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帘工作室译
哈斯顿心想这坐在轮椅上的老头,面容憔悴、一副病痒痒的样子,是快要死了。对生死这样的事他很有经验。杀人是他的生意。在作为一个独立的职业杀手生涯中,他把死亡带给了十八个男人和六个女人。
那房子,正确地说是大楼,静谧而十陰十冷。唯一的声音是大壁炉里柴火微微地噼叭声和外面北风的呜咽。
“我要你干掉它。”那老头说,颤十抖的声音高十亢而气恼。“我知道你是干这行的。”
“你听谁说的?”哈斯顿问。
“那个叫绍尔·洛基亚的,他说你认识他。”
哈斯顿点点头,如果中介人是洛基亚,那就错不了。如果房间里有窃十听器十,那么这个叫朱洛更的老头说的一切都是圈套。
“你要杀谁?”
朱洛更按了下安装在轮椅扶手上控制板的按钮,电椅嗡嗡作响地开过来,靠近他。哈斯顿闻到他身上恐惧、垂老和尿十騷十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这些气味使他感到恶心,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
“你要杀的对象就在你后面。”
哈斯顿动作飞快,灵活对他来讲如同生命般重要,他总是时刻警惕。他跳离沙发,单膝跪地,转身,手已插十入他那特制的运动服里,抓住了藏在腋窝下的点四五口径的特制短管手十槍的十柄十,有自动弹出装置的槍套可以立即把槍弹出。一会儿后出来的是只猫,他要杀的是只猫。
此时哈斯顿和那只猫都相互盯着对方。他是个现实的、不相信迷信的人,此刻却感到奇怪。在跪下拔十出槍来的那一刻,他就感到认识这只猫,似乎肯定记得他曾见过它。
猫的脸一半黑一半白,那条黑白的分界线笔直地从扁平的头顶延伸到鼻子嘴巴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地大,里面近似黑色的瞳孔象个棱镜般折射着火光,象块仇恨十陰十郁的煤块在燃十烧着。
你我彼此相识,这个念头在哈斯顿脑海中回荡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他放下槍,站了起来。“我应该杀的是你,老头,我不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朱洛更说,“坐下,看这。”他从盖在腿上的毯子下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哈斯顿坐下,那只猫一直蜷伏十在沙发背后的猫轻轻地跳到他膝盖上,它仰头看了哈斯顿一会儿,大大的黑眼睛,瞳孔周围是一圈金绿色的环,然后伏下开始打呼噜。
哈斯顿疑惑地看着朱洛更。
“它很乖。”朱洛更说,“开始到现在,这只乖顺的小猫杀了我家三口人,就剩下我了,我老了,病了,但我想尽我的天年。”
“我无法相信。”哈斯顿说,“你雇我来杀只猫?”
“请看这个信封。”
哈斯顿看了看信封,里面是五十、一百的钞票,全是旧的。
“里面多少钱?”
“六千块,你能向我证明这只猫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再付六千块。洛基亚先生说一万二是你的底价。”
哈斯顿点点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十摸十着膝上的猫。它正睡着,还在打着呼噜。他喜欢猫,说真的,猫是他唯一喜欢的动物。它们特立独行,上帝,如果有的话,把它们造成完美冷漠的捕杀机器,猫是动物世界的杀手。哈斯顿因此敬重它们。
“我本不要作任何解释。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朱洛更说,“常话说,预先警告就是武装预备。我想让你知道干这事并不容易。我也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所以你别以为我头脑不清楚。”
哈斯顿又点了点头。他已决定接下这笔奇特的生意而且不需要他说这么多,但朱洛更想说,他也想听。“首先,你知道我是谁吗?靠什么赚钱?”
“朱洛更制药公司。”
“对,全世界最大的医药公司之一,我们的生意能成功就是靠这个。”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标签装满药丸的玻璃瓶递给哈斯顿,“三多默尔镇静安眠丸,复方G,专门为患绝症的病人开的。你也知道,它兼有止痛、镇静、适度迷幻的功效,对绝症的患者缓解痛苦、调节十精十神很有帮助。”
“你自己服吗?”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全世界的医生都给病人开这药,它是合成药,我们公司于五十年代在新泽西州的实验室开发的,我们只用猫作这药的临十床十试验,因为猫科动物有独特的神经系统。”
“你们用了多少只猫?”
朱洛更仍没有回答。
“对猫来讲是不公平和有害的。”哈斯顿耸了耸肩。
“为了使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三多默镇静安眠丸使用的四年间,大约有一万五千只猫用于测试……嗯……前后大概是这么多。”
哈斯顿吹了声口哨,大约每年用四千多只猫。“因此你认为现在这只猫回来要你的命,唔?”
“我一点也不内疚。”朱洛更说,并且那种带着颤音的傲慢语气又回到他的话语中。
“一万五千只用在测试中的动物死了,所以成千上万的人……”
“我不介意这个。”哈斯顿说,这种正义让他感到厌烦。
“这只猫七个月前来这里,我从来就不喜欢猫,肮脏、带着传染病的动物……总是在户外乱窜,在谷仓里爬来爬去,十毛十皮上带了各种病菌……从户外把一些脏东西带到屋里来给你看。是我姐姐收留它,是她发现的,她为此付出了代价。”他非常仇恨地看着睡在哈斯顿膝上的那只猫。
“你说它杀了三个人?”
朱洛更开始叙述发生的一切。那只猫在哈斯顿这职业杀手强壮的手指抚十摸下呼十呼地睡着。
壁炉里松木柴的树节烧裂的声音把气氛渲染得很紧张,象收缩在皮肉覆盖下的一排钢簧。
外面北风在这远在康涅狄格州乡下的大石头房周围呜咽。冬天就是在这风声中来到。老头的声音起起伏伏。
七个月前,这里住着四个人,朱洛更、他姐姐安玛达,七十四岁,比他大两岁、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卡洛琳·布洛莫,她深患气肺肿、迪克·盖奇,在家干了二十年活的仆人,帮他家开林肯大轿车、煮饭、调制夜饮的雪利酒。白天还有个女孩来帮工。他们四人就这样住了近两年,一个老人之家,也是家族里活着的人。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十影和看谁活得更长。
这时这只猫就来了。
“是盖奇首先发现它,低吟着,在房子周围到处躲藏。他想赶走它,用棍子打、用小石头扔,揍了它好几次,但它却不愿离开。当然它也吃东西,却瘦得皮包骨。人们在夏末的时候把这些猫扔在路边,让它们饿死,这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最好还折磨它们的神经?”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理会,继续说。他恨猫,一向如此。那猫赖着不走。他就叫盖奇弄了有毒的猫食,实际上就是一大份可口的凯洛牌猫食,拌了三多默尔G方。猫不吃了。这让安玛达发现了,坚决认为是他们干的,朱洛更强烈否认,但安玛达仍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总是这样。
“而且她找到了这只猫。”朱洛更说,“把它抱在怀里,它正打着呼噜,就象现在一样,但它就是不愿靠近我,从来不。她给他倒了牛十奶十。‘噢,看这可怜的东西,饿怀了。’她喃喃地说。她和卡洛琳都这么对它说话,恶心。当然了,这是她们反对我的方式。她们知道我二十年前做三多默尔测试项目以来对猫科动物的厌恶。她们以戏十弄我为乐,用这只猫来欺负我。”他狰狞地看着哈斯顿,“但她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五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盖奇起来做早餐时候,发现安玛达躺在楼梯脚边,身边散落这破碎的瓷盘和小脆饼,双眼微凸、朝着天花板,嘴巴和鼻子里流了很多血。她的背摔坏了,双十腿摔伤,颈骨象玻璃一样碎了。
“这只猫睡在她的房间里。”朱洛更说,“她象对婴儿般疼它……喵喵饿了吗,小宝贝?喵喵要出去嘘嘘吗?恶心,它就象我姐姐一样霸道。我想那晚它喵喵地叫把她吵醒了。她起来给它拿吃的,她常常说桑姆不喜欢猫食,除非用牛十奶十弄十湿。于是她打算下楼去取。那只猫靠着她的腿摩挲着,她老了,腿脚不稳,又迷迷糊糊的,她和猫走到楼梯口,猫走在她前面,绊了她……”
哈斯顿想,对,可能就是这样。他的脑海中浮现老妇人跌落下来,巨大的震荡使她无法喊出声来,从楼梯跌下来时,那猫食四处飞散,碗也打得粉碎,最后她躺在楼梯脚边,一把老骨头摔碎了,眼睛还瞪着,鼻子和耳朵却滴着血。那咕噜咕噜叫的猫心满意足地开始走下楼梯,嚼着猫食。
“法医怎么说?”他问朱洛更。“当然是意外死亡了。但我知道不是。”
“安玛达死了,为什么不干掉这猫?”
因为如果他这么做,卡洛琳就闹着要出走,显然,她被这事弄得竭斯底里了。她是个病态的妇人,坚信此事十陰十魂不散,一个在哈德福特的灵媒告诉她(只须付二十美元)安玛达的灵魂进入了这只猫的身十体,它就是安玛达了,她警告猫走她就走。
哈斯顿已熟谙人世百态了。他猜想朱洛更和那卡洛琳过去曾是情十人,而这老纨绔不愿让她和这只猫亲近。
“这无异于自十杀,”朱洛更说。“在她的观念中还认为自己有钱,很喜欢带着这只猫去纽约、伦敦,甚至蒙特卡罗。其实她是大家族中唯一活着的,靠那点钱过日子,而那点钱是家族在六十年代赚的黑钱。她住在二楼一间特别的,超湿的房间里,有七十多岁了,哈斯顿先生。她烟十抽十得很凶,到死前两年还是如此,她得了严重的肺气肿,我要她住这里,而那猫却要呆在那里……”
哈斯顿点点头,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手表。
“快到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她死了。医生似乎认为是正常死亡,只是过来开了死亡证明了事。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盖奇告诉我猫仍在那房间里。
“老兄,我们都有死去的一天。”哈斯顿说。
“当然,那时医生的说法,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猫喜欢靠近睡着的婴儿或老人,偷走他们的元气。”
“这是迷信荒谬的说法。”
“大部分迷信荒谬的说法有是基于事实的。”朱洛更回答。
“你也知道猫喜欢用爪子摩挲软的东西,象枕头、绒十毛十地毯活十毛十毯,就是睡毯或老人用的毯子。一个重量压在呼吸虚弱的人上面……”
朱洛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哈斯顿开始想像那时的情形。卡洛琳在卧室里睡着,刺耳的呼噜声在她残破的肺里进进出出。呼噜声几乎被空调和增湿器的噪音淹盖了。这只黑白各半的猫轻轻地跳上这老处十女的十床十并开始盯着沟壑纵横的苍老的脸,目光荧荧。它爬上她瘦弱的胸脯,趴了下来,开始呼十呼地睡了。那老妇人的气息在它的重压下慢慢地弱下去了。
哈斯顿的想像力并不丰富,却有点紧张起来。
“朱洛更先生,”他问道,还不断抚十摸十着那只猫。“你为什么不搞掉它,花二十美元兽医就可以毒死它。”朱洛更说:“葬礼在六月一日举行,我把卡洛琳埋在我们家的墓地里,紧挨着我姐姐,这是她一直要求的。六月三日我把盖奇叫到这里,十交十给他一个柳条篮,有点象野餐的篮子,你明白我要干什么吗?”
哈斯顿点点头。
“我告诉他把猫装到篮子里,带到在弥尔弗德镇的兽医那里,让人把它麻翻了。他说:‘好的,老爷’,拿了篮子出去了。我很器重他,但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在收费公路出了事故。林肯车以每小时六十多英里的速度撞上桥墩。盖奇当场死了,十交十警发现他的脸上有抓痕。”
哈斯顿又在默默地想着事故是如何发生的。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炉火微微的哔叭声和膝上猫安祥的呼十呼声。在炉火前的他和猫构成十爱十德加·戈斯特诗中的意境,诗中写到:膝上蜷猫,炉中焰高……是否寻觅,幸福男子。
盖奇开着林肯车从收费公路到弥尔弗德镇,车速可能比限制速度还快五英里,那个有点象野餐篮子的柳条篮放在旁边,他正注意着路况,也许正超越一辆小货车,并没注意那只十陰十十陽十脸的猫从朝着他那一向的篮子边上探出头。他没注意到它,因为他正在超越一辆拖斗货车,此时,这只猫跳到他脸上又咬又抓,它的爪子抓向他的一只眼睛,刺进去,血流了出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林肯车强大的马力还在嗡鸣。车以六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在飞驰,猫的另一只爪子钩住了他的鼻梁,刺入肉中,使他疼痛异常。车开始偏向右边开进了货车道,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声,但他听不到因为猫在咆哮着,猫张开的身十体盖住了他的脸,象只巨大的黑十毛十蜘蛛,它的耳朵向后倒,绿眼发光,向从地狱里射十出来似的,后退狂乱地抓着老头的脖子上的肉。它前后疯狂地扑甩着。桥墩迎面而来,猫跳了下来,林肯车象个黑亮的鱼雷,撞到那水泥墩上,象炮弹般炸开。
哈斯顿艰难地咽了一下,听到喉中干涸的声音。“那猫跑回来了?”
朱洛更点点头。“一星期后,盖奇下葬的那天,它真的跑回来了,就象那首老歌唱的:猫儿回来了。”
“它能在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高速撞击下安然无事?很难相信?”
“人们都说猫有九条命,它回来时我就开始怀疑它或许不是……”
“是巫猫?”
“说得好听点,就是。也许是魔鬼派来的。”
“惩罚你的。”
“我不知道。可我感到害怕,我养着它,准确地说是过来替十我做事的妇女喂它。她也不喜欢它,她说这猫脸就是上帝的咒语。当然这是当地的迷信。”老头想笑却无法笑出来。“我要你杀了它,我已经忍受四个月了,它隐匿在黑暗中,观察我,似乎在等待,每晚我都把房门锁上,而我仍担心是否有天清早醒来发现它打着呼噜伏十在我胸上。”
屋外的风孤独第呜咽着,吹得石砌的烟囱呜呜作响。
“最后我找到绍尔·洛基亚,他推荐你,说你是单干的。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是单干,就是自己干。”
“是的,他说你从未失手,甚至从未被怀疑,象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