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蜀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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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震颤起来,窗户嘎嘎地响。一个相框从壁炉台上滑十下来,掉到炉边的地上。接着传来一声物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响,淹没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格雷厄姆·托夫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擦干净洒在手上的葡萄酒。
“这种事儿总是把人吓一跳,”他说,“准是新装置的第一次试验,你说呢?”
萨丽摇了摇头。美丽的金发晃动起来,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我看不象。不过这次和过去的试验不大一样,过去总是连响两声。”她说。
她走到房间另一边的窗子前,拉开了窗帘。外面一片漆黑,玻璃上挂着雨滴。
“会不会是哪个试验装置失去了控制?”她说。
外面的门厅里响起了脚步声。门开了,她父亲探进头来。
“你们听到了吗?”他有点儿小题大作地问,“我想没准儿是个小流星。我好象看到果园外的田野里有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他说完就走了。萨丽追了出去。格雷厄姆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间一看,见萨丽正紧紧十抓住她父亲的胳膊。
“不成!”她语气坚决地说,“我不能让晚饭摆在桌上等着,全凉了。不管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它跑不了。”
方丹先生瞧瞧她,又瞧瞧格雷厄姆。
“真霸道,她总是这么霸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娶她。”他说。
吃完晚饭,他们打着手电筒出外寻找。没费什么事,便找到了撞击地点。几乎就在田野的中央,有一个直径约八英尺的坑。萨丽养的狗米蒂嗅着刚被掀起的泥土;他们三个人则仔细观察这个坑,但却得不出什么结论。不管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个坑,它自己大概已经埋在里面了。
“可以肯定,这是一颗小陨石,”方丹先生说,“明天咱们叫些人把它挖出来。”
奥恩的日记摘录:
在我们离开福塔星的前一天,科塔夫茨阁下对我们讲了一番话。现在我把讲话的重要部分记下来。对于我这本日记来讲,我自己再也写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前言了。为了欢送我们,举行了一次公众集会,有几千人参加,但集会的形式却再也随便不过了。这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一开头,他就强调说,虽然在我们当中有人充当领袖,但他们只是负责行政事务。除去这一点,我们大家是完全平等的。
“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妇女,都是志愿人员。”他一面说,一面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既然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报名参加的动机也必然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你们各自怀着什么个人目的,也不管动机是多么自私自利,你们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下定了决心,不让我们的种族灭亡。
“明天,这些球形器就要发射十出去了。
“明天,凭着主的意志,福塔星球的科学技术将战胜大自然对我们的威胁。
“所谓文明,就是能够改造自然、能够支配自然。一旦获得了这种支配,就必须不断维护它。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动物在福塔星球上占过统治地位。但它们没能建立起文明,没能取得对自然的支配。自然条件一旦发生变化,它们便衰落、灭亡了。而直到现在,我们总是能在自然条件发生变化时适应它们,因此我们繁荣昌盛起来了。
“不仅如此,我们的人口还蕃衍到如此之多,要不是能够支配自然,我们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我们为了做到这一点,曾经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但是现在,最严重的困难降临到了我们头上。虽然我们仍是生气勃勃,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福塔星却正在老化。我们就象是一个个年轻的灵魂,被束缚在一具衰老下去的机体里……
“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奋斗着生存下来了。我们不断适应环境,不断改用新的资源,不断东拼西补。但是现在,我们被束缚得越来越紧,我们再也无法挣扎了。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们要趁自己还健康强壮,赶紧逃出这里,去寻找新的家园。
“我毫不怀疑,许多年之后,福塔星上还会有我们这一代人的子孙。但是,他们将生活得更加艰苦,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就得花费极大的力气。这就是我们要趁现在还能腾出力量和财富的时候,把这些球形器发射十出去的原因。
“你们这些人将乘球形器出发。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呢?我们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这些球形器要向天外各个方向发射。你们着陆后可能会有所发现,也可能毫无收获。我们将运用一切技术能力来送你们上路。但是,你们一旦出发,我们便只有用祈祷来帮助你们了。愿你们,我们的种子,落到丰饶的土地上。”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又说:
“你们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否则就不会献身于它了。然而,你们还需终身去领会它,并竭力让下一代也懂得它。你们每个人都是文明的代表。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十女,现在都好比是一个容器,一个潜在的源泉,内中储存着福塔星球所有的成就。你们掌握着一个星球的历史、文化和文明。你们要利用它们,很好地利用它们。必要的话,就把它们传授给别人。要虚心向别人学十习十;如果有可能的话,应把它们加以改进。别让它们原封不动,因为,任何文化要存在下去的话,就必须不断发展。那些过分迷恋过去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要记住,在宇宙中很可能再不会有其他智力动物了。这就意味着,你们当中的某些人不但对我们的种族承担着责任,而且对所有将演化成为有思维能力的生命承担着责任。
“上路吧!怀着智慧,怀着仁慈,怀着和平与真理,上路吧!
“我们的祈祷将伴随着你们,飞入那神秘的太空……”
……我又透过望远镜观察了一次我们的新家园。我觉得,我们这一组真是幸运儿。我们的新家园是一颗既不年幼,也未衰老的行星。这次,笼罩着它表面的云层比以前少些,因而观察起来也就清楚些。它闪闪发光,象一颗蓝色的珍珠。我看到的这一面大部分被水覆盖着。据说它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淹在水底下。能生活在一个不用整天为灌溉和供水发愁的地方,可真不错。但愿我们能有好运气,能降落在干燥的土地上,不然的话,就会碰到很大的困难……
我也观察了几颗别的球形器将要去的星球。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很年轻,表面象谜一样地被云覆盖着,还有一颗,无疑已经衰老了,比我们可怜的福塔星强不到那儿去——尽管天文学家们说,它在今后几百万年中仍具有供养生命的能力。我为我们这一组要前往那蓝色的、闪闪发光的世界而感到高兴。它好象在向我们招手,我内心充满了希望,对这次远征的畏惧也随之减少了。
我已经不太害怕了。在过去一年中,我已学到了一些宿命论。我将进入球形器,接着,麻醉气体会催我不知不觉地入眠。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熠熠发光的新天地里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便会长眠不醒,不过,我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一切都很简单,真的,如果你对此有信念的话……
今天晚上,我又去把球形器仔细地最后看了一遍。到了明天,在一片忙乱的准备工作中,我就没有时间来思考了——其实那样倒更好。
它们是何等的奇迹啊!简直令人吃惊,称羡,令人不可思议!为建造它们所花费的劳动是无法估算的。它们看上去仿佛会把地表压碎,深深陷入福塔星自己的土地,而不可能飞入太空。在所有的人建造出来的东西里,它们真是巨大得无与伦比!我几乎无法相信,我们能用金属造出三十个这种和山峦一样高大的东西。但它们现在就屹立在那儿,等待着明天出发……
它们当中,有的将飞向毁灭……
啊,主啊,如果我们所乘的那个球形器能保存下来的话,就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切吧。主啊,让我们不辜负所有这些巨大的努力吧。
很可能,这些就是我写下的最后遗言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当我重新拿起笔时,我将是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在一个陌生的天空下……
“你们不该碰它,”从警察局来的巡官晃着脑袋说,“你们应当让它留在原处,等候有关当局来检查。”
“那么请问,谁是负责检查流星的有关当局呀?”方丹先生讥讽地问。
“这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颗流星?这年头儿,天上能掉下好多东西来,不光是流星。即使你们现在已经把它挖出来了,也无法肯定它究竟是什么。”
“它看上去不象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也一样,它本应由我们负责处理。没准儿这还是什么保密装置哩。”
“那么,警察自然是对所有的保密装置都一清二楚啦?”
萨丽认为这时她必须插嘴了:
“好了,好了。下次再掉下颗流星来,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对吗?咱们是不是去看看它?它现在在外面的小屋里,看上去没什么可保密的。”
她把他们领到院子里,嘴里不停地说着,以免巡官和她父亲发生口角。
“真是出乎意料,它陷入地里那么浅,工人们一会儿就把它挖出来了。它又远非我们原来想的那么烫,所以他们搬运它时没费什么事。”
“要是你听见工人们关于它的重量是怎么说的,你就不会说‘没费什么事’了。”她父亲说。
“它就在这里面。”萨丽说着,把他们领入一间散发着霉臭的小十平房里。
这颗陨石看上去极其普通。它被搁在没有上漆的地板上,是一个直径大约两英尺多的球体,表面上坑坑洼洼的。
“我看,如果它是件什么武器的活,也只能是颗古代的炮弹。”方丹先生说。
巡官反驳过:“我们早有命令,任何落下的神秘物体必须先由陆军部的专家检查,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触十动。这是一项原则。我们已经通知了陆军部。现在谁也不许再移动它,要等他们派人来看了再说。”
格雷厄姆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却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在陨石上面。
“它几乎全凉了,”他说,接着又好奇地加了一句:“它是什么材料做的呢?”
方丹先生耸了耸肩。
“我想,它只不过是一块大的陨铁。我注意到的唯一奇特之处,是它掉下来时只是轰隆一响,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假如它是件什么秘密武器的话,也准是件非常乏味的武器。”
“不管怎么样,我要下达命令,在陆军部的人看过之前,谁也不许挪动它。”巡官说。
他们转身向院子里走去,但巡官在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在嗞嗞作响?”他问道。
“嗞嗞作响?”萨丽反问。
“是一种嘶嘶的声音,听!”
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巡官把头略微偏向一边。不错,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声音。但要找出发出声音的地方却很困难。四个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球状物。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又走进屋内。他俯下十身去,把右耳贴着那个球状物。
“不错,是它在发出嘶嘶声。”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全身摇晃起来。正当他要跌倒时,萨丽冲过去把他扶住了。其他的人也急忙过去,帮着她把格雷厄姆拖了出来。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几乎立刻就清醒了。
“真怪,出了什么事?”他问。
“你敢断定声音是从那个东西里发出来的吗?”巡官问。
“是的,一点儿没错。”
“你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没有?”
格雷厄姆扬起眉十毛十:“噢,你是指毒气?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
“唔。”巡官点了下头。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方丹老先生,颇有些扬扬得意。
“难道陨石会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吗?”他问。
“嗯——我实在不知道。看来我是错了。”方丹先生认输了。
“这就对了。大家注意,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在专家到来之前,咱们全都后撤——最好撤到宅子的另一边,在那儿找个遮挡严实的地方,以防意外。”
奥恩的日记摘录:
我真给弄糊涂了。我刚刚醒来。是一切已经结束了呢,还是我们起飞失败了?我搞不清楚。我们进入球形器时,是在一小时以前、一天以前、一年以前、还是在一个世纪以前?不,不会只过了一个小时,这我有把握,因为我四肢无力,身十子又那么酸痛。我们曾被事先告知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们曾说过:“在旅程全部结束前,你们什么也不会知道。旅程一旦结束,你们会觉得身十体虚弱,因为你们的身十体在路上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尽管这种虚弱会很快消失,我们还是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装在胶囊里的浓缩食品和兴奋剂,以便你们可以更快地克服旅途的疲劳。”
我已经吃了一粒胶丸,并开始感觉到它的作用。但我仍然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我们登上高高的球形器,进入它的内部,又按事先的指令散开,这好象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弹十性十房间,钻了进去。我打开阀门,让我那个房间的内墙和外墙之间充上气。当内墙膨十胀起来时,我感到自己被托到了一个空气垫子上。房间的顶部鼓了下来,四周的墙也向我挤来,这样,我就不会受到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冲击的伤害。然后我就这样等着。
我当时等的是什么呢?现在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觉得自己刚才还清醒和强壮,现在却非常疲劳,而且浑身酸痛。
这时我才知道,旧的生活已经结束,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我房间的墙壁已经缩回去了。气泵正在把麻醉气体排十出去,把新鲜空气十抽十进来。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来到那颗美丽的、闪闪发光的蓝色星球上了。在我们头上的新的天空中,福塔星现在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情有些激动。迄今为止,我的一生是在一颗行将灭亡的星球上度过的。在那里,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致命的沮丧心情。但是,现在我获得了新生。在这里将有工作、希望和生活,我们将建设这个世界,创造出美好的未来……
我能听见钻机正在工作。这是在为我们打开一个出口。我禁不住想,我们将会遇到什么情况呢?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如果我们面临艰难困苦,那倒比落到一个富足的环境里更容易保持信仰。不过,不管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必须保持我们的信仰。我们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有几百万年积累起来的知识,这一切都必须加以继承。
但阁下说过,我们还必须准备适应环境。这里可能早就存在着生命,天晓得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在一颗如此年轻的星球上,很难想象会有真正具有思维能力的动物。但可能智慧已在这里发端。我们必须注意这些动物,把它们找到,加以培养。它们可能和我们大不一样,但我们要记住这是它们的世界,并尽力帮助它们。我们要铭记,在别的动物的星球上阻碍它们的发展,即使它们的生命形式与我们的相去甚远,也是十分不道德的。如果我们发现任何这样的动物,我们必须既教导它们,又向它们学十习十,并同它们合作。也许哪一天,我们会建成一种文明,它比原来福塔星的文明还更伟大……
“布朗警官,你在干吗?弄那玩艺儿做什么?”巡官问。
这位警官正提着什么东西的尾巴,那是一只十毛十绒绒的动物十十尸十十体,软塌塌地倒悬着。
“先生,这是只猫。”
“说的就是这只猫。”
“我是想,没准儿陆军部来的先生要把它检查一下。”
“难道陆军部会对死猫感兴趣吗,警官?”
这位警官做了番解释。他刚才冒险到小屋里去了一趟,想看看那儿又出什么事没有。他想起巡官曾说过,屋里可能有毒气,便把一根绳子拴在腰上,以便他万一被熏倒,别人可以把他拖回来。然后,他便把身十子俯得低低的,爬进了屋子。然而他的小心原是不必要的。那嘶嘶或嗞嗞的声音早就停止了,毒气也显然已经散去。他一直凑到了那个球状物的跟前,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当他凑得再近些,耳朵几乎贴到球面上时,却听到微弱的嗡嗡声。
“嗡嗡声?”巡官问,“是嗞嗞声吧!?”
“不,先生,是嗡嗡声。”他停了一下,想打个合适的比方。“它听起来非常象一台圆锯发出的声音,不过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