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凑齐必备物品,终于,第一场初雪开始下了起来,万事齐备。
我浑身赤十十裸十,孤身一人来到宫殿最高处的一座塔楼上,那是一个露天的所在。寒风刺骨;我的胳膊、大十腿、胸脯上渐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带去一个银盆和一只篮子。我在篮里放了一十柄十银刀、一枚银针、几把钳子、一条灰白色的长袍和三只青翠欲滴的苹果。
我把东西放到地上,一丝不挂地站在塔楼里,在夜空下和劲风中俯身跪倒。但凡有人发现见我这样站着,我一定会挖掉他的眼珠;实际上,并没有人监视我。一朵朵白云倏地穿过天际,先是遮住娥眉月,随即,云开月出。
我抓起那把银刀,在自己的左臂猛挥——一下、两下、三下。鲜血流到银盆里,在月光的映照下,鲜血红得发黑。
我又朝盆里添了些粉末,粉末原本藏在我脖子上挂的那只小瓶里。那是一种褐色灰尘,由晒干的草药、一种特殊的蟾蜍皮和一些其他东西制成。粉末令血液变稠,也防止血液凝结。
我一个接一个拿起三只苹果,用我的银针轻轻刺破苹果的表皮。然后,我把苹果放到银碗里,让它们静静留在那儿,与此同时,今年头一阵鹅十毛十小雪慢悠悠地贴到了我的皮肤上,贴到了苹果上,落进那盆血水里。
拂晓时分,天空放亮,我套十上那件灰长袍,从银碗里用银钳子夹起三只苹果,一个接一个放到篮子里,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苹果。除了一些形似铜锈的黑色残渣,银碗的表面上没留一丝我的血液或褐色粉末的痕迹。
我把银碗埋到泥土里。然后,我朝苹果念了一道咒语(就像从前我站在桥边对着自己念过一道咒语),快瞧啊,这些苹果一下子变成了世上最美丽的苹果,不用怀疑;苹果皮上那层深色的红晕是新鲜血液那种十温十暖的殷红。
我拉下长袍的帽兜遮住我的脸,又随手拿了些丝带和漂亮的头饰,把它们搁在柳条篮里的苹果上方,独自一人走进森林,来到她的栖身地:一座高十耸的砂岩峭壁,峭壁四周有许多深邃的岩洞,要走好久才能走到洞十穴十尽头的岩壁。
峭壁地表布满树木和大圆石,我悄没声儿地在树丛间行走,尽量不去触碰树枝、踩踏落叶。我终于找到一个藏身之所,一边耐心等候,一边留神观察。
过了几个钟头,几个侏儒从岩洞前面的洞十穴十里爬了出来。他们是丑陋、畸形、多十毛十的小矮人,是这个国家的古老居民。如今,你难得有机会见到他们。
他们消失在树林里,谁也没有发现我,虽说其中有个矮人曾停下来,对着我藏身的那块岩石撒尿。
我耐心等候。再没有矮人从洞里出来。
我来到洞十口附近,哑着嗓子,朝洞里大声吆喝。
她从黑暗中现身,赤身十裸十体,独自一人。她朝我走近,我掌上的金星丘位置的那道疤痕隐隐作痛,有节奏地悸十动。
她,我的继女,这会儿已经有十三岁的样子,除了左胸上有条青紫色的疤,她雪白的肌肤完美无缺,毫无瑕疵。那条疤是很久以前她被剜去心脏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两十腿十间被黑色的污渍弄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隐身在长袍里。她露出饥饿的样子,贪婪地望着我。“姑十娘十,卖丝带喽!”我用嘶哑的嗓音说,“漂亮的丝带,可以给你扎头发用……”
她笑着朝我招手。一股强大的吸力;我手掌上那道疤把我往她那里推。我做了我事先计划好的事,可我做得比事先计划的更自然:我丢下篮子,像个卖杂货的老太婆一样发出一声尖十叫。我故意装成那样,然后,撒腿就跑。
我身上的灰长袍同森林一样颜色,我走得很快;她没来追赶我。
我一路返回宫殿。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亲眼看见。就让我们来猜想一下吧,白雪公主一脸沮丧、饥肠辘辘地回到洞十口,瞥见我掉在地上的篮子。
她做了什么呢?
我乐于这么想:她先把十玩一会儿丝带,用它们扎了一对蝴蝶结系住黑鸦鸦的头发,把丝带围住苍白的脖子,要不,缠绕在纤细的手腕上。
接着,出于好奇,她掀十开布料看篮里还有什么;她一下看见了那三只苹果,红艳艳的苹果。
它们发出新鲜苹果的香气,当然喽;它们也发出鲜血的气息。而她饥肠辘辘。我猜想她拣起一只苹果,把它压在面颊上,用肌肤体会那种凉爽光滑。
随后,她张开嘴巴,狠狠咬一口苹果……
等我回到寝宫,那颗和苹果、火腿、香肠串在一起吊在房梁上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那颗心静静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我再度感到了安全。
那一年冬天,地上积起一层皑皑白雪,迟迟不见融化。大伙急切地盼望春天快点到来。
来年的春季集市规模略有扩大。来赶集的山民虽说人数不多,不过好歹有了一些,而且,来自森林另一边国度的游客也陆续出现了。
我发觉来自森林岩洞的那些野蛮的小矮人也来赶集了,想用便宜的价钱买下碎玻璃片、水晶块和石英石。他们用铜币付钱——不用怀疑,这是我的继女白雪公主的战利品。当他们来货摊一带买东西时,镇上的人纷纷奔回家中,出来时带着他们的幸运水晶石,还有少数人带来整片的玻璃。
我一转念,真想把他们处死,却还是没有下手。只要那颗心依旧寂静无声、一动不动、冷冰冰地挂在我寝宫的横梁上,我就很安全,那些森林里的居民也就很安全,推而广之,那些镇上的居民也就很安全。
在我生命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也就是我继女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第二年,王子来到我的宫殿。他身材高大,有双冷淡的绿眼珠,皮肤是山那边的人的浅黑色。
他和很少几名随从一道骑马过来:这些人足以保护他,又不至于让另一位君王,比如我吧,会将他视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我是很实际的人:我想把我们两个国家合并在一起,我想起从森林一直蔓延到南边大海的那一大片国土,我想起我那位留十胡十子的金发十爱十人,他死了有八年了;到了晚上,我便去了王子的寝室。
我不再是天真幼稚的小孩了,尽管我以前的丈夫,那个一度是我的国王的那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初恋情十人,随他们怎么去说吧。
起初,王子显得很兴奋。他命我除去衣衫,要我站到敞开的窗前,离火炉远一些,我的皮肤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凉。接着,他让我仰面躺下,双手十交十叠在胸前,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头上的房梁。他命令我别动,尽量屏住呼吸。他恳求我什么也别说。他分开我的双十腿。
随后,他进入我的体内。
他开始在我体内十抽十动,我发觉自己抬高十十臀十十部,开始配合他的动作,不断旋转,不断挤十压。我口中发出呻十吟。我难以自禁。
他的十陰十十茎十从我体内滑十出来。我伸手去碰,一个纤细光滑的小东西。
“求你了,”他低声说,“千万别动,也别说话。躺在那块石头上就行,那么冰冷,那么美丽。”
我照做了,但他已经失去了那种令他显得男子气的冲动;不久,我就离开了王子的寝室,脸上依旧沾着他的泪痕,耳边依旧回响着他的咒骂。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领全体随从离开了。他们骑着马朝森林前进。
这会儿,我想象着他的跨部,想象着在他纵马奔驰的时候,他的十陰十十茎十准有点泄气。我想象着他灰白的嘴唇紧闭着。我想象着那一小队人马穿过森林,终于来到由玻璃和水晶堆成的我继女的那口石头棺材前面。那么白皙,那么冰凉。玻璃底下,是她一丝不挂的身十体,还没有一个小姑十娘十那么大,毫无生气。
在我的想象里,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裤子里那玩意儿一下子变十硬了,幻觉中,他又欲十火中烧,气喘吁吁,嘴里念念有辞,庆幸自己十交十上了好运。我想象着他跟那些浑身长十毛十的小矮人讨价还价——答应用金子和香料跟他们十交十换躺在水晶棺材底下那具娇十小的十十尸十十体。
他们是否欣然收下那笔金子?要不,小矮人抬头望一眼马背上他那些随从,他们手持着利剑长矛,就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我没在那儿;我没用水晶球占卜。我无法想象……
一双双手扒十开压在她冰冷的身躯上的一堆堆玻璃和石英。一双双手抚十摸十着她冰冷的脸蛋,一双双挪动她冰冷的胳膊,欣喜地发现那具十十尸十十体仍旧富有生气,无比柔软。
他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占有了她?或者,在占有她之前,他先把她搬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真不好说啊。
她喉咙里的那块毒苹果是不是被他颠了出来?要不就是在他猛烈冲撞她冰冷的身躯时,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微启两片朱十唇,那些发黄的尖牙凑到他黝十黑的脖子上,象征生命的鲜血淌进她的喉咙,冲掉了那块有毒的苹果,我自己的苹果,我亲手配好的毒药?
我只能去猜想,真相我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深夜,她的心脏再次勃勃跳动,把我惊醒。咸十咸的鲜血从屋顶上滴到我脸上。我从十床十上爬起。我的手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拇指根撞到了岩石上。
外头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我有点害怕,可我毕竟是王后啊,我不会把恐惧流露在脸上。我打开房门。
先是他的随从闯进我的寝宫,举起利剑和长矛,把我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围住。
随后,王子走进来,在我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最后,她走进我的寝宫,此情此景,令我想起我刚当上王后她还是个六岁小孩那会儿。她一点也没变。根本没变。
她把串着她那颗心的麻绳拉下来,一颗接一颗摘掉晒干的花楸浆果,剥掉大蒜头——经过这么多年,大蒜头早就干瘪萎十缩了;然后,她拿起她自己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一个小东西,不见得比一头十乳十羊或母熊的心更大——鲜血溅满了她一手。
她的指甲准是和玻璃同样锋利:她敞开前胸的衣服,用手指甲划破那道青紫色的疤。她的胸腔裂开一道口子,忽然张开了,里头没有血。她十舔十一下自己那颗心,血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把那颗心放回胸腔深处。
我看着她这么做。我看着她再次合上胸部的肌肉。我发觉那道青紫色的疤消失不见了。
王子显得很关切,用胳膊搂住她的脖子。他俩并肩站立,若有所待。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唇上依旧留着死亡时的死灰,尽管如此,他的欲十望却不减分毫。
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结婚,两个国家从此真的合而为一。他们告诉我,举行婚礼那天,我将和他们在一起。
这个地方渐渐变得很热。
他们对我的臣民说了我许多坏话;用一点点真相来给许多谎言添油加醋。
我被关在宫殿底楼的一间石牢里,整个秋天,我一直待在那里。今天,他们把我带出牢房;他们剥掉我身上的破衣烂衫,把我洗干净。接着,他们剃光我的头发,又用鹅油摩十擦我的皮肤。
他们把我带走时,天上开始下雪——两个男的抓我的手,两个男的抓我的腿——将我摊手摊脚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冬至来赶集的众人面前;随后,把我带到这间焚烧炉里。
她没有笑话我,没有嘲弄我,也没有说一个字。她没有讥讽我,也没有转过脸去不看我。她只是望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瞳人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没有大声尖十叫。我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可以夺走我的肉十体,而我的灵魂和我的故事却只属于我自己,并将伴随我一同死去。
鹅油逐渐在融化,我的肌肤上闪出点点光泽。我该一言不发,我不该再去想这些。
我该去想她脸蛋上那片雪花。
我这么想:她的头发,像煤炭一样黑;她的嘴唇,像血一样红;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