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破坏者》作者:[美] 艾·阿西莫夫(2 / 2)

拉穆拉克问道:“你意识到埃尔塞维亚正处于危险之中吗?有可能出现细菌疾病。”

“如果他们把我看作人的话,24小时以后,局势就能恢复正常。局势改观的主动权在他们手中。”

“你说起话来像是受过教育的人,拉格斯尼克。”

“是吗?”

“我听说你并没有被剥夺物质享受。你有住的、有穿的、有吃的,而且比埃尔塞维亚上的任何人都优越。你的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

“不错。但这一切都是自动服务系统干的。没有母亲的女婴被送到我们这里照料,直到她们长大成为我们的妻子。她们年纪轻轻便死于孤独。为什么?”他的声音中突然流露出强烈的感情,“为什么我们必须与世隔离,好像我们全是怪物,不适合与人类接近?难道我们不也像其他人一样是人吗,也有着同样的需求、欲十望和感情?难道我们没有履行光荣而有益的职责吗?”

从拉穆拉克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叹息声。拉格斯尼克听到叹息声,便提高了声音。“我看到了你后面的诸位议员。回答我:难道那不是一种光荣而有益的职责吗?正是你们的废料又变做了供你们享用的食物。那个净化腐物的人难道比产生腐物的人更可恨吗?——听着,议员们,我不会屈服。让埃尔塞维亚的所有人统统死于疾病——如有必要,也包括我自己和我的儿子——但是我将毫不屈服。我的全家将死于疾病,这比像现在这样活着更好。”

拉穆拉克打断了他的讲话。“你出生以来就过着这种生活,是吗?”

“是又怎么样?”

“当然你十习十惯了这种生活。”

“从来没有。也许是听天由命。我的父亲就听天由命,我在一段时间内也听天由命;但我关注着我的儿子,我的独生子,没有别的小孩和他一起玩。我的兄弟和我还能彼此在一起玩,可我的儿子却永远没有人和他一起玩,我不想再听天由命啦!我和埃尔塞维亚一刀两断。我不想讲了。”

接十收十器无声无息了。

首席议员年老发黄的脸变得苍白起来。那群人中唯有他和布莱留下来陪伴拉穆拉克。

首席议员说:“那个人疯了;我不知道怎样制十服他。”

他身边有一杯酒;他举起酒杯凑向嘴唇时,有几滴酒洒出来,在他雪白的裤子上弄出了紫十红十色斑点。

拉穆拉克问道:“他的要求果真那么不合情理?为什么不能把他接纳到社会中来?”

布莱的眼中闪过瞬息的愤怒:“一个贩卖排十泄物的家伙。”然后他耸耸肩,“你是从地球上来的。”拉穆拉克则想法不同,他考虑着另一个不可接受者,奥尔·卡帕,在中世纪漫画家的笔下,他是无数不朽的作品人物中的一个,他被冠以“斯空克工厂的室内工作人员”等多个名字。

他问:“拉格斯尼克果真处理排十泄物吗?我的意思是,有身十体接触吗?当然,这都是自动机械十操十作的。”

“当然。”首席议员回答说。

“那么,十精十确地说,拉格斯尼克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他用手调节各种控制器,以保证机械的正常运转。他调换部件,以便进行各种维修;他改变一天时刻的函数速率;他按要求变化最终产物。”他悲伤地补充说,“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空间使这些机械十倍地复杂,那么,所有这些工作都能自动完成;但这将是毫无必要的十浪十费了。”

“但尽管如此,”拉穆拉克坚持道,“拉格斯尼克所干的也只是揿揿按钮、关闭接触器或诸如此类的活儿。”

“是的。”

“那么,他的工作其实与任何埃尔塞维亚人干的并无两样。”

布莱生硬地说道:“你理解不了。”

“为此你们甘冒孩子死亡的危险?”

“我们别无选择。”布莱说,他的声音中蕴含十着无尽的恼怒,这使拉穆拉克相信,局势对他是严峻的,但他确实别无选择。

拉穆拉克反感地耸耸肩。“那就粉碎罢工。制十服他。”

“怎么干?”首席议员说,

“谁会愿意接触他,或走近他?如果我们远距离炸死他,那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拉穆拉克沉思地问:“你想知道怎么十操十作他的机械吗?”

首席议员一蹦而起。

“我?”他怒吼着。

“我不是指你,”拉穆拉克立即叫喊起来,“我在用那个代词的泛指意义。有人能学会如何十操十纵拉格斯尼克的机械吗?”

慢慢地,首席议员流露出了强烈的感情。“在手册中,我可以肯定——尽管我向你保证,我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那么就没人能学会十操十作程序,并接替拉格斯尼克,直到他投降为止?”

布莱说:“谁会同意干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是不干的。”

拉穆拉克的脑海中闪现出地球上的忌讳,几乎也有这般强烈。他想到了同类相残,乱十伦,诅咒上帝的伪君子。他说:“可你们肯定早就作了防备,填补拉格斯尼克工作的空缺。假如他死了呢?”

“那他的儿子或他最近的亲戚会自动继承他的工作。”布莱答道。

“如果他没有成年亲戚怎么办?如果他家里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死光了怎么办?”

“那从没有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发生。”

首席议员补充说:“万一出现这种危险,我们也许可以把一两个婴儿十交十给拉格斯尼克夫妇,由他们培养接替他的职业。”

“啊!你们会如何挑选那个婴儿呢?”

“从婴儿一出世母亲就归天的孩子当中挑选,就像我们挑选未来的拉格斯尼克新十娘十一样。”

“那现在就来挑选一个拉格斯尼克的替代者吧。十抽十签。”拉穆拉克说。

首席议员说:“不!不可能!你怎么能提出这种建议?如果我们选出一个婴儿,那就得抚养那个婴儿一辈子;对其他情况便一无所知。从这点上说,就必须挑选一个成年人,并把他十交十给拉格斯尼克。不,拉穆拉克博士,我们既不是怪物,也不是被人唾弃的畜牲。”

毫无用处,拉穆拉克无可奈何地想,毫无用处,除非——

他的脸上不能有任何流露,除非到这一步。

那天夜里,拉穆拉克几乎没有睡着。拉格斯尼克的要求只不过是人最基本的东西。但与此相反的是,3万埃尔塞维亚人还面临着死亡。

一方面是3万人的幸福安乐,另一方面是一个家庭的正当要求。有谁能说那些支持这种不公正的3万人活该去死呢?不公正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地球的标准?埃尔塞维亚的标准?拉穆拉克是什么人,竟然做起仲裁者来了?

拉格斯尼克吗?他愿意让3万人去死,其中包括男人和妇女,他们只是接受别人让他们接受的一种局面,即使他们想改变也办不到。还有孩子,他们压根儿与此无关。

一方面是3万人;另一方面是一个家庭。

拉穆拉克对这件几乎面临绝境的事情作出了决定;早晨,他给首席议员挂了个电话。

他说:“先生,要是您能找到一个替代者,拉格斯尼克就会明白,他已经失去了机会,无法强制作出有利于他的决定,这样,他就会重新回去工作。”

“不可能找到替代者,”首席议员叹了口气,“对此我作过解释。”

“在埃尔塞维亚人中找不到替代者,可我不是埃尔塞维亚人;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愿意去替代。”

他们激动了,比拉穆拉克自己更激动。他们问了他十几次,问他是否说话当真。

拉穆拉克还没有修面,因此他感到不那么舒服:“当然,我说话当真。随便什么时候,拉格斯尼克只要这么干了,你们总能引进一个替代者的。别的星球上没有这种忌讳,只要你们支付足够的钱,总是会有许多临时替代者的。”

(他正在出卖一位受到残酷剥削的人,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但他拼命告诫自己:除了受到排斥以外,其他方面他的待遇是非常好的,非常好的。)

他们十交十给他几本手册,他花了6个小时读了又读。提问题是没有用的。没有一个埃尔塞维亚人对这项工作略知一二,除了手册上写的以外;要是书中的细节介绍得有口头上谈论的那么多,整个内容读起来就非常令人不舒服。

“在嗥鸣器显示红色信号的时间里,A-2电流计的读数必须保持在零上。”拉穆拉克念道,“嗥鸣器是什么玩意儿?”

“将用一种符号表示出来。”布莱轻轻地说。埃尔塞维亚人彼此羞愧地望着,他们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尖。

早在他到达那些小房间之前,他们就离他而去。那些小房间是拉格斯尼克几代人工作的中心控制室,是为他们星球效劳的地方。他得到了具体的指令,在哪些地方转弯,最后到达哪一层等等;可他们折回了,只让他独身前往。

他费力地穿过那些房间,辨认着仪表和控制器,沿着手册上标明的示意图前进。

有一个嗥鸣器,他想着,带着朦朦胧胧的满足感。符号果然是这么标的。嗥鸣器有一个打上洞孔的半圆形表面,这些洞孔设计得十分明显,它们能闪现出各种颜色。为什么管它叫“嗥鸣器”呢?

他不明白。

在某个地方,拉穆拉克想,在某个地方废料堆积如山;推撞着齿轮和排十出口、管道和蒸馏器,等待着用五花八门的方式加以处理。如今它们还在堆积。

他按手册的指示,在“开启”的方向,将第一个开关推了上去,这样做,并不是没有一点惊慌的。某种生命体柔和的喃喃声使人感到它正穿过地板、墙壁而来。他转一下旋钮,灯亮了。

他每走一步,都查阅手册,尽管他早已记得很熟;他每走一步,各个房间的灯便越发明亮,仪表盘上的指示器一下全活动起来,嗡嗡声更大了。

工厂深处的某个地方,堆积如山的废料正被吸进有关的沟渠之中。

高音信号响起来,吓了拉穆拉克一跳,打断了他的苦思冥想。这是通讯信号,拉穆拉克摸十到接十收十器,使它活动起来。

拉格斯尼克的脑袋显示出来了,惊慌失措的样子;接着慢慢地,眼睛里的疑虑和无法掩饰的震惊消失了。“那么,事情就这么定啦。”

“我不是埃尔塞维亚人,拉格斯尼克;干这活我不介意。”

“可这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为什么要卷进来?”

“我站在你一边,拉格斯尼克。但我必须干这活。”

“啊哈!你竟然站在我一边?他们对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也像他们在这里对我那样吗?”

“不再是。但即使你是对的,也得考虑一下3万个埃尔塞维亚人。”

“他们本来会让步的;你毁了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本来就不会让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已经赢了;如今他们知道你并不满意。直到现在,他们做梦也从没想到过一个拉格斯尼克竟会不幸福,也没有想到过他竟会惹事生非。”

“他们知道又怎么样?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无非是随时雇佣一个外星人。”

拉穆拉克使劲地摇了摇头。在刚才那痛苦的时刻他早已想好了。“他们知道这一事实本身就意味着,埃尔塞维亚人愿意开始考虑你的处境;有些人愿意开始怀疑这样对待一个人是否对头。而且如果雇佣外星人,他们会到处去说,这事是在埃尔塞维亚发生的,这样,银河系的舆论就会对你有利。”

“还有?”

“情况就会改善。到你儿子的那个时候,情况就会好得多。”

“到我儿子的那个时候,”拉格斯尼克说,他的脸松十弛了,“现在我恐怕已经没有希望了。嗯,我输了。我要回去工作。”

拉穆拉克感到浑身一阵轻松。“如果现在你到这儿来,先生,你可以继续干你的工作,我也会认为同你握手是我的荣幸。”

拉格斯尼克的脑袋立即作出反应,充满了忧郁的自豪。“你称我‘先生’,并提出同我握手。管你自己的事吧,地球人。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不想同你握手。”

拉穆拉克从原路回去,想到危机已经过去,他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也感到十分沮丧。

当发现有一段走廊被安设了警戒线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停住了脚步。他无法通过。他朝四周望着,想找另外的通道。突然,头顶上被放大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拉穆拉克博士,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布莱议员。”

拉穆拉克抬头望去,声音通过某种公用传话系统传来,但他看不到插头的痕迹。

他喊叫着:“出了什么事?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听到了。”

拉穆拉克不由自主地喊叫着:“出了什么事?这里好像戒严了。同拉格斯尼克还有什么干系吗?”

“拉格斯尼克已经去工作了,”传来了布莱的声音,“危机已经过去,你必须作好准备离开。”

“离开?”

“离开埃尔塞维亚;正在为你准备一艘飞船。”

“等一等,”拉穆拉克被事件的突变弄得迷惑不解,“我还没有完成收集资料的工作呢!”

布莱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没有办法。有人会把你带上那艘飞船,你的行装将随后由自动服务系统给你送去。我们相信——我们相信——”

拉穆拉克感到事情渐渐明朗起来。“你相信什么?”

“我们相信你不会再去想法会见或直接同任何埃尔塞维亚人十交十谈。当然,我们也希望你在将来的任何时候,都不再去想办法重返埃尔塞维亚,这就可以避免尴尬。要是还需要关于我们的进一步资料,欢迎你的一位同事前来。”

“我明白了。”拉穆拉克平淡地回答。很明显,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拉格斯尼克。他曾经十操十作过控制器,而控制器反过来又处理过废料;他被排斥了。他是一个同十十尸十十体打十交十道的人,一个牧猪人,一个斯空克工厂的室内工作人员。

他说了一声“再见”。

布莱的声音又响起来:“在我们带你上飞船以前,拉穆拉克博士——我代表埃尔塞维亚议会,感谢你在这次危机中给予的帮助。”

“别客气。”拉穆拉克痛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