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珍译
一
那年夏天,风雨十交十加。临近黄昏的时候,太十陽十终于从黑压压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此时,杰耐尔城堡已经遭受重创,人员死伤无数。几乎到最后一刻,城堡里各个部落里不同派别的人还在争论不休。那些德高望重的绅士们对这些有损尊严的事视而不见,照常做着平日里做的事,没有表现出比平常更拘泥或更洒脱。一些年轻的军官,则表现得不顾一切,甚至接近于歇斯底里,他们拿起武器,准备反抗。还有另外一些人,约占了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吧,则选择了消极等待,几乎是欣欣然地准备要为人类赎罪了。
最终,无一人幸免。死亡,本质上就是个毫不优雅的过程,但他们还是尽可能地要获得愉悦。那些自负的绅士们翻阅着包装十精十美的书,或是探讨着有着百年历史的香十精十的优劣,或是十爱十抚十着最十宠十十爱十的小十精十灵。他们至死都不愿屈尊去看清事实。那些十性十格急躁的人则匆匆爬到城堡胸墙上方的土坡上。大部分人被埋在滚滚而来的碎石之下,但是也有一些人还有机会进行回击,直到他们自己被杀死,或是被兽车轧死。那些决心悔过的人呢,则摆出最经典的忏悔姿势,伏首,并双膝跪地。他们认为美克人只是表象,人类的罪恶才是真正的根源。最后,所有人都死了:绅士们、淑女们、棚子里的小十精十灵,还有马厩里的帕农人。居住在杰耐尔城堡的所有生物中,只有鸟儿得以逃生。这些粗十鲁笨拙、叫十声刺耳的东西,把尊严与信念抛在脑后,比起城堡的尊严,它们更关心自己的羽十毛十是否完好无损。
当美克人一窝蜂似的拥上城堡的胸墙时,鸟儿们纷纷离巢,尖十叫着朝着东边的哈盖道恩城堡飞去。那是地球上仅存的最后一座城堡了。四个月前,美克人刚从海岛城堡大屠十杀归来,就出现在杰耐尔城堡前。住在杰耐尔城堡里的绅士女士们,总共两千多人,都爬上塔楼和十陽十台,边在夕十陽十中漫步,边朝下观察着那些金棕色的武士。
杰耐尔城堡一直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它那两百英尺高的城墙,中间是黑岩熔成的,外面则是银蓝色的钢铁合金网丝。太十陽十能工作房为城堡提供能量,在紧急情况下,还能用二氧化碳和水来合成食物,并为小十精十灵、帕农人和鸟儿们提供糖浆。杰耐尔城堡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自保,只有在机器故障而又没有美克人修理的时候会有一些不便。这种情况虽然有些烦人,但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天黑之后,美克人动用兽车及运土车,开始在杰耐尔城堡四周筑起一道堤防。刚开始,城堡里的人只是冷眼旁观,对此举很不理解。堤防建到了五十英尺高,土开始倒向城墙时,美克人的险恶用心终于显山露水了。市民们这才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杰耐尔城堡的绅士们都至少在一个领域深有研究。有些人是高深的数学理论学家,有些则在物理学上造诣颇深。他们其中有一些人,对于帕农人的体力应用有着很详细的研究。他们本想对那些能量炮进行修整。可是这些大炮因为没有好好保养,很多部件已经被腐蚀或被破坏了。大家都认为可以从美克人工具房拿到零部件,可是所有人都对美克人的术语及储藏系统一无所知。有人提议派一些帕农人过去看看,也许能找出点什么。可是考虑到帕农人的智力情况,也只好作罢。所以修理能量炮的计划也就告吹了。
杰耐尔城堡的居民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土堤越堆越高,形成像火山口一样的圆土墩。夏天已经到了尾声。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泥土和碎石终于漫过了城堡的胸墙开始进入庭院和广场。眼看杰耐尔城堡马上就要被淹埋在土下,里面的人即将窒息而亡。
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拿起武器,冲上了城墙边的斜坡。美克人开始用泥土和石头砸他们,但还是有些人有机会还击。
酣战十五分钟后,地上已全被雨水还有血水浸透了。开始的时候,年轻军官们还取得过不错的战果,把屋顶上的美克人都肃清了。若不是他们的一些同伴被压在碎石之下,似乎还可能扭转时局。但是美克人再次重整旗鼓,奋力向前。他们蜂拥至城跺处,开始了无情的屠十杀。七百年来一直是英勇的绅士、优雅的淑女的居所的杰耐尔城堡,瞬间变成了一片废墟。
美克人,乍一看有点像博物馆箱子里的标本。他们还保留着伊塔米第九星球居民的模样。粗糙的铜褐色的外皮闪着金属的光泽,看上去像涂了油或上了蜡一般。脊椎从背部伸到脖子及头皮部分则如金子般闪闪发光。不过,他们这儿的确覆盖了一层可导电的铜铬合金薄膜。美克人的感觉器官全部缩在一起,长在人类长耳朵的位置。当你走在路上,冷不丁撞上一个美克人,包准你要被吓个半死。他们的脸上全是凹凸不平的肌肉,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外壳的人类的脑袋。他们的胃是位于“脸”下方的一个不规则的孔。因为在他们肩膀的皮层下都安装有糖浆囊,胃实际上已成为了多余的配置。他们的消化器官也已经退化了。美克人一般是不穿衣服的,有例外的便是有的会在工作需要时系个围裙,或是背个工具袋之类的。他们铜褐色的肌肤在十陽十光下看上去异常美丽。
单个美克人,本质上和人类一样厉害,或者说比人类还要厉害,因为他们高度发达的大脑还能当无线电收发器使用。几千个美克人在一起工作时,看起来就显得平平,不那么值得令人惊叹了。有一些学者认为美克人很乏味单调。可是哈盖道恩城堡里的克拉霍恩观点则恰恰相反。他说,美克人的感情和人类的感情迥然不同,而人类能理解的少之又少。在仔细地研究后,克拉霍恩还给美克人的感情做出了十几种分类。
研究归研究,美克人的暴动还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每个人都不禁要问,为什么呢?他们长久以来一直都那么十温十顺,怎么会酝酿出这样一个残暴的杀人十陰十谋?然而最合理的原因看上去又是最简单的:他们对被十奴十役的状况不满,他们仇恨地球人把他们带离他们自己的星球。不赞同这种说法的人则称,这是把人的感情和态度加于非人类的生物上了。绅士们把他们从伊塔米第九星球上解放出来,不管怎么说美克人都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二
哈盖道恩城堡占据在一面峭壁的顶峰,南面是一个很宽阔的峡谷。比起杰耐尔来说,哈盖道恩要显得更大气、更壮观。环城一英里的城墙,高有三百英尺,把城堡保护得严严实实。城墙矗十立在山谷上方九百英尺高处,炮楼、塔楼、瞭望台立得更高。峭壁背面,坡势稍缓,层层叠叠地种满了绿藤、洋蓟、野梨树,还有石榴树等。一条路从谷底盘着峭壁四周蜿蜒而上,通过一个入口可以进入中心广场。对面是一座宏伟的圆形建筑,
建筑两边是很高的房子,二十八个家族的人就住在这里。
最初的城堡坐落在现在广场的位置上,是人们初回到地球时建造的。第十任堡主聚集了大量帕农人及美克人建筑新的城墙,新墙建成之后旧墙也就拆除了。那二十八座的房子也都是那时建成的,距今已有五百年了。
广场下面分三层:最底一层是马厩还有车库,中间是美克人的车间及居所,最上面则是各式各样的工场、工具室等。
现任的,也就是第二十六任堡主来自奥弗惠尔家族。他的当选曾经让很多人十大跌眼镜。因为查尔在当选前一直表现平平,他的才能学识方面并无甚过人之处。
尽管委员会没有什么正式的权力,可是它的影响却无处不在。还有,当选堡主的绅士的风格必然影响到每个人。出于这个原因,评选堡主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了。竞选过程中,虽然候选人没有明显表现出互相的敌意,但友谊还是不可避免要受到破坏。查尔的当选,也是在奥弗惠尔部落有幸分到竞选名额后在两个派系之间妥协的结果。
首先是来自泽恩贝尔德家族的加尔,他可以说是哈盖道恩城堡传统美德的典范:作为著名的香十精十鉴赏家,他着装品位很是考究。他总是对答如流,妙语连连,旁征博引。他的机智诙谐一旦被触发,总让人倾倒。他还擅长九弦琴,所以在“古袍会”上极受欢迎。
他在古董收藏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而且他知道旧地球上每个大城市的具体坐落位置,能就远古时代的历史滔十滔十不十绝讲上好几个小时。在哈盖道恩,他的军事才能也只有一两个人能与之比肩。若问他有什么缺点或是失误呢,实在很少很少,除非你硬要把他的过分细心理解成是刻薄,或是把他的英勇无畏说成是残酷无情。
加尔在竞选中的对手是克拉霍恩家族的长者克拉霍恩。他和加尔一样学识渊博,但不及他多才多艺。克拉霍恩专攻美克人研究,包括生理学、语言方式,及社会模十式等。克拉霍恩的谈吐要更深刻一些,但却不如加尔的风趣,也没有他犀利。他很少采用夸张的修辞或是一些暗示法(而这些恰恰是加尔语的语言特色),他更喜欢不加修饰的风格。克拉霍恩没有养小十精十灵,而加尔的小十精十灵可是大家共同的乐子。
但两人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他们在哲学观上的分歧。加尔是一个传统主义者,绝对恪守信条。他从来不感到困惑,不为罪恶感所困扰。他满足于两千多名绅士淑女们安居乐业的现状,从不想要改变。克拉霍恩绝对不是救赎派,可是他却对哈盖道恩城堡的生活节奏很不满。但是由于他在争论时总是显得太过于较真,让人感到不舒服。
然而结果是,到了计票时,加尔和克拉霍恩的票数都不够。最后,职位落到了查尔身上。
六个月后的一个黎明破晓时分,哈盖道恩城堡的美克人驾着兽车,带上工具、武器及一些电子设备,离开了。显然,此举是经过长期谋划的,因为其他八座城堡的美克人在同一时刻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像其他城堡一样,堡主起先是感到不敢相信,然后就是极度的愤怒,再接着不祥之感便开始袭来。
新任的堡主和各部落的首领,还有其他一些能人达士马上聚集一堂,就这个事件进行讨论。他们围坐在一张覆盖着红色天鹅绒的大桌子前。堡主坐在首座,他的左边是桑顿和艾塞思,右边是奥弗惠尔、奥尔和伯德莱。在座的还有加尔、利鲁斯,伟大的数学理论家贝纳尔、著名的古物研究者怀亚斯。会议室还挤满了一些家族的长者:马鲁恩、布顿恩、罗塞斯、艾迪尔斯、尤格斯、克拉霍恩等。
整整十分钟,众人只是静静坐着,整理各自的思绪,做出所谓“自省”的安静默思的样子。
最后堡主开腔了,他说:“美克人离开了。不消说,我们必须尽快对这种不方便的情况进行调整。这个,我相信我们每个人的观点都是一致的。”
他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把手中的象牙板往前伸,表示赞同,除了克拉霍恩。但是他也没有把象牙板竖十起来表示反对。
艾塞思是一个白发苍苍、面容严肃的老绅士。年届七十,却仍风度翩翩。他用很严厉的语气说:“我看再考虑推延都是多余了。我们要做的事很明确。我承认帕农人确实不是用来组成军队的好料。然而,我们还是需要召集他们,为他们配备全套武装,包括鞋服还有车,这样他们才不会丢我们的脸。然后还要为他们找个好的领十导十人,加尔或是桑顿。鸟儿们可以为我们追踪美克人,据此我们就可以命令帕农人们对其发动进攻,以尽快把他们赶回家。
桑顿只有三十五岁,作为一个部落的领十导十人显得过分年轻了。他说:“你的主意听起来很不错,但却不切实际。帕农人根本无法与美克人抗衡,不管我们怎么训练他们。”
他的话无疑是正确的。帕农人矮小羸弱,虽然不胆小但实在是无法做出有力的回击。
一阵可怕的沉默再次笼罩在桌子四周。终于,加尔打破了冷场:“那些恶狗盗取了我们的兽车,不然我们就可以驾车长十驱十直十入,把他们赶回窝去。”
堡主说:“让人不解的是,糖浆的问题。他们肯定带走了很多。可是那些用完之后呢?他们会饿死吗?若再回到他们原来的饮食方式,也就是吃泥土,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克拉霍恩,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说说,美克人能再回到以泥土为生吗?”
“不可能!”克拉霍恩回答说,“因为他们成体的器官已经退化了,若是他们的幼子从小就以泥土为食,那么还有可能成活。”
“我也是这样想的。”堡主板着脸,低头盯着他自己紧十握的双拳,以掩饰自己没有什么建设十性十的提议。
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绅士。他稳了稳神,举起右臂,向堡主鞠躬。
堡主站了起来,说:“不用多礼,有什么消息吗?”
“我们收到来自翠鸟城堡的消息,说美克人已经发起进攻。他们炮轰城堡,杀戮人类。无线电在一分钟前失去信号了。”
所有人都转过身来,有些人甚至跳了起来。
“杀戮人类?”克拉霍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估计翠鸟城堡现在已经没人了。”
克拉霍恩死死地坐着,两眼飘忽。其他人讨论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声音里带着恐惧。
最后是堡主把大家的思绪拉回会场,他说:“显然情况不容乐观。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最严重的一次。坦白说,我真的想不到什么好的对策。”
奥弗惠尔问道:“那其他城堡呢?都还安全吗?”
堡主转向罗巴茨说:“您是否能与其他城堡取得无线电联系,询问一下他们的状况?”
桑顿说:“其他城堡都和翠鸟城堡一样不堪一击吧。尤其是海岛和德洛拉,还有玛拉瓦尔也是。”
堡主说:“看样子,美克人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杀人狂了。如果我们没有处理好的话,事态将会进一步恶化。”
“太空飞船!”桑顿突然叫了起来,他说,“我们必须马上检查一下太空飞船。”
“什么?”伯德莱不解地问道,“什么叫检查一下?”
“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太空飞船,不能让它们有丝毫受损。它们可是我们和我们家园联系的纽带。那些负责维护的美克人可能还没有离开飞机修理场,如果他们企图摧毁我们的话,他们肯定要摧毁飞船。”
“要不,你带一队帕农人过去把飞机修理场控制住。”加尔建议说,语气多多少少带着一点讽刺。长期以来的敌对和互相仇恨还一直梗在他和桑顿之间,挥之不去。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桑顿说,“但是,叫我一个人怎么跟一队帕农人并肩作战呢?倒不如我一人先行飞往修理场侦察一番。同时,你和其他军事专家可以开始着手招募和训练帕农人了。”
“关于这个呢,”加尔说,“要等到我们商议结果出来。如果大家都认可这是最合宜的做法,我自然会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如果你自身的才能能在侦察美克人中充分发挥的话,我希望你务必也要全力以赴。”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下对方。
一年前,他们之间的互相仇视差点就要引发一场决斗。桑顿长得很高,手足匀称。他极具天赋,但是传统主义者则认为他行为举止稍嫌散漫,做事不够细心,因此他不是部落首领的最佳选择。
对加尔的话,桑顿的回答则显得十温十和有礼。他说:“我很乐意担当此任。我得抓紧时间,马上出发。希望能在明天就赶回来向你们汇报。”他站了起来,向堡主行了一个很隆重的鞠躬礼,又朝着议会的所有人致了礼,然后离开了会场。
三
桑顿来到了十爱十斯乐登楼区。他在十三层拥有一套四房的公寓。他现任的妻子,阿拉敏塔是一位来自昂十温十家族的女士。事实上,他对阿拉敏塔已经感到厌烦,而且他相信阿拉敏塔对他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没有生孩子。阿拉敏塔有一个和前夫所生的女儿是归她的。她的第二个孩子就记在桑顿名下。这样桑顿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哈盖道恩城堡的人口是确定的。每个绅士和女士只能有一个小孩。如果不小心多生了一个,那么要么找个还没生育的人来收养,或是找其他的方法把小孩送走。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把小孩十交十给救赎派们抚养。
桑顿脱掉他参会穿的衣服。在一个年轻的帕农人的帮助下,他穿上暗黄色的马裤,黑色的上衣,黑色的靴子。他往自己头上扣上一顶黑色的软皮帽,然后在肩上搭上一个袋子。袋子里面是他的武器:一十柄十软刀、一把槍。
走出公寓之后他上了电梯,下到一层的兵工厂。原本,每次都会有一个美克人来伺候他的。这次,桑顿不得不自己走到柜台后面四处翻寻。美克人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的能测定点位的来福槍,还有能量炮等。这可真的太糟糕了,桑顿心想。最后,他找到一个钢鞭,槍的备用燃料,一排手榴弹,还有一架高十性十能的单目望远镜。他回到电梯,在电梯里他很悲哀地想到,如果哪一天电梯坏了,到时没有美克人来修理,我们该要爬多长的楼梯呢?想象着那些传统派们会是怎样气急败坏,他笑了出声。往后可就是灾难的日子啦!电梯停在了顶楼,他穿过胸墙,来到无线电室。往常都是有三个美克人把线接到仪器上,接到信息后就打印出来。现在是罗巴茨站在那堆仪器前,拨十弄着调谐度盘,满脸不确定的神情。他嘴角拧着,看来对这个工作很是不满甚至厌恶。
“有新消息吗?”桑顿问道。
罗巴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在线那一端的人也同样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不熟悉。我只能偶尔听到一点声音。我认为美克人已经在攻打德洛拉了。”
跟在桑顿身后走进来的克拉霍恩失声问道:“我没听错吧?德洛拉城堡已经沦陷了吗?”
“还没。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太糟糕了!”桑顿咕哝着,“这些东西怎么能做出如此恶劣的事来?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不断研究研究,竟然还对他们一无所知!”讲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因为克拉霍恩可是花了大量时间研究美克人的。
“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出奇,”克拉霍恩马上就说,“在人类历史上,这已经发生过上千次了吧。”
桑顿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克拉霍恩会用人类历史来与当前的情况作比。他不禁问道:“你从没意识到美克人本质上的邪恶的这一面吗?”
“没有。真的从来没有。”
克拉霍恩也许过于敏十感了,桑顿想。不过完全可以理解。他一贯宣扬的教条其实很简单,正如他的竞选宣言一样。可桑顿从来没有真正的理解或者完完全全认可过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不管怎么样,美克人的暴动让克拉霍恩的墙角坍塌了,他再也站不住脚了。也许加尔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暗喜吧,他可以为自己的传统主义学说辩护了。
克拉霍恩简洁地说:“我们过的生活不可能是永恒的,能持续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也许吧。”桑顿安慰道,“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谁知道呢,也许帕农人可能在我们的食物里下毒呢。我得走了。”他向克拉霍恩鞠了个躬,克拉霍恩朝他点点头算是回礼。桑顿走了出来,沿着螺旋形的楼梯走到鸟儿的窝。这儿,看上去毫无秩序,一片混乱。鸟儿们整天喋喋不休,争吵不停。对于鸟儿们的规则,每个人都想弄明白,可是从没有人能弄明白。
哈盖道恩城堡总共饲养了一百只鸟儿,由一群吃苦耐劳的帕农人看管。但是鸟儿却对这些帕农人十分鄙夷。这些鸟儿脖子很长,羽十毛十五颜六色,有红,有黄,有蓝的……鸟儿对别人的不尊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任何训练教导都只是白费工夫。
鸟儿上下打量着桑顿,粗十鲁地叫嚣着:“有人想要让我们驮哦,胖仔……”
“为什么不让那些涂油抹彩、两条腿的东西也长一对翅膀?”
“朋友啊,可不要信任鸟儿!我们把你带上高空,可能一会儿就把你狠狠地摔个稀巴烂。”
“安静点!”桑顿朝它们叫道,“我需要六只安静一点的鸟跟我一起去执行一项任务。你们有谁能担当重任的?”
他再问了一次:“你们有谁能担当此重任的啊?”
“哎呀呀,我们可无法连续飞一个礼拜的。”
“安静?我们就把安静的给你。过来,黄鸟,还有黑鸟!”
“过来!你!还有你,你的眼睛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还有你,肩膀竖十起来的那只。还有戴着绿色绒球的那只。”
被点到名的鸟儿们似乎很不情愿,它们大声嚷嚷着,嘴里不满地嘀咕,诅咒着帕农人。但还是让帕农人为它们的糖浆囊装上糖浆,然后飞到柳藤椅那儿,桑顿已经等在那了。他吩咐道:“到文斯恩的太空站。飞高一点,安静一些。敌人可到处都是。我们要去看看我们的太空船是不是被破坏了。”
“到太空站耶!”每只鸟儿都抓住绳子的一段,桑顿坐的吊椅被忽然一拽,他吓了一大跳。它们一路飞去,大声谈笑着,又彼此互相抱怨对方没有多出点力气。但最后它们还是安静下来,三十六只翅膀齐心协力扇动着,安安稳稳地朝目的地飞去,速度差不多控制在每小时五十到六十英里。桑顿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古老的乡村地带,曾有过多少人来人往,又有多少兴衰荣辱,现在只是隐在一片暮色中。朝下看时,桑顿开始想,尽管人类才是这片土地的土著居民,尽管他的祖辈在此居住了七百余年,但地球看起来却更像一个外来的星球。
原因其实很简单。第六次星球大战之后,地球已整整三千年无人耕种,无人居住。几个在那次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可怜的人,几乎变成了四处游荡的半野人。七百年前,牵牛星上的一些贵族突发奇想,决定要搬回地球,这才有了这九个城堡和里面的居民。
桑顿脑海里突然呈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地球上又重新住满了人类,土地再次被开发耕种,那些诺马人被赶回荒野之中。可是这个时候做这样的幻想似乎有些牵强。桑顿看着他身下旧地球的柔和的轮廓,又想起这次突如其来的美克人暴动。
克拉霍恩长期以来一直坚持说人类的生活无法保持永恒。他得出结论,这种生活越复杂,就越容易发生变化。在这样的情境下,哈盖道恩城堡里面奢侈而复杂的生活竟还能持续七百年之久,这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
太十陽十开始下山。橘黄色的光洒在金属的城墙上,熠熠生辉。桑顿抬头朝鸟儿们叫道:“盘旋降落!飞低一点,不要让人发现!”
鸟儿张开翅膀,伸长脖子,往地上飞去,动作有些笨拙。桑顿做好心理准备要再接受一次大震动。鸟儿们载人时似乎从来不会好好降落,除非载的是它们自己的私人物品,那它们降落时可就一点没有震动。
桑顿很专业地保持住平衡,并没有像鸟儿们希望看到的左摇右晃。“糖浆你们都有了,”他说,“安静一点,不要吵闹。明天日落之时如果我没有到这儿,你们就回到堡主那儿去,跟他们说桑顿被杀了。”
“不用怕啦!”鸟儿们大声叫道,“我们会一直等下去的。”
“不管怎样都会撑到明天日落时候的。”
“如果你碰到危险,哎呀呀,就叫鸟儿哦。”
“哎呀呀,鸟儿可是很勇十猛的呢……”
“希望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鸟儿一向以胆小懦弱出名。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你们的真心。记住我的十交十代,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我可不想因为你们的喧哗而被杀死。”
鸟儿们无比愤慨地说:“不公平!不公平!我们可是和露珠一样安静的……”
“很好。”桑顿赶紧匆匆离开,怕它们还要再大叫一些什么建议或是试图让他放心的话来。
四
穿过树林之后,桑顿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的一端,差不多一百码远的地方就是第一修理场的后方。他停下来思考。首先,这些搞维护的美克人有金属外壳,所以无法收取无线电讯息,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暴动的事情。但是也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还是小心为好。第二,美克人不断地与自己的同伴十交十流,他们是一个集合有机体。集合十体的功能要比单个部件齐全功能齐全多了。因此,多点心眼总是好的。第三,如果他们知道有人要靠近,他们肯定会加倍防守。于是,他决定在草地上再等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飞机修理厂在落日余晖中显得很庞大。一切都静悄悄的。草地上,金黄色的草在清冷的风中招展。桑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大步向前走去。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近的一个修理棚。他把耳朵贴在金属墙上,没有听到什么。他走到角落里,朝边上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桑顿耸耸肩,继续往前走。他到了修理场的管理办公室的门口。反正害怕颤十抖也没用,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空荡荡的。那些书桌,数世纪前是那些下属们办公、清理发票、计算账务的地方。现在呢,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还擦得一尘不染。房间里的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刚装摆上去的。
桑顿走到玻璃窗前,俯视着修理场,只见整个修理场都罩在太空船的影子下。那儿一个美克人都没有。但是在修理场的地上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或是一堆堆的飞机零部件。桑顿走出办公室,到了修理场。太空船已经坏了,不能使用了。桑顿从一排又一排排列整齐的零件前看过去。其实很多城堡里面的那些学者都是研究太空时间转换理论的专家,只是没有一个绅士愿意放下十身架,亲自来碰碰这些工具,所以,美克人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些恶劣的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桑顿回到办公室,然后走出门。迎着暮色,他走到了另一个修理车间。同样没有美克人的影子,飞船的控制系统已经被破坏了。桑顿又到了第三个车间,也是同样的情况。
在第四个车间,他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声音。他走进办公室,透过玻璃窗往下看。下面有美克人在工作,动作一如平常轻快,但是却安静得出奇。
桑顿躲躲闪闪穿过树林,来到这儿,心情本来就已经很不快了,现在又看到东西遭到这样的破坏,更是愤怒了。于是他走了下来。为了吸引美克人的注意,他边拍着腿,边吼道:“把那些零件都各就各位!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劣?”
美克人只是把他们空洞的脸转向他,透过他们头部两侧的装着黑色眼珠的目镜打量着他。
“怎么?你们还犹豫?”桑顿大声喝道。他取出他的钢鞭,通常这只是摆摆样子而已,而不是真的惩罚工具。他狠狠地把钢鞭往地上甩:“你们还是顺从吧。那不可理喻的暴动已经到尽头了。”
美克人还在犹豫着。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有信息在传递着。也许还在估量着形势,尽量要达成共识。
桑顿可不允许他们这样十浪十费时间。他往前几步,挥动他的鞭子朝美克人脸部打去,这是他们唯一会感觉痛的地方。
“记住自己的责任!”他吼道,“你们可是维护人员,怎么倒更像是破坏人员了!”
美克人发出了低声的吼叫。他们向后退。这时桑顿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站在通向太空船的扶梯边上,这个美克人的身形比他以前见过的都要大,装束也不同。这个美克人举起槍瞄准桑顿的头。桑顿不慌不忙地用鞭子击退一个拿刀朝他扑过来的美克人,然后轻而易举用槍射中在扶梯那头的那个美克人。
美克人仍然不断地一拨一拨朝桑顿涌来。桑顿边朝太空船走去,边用槍击退他们。美克人开始撤退了。桑顿猜他们已经一致同意采用新策略了:要么为了保护武器撤退,要么可能就是把他困在车间内。不管他们决定采取什么策略,桑顿觉得他在这儿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他开始挥着他的钢鞭,退到办公室。美克人朝房间扔工具、金属棒,桑顿不予理睬。他轻松地穿过办公室,走进门外苍茫夜色中,没有回头。
一轮满月已经上来了,形成一圈橘黄色的光晕,像一盏古老的灯。美克人的眼睛在夜晚就不好使了,桑顿在门边等着。当他们从里面涌十出时,桑顿就把他们的脖子一个个砍掉。他们后来退进去了。桑顿把剑擦干净,然后上了来时走的路。他突然想起那个拿槍要射他的美克人。他个头比别的要大点,肤色好像暗点。但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表现出一种从容,甚至一种威严(尽管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美克人是有点荒谬了)。另一个就是,一定有什么人策划了整个暴动,至少最初有人提出了暴动的想法。也许有必要延长侦察的时间。桑顿往回走,走到了美克人的住处。
他又一次皱皱眉头,感到很不快。这到底是什么世道,竟然叫一个绅士因为这些美克人而如此躲躲藏藏。他偷偷地溜到车间后头,看到几只兽车在那儿打盹。兽车和美克人一样,原先都是伊塔米第九星球上的沼泽动物,由一矩形外壳加里面矩形的肌肉组成。外加一层合成物以隔离太十陽十光及外来昆虫的攻击。身上糖浆囊与消化器官相连,且有电线与大脑相通。全身肌肉接在可旋转的手臂上,旋臂可用来发动车轮。兽车很十温十顺,且寿命极长,所以经济实用。常被用于负重、运土、耕田等其他重活。
桑顿查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同类型的兽车,外面一个金属外壳,带四个轮子,前面都有一个推土的叶片。他猜想周边肯定有糖浆储存。桑顿当即找到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很多瓶子。他拿了十几瓶放在离他最近的那只兽车上,然后用刀把其他的都撬开,糖浆流了一地。他想,美克人肯定会把糖浆另外藏起来的,应该就在他们住的地方。桑顿登上兽车,旋动标着“苏醒”的钥匙,按下“开动”的按钮,扳动后退的杆,兽车就朝后蹦了一下。桑顿把它停住,调整好方向使它正好对准美克人居住的房子。他又开了其他三只兽车过来,使他们也都一一对准美克人住的房子,然后全部开动。兽车往前开,把房子外的金属墙撞破,屋顶塌了下来。兽车继续往前,在屋子里乱扫,所轧到之物皆成为废物。
桑顿满意地点点头,回到他最先登上的那只兽车上面。他坐在座位上等着。却没有美克人出来。显然这里空无一人,所有美克人都在修理场忙乎呢。还好,他们的糖浆已经被毁了。这样他们中很多就会饿死。终于,从修理场方向走过来一个美克人,显然是被刚才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桑顿把身十子缩起来。当美克人走近时,桑顿拿出鞭子套住他粗实的脖子。他猛一拉,美克人就摔到地上了。这也是个个头较大的美克人,桑顿还看清了他是不带糖浆囊的,保留着美克人原来的样子。怎么可能呢?那这东西要怎么存活呢?突然,好像有很多问题冒了出来。桑顿一脚踩在那个美克人的头上,拿出刀把美克人脑袋后面的那个天线切掉。这样,他就完完全全跟外界断了联系,成了绝缘体。这种情况下就是最最顽固的美克人也会变得没有理智了。
“站起来!”桑顿命令道,“到兽车后面去!”他甩了甩鞭子以示强调。
那个美克人起先想反抗,后来叫了两声就屈服了。桑顿登上兽车,起动后向北驶去。他想,鸟儿们也许拉不动我和这个美克人,也许它们还要争吵不休。也许它们没有等到我们约定的日落之后呢,也许它们在睡了一觉醒来后忽然心情郁闷,决定马上飞回哈盖道恩城堡呢。谁知道呢?
整个晚上兽车都在行驶,桑顿坐在座位上,他的俘虏则蜷缩在车的尾部。
五
月儿升得更高了。兽车沿着一条古老的路朝北驶去,它那混凝土的板层已经千疮百孔,在月色下发出苍白的光。那个被俘虏的美克人正坐着酝酿着什么,这点桑顿很清楚。他没了脑后的天线,肯定头脑一片混乱,但是桑顿还是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的位置。美克人偷偷动了一下。桑顿根本不用转过去,他挥挥钢鞭,美克人就又安静了下来。整个晚上,兽车都在行驶着。不久,月亮隐入了远处的山里。太十陽十冉冉升起了。
这个时候,桑顿看到他的右方有一抹轻烟飘过。他把兽车停了下来,站在座位上,尽力伸长脖子往那个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营地看。他看到总共有七八十座帐篷,大小不一。还有十几只已经坏死的兽车。他发现他们酋长的高高的帐篷上面有一个符号,觉得好像似曾见过那个符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就是不久前侵入哈盖道恩城堡、最后被加尔击退的那个部落。他在座位上坐定,整整衣服,然后发动兽车向营地驶去。
一百多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目不转睛地看他走近。他们又高又瘦,如雪貂一般。有几个扑上前来,引弓向他开射。桑顿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直驱到酋长的帐篷前停下来。他跳下车,叫道:“酋长,你起十床十了吗?”
酋长掀十开帐篷的帆布,往外瞧了瞧,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软质的黑衣,头和身十体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他的方脸显得很开阔,眼睛不大,鼻子却长得很离奇,下巴也很长,似乎有点斜了。
桑顿朝他略点了点头。“你看,”他用大拇指指了指在兽车后面的美克人。酋长把视线转向美克人,约看了十分之一秒,又回到了桑顿的脸上来。桑顿说:“他的同类发起了暴动。事实上,他们杀了地球上的所有人。所以呢,我们城堡愿意为你们诺马人提供食品、衣物还有武器,你们都到我们那去吧,我们将对你们进行正规的战争训练后,我们一起努力把美克人驱逐出地球。战争结束后,我们会教你们技术,让你们以后可以在城堡里面找到有趣而又能赚钱的工作。”
酋长有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那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控制得很好,让桑顿很是惊讶。他说:“你们养的那些畜生终于奋起反抗了!很可惜他们要酝酿这么久。其实对我们来说,不管你们还是美克人,你们都是外星人,总有一天你们的骨头都要一起腐化的。”
桑顿装做没听懂他的话,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我们在面对外星人攻击时,应该要并肩作战。而战争结束后,我们还是要互助互利、加强合作,对吗?”
酋长保持着笑容,说:“你们都不是人类。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人,我们有着地球的根。你们都是异类。祝愿在这场互相残杀中你们能获胜。”
“很好!”桑顿说,“现在我总算听明白了。看来要求你们的忠诚是不可能了。什么叫做自己的利益?美克人如果无法攻克城堡的话,他们就会转而攻击诺马人,像杀蚂蚁一样把你们都杀了。”
“如果他们真的攻击我们,我们就会反击,”酋长说,“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桑顿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说:“现在我们还可以接受一批诺马人到我们的城堡,建一所军官学校来培养更多战斗力强的军队。”
从另外一头传来一个诺马人的说话声,语气里净是嘲讽:“那你们就可以在我们的背上缝上一个糖浆囊,装上你们的糖浆,是吗?”
桑顿平静地回答:“糖浆营养价值极高,它能提供身十体所需的全部营养。”
“那你们自己怎么不用呢?”
桑顿不屑回答。
酋长说:“如果你们愿意为我们提供武器,好啊,我们会接受,然后用来对付威胁我们的所有人。可是不要妄想我们会来保护你们。如果你们怕死,你们就丢弃城堡和我们会一样当游民好了!”
“怕死?”桑顿不满地叫道,“简直是一派十胡十言!不会的,哈盖道恩永远是坚不可摧的,就像杰耐尔还有其他城堡一样。”
酋长摇摇头,说:“任何时候只要我们想,我们就可以攻占哈盖道恩,然后把你们全杀了。”
“什么?”桑顿愤怒了,他嚷了出来,“你不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只要在一个晚上,我们派人乘一个大风筝,降落到你们的城墙上,然后放下一条绳子,把梯子吊上去。那么只要十五分钟,城堡就为我们所有了。”
桑顿摸十摸下巴,说:“果然是天才的想法,可惜太不实际了。我们的鸟儿会发觉风筝的,而且风力可能不够。总之,这是不可行的。再说美克人没有风筝。他们计划要反抗杰耐尔和哈盖道恩城堡,他们受挫之后呢,肯定是转向你们这些游民。”
酋长后退一步,说道:“那又怎样?我们不是也从哈盖道恩的攻击中逃生了。你们都是懦夫!要是单打独斗,武器设备相当的话,我们就能把你们打得像饿狗一样在趴在地上啃土。”
桑顿傲慢地扬扬眉,说:“恐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你可是哈盖道恩城堡管辖之下的一个部落的酋长。我只是累了,不然肯定要用鞭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呸!”酋长朝他一个弓箭手做了个手势,“来,送这位无礼的老爷几支箭!”
弓箭手引弓放箭,但是桑顿早有准备。他拿出槍开射一一击中他们。他说:“我看我要教教你怎么对你的上级最基本的尊重,这就需要鞭子了。”他抓住酋长的头,用鞭子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三圈。“这应该够了。我并不想十逼十你和我对战,但是至少我可以要求从你们这些猖狂的臭虫得到尊重。”他跳到地上,抓住酋长,把他拖到兽车的后方和美克人呆在一起。他掉转车头之后,直接开出了营地。
酋长挣扎着要站起来,掏出匕首。桑顿微微地别过头去:“当心!否则我就把你绑在车后面,那你就得跟在车后面尘土飞扬地跑了。”
酋长犹豫了一下,牙齿咬得吱吱响。他低头看看他的刀,把刀转过来然后收进鞘里。他恨恨地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桑顿把车停住,回答说:“就这儿了。我只是想比较体面地离开你的营地,不用对那些箭左躲右闪。你可以下车了。我想,你还是坚持不同意把你的人带到城堡来是吗?”
酋长再一次咬咬牙,说:“美克人摧毁城堡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摧毁他们的时候。那时地球就可永远平静了。”
“你们真是一群麻烦的东西。好吧,你下车吧,回你的地方去。下次要对哈盖道恩城堡的首领不敬时,可要先想清楚了。”
“哼!”酋长嘴里咕哝着,跳下车,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
六
大约中午时分,桑顿抵达“遥谷”,这是一个位于哈盖道恩城堡疆界上的一个山谷。山谷附近有个村庄,居住着救赎派人。这些人对城堡里的人很是不满,是很挑剔的一群人。但在城堡里的人看来,他们这儿就是贫穷、堕十落的地方。
村庄和城堡之间几乎没什么来往。偶尔有村庄的人会拿水果或是磨光的木头去换城堡里的工具、钉子、医药等。村庄里的人有时会举办个舞会之类的,城堡里的人会来观赏他们的歌舞。桑顿曾经来过几次,被他们不加修饰、淳朴天然的表演所折服。此刻,桑顿再次踏上这个地方。快到村庄时,他拐到旁边的一条小道。小道一边是黑莓围成的篱笆,另一边则是一小方草地,几只牛羊在啃着草。他把兽车停在树十陰十处,冲他所俘的美克人说:“如果你需要糖浆,你就自己倒。哦,不行,你没有糖浆囊,你装不了。那你要吃什么呢?泥土吗,那可太难吃了。恐怕这儿没有什么东西合你的口味吧。你就随便吃点糖浆,或是嚼点草也行。只是不要走离兽车,我可一直盯着你。”
那个美克人,仍然蜷在角落里,好像没有听懂,也没有表示要接受食物的意思。
桑顿走到一个水槽前,伸手从一个水管接水。他用手擦了把脸,然后喝了两口水。他转身时,发现有十几个村民朝他走来。其中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桑顿朝他致礼,道:“菲利多阁下,是我,桑顿。”
“桑顿,我当然认得你。只不过在我们这儿,没有菲利多阁下,只有菲利多。”
桑顿鞠了个躬,说道:“非常抱歉,我忘了你们这儿的规矩。”
“请恕我愚笨,”菲利多说,“你为什么给我们带来一个美克人?或许,又要我们领养?”最后的话暗指城堡里的人把多生的孩子往这儿送的事。
“难道你还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这儿总是消息最闭塞的。那些游民消息倒还比我们灵通。”
“也许听了你会感到吃惊。美克人造反了!他们摧毁了翠鸟城堡和德洛拉,并杀了那儿的所有人。现在说不定又有其他地方沦陷了。”
菲利多摇摇头,说:“我并不吃惊。”
“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菲利多想了想,回答:“我们自己的计划从来都不太可行,现在看来更不实际了。”
“在我看来,”桑顿继续说,“你们所面临的危险是巨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美克人企图把人类所有痕迹都抹掉,你们也逃脱不了的。”
菲利多耸耸肩,说:“危险确实存在,我们马上就会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我有个提议,也许你会觉得不错,”桑顿说道,“当务之急,当然就是要镇压暴动。现在至少有十二个救赎派人聚集地,人口有两三千,甚至还要多。我提议我们招募一些人进行训练,建一个在哈盖道恩里高明的军事专家领导下的兵十十团十十,武器装备也由哈盖道恩提供。”
菲利多用怀疑的眼光盯住桑顿,问:“你们想让我们变成你们的士兵?”
“这不是很好吗?”桑顿直率地说,“反正你们都跟我们一样岌岌可危。”
“人只有一次生命。”
这一次轮到桑顿震惊了。他说:“什么?这可是曾经的哈盖道恩绅士说的话吗?这可应该是一个有尊严有勇气的人在面对困难时的表现?这可是从历史学来的教训吗?当然不是!我不需要对你说教,你和我一样很清楚。”
菲利多点点头,说:“我知道人类历史不仅仅是人类技术成功,技艺娴熟,或是成功胜利的历史。它是一个复杂的结合十体,是由万亿碎片拼合成的,是每个人良心上互相迁就融合的结果。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历史。”
桑顿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说:“你想得太单纯了。我也知道有各种各样的历史,它们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你强调道德,可是道德最终还是要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能够促进生存的就是好的,反之导致灭亡的就是不好的。”
“说得很好!”菲利多当即表态,“但是让我跟你做个比喻吧。一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国家会不会杀死一个将给他们带来致命病害的东西以自保?你会说,会。再一个,假设有十只饿兽追在你身后要吃掉你,你是否会杀了它们以自救?是的,你还是会这样做,尽管你杀死的比你拯救的数目要多。再有,一个人住在一个山谷的小屋里。一百架太空飞船从天而降,想要杀了这个人。这个人为了自保是不是要毁了所有飞船,尽管他只是一个人,而飞船上可是成千上万人?也许你还是回答,要。那么如果是整个世界,整个人类都以这个人为敌的话,他是否就要因此杀掉所有人?假设他就是第一个例子里面的那只给人带来致命病害的东西呢?我只是代表了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了道德,至少道德能使我安宁。因为,我没有杀死过什么,我没有破坏过什么。”
“呸!”桑顿鄙夷地说,“如果一队美克人攻进山谷,杀戮你的孩子,你能不保护他们吗?”
菲利多咬咬嘴唇,把头转向旁边。
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菲利多已经给道德下了定义。但有谁是完全道德的?菲利多,我,还是你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放弃道德的。”
菲利多问道:“看看你的四周。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桑顿往人群里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长得天姿国色。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旁边还别着一朵红花。
桑顿点点头,说:“嗯,我好像看到加尔想带入他家的那个女孩。”
“没错,就是她。”菲利多说,“你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清清楚楚,”桑顿回答说,“当时很多城堡的名流都反对这个事,大多是不想让城堡里人口法律遭到破坏。加尔却一意孤行,想凌驾于法律之上。他说:‘我养了很多小十精十灵,我可以把这女孩当做小十精十灵养着。’我和一些人极力反对,差点引起决斗。最后加尔被迫放弃了。这个女孩归我监护,后来我把她送到了这里。”
菲利多点了点头,说道:“完全正确。当时我们极力劝阻加尔,可是他还是执意毫不退让,甚至威胁我们要发动三十个美克人来攻打我们。我们就撒手不的。”
“说得很好!”菲利多当即表态,“但是让我跟你做个比喻吧。一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国家会不会杀死一个将给他们带来致命病害的东西以自保?你会说,会。再一个,假设有十只饿兽追在你身后要吃掉你,你是否会杀了它们以自救?是的,你还是会这样做,尽管你杀死的比你拯救的数目要多。再有,一个人住在一个山谷的小屋里。一百架太空飞船从天而降,想要杀了这个人。这个人为了自保是不是要毁了所有飞船,尽管他只是一个人,而飞船上可是成千上万人?也许你还是回答,要。那么如果是整个世界,整个人类都以这个人为敌的话,他是否就要因此杀掉所有人?假设他就是第一个例子里面的那只给人带来致命病害的东西呢?我只是代表了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了道德,至少道德能使我安宁。因为,我没有杀死过什么,我没有破坏过什么。”
“呸!”桑顿鄙夷地说,“如果一队美克人攻进山谷,杀戮你的孩子,你能不保护他们吗?”
菲利多咬咬嘴唇,把头转向旁边。
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菲利多已经给道德下了定义。但有谁是完全道德的?菲利多,我,还是你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放弃道德的。”
菲利多问道:“看看你的四周。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桑顿往人群里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长得天姿国色。她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旁边还别着一朵红花。
桑顿点点头,说:“嗯,我好像看到加尔想带入他家的那个女孩。”
“没错,就是她。”菲利多说,“你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清清楚楚,”桑顿回答说,“当时很多城堡的名流都反对这个事,大多是不想让城堡里人口法律遭到破坏。加尔却一意孤行,想凌驾于法律之上。他说:‘我养了很多小十精十灵,我可以把这女孩当做小十精十灵养着。’我和一些人极力反对,差点引起决斗。最后加尔被迫放弃了。这个女孩归我监护,后来我把她送到了这里。”
菲利多点了点头,说道:“完全正确。当时我们极力劝阻加尔,可是他还是执意毫不退让,甚至威胁我们要发动三十个美克人来攻打我们。我们就撒手不管了.
我们这样是道德吗?"
桑顿说:“有些时候,不去管什么道德倒要好些。美克人的例子也一样的。他们可是在摧毁城堡、杀戮地球上的人啊。如果道德只是一味地消极接受,那道德必定要被抛弃。”
菲利多笑了笑,声音里似乎有点讽刺:“多么奇怪的情况呀!美克人也和帕农人、鸟儿,还有小十精十灵一样接受人类的十奴十役。事实上,这就是我们负疚的原因,所以我们才需要赎罪的。而现在你们竟然要我们也参与到这些罪恶当中。”
“对于过往的事思考太多本来就是不对的,”桑顿说,“如果你一定要思考的话,我建议你不如思考一下,是要选择与美克人作战,还是到城堡里来避难。”
“我是不会去的,”菲利多说,“也许有人会去吧。”
“你宁愿坐以待毙吗?”
“不!我和一些人到遥远的山林去避难。”
桑顿爬上兽车,说:“如果你改变你的主意的话,那你就到哈盖道恩来。”话毕,他就离开了。
七
桑顿开始向委员会报告他的收获。他说:“太空飞船已经都不能用了。美克人把它们全破坏了。而且,想从城堡外的人类那里得到援助的设想也行不通了。”
“这可真遗憾!”堡主露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还有什么吗?”
桑顿继续说道:“我回来时,碰到了一个游民部落。我召见了酋长,向他说尽了为我们城堡服务的好处。酋长坚决地拒绝了,最后不欢而散。我还拜访了‘遥谷’的救赎者,也给了他们同样的提议,情况也不乐观。他们虽不像诺马人那样无礼,可是他们太理想主义了。但二者都表示了会逃亡的意愿。救赎者说要逃到深山野林,而诺马人则说要逃到大草原去。”
伯德莱哼了一声,说道:“逃亡是救不了他们的。也许他们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但最后美克人还是会把他们找出来的。”
加尔愤愤地说:“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我们能把他们组成一支有力的军队的。现在好吧,让他们都死了吧。我们是安全的。”
“是的,安全的,”堡主不无忧郁地说,“但是电力供应出现问题怎么办呢?电梯坏掉了什么办?当空调被切断时,我们是不是就要窒息,或是被冻死呢?”
加尔摇摇头,说:“我们必须要坚强而又从容地应对这一切。我们城堡里的机器都是无比十精十良的,要出现问题也不会那么快。我想至少也要个五年十年的。这么长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克拉霍恩一直慵懒地靠在椅子里,这时他出声了:“本质上来说,这只是消极想法而已。
加尔用极其礼貌的声音说:“我只是不想让一点小小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他怎么能冠之以‘消极’之名呢?莫非我们可亲可敬的克拉霍恩的首领有什么更高明的提议,能保住大家的身份、地位和尊严?”
克拉霍恩慢慢地点点头,微微笑了笑。这在加尔看来实在是可厌至极。克拉霍恩说道:“有一个简单而且有效的方法能够击败美克人。”
“太好了!”堡主叫出声来,“那还等什么?说出来听听。”
克拉霍恩环视了坐在覆着红色天鹅绒的圆桌前的每个人,接着摇摇头说:“这个时候我还不想把这个提议公开,因为我怕行不通。但我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怎样堡主已经不比从前了,我们也不一定能逃过此劫。”
“呸!”伯德莱愤愤道,“要我们花这么多时间和十精十力来讨论美克人,实在是太没尊严,太可笑了。”
桑顿蹦了起来,说:“那是很讨厌的话题没错,可是要记住,翠鸟城堡已经被毁了,还有德洛拉,或许还有更多。我们不要把头埋十进沙子,幻想着只要我们当做没看到美克人他们就会自动消失。”
“不管怎么样,”加尔说,“杰耐尔和我们都是安全的。其他的城堡里的人,除非已经被杀害的,若他们能放下逃跑会使他们蒙羞的顾虑,他们完全可以在困难的时候到我们这儿。我认为美克人很快就会接踵而至了。”
堡主沮丧地摇摇头,说:“整个事情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哎,我们还是先休会一下。”
城堡里庞大的电子及机械设备中,最先出现故障的是无线电系统。大家都没料到问题会来得这么快,一些专家,如哈德和尤格斯开始猜测是美克人在离开之前做了手脚。也有人说本来系统就一直不怎么可靠,美克人也曾经对着一堆开关、电线手忙脚乱。所以根本就是机器自身运行不顺而已。哈德和尤格斯对机器进行仔细检查,还是找不出故障的原因。经过半小时的磋商,他们认为要重修整个系统就需要重新设计,重新装备,然后建立检测和校准仪器,组成一个全新的系统。
“可是这明摆的是不可能的,”尤格斯在报告时这样说,“即使是最简单的系统整装也需要一些有经验的技术员。可是目前我们一个技术员都没有。”
“反思一下,”艾塞思,最年长的部落首领出声了,“显然我们在很多方面都不够有远见。那些比我们地球人更十精十通算计的人肯定会维系好内部联系的。”
“缺乏远见或是不够十精十明都不是问题所在,”克拉霍恩宣称,“我们之所以缺乏十交十流是因为早期的贵族们不想让那些庸人来糟蹋地球。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