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康托发明了魂灵》作者:[波兰] 斯·莱姆(1 / 2)

范铭译

这篇小说以科学为基础,大胆幻想,描述制造魂灵的事。使人们心里开窍,思路开阔,丰富了人们的想象力,启发人们在科学发展的道路上大胆尝试,勇于探索。同时,小说表明,在苏联控制下的波兰社会对于科学发展有着阻碍作用。在经济上得不到政十府支持和帮助,而需个人东奔西走募集资金。这也是对波兰社会的一个小小的揭露和讽刺!

小说通过大段对话、提出问题,展开故事情节,步步深入,语言通俗,给人以新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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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六年前,一次星际旅行回来之后,我对单调家庭生活的安闲和乐趣感到厌烦,当时,还没有作新的旅行计划,一个深夜,我以为再没有人会来了,可是,突然一个人朝我走来,打断了我写回忆的思路。

他方处盛年,红头发,总是斜着眼看人,真可怕,想正面看看他的脸都很困难。他还有一只绿眼睛和一只褐色的眼睛,因而使他脸上的特殊表情更突出了。似乎这是两个人,一个显得可怕,神经质似的,另一个是傲慢、机智的冷嘲者;给人一种乱七八糟的印象,因为他有一次用一只一动不动、简直令人吃惊的眼睛盯着我,另一次又用半睁半闭的绿眼睛看着我,似乎在嘲弄我。

“蒂希先生,”他说,差点儿没闯进我的工作空,“肯定有各种各样的诈骗犯、骗子、十精十神失常者秘密搜查您,他们要向您借钱,企求您买下他们的童话故事,对不?”

我回答:“实际上这种事正发生着……您想要什么?”

生客没有报他的姓名,也末说明来意,继续说道:“在许多这样的人当中,往往有一个真正的天才,也许是千人之中有一个。这就要靠推翻不了的统计法则算出来了。蒂希先生,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名字叫德康托。我是比较本体发育学的教授,正教授。现在我没有任职,因为我没有时间。另外讲课是一种绝对无成果的职业。谁也不能给人讲点什么东西。但不这样又不行。我研究了一个问题,已经把一生中的四十八年献给了它,现在我已经结束了这个问题的研究。”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回敬了一句。

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的举止不是狂十热,而是很傲慢,如果一定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喜欢狂十热者,也不要傲慢的人。此外,这也是明摆着的事,他想求得我的支持,但我是吝啬的,并且有勇气承认这点。这并不是说我不支持指定并提供资金给我的一件事,但我不愿做非常勉强和在很大程度上违心的事,我只知道必须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我补充道:“也许您给我讲明白了,问题在那儿呢?我当然不能答应您。您的话使我迷惑不解。您说,您把一生中四十八年献给您研究的问题。如果允许,请问您总共多大年纪?”

“五十八,”他回答,态度十分冷淡。

他仍然站在工作室中间,好象等我给他一把椅子。要不然我早该拿把椅子给他坐了,因为我是个好客的吝啬鬼,但我对他挑战似地等着很生气。另外我已经说了,我和他非常合不来。

他从头开始讲起:“当我十岁,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蒂希先生,我不仅是个天才人物,也是个天才的孩子。”

这些牛皮,我一点也不感到新鲜,那么多天才,与我关系不大。我咬紧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请您说下去。”我说。要是冰冷的语气能降十温十的话,那么现在天花板上要结冰锥了。

“我发明了魂灵。”德康托声明道,并用十陰十暗的眼睛看着我,讥讽的眼睛凝视着。这时,他那奇形怪状的脸在天花板下更显得突出。他这样说,好象要告诉我,他发明了一种新橡皮。

“看一下魂灵。”我恳切地说,因为他厚脸皮的本事使我产生了兴趣。

“魂灵吗?完全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是吗?有意思——我以前早就听说了,也许是从您的一位朋友那里听说的吧?”

我冒犯地打断了他,他用斜视的目光打量着我,并轻声地说:“蒂希先生,我们说定了,请收起您挖苦人的话,我们谈一刻钟。然后,您可以要怎么讽刺就怎么讽刺,行吗?”

“行,”我回答,又沉而于我的于哑的声调。“开始说吧!”

这不是故弄玄虚——现在我得出这种印象。他的语气太肯定了,故弄玄虚是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我想,不如说这是个骗子。

“坐下。”

“这事情意义重大,”那个自称德康托教授的男人说。“几千年来,人类相信魂灵的存在。哲学家、诗人、宗教徒、牧师、基督教徒把一切可以证明它存在的论据都摆了出来。一种人认为,它是从人十体分离出来的十精十神的东西,人死之后,它保持着人的同一十性十;另外一种人则认为——这些论点产生于东方思想家——这牵涉没有个十性十特征的一种生命的原理。人死后在他身上仍有某种东西的信念,几百年来毫不动摇地保留在人们的头脑里。今天我们知道没有魂灵。只存在同生命相关的起作用的神经网。这种神经中枢感觉的东西,他的清醒的知觉,就是魂灵。我以前一直达样认为。或者更确切地说,以前我对自己说过:没有魂灵,这是事实证明了的。另一方面又需要不死的魂灵存在,渴望永远生存下去——一切事物的存在与没落都是相对抗的。只要人类存在,在它身上燃十烧的热望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人们对几千年来梦想长生不老和怕死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首先,我考查过人十体不死的可能牲,可是这种变异又抛弃了,因为它只是对错误的、欺骗人的希望的渴求:不是老死也会因不幸事故和灾难而死于非命。对此,还提出许多新问题,如人口过剩等。但也还有别的根据促使我发现魂灵。仅仅就是魂灵。我曾经这样想过:人们不能象造一架飞机那样制造魂灵吗?从前确实没有飞机,只梦见过人长了翅膀,而现在不是有了飞机吗?我的思路发展到这样深远的时候,问题已从根本上解决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相应的知识、资金和足够的耐十性十问题。我具备了这一切,因而今天我能对您说:蒂希先生,有一种魂灵。每个人那有一个魂灵,一个不死的魂灵。我能为每个人造出独特的魂灵。‘永远’这个词本来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的魂灵——我设计的魂灵——可以使熄灭了的太十陽十仍然存在,使地球结冰。我能用它装饰每个人,然而他一定得是活的。我不能制造没有魂灵的死。它全是另一种活物!它从德康托教授那里获得魂灵。当然这不是礼物。它是一种花费很大的工业技术产品,是一种复杂的紧张劳动过程的产品,因而一个魂灵不可能是便宜货。一批产品能减价,但一个魂灵目前比一架飞机还贵。然而如果考虑到它的永久十性十,也许就会说,价格是比较便宜的。我到您这儿来,因为制造第一个魂灵花光了我的资金。我建议您创办一个股份公司,打出一块不死的牌子。您供给企业资产,除了绝大多数股票之外,您可以净得45%。股票有面值,但我在董事会里可以预定……”

“对不起,”我打断他,“我看,您拿企业详细方案到我这儿来。首先,最好请对我讲讲您的发明有哪些特点,好吗?”

“当然好啰!”他回答,“但只要我们没有签署经公证人证明的合同,蒂希先生,我只能告诉您一些一般特十性十。实验吞没了我所有的钱,还没有一次达到担保专利价钱……”

“好。我理解您的意思,”我说,“虽然您懂得,既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财主——再说我也不是财主——简而言之,没人信您的话。”

“当然不会信我的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纸包着的小包,象雪茄烟盒一样平十滑,这个东西由六个部分组成。

“这里面是魂灵……一个确定的人的魂灵。”他说。

“知道是谁的魂灵吗?”

“可以。”他踌躇了一下回答说。“是我妻子的魂灵。”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这只捆扎着的盒子。他坚毅、自信的举止给我很大的震动。

我看到他毫不迟疑地扯去印章时,便问:“您怎么不打开小盒子?”

他回答:“不,暂时不打开。蒂希先生,我的意思是尽量简化程序,再一次揭示出真理。我问过自己,什么是我们的知觉。如果您仔细看我,从您舒适的安乐椅上站起来,就嗅到一支好雪茄烟的气味,如果您以为给我递烟了,那就不对了。如果您在外来灯的灯光下看我,如果您犹豫,您是否会认为我是一个骗子、十精十神失常的人或是一个异常的人,如果您的眼睛看到周围所有光泽和所有的黑影子,而且神经和肌肉不断把您的情况打加急电报给大脑——这样,才形成您的魂灵,为的是用工业语言说话。您和我以前都说过,这就是您的十精十神状态。是的,我承认,我从某种抗拒中把魂灵表现出来了。更重要的是,这种简单的表示使具有一般理解能力的人感到高兴,更确切些说,如果每个人听到这个词,他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唯物主义者的观点,当然不仅虚构一个不死的、无躯体的魂灵的存在,而且也是一个这样的人,从您妻子眼前情况出发,描绘了某种不可理解的超时间的永恒的内容。现在您同意我的观点了,这样一种魂灵根本就没有过,我们当中没有人有魂灵。一个青年小伙子的魂灵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魂灵,虽然它们具有共同的特十性十,如果谈的是一个人:魂灵有时间十性十,这个人处在幼年时期和他眼前重病在身,生命垂危——这就是根本不同的知觉状态。可是,人们经常谈起某人的魂灵,人们本能地认为是一个成十人的心理状态,他为他最佳健康状况而高兴——为我的目的选择这一状况,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的合成魂灵是一个十精十力充沛的标准人在当今时代一劳永逸、固定不变的典型代表。我是怎样制造它的呢?我用优质的、本身具有高级绝对十精十密的物质,一个一个原子,经过一次一次冲动,制出活的脑子。复制品缩小了十五倍,因此您看到的盒子这样小。魂灵的规格还要尽量继续缩小,但我看没有充分的理由,相反产品价格还要无限提高。于是,用这种材料,魂灵才有永恒十性十;这不是模型,不是僵硬麻木的死神经纤维网……正象开始我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发生的情况一样。这里碰到一个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困难。即在材料上仍然保持着知觉、活力、有感觉的自十由思想,做梦和觉醒,特有的幻想能力、永远变化的、永远跟得上时代脚步的知觉。同时又不允许材料老化,不碎裂。蒂希先生,有一个时期这个任务好象解决不了——正如它现在出现在您面前一样——我手里的唯一王牌就是顽强。蒂希先生,因为我顽强,我才作出成就来……”

“等一下,”我说,因为我感到有点头晕。“那么你怎么说来着?这里头,在这只盒子里是物质的东西,对吧?它有一个活人的知觉?它怎么能了解外界?您看见啦?听到啦……”我停了一下,因为德康托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微笑。他用半睁半闭的绿眼睛瞅着我。

他说:“蒂希先生,您一点也不懂……怎么知道用什么样的联系能在股东之间获得成效,并由股东共享永恒十性十呢?人类最迟在一百五十亿年后就要停止生存,以后这种不死的魂灵属于谁,又对谁去说话呢?我问话的时候,您没有想到它是永恒的吧?过去的时代,地球运行,今天最强。最年轻的星体毁灭,支配宇宙的规律在一定程度上起了变化,它完全是另一码事,我们是不可想像的……这个时代不能构成它们存在的任何极微小的一部分,因为它要永远延续下去。宗教完全是有理智的,如果它一点也没说到人十体,那么鼻子或腿在永恒十性十中应当为谁服务呢?为什么它们在地球与花朵消逝后。在太十陽十熄灭后还能照常很好地存在呢?我们且放下问题的无意义的方面不谈。您说过‘理解世界’。如果这个魂灵百年以后同外部世界接触一次,它就为了记住这次接触,必然在亿万年后承认这块大十陆……无数年后,地球的体积也许不会变大,但考虑到永恒十性十,无数是什么含义呢?啊!确实不仅有技术的阻力阻碍着我,而且还有其心理上的作用。思维的特十性十,活着的我,在这样一个回忆的海洋里溶解了,象一滴血在海洋里一样,那么还有什么东西保证不死呢?”

“怎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您以为……您说……结果完全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