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我回答说,“我不懂你的用意。”
“请坐下,摩根先生,”霍普点了点头,“放松一下,不要紧张。我们一定使你感到很难堪了。”
“我还没睡觉呢,真想先躺下做一个香甜的梦再说……”
“摩根先生,我们没有惹你心绪不安的意思,”李伯曼说,“然而我们确实认为这件事的某些方面非常重要,这就是我问你为什么要弄死它的原由。一定会有一个理由的。当时它的样子是要咬你吗?”
“没有。”
“或者要向你扑过去的样子?”
“没有,它就停在那儿。”
“那么,为什么呢?”
“没什么目的,”菲茨杰拉德插十进来说,“我们知道他为什么要弄死它。”
“是吗?”
“答案很简单,摩根先生,你杀死它,因为你是人。”
“哦?”
“是吗?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打死它?”霍普插问道。
“当时我吓得要命。说老实话,现在还怕呢。”
李伯曼说:“摩根先生,你是一位有理智的人。现在让我给你看几件东西。”
他打开了一面墙的壁橱,里面是8只盛着甲醛的罐子,每只罐子里都有一只跟我带来的一模一样的标本——无例外地都是肢十体不全,死于暴力。
我呆呆地瞅着,一言不发。
李伯曼关上了橱门。
“这些都是5天以内发生的事。”他耸耸肩,说道。
“蚂蚁的新的族类?”我笨拙地嗫嚅着。
“不对,它们不是蚂蚁。你过来!”
他示意叫我走近桌边去,另两位也随我一同走了过去。
李伯曼从十抽十屉里取出一套解剖工具,先把那个东西翻了个身,然后指着象是昆虫胸腔的下部说:“看上去这应该是它身十体的一部分,对吗,摩根先生?”
“对,是它的一部分。”
他用两件工具找到了一条裂缝,把底部撬开。它象一架轰炸机的腹舱一样地打开了,这原来是它携带的一个口袋,一个容器,里面装有4件各有一英寸半来长的十精十巧小工具——或是仪器,或是武器什么的。它们就象任何出自独运的匠心、具有实用功能的小工具一样美丽——就象这个生物本身一样美丽,只是由于它是昆虫而我是人,所以它被剥夺了美的称誉。
李伯曼用镊子把这些器十具一件件从挂钩上摘下来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抚十摸十着,端详着,最后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我注视着蚂蚁,这才发现,在这以前,我从未定睛看过它。引起我们恐怖或厌恶的事物,我们是不会仔细端详它们的。你不会透过憎恶的帘幕谛视事物。看罢之后,嫌恶、恐惧的感情既已消释,我终于发现它虽然象蚂蚁,但并不是蚂蚁,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梦中也没见过。
三个人的目光十逼十视着我,一下子把我推到辩解自己的阵地上。“我不知道呀!你们要是看见一只这么大个儿的昆虫,你们会怎么办呢?”
李伯曼点点头。
“凭上帝的名义,它究竟是什么呢?”
李伯曼从桌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和四个小玻璃盅,斟满了酒,我们举杯一饮而尽。真没想到在他的桌子里会有这样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们不知道,”霍普说,“不知道它是什么。”
李伯曼指着渗出一种白色物质的破裂的头盖骨说:‘这是由于——还真不少呢。”
“可能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霍苦接着点了点头。
李伯曼说:“这是一种结构处于发展过程中的昆虫。关于我们的昆虫的智力,我们理解得很少。它跟我们所谓的智力不是一回事。它是一种聚合的现象。就拿我们身十体的组成部分来打比方吧,每一部分都是有生命的,而智力却是整体的结果。如果这一种模十式也适用于象这样的生物的话……”
我打破了沉默,因为他们老是站在那儿盯着瞧那个东西。
“假定说适用的话,又……”
“适用什么?”
“你刚才况的聚合智力呀。”
“呃,这——我也说不上来。即使在最荒诞不经的梦境中也休想想象得到。对于我们——嗯,就象我们对一只普通的蚂蚁的关系一样吧。”
“我不相信。”我直截了当地说。
政十府官员菲茨杰拉德平静地对我说:“我们也不信,只是猜。”
“它要是有那样高超的智力,为什么不用一件武器来对付我呢?”
“难道动用武器就是智力的标志吗?”霍普十温十和地提问。
“也可能这些工具当中没有武器呢?”李伯曼说道。
“你没看见,另外那几只不都是携带着工具吗?”
“是的。”菲茨杰拉德简洁地回答。
“为什么?那是些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李伯曼说。
“可你们能够研究出来呀。我们有的是科学家和工程师——我的上帝,这是一个千奇百怪的各种器械层出不穷的时代。把它们拆开瞧呀!”
“早这样干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我有点急躁了,“关于这些器十具——它们是些什么,怎样使用,它们的功能——你们都一无所获吗?”
“正是如此,”霍普点点头,“什么也没有,摩根先生。对美国最卓越的工程师和技术专家来说,这些东西都毫无意义。有句老话你总知道吧——如果你给亚里士多德一台收音机的话,他会拿它怎生处置呢?他去哪儿找电源?没有发射台,他又能收到什么呢?我不是说这些器十具构造复杂,事实上它们非常简单.只是我们全然不了解它们能做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那一定会有某种武器的。”
“为什么非有不可?”李伯曼问道,“就拿你来说吧,摩根先生,你是一位有教养的聪明人,可是一种并不把武器视作基本需要的心理在你却是不可想象的。你知道,摩根先生,武器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是杀人的工具。可我们并不这样想,因为武器已经成为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的象征。这就是文明吗,摩根先生?或者说,武器同文明终究是势同水火的冤家对头?你能想象出这样一种思想境界吗——在那里不可能产生或者说没有凶杀的概念?我们总是超过自己的主观去观察每一件事物。那么,为什么另一些生物——比方说眼下这一种吧——就应该脱离它们的主观来观察心理活动的过程呢?它就是这样来接近我们世界上的一个生物的,结果却遭到了杀害。为什么?怎么解释?告诉我,摩根先生。”他指着桌上的东西继续说道,“我们为这件事能够提供什么想象得出来的辩解呢?我是向你郑重地提出问题的,怎么解释?”
“一件偶然的事故吧。”我喃喃地说。
“那么壁橱里的8只罐子呢?8次偶然的事故吗?”
“李伯曼博士,”菲茨杰拉德说,“我想你是不是走得太远一点了?”
“是的,你会这样认为的。这有一部分是出自你自身的背景。至于我的背景,我是科学家。作为科学家,我要尽可能地依照理十性十行十事。善与恶的结构——就是我们所谓的道德伦理——的形成是一种智力的功能,无疑,首恶元凶很可能就是对自觉智力的摧十残。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前,我们——虽然只是在嘴皮子上做做功夫——至少还是承认了‘勿开杀戒’这一条不变的戒律。但是对于聚合的智力(这可能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凶杀的概念就会大大地破坏思维的能力。”
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手微微地颤十抖着。霍普歉疚地说,“我们对你有些粗十鲁无礼了,摩根先生,但是过去几天来还有8个人恰巧也做了你所做的事。我们落入了‘我们是人’这个陷阱。”
“可是,请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从哪儿来这一点倒无关紧要,”霍普绝望地说道,“可能来自另外一个行星,也可能来自我们这个行星的内部,或者是来自月亮或火星。这没关系。菲茨杰拉德认为它们来自一颗较小的行星,因为它们在地球上行动的速度明显地缓慢。但是李伯曼博士认为,它们所以行动迂缓,乃是因为它们没有发现有迅速行动的需要,同时它们还有面临被杀以及如何应付被杀的问题。天知道它们还有多少同类惨死在别的地方——非洲,亚洲,欧洲。”
“那你们为什么不公布这件事呢?赶快制止它,还来得及的。”
“我们想到过这点,”菲茨杰拉德点点头说,“可是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恐慌,歇斯底里,原十子十弹爆炸后果等等的指控?我们改不了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它们会走掉的。”我说。
“是的,会走掉的,”李伯曼说,“但是如果它们免遭杀戳的横祸,它们也就可能不会产生可咒的恐惧。它们可能非常善于十交十际并造福于社会。社会怎么处置一个杀人犯呢?”
“有的社会会将他处死,另一些社会会认为他有病,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再杀人。”霍普说,“当然,当一整个世界站在受审席上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现在有原十子十弹,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我们也正在向星球进军……”
“我认为它们会跑掉的,”菲茨杰拉德插话说,“博士,它们可能已经产生了可咒的恐惧的感情了。”
“可能的,”李伯曼认可地说,“我也希望这样。”
但是我越思量这件事,我就越发觉得,恐惧和憎恶不过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我不断地回想,努力重现当时在鱼棚里看见它站在十床十头时的情景,想从我的记忆中拉出它的一幅清晰的小照,是否在它那硬角质面孔和缓缓摆十动的两极触角的后面闪烁着恐惧和愤怒的激十情。但是我的记忆愈趋真切,我愈回想起某种奇妙的尊严和安详的表情,既非恐怖,亦非愤怒。
而且,日甚一日地,我在工作中更深动地体会到霍普所说的“受审席上的世界”。至于我自己,愤怒的感觉已经消失。象一个已经不计与自己昔日的负罪之身贪生共存下去的罪犯,我愿心悦诚服地接受对我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