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中,我一直凝视着这支队伍。很久以后,我忽然发现这些机器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它们越变越大,越变越复杂,有些机器我见也没见过。人群也在变,虽然变化不是那么大。他们的步履变得更加整齐,一边走一边有力地挥动着手臂,我想他们一定都穿着统一的制十服。在队伍当中,有几个人一直在跳舞。
队伍变得越来越粗,整个山野都被这流动的暗影所淹没,黑暗中清晰可辨的人群在塔一般的机器下缓步徐行。我们头上的月亮一直静悬在空中,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详而庄重。
上星期发生的事使我对这个我赖以生存的世界感到特别亲切,目前我周围的环境对我也十分合适。我的堂弟从欧洲回来,游览了各种壮丽的景致,其中包括火山堆,这些火山都是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前逐渐形成的,我们把它叫做“西西里宝石山”。对于这些地球表层的巨大凸起,麦克很有研究。伟大的利埃尔曾把火山描写成时间长河的纪念碑,给欧洲人民留下很深的印象。
虽然我不能完全相信麦克对“西西里火山”的描述,但对时间的长河我却怀着极大的尊敬,我现在站立的山岗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我经常躺卧的澳尔居斯山丘,土地贫瘠,在它的下面,有数百英尺深的白垩石,都是由数量极其巨大的甲壳变成的,它们曾经是活着的生物,现在却长眠子地下,成了神圣的时间的见证。就是这些东西使利埃尔和他的后继人达尔文改变了主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在这荒凉的山地上散步,品尝着空气的甜美,回味着我短暂一生中的欢乐。我并不想考虑那两个一直令人困惑的问题:地球的形成过程和人类思维的形成过程,因为人的思想是完全有能力更好地解释和描述地球的。
现在,这些过程正用一种新的,但不完全是奇怪的方式在得到自我证明。啊,也许是奇怪的,但不管奇怪不奇怪,反正我们对这种方式较为熟悉。
在某种程度上,奇怪的队伍变得平淡起来,我不知疲倦地注视着这永无休止的暗影,它夹带着越来越大的机器和越来越小的人形,从地平线上出现,又在地平线上消失。队伍的速度变得慢起来了,人们迈着沉闷的步伐前进,我的感情似乎和他们融合在一起了,因为我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在地球上旅行。我几乎变成了他们的一部分,正如埋在我脚下的每一个小生物都是这深深的白垩石的一部分一样。我极力想摆脱这种境遇,他们拖着脚步的形象实在叫我难以忍受。他们没有人类的欢乐,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们在空旷的天空下行走,就好像被囚禁在地下的矿十床十之中,他们是在演出一幕生命的葬礼。
月亮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静悬在空中,而队伍的十性十质却在变,我慢慢意识到,虽然机器越来越大——塔尖高十耸入云,像要刺破青天——但是数量越来越少,而人却越来越多。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很久,似乎整个队伍的组成一直就是这个样。人群也变得没有什么特色了,他们一个个都向前倾斜,好像正冒着不可忍受的狂风在前进。
逐渐地,逐渐地,最后的变化发生了。巨大的机器中断了,只有人山人海在通过,单调而无休止,从不左顾右盼,像一条没有波十浪十的大河,来无影,去无踪。
西方升起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就像是月亮的幻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了它的轮廓:它的形状像埃及的大金字塔,大小也完全比得上这座纪念碑,这个巨大的幽影从朦胧中逐渐向上升起,碾过澳尔居斯山地上空的月亮,在它基部的人影显得越来越小。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但却无法逃走。
这个可怕的机器还在不断地变大,把天空分为越来越大的几个部分。当它更加靠近我时,我简直可以摸十到它,它在黑暗中制造自己的黑夜,它是一个直立的大号角,把整个大地都笼罩起来了。
这东西没有噪声,但它那像魔鬼一样的形体让人觉得可怕。最后,它总算拖着笨重的步伐及时地在远处消失了。
月亮又一次显露出来,健美、圆十润、亲切、十温十柔,像从前一样把它银白色的光芒洒满大地。现在在它的怀抱里只有慢慢移动着的人群。
这些隐匿的旅行者们忽然把腰都弯了下去,有的向上挥动着手臂,像是在祈祷,有的则趴在地上爬行。
这种景象跟我很久以前看到的机器人游行差不多,但它使我感到更加伤感。
弯腰曲背的人也变得少起来了,一种麻木的轻松感在我的被极度的痛苦所抑制了的大脑中崛起。这就是队伍的尽头吗?人类的旅行结束了吗?我自己问自己。跛足的、沉闷的、矮小的,最后的一个人影终于走过去了。
不!路上又出现了更多的人影,有几个人的背更驼,然后是一群,一群跳舞的人!他们从古老的公路上向我走来。他们在白垩石山地上神气活现地走着,虽然姿势并不雅观,但却显得欢乐——一种并不受我的情绪影响的欢乐。
更多的舞蹈者走过来了,他们都成群结队,只不过有的队伍大些,有的队伍小些。他们的服装更加艳丽,动作更加优美,步伐更加复杂。我竖十起耳朵倾听着这令人恐惧的音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对这种音乐感到兴趣。
我听到了一种曲调,一种由切分音组成的表现某种动作的曲调。队形的变换显得更加自十由,没有机器,他们正在重复着未开化时代的人类的自发十性十舞蹈动作。在我面前,一种新的语言正在展开,他们用十裸十露的身躯,用十精十美的月躧,用芭蕾舞式的动作和流水般的手势来表达这种语言的内容。这支又粗又黑的队伍中第—次出现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轻松的格调又变得紧张起来,出现了一种更为新颖的调式,它的节奏与我所知道的大不相同。恐怕连这些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身十体似乎增加了新的关节,使他们的动作也更为灵便。他们的思维和行动简直使我无法理解。
只有一件事唤十起了我广泛的同情心。这些成群走过的漂亮的陌生人当中,有很多动物。大动物,小动物,家畜,野兽都有。它们在人群中活蹦乱跳,在这次圣典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小猴蹬在人身上,男人和妇女则骑在老虎或马匹身上。
这一奇幻的化装舞会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只要看见它,你就想永远看下去。是的,在那个时候,这种舞会似乎会永远继续下去。它充斥着世界,所有的生命都连在一起了,生命本身就是一次华丽的表演。一会儿,表演者又发生了变化,有些动物变大了,变得更加奇妙,而两足动物的形态则变得更加多样化。
时间过去了很久,而我仍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次长时间的仪式,参加仪式的既非人也非妖十精十,从形态上看,他们更像妖十精十,因为他们能够做低空飞行。银白色的月夜充满了他们的翅膀
和令人陶醉的魅力。
我又看到一种现象,一种复杂的现象。黑色的轮廓渐渐变得眼花缭乱,有些部分从我面前消失了,月亮也嘘嘘作响,而且闪着亮光——所发出的不是光芒,而是电子辐射。我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不,不是昏暗,是旋转的物体,是翻滚的波十浪十。它使我困惑,使我恐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山脊小路周围一片虚无缥缈的景象。
月亮消失了,一片云彩飘过山峦,给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它竭尽全力再一次向外探望,又被再一次吞进了云雾的海洋。
我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慢慢地向周围寻视。山谷中的灯光都已熄灭了,看不见一个村庄,只有深沉的黑夜。可是还有一盏灯,从位置上判断,那是我家的窗户,它反射着中秋的皓月,发出一缕银白色的微光。这时,远处传来了羊群的咩咩叫十声。
我的堂弟和汽车就在身边。
“咱们回家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