,等一会儿……这样人们不会放过的……”

我的先生,我不晓得德康托是不是一个伟大的学者,他无论如何是一个伟大的无赖。我不想描绘他,可现在又在讨价还价。如果我认识到,他欺骗了我,而他说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捏造,我必须做这种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让他走,就会根据我的魂灵……根据我肉十体的、血的魂灵,闪烁着这样的思想:不论在一张塞满各种废物的写字台上,还是在一个塞满无价值的东西的十抽十屉里,安放着一个人的魂灵,他杀害了的这个不幸女人活的知觉。似乎这还不够,他想起她就很害怕,一个人会遭到非常可怕的不幸,我说,因为没有一点与批判孤独的永恒十性十相匹敌的东西。仅仅对我们说这个话,当然是不够的。如果您回家,请您试试,躺在一间黑屋子里,不让声音和光干扰您。然后合上眼,想象,您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下去,在绝对安静中,没有一点变化,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几个礼拜过去了,您不可能确定过了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百把年——事先您的脑子经过这样一次手术,想逃也逃不了。在十陰十郁的讨价还价时,有哪个人被判刑遭到折磨,面临极大的痛苦,而只把它当作儿戏的思想,在我心中忍不住地燃十烧了。当然这是关系到消灭他渴求的金额——我的先生,给我节省一些钱吧。我只说这么多:我认为我这一辈子是个守财十奴十。如果我今天怀疑这点,然后由于,因为……现在,一点东西也没有。一句话:不付款。这就是我那时所有的一切,钱……是的。我们数了钱……尔后他说,我可以关灯了。碎纸在黑暗中发出簌簌声,突然……在右角落淡白色的地上,棉枕头象一块宝石闪闪发出微弱的光。在我不十习十惯黑暗的情况下,他发出一种淡蓝色光泽,越来越强。这时我弯下腰——背上感觉到德康托的不均匀的艰难的呼吸——拿起现成的锤子,予以一击……

诸位先生们,我想,他到底还是说出了真情。因为当我使劲儿打时,手不听使唤,只从椭圆水晶体上掰下一块东西……尽管如此,他熄灭了。另一小块在一定程度上发出了极微弱的无声爆炸——扬起无数波紫色的尘埃,使人惊慌失措,尔后消失了。这时,天完全一片漆黑。在黑暗中,他用有气无力、低沉的声音论“蒂希先生,不要再把它打碎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我相信他,因为我有了可靠的证明,另外我感觉到了它。我不想说,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开开灯,灯光刺眼得很。我们相互看守看,象是两个罪犯。他把一捆钞票塞满衣兜,不辞而别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晓得他——不死魂灵的发明家,我杀死了他发明的魂灵——还发明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