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波波》作者:[美] 苏珊·帕尔维克(2 / 2)

大卫要是去坐牢,家里会安静得多,但是学校里会更糟。如果大卫去坐牢,很可能和乔治·弗兰克、霍沃·舒司特在一起,我可不愿意去想这些。

警察的脸色很十温十和:“不,不会的,只要他没再吸。只是要警告他一下。就这些。”

身后十妈十的声音说,“迈克,让他进来。”

我的腿这才恢复知觉挪动了。我让开了门道,动作很快。那个警察进来,抬了抬帽子朝十妈十打招呼。

“夫人,早晨好。”

不知道十妈十是否还记得上次警察们在我家的事,这个警察是不是十妈十的“关系”。不知道别人都怎么想的:我的老师们、所有的警察、店老板、还有米勒医生。我不喜欢瞎猜乱想,可那也是我不敢和十妈十说的。说了会伤害她的,那么我就和大卫一样了,或者和丽娜姨十妈十一样,自从十妈十在卡森工作后,她就没再理过十妈十了。

丽娜姨十妈十和大卫一样糟,找十妈十的岔子,跟十妈十过不去:可能更糟,因为她不和我们一起住。甚至爸死的时候,她也没来过。这跟她没关系。“喔唷,雪莉,你怎么能干那种事,干点什么不好?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他们的爹干得还不够?让他们怎么抬头,知道——”

“知道他们的十妈十在给他们撑着这个家?那份秘书的工作薪水太少,丽娜,只干秘书的事——如果你知道干什么一年能有十万元的收入,就赶快告诉我吧!”

那是合法的事,而且十妈十能挣足够的钱去内华达州立大学读护理专业,找一份我们谁都不会难为情的工作。她一直这么说,一年,最多两年。可现在已经两年多了,钱还没攒够,因为那十万元一年的薪水不包括吃穿和保险,也不包括十妈十要做的各种检查,确保她仍然健康。她也做毒十品测试检查。她要做的检查比大卫多得多,尽管她不是罪犯,也没做错什么,而且她还得自己支付这些检查的费用。她在卡森的时候,不可以单独去赌场或是酒吧,也不能单独和男人在餐馆用餐,还要在里昂郡警察署登记——因为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她不在卡森。她的工作在大城市是不合法的:在雷诺不合法,在维加斯、甚至在讨厌的小小卡森也一样——这可是你能见到的最有怜悯心的州府。十妈十得在刚巧是卡森界外,属里昂郡的地方,这样对她的“关系”们也很方便。

干十妈十这行的妇女,以前工作时间内出门是有人跟着的,现在都用发射器了。以前她们要一连工作三周,吃住在工作地点,然后休息一周。后来大家集在一起游说,情况才得以改变,因为很多人都是单身母亲,她们晚上要回家照顾孩子,但仍不能居住在工作的郡境内,所以十妈十就不得不在雷诺和卡森之间来回跑。395号高速公路是惟一的路线,35英里的路段冬天很糟糕。所以十妈十得买那辆跑车。那车也不在年薪十万的开支里面。

十妈十不知道我懂得这么多。我听到过她和莱蒂说悄悄话,特别是关于那些检查的事。莱蒂担心十妈十会惹上什么可怕的事死掉,可十妈十总是安慰她,宽她的心。“看在老天的份上,莱蒂,别人以为他们不会自觉地戴上安全套!”

我给警察让开了路,试着不去想他戴个安全套的事。只要想起这些,我就想对爸大发雷霆,跟大卫大发雷霆。他比十妈十还好过些,这不公平,十妈十不是罪犯。

我跟警察进了厨房,十妈十给他倒了一杯咖啡,闲聊着天气;大卫拿着一个小塑料杯去了卫生间。我坐在吃了一半的早餐旁边,看着那些测试毒十品的器械。

“只要两分钟,”警察告诉我,“然后我就走,让你们好好地过周末。夫人,介意我把外套脱十下来吗?”

“请便吧,”十妈十说。

警察脱十下了外套,我看见他槍套子里的手十槍,禁不住朝后退了几步,尽管他是要带槍的,所有的警察都带槍。况且,除了我们之外,这里的人们差不多都有槍。

十妈十紧十咬着嘴唇,警察也朝相反的方向退了退。他看上去并不开心。

“得,得,小伙子,我把外套穿上。”

“用不着,”我的脸通红,“反正我要到自己的房间去。”

我想在大卫拿着他珍贵的体十液出卫生间之前离开,不想待在那儿,等着听检查结果。所以,我上楼了,真不知道整个该死的镇子还有没有人不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一切。

我“扑通”一下倒在十床十上,等着听意味着警察离开的门铃声响。

没等多久,门铃就响了。

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没有大叫大喊的声音,那么我猜一切平安无事。

电话铃响了,大概是大卫的不太常来往的朋友。也许他出去了,也许今天我不会和他有麻烦了。我想出去到山里,爬到山顶上,找到波波,可我知道十妈十的跑车要比我走路快得多,尽管现在已经耽搁一些时间,我们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发。

我再次下楼,却看见大卫坐在客厅看电视,十妈十和莱蒂在厨房里,俩人都是满面愁容。我看着十妈十,她说:“放心,你哥没事。”

“那好。”我说。她和莱蒂刚才大概在谈论我,“我们就出发吗?”

十妈十低头看着桌子:“迈克,亲十爱十的,抱歉,我们还不能马上就走,我得等医生的电话。”

我斜眼看着她,“医生的电话?”

“我没事,”十妈十说,“没什么不得了的,真的。医生在查看一些检查报告,就这样,也许我需要吃点抗菌素类的药。可我得等电话,然后我们马上就走,好吧?”

“我现在就走,”我说,我以为他们都会自觉地戴上安全套,“波波从昨晚上就在那里,十妈十!”

莱蒂边站起来边说,“迈克,我开车带你——”

“你不必非去不可,”我说着,其实这时候,虽然我想马上赶到波波那儿,可更想一个人待会儿,“医生来电话以后,你可以去赶上我。和十妈十待着聊聊吧。”

其实我的意思是,和十妈十待着,别让她和大卫打起来。

大概莱蒂能猜出来,因为她点着头,又坐了下去。

“那好,我们尽快去和你会合。小心点。”

“别担心,”我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哪儿。”

出来感觉真好,躲开十妈十和大卫,终于又能呼吸了。我抄近路从我们这片住宅边上,穿过新的建筑工地,即使存星期六这里的翻斗车和手持式凿岩机照样轰鸣,进入到处都挂着土地管理局和国家森林的牌子的地段。这些牌子没多大意思,反正林业局和土地管理局随时都可以把土地卖给开发商,只要他们愿意。现在,这些牌子表明我已经来到绵延数英里,一直到塔霍的野地。

工地的声音渐渐听不见的时候,我又听到打槍的声音——槍手们又来皮文山练射击了。人们总能在路上找到来复槍的空弹壳,这还有人们丢弃的废旧汽车、坏了的冰箱和洗衣机什么的,练射击的人把这些破东西打得千疮百孔,就像瑞士十奶十酪一样。有的被打得满是弹洞,尽管如此,你还是能看出它原先是个什么物件。爸常把打得这么烂的破东西叫“粗人的花边裙”。爸他自己是在拖车里长大的,能保证我们不过他小时候那种日子,他感到很自豪。他受不了别人叫他“粗人”,尽管他和乔治·弗兰克、霍沃·舒司特每个周末都要来这儿,喝啤酒,练射击。

只有他死了以后,我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槍声从这里是肯定能听见的,在住宅区里,你没法躲开那些烦人的事和人,在皮文山里才能一人独处。我可以徒步几个小时走到这里,一个人也碰不上。槍声离得很远,近处只有灌木丛、野兔和老鹰。夏天能碰上蜥蜴和蛇,冬天在雪地里,有鹿和羚羊留下的新鲜的痕迹。我还看到有些脚印像山狮的,有的像狗的,也许是郊狼的。

我吃力地走着,暗暗给自己鼓劲,找最陡峭的路线。好天气,到山顶要走三个小时,而今天我要走最快的一条路。爬15度陡坡的山路的时候,就顾不得想你可怜兮兮的猫咪这种天气被困在什么地方;就顾不得想你哥放跑猫眯,你要跟他拼命;顾不得想你知道是什么人可能戴着安全套,而即使他们使用正确,安全套也可能会有破洞;也顾不得想十妈十的“关系”用不着先去检查,而十妈十却要去,看是不是有问题。

十妈十从来不和我说假话。如果她的意思是“治疗艾滋病的药”,她绝不会说“抗菌素类”的药。如果担心是致命的感染,她绝不会说没事。可我还是非常气愤,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所以爬15度的陡坡是我所需要的。如果十妈十和莱蒂来赶我,她们会走比较缓的坡上山。找不到我,可能会生气,但是她们可能先到废矿,把波波带回家。我不能带着篮子来,可我也不可能把波波装在篮子里,把它带下山,我自己弄不了。希望十妈十记着把篮子放进跑车。希望波波不论什么样,都还需要篮子。

我很抱歉,我对波波说,我没能更快找到你。没能保护好你,让大卫放跑了你。你受惊了。波波,亲十爱十的,请你一定还活着。请你一定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又下起雪来。我继续往前走,我有最暖和的保十温十装备,足够三天的干粮。如果十妈十和莱蒂在下着雪的时候开车上山找不到我——因为我已经下去了,她们一定会十胡十思乱想。所以我尽可能快地插上山路。没见到新鲜的轮胎痕迹,这说明她们还在我后头。

我继续走,不时地查看定位系统,确认信号仍在原地未动,这时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看见了车灯的亮光。

是米勒医生。“嘿,迈克,下班路过你家,你十妈十说你上山来了。”

我爬进了他的汽车。他把暖气开得大大的,感觉好舒服,“你十妈十没来,希望你不会不高兴吧。我的卡车走山路更棒些,比你十妈十那花哨的跑车强,不过你看这车里的地方还是不够大。”

前排座还有好大的空间哩。我朝后排看看,米勒医生带来了那只篮子。当然,下山回去的时候,我们要波波和我们一起坐在前排,前排暖和些。至于说到十妈十,可能是任何原因,可能是米勒医生的借口,也可能是十妈十的。如果是十妈十的借口,可能她是希望米勒医生在我面前一路扮演男十性十与父亲的角色,而她可以仍然等医生的电话,或是和莱蒂一起强迫大卫待在家里,或是以上所有的原因加在一起。如果是米勒医生的借口——我不愿意去想他十爱十惜十妈十的跑车,不让十妈十坐卡车上山可能意味着什么。米勒医生结婚了。我不愿意去想他是否开车去过卡森。

所以我又在看显示器。“波波在山上的一个废矿里。”我说。

“嗯……你十妈十告诉我了。多久没动了?”

“从卫星恢复后就没动过。”我说。

米勒医生点点头。他大半天没再说话,最后我说,“你认为他死了,是不是?十妈十是这么想的。”

雪下得更大了,雨刮有节奏地“吱嘎”、“吱嘎”响着,像要把我催眠似的。米勒医生可以告诉我他不想再往前开了,他可以掉转车头,可他什么都没做,他知道我要看个究竟。

“迈克,”他终于说话了,“我做兽医15年了,也经历过不少奇迹。动物是很神奇的。可是我得告诉你,只有奇迹出现,波波才可能还活着。”

“好。”我说,尽量保持声调平稳。

“这么多的郊狼,”他说,“通常是很快的……郊狼咬断猎物的脖子,就像猫对待小鸟和老鼠一样。除非波波跑掉一会儿又被逮住,否则它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嗯。”我看着自己的手说。

不知道我扭断大卫的脖子需要多长时间,能让他痛苦多久。接着我想到,怎么又是大卫弄得我想干蠢事,其实是干伤害自己的事。

我们花了10分钟开到废矿,这时雪下得大极了,卡车前二码以外都难看清。我们下了车,朝应该是矿井口的地方走,冷冰冰的雪花刺在我们的脸上。真是冷极了。除了雪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岩石,也看不见长在旁边的柏树。走了10码我意识到矿井口被大雪封住了,即使我们能够找到波波,也非得挖开5码深的雪不可。

“迈克,”米勒医生在我耳边大声地喊着说,“迈克,抱歉。我们得回去了。”

我想说,“我知道。”可我的嗓子不听使唤。

我转过身,朝卡车走,到了车里,我开始浑身发十抖,尽管暖气开到了最大。我坐在前排,空篮子放在我和米勒医生之间,那是波波的地方,我还在抖,紧紧地缩成一十十团十十。

最后我说,“临死之前要暖和的。如果郊狼没有咬死它……或者它自己跑到了山上……”

“它没有痛苦,”米勒医生说,“废话,是吧?不过是真的。迈克,不管它如今在什么地方,它不痛苦,我保证。”接着他开始给我讲关于“动物的天国”的诗歌,在天国,动物们保持本来的天十性十,猎食的照样捕杀其他动物,享用美餐,那些被猎杀的动物每天早晨再生,完好无损,愉快地享有自己在生物链上的位置。

这是个不错的愿望,可我惟一能想到的就是,波波浑身颤十抖着,头一个劲地往我胳膊底下钻,因为它害怕。

我们开车下山,很快雪下得小多了,等我们到了开发商的建筑工地,几乎没有雪了。远处的槍声和工地机械的轰鸣声仍然能听到,或许射击手们到山下雪小一点的地方了。米勒医生很久没说话了,可当我们听到槍声的时候,他朝我看过来。

别,我对自己说,别说,什么也别说,把我带回家好了,米勒医生,求你了。别说。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他的声音很轻,“对你爸的不幸我有多伤心。”

我眼睛朝前看着,想着波波,想着那个死在皮文山上的徒步者。不知道多久雪才能融化。

波波还是小猫咪时,爸经常抖动线绳逗它,把线绳提到波波刚好抓不到的高度,哈哈地笑着看波波跳来跳去的样子。“我们要让这猫眯去参加奥林匹克,”他说,“瞧它哟!一定跳起有3码高!”

波波有很多玩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球呀,玩具鼠呀,还有我给它扔在地板上的皱纸十十团十十。可只要爸一开始抖线绳,它就丢开其他的玩具,专去抓它抓不到的线绳。

“跟你一样,”十妈十看着爸和波波总是说,“跟你一样,比尔,跳起来抓你永远不能抓到的东西。”

“哇,好啦,雪莉!为什么我们不能有部凌志?为什么我们不能有那种豪华家庭影院,嗯?”

我猜他是在开玩笑,或许十妈十也是。

米勒医生把我送回家时,大卫已经出去了,这很好,因为我不知道会用什么眼神看他。十妈十和莱蒂还在,她们试着和我说话。

我不想说,径直上楼回房间了,卸下装备,倒在十床十上。

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再用得着的东西:猫玩具、小盒子、波波的食物和水碗。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会扔掉的。十妈十要大卫再给我买一只猫咪,可我怎么可能再有猫眯呢?大卫还会放它出去。我躺在十床十上想起掌上跟踪显示器还在外套的衣袋里,不知怎的,这让我好伤心。

我把枕头压在头上,脸对着墙。枕头挡住了很多声音,可我还是听到了电话铃,莱蒂离开的门铃,和大卫回家的声音,枕头也挡不住他和十妈十大吵大叫的声音。

我起来做家庭作业,可这却让我想起星期一要上学的事。阅读吧,一个个的字看上去干巴巴的,没意思透了,就像放了一个星期的面包。所以最后我十脆坐在十床十上,什么都不干,透过窗户看着城里的赌场。从这儿看去的赌场很小,小得就像个盒子,可以拿起来当骰子掷。然后,我听见了郊狼的叫十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安受本分是人一生待过的最小的盒子:十妈十知道,所以我也知道,爸也知道。十妈十是惟一不抱怨的,可谁知道呢?也许她像我一样地痛恨这个小盒子,我看不出她会喜欢。也许十妈十也感觉到了爸老挂在嘴边的那种感觉,像墙壁一样从四周向她压来。“要是能出去哪怕一小会儿,也好,”爸常跟我这么说,“在赌场干活,压根儿看不见天日,整天都有人盯着你,你真想出去透透气,迈克,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

和米勒医生开车到了山上,我才体会到爸的含义。我坐在车里,墙壁从四周向我压来,气都透不出来。我需要大一点的空间,出去和郊狼待在一起,在盒子外面撒欢,不被看见。即使你想观察郊狼在干什么,他也会在你眼前活生生地跑掉,消失在杂草、灌木或是十陰十影里。而你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他在窃笑。

星期天很安静,大卫待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我也终于做完了家庭作业,十妈十打扫清洁,边干边哼唱着什么。她要用10天的抗菌素,使炎症消掉后才能再去上班。“10天的假,”她高兴地对我说,可她的假是没有工资的,也就是说这10天又是花为读护理学校而攒的钱。

有一次问十妈十,如果里昂郡警察局发现发射器信号是从她工作以外的地方发出的会怎样,如果他们找来,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酒吧,或是赌场、餐馆会怎样?是不是要坐牢?

她摇着头,十温十和地说,“不会的,宝贝儿,只会失去工作而已。不过,我不会的,因为那很蠢。”她的意思是说,因为那就跟爸干得一样蠢,“别担心。”

星期一起十床十时我的肚子很疼,我一直没有睡好,因为我总是在想波波被埋在雪里,想我没能看见它,也许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它,而我没有想到。

想着要去上学,要去面对约翰和里奥,真受不了;想着忍受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回家却没有波波给我安慰,在我肚子上像它喜欢的那样弓起身十子取暖,真受不了。不能跟其他任何人说的话,原来总可以和波波说,可现在它不在了。

可是我必须去上学,不能让十妈十生气。

第一节课是代数测验,我都会做,可就是手不听使唤,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只好坐在那儿,两眼直呆呆地看着卷子,奥杰威老师宣布时间到了,我十交十了白卷。

她看着白卷,抬起眉头,“迈克?”

“我不喜欢做。”我说。

“你不……迈克,病了吗?去看校医吗?”

“不。”我边说边走开,走过大厅,去上下一节课,是英语课。

课上讲恺撒的故事,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墙睡着了,铃响了,我站起身,接着去上生物课,讨论青蛙。生物课总是最糟的,因为约翰和里奥也在。他们把实验台拉近,凑到我旁边,只要有机会就小声说,“嘿,迈克,知道放学我们去哪儿吗?嘿,迈克——我们开车去卡森。我们一直开到卡森,去搞你十妈十十妈十!”

我的实验搭档多娜·曼罗说:“他们这样的白痴。”

“是的。”我说着,可根本不敢抬眼看多娜,因为太没面子了。我知道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十妈十干的是什么工作,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在乎约翰和里奥在众人面前十胡十诎\道,不知道是不是多娜的父母中哪个在土地局工作,和莱蒂说起过什么,反正谁都有可能说。

我低头盯着青蛙看,老师要我们观察青蛙的心脏。我就把青蛙当成约翰,然后割下一条腿。再把青蛙当成里奥,又割下一条腿。

多娜看着我,“喔,迈克?你在干什么呀?”

“我准备用青蛙腿做午餐,”我说,听得出我的声音怪怪的,有些恍惚,“想要一个吗?”

“喔……迈克,挺酷的,可是我们现在得找到心脏才行。”

而我呢,转身走掉了。

其实,这很简单。我径直走出教室,就像我没有报告就去洗手间一样。身后生物老师法沃罗先生似乎在问多娜什么,多娜也回答了什么。我听不很清楚。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很大的气泡里:能够看到外面,可什么都听不见,别人进不到气泡里边,反倒被弹回去。

这真好。

我沿大厅走着,法沃罗先生在我身后赶过来,嘴里仍然说着什么。我必须十分认真地听,昕他在说什么。好像他在月球上。“迈克?迈克?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

如果我是像约翰、里奥或其他坏学生一样的话,法沃罗先生大概会大声训斥着说,现在马上回教室,他会揪起我就走,因为是我破坏了纪律。他又说了些什么,我不理睬他。最后,他掉转方向,朝校长办公室跑去。

我走出了教学楼。外套在衣帽柜里,不过外面很暖和,至少太十陽十照着的地方很暖和,我没感觉冷。气泡保护着我。我走过沿足球场边的一道水沟,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我继续走着,不想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想知道说的什么。然后,一辆救护车停到了我旁边,有人从车里下来,声音又响了起来。“迈克,迈克迈克迈克迈克迈克。”

“什么?”我说。

校长达勒女士和校医阿莫先生,还有两个我总是记不住他们名字的辅导员教师。他们看上去都十分担心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睛说,“我只是出来走一走。”

可他们却围成了半圆,直十逼十我的气泡,把我朝救护车上引。

“你们用不着这样,”我告诉他们,“真的。我很好。只是出来走一走。”

他们不听我的,仍然引着我向救护车走,我上了车,车门随后关了。

他们开车把我带回去,带到阿莫先生的校医办公室室,达勒女士去给十妈十打电话,阿莫先生和那两个辅导员教师一起看住我,好像只要我想再走掉,他们就会采取什么行动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断地问他们,“我只是出去走一走。”

真是没有道理,我见过其他孩子出教室:他们压根没有这么兴师动众。

“我回去上生物课还不行吗?我去解剖青蛙。别给我十妈十打电话!”

而同时我却在想,感谢上帝,十妈十今天在家。感谢上帝她没去卡森,所以达勒女士打电话不会听到卡森的人会说些什么鬼话,并不是说达勒女士不知道十妈十在哪里工作,人们都知道。但是这些我都不太在乎了,因为气泡还在保护着我。阿莫先生和辅导员教师们不断地问我感觉如何,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很好,谢谢。可今天你们都怎么啦?而他们就更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像我说的是外国话似的,说一个“我很好”,好像是说“我的眼珠子要爆了”似的。所以,我坐在那里继续感觉很好,如果想得稍微离点儿谱的话,他们这些人才真的是出了十毛十病。

过了半个小时,我听见阿莫先生的校医室外面有声音。门开后,十妈十进来了。她依在大卫肩上,大卫用胳膊扶住十妈十,他的脸色很苍白,就跟他把我从响尾蛇旁边拽开时的脸色一样。

我斜了他一眼,说,“你来干什么?发生什么啦?”

“十妈十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哽咽,“上班的时候。他们先打电话给她的。所以我们就一块儿来了。”

我看着十妈十,她在哭泣,这下我真害怕了。

“怎么啦?”我说,“十妈十,怎么了,你还好吧?是不是莱蒂出了什么事情?”

可能十妈十给达勒女士来电话说家里有事,要来接我回去。可那不能解释救护车和辅导员教师的事,是不是?如果真是菜蒂出了事,十妈十难道不会自己开车来告诉我吗?

大家都看着我。十妈十不再哭了,不住地擦着眼睛,小声地询问说,“迈克,问题是,你感觉还好吗?”

“我当然好啦!为什么大家总是都问我这个?我只是出去走一走!为什么谁都不相信我?”

十妈十又哭了,大卫摇着头,“噢,你这蠢——”

“大卫。”达勒女士的声音显得无力,“不要这样。”

我觉得快要疯掉了:“可不可以有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啦?我只是……”

“迈克,”十妈十说,“因为你爸也是这么说的。”

我眨着眼没话了。

我屋子里静极了,好像人们都停止呼吸了似的。

我十妈十说,“他说出去走一走,就到院子里去了。不记得了吗?”

我把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看着窗外。我不记得那些。那天发生了什么,爸爸扣动扳机之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不过没关系: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会为我记住的。

我“我真的就是出去走一走,”想到这儿我说,“我又没有槍。”

达勒女士说我应该休息一天,所以十妈十、大卫和我一起开车回去了,是大卫的吉普车。达勒女士给十妈十打电话时,十妈十的情绪很糟,根本无法开车,所以她给大卫打电话。大卫请假回家带十妈十一起去的学校,他开得非常、非常小心。一只松鼠窜上马路,大卫赶紧放慢车速,等松鼠过去。我压根没见他这么小心开过车。我们下车回屋时,十妈十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他赶紧上前扶住十妈十。

上一次我见大卫搀着十妈十走路,是我们从墓地回来的时候。那段情景我还记得。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莱蒂就是不允许我出屋,不管我怎么挣扎乱跳。出事那天她和我们一起吃的午饭。“让我去看看。”我一个劲地央求她,想法子出去,“让我出去!我想看是怎么回事!”

可是莱蒂就是不松手,因为槍响后,十妈十和大卫奔到院子里,然后大卫就开始尖十叫起来,接着十妈十大声对莱蒂喊着,“把迈克看好!别让他出来!”

然后他们回到屋,十妈十给警察打电话,我还是不停地说,“我要去看看,”大卫不停地摇着头,“不,你不要去,迈克,你不要去看,真的不要。”莱蒂搂着我不放。然后警察来了,向大家询问情况,后来莱蒂把我带到了她家,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十妈十和大卫早把院子收拾干净了,碎骨头渣子,脑浆什么的,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爸很蠢。你不可能赢过赌场:凡是懂点儿赌场规矩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可是他、乔治和霍沃还是要试试。报纸卜说他们有一系列的办法;乔治或霍沃,分别单独到爸的那个赌台,而爸呢,摸十摸脸或揪揪耳朵,总是变换着发出不同的信号,所以他们就明白什么时候下双份的注,如果赢了,就三人平分。他们自以为很聪明,而且注意不经常搞这种名堂。可是还是逃不过赌场老板们的眼睛,逃不过摄十像十头的监视。不知怎的,那天爸回家后,知道自己败露了,知道四周的墙一起向他压了下来。

乔治和霍沃去坐牢了,我猜爸知道他也得去坐牢,我猜他认为那地方是个太小、太小的盒子。

我们回家后,很长时间大家都没说话。十妈十开始把洗碗机里的碗、碟往外拿,她的动作很不连贯,就像旧时无声电十影里的人那样僵硬。大卫坐在厨房的桌子边。我到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

我最后,大卫终于开口了,“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

他不是气汹汹的样子,也不像要和我找岔子,而是真的不知所措。可我并没有要干什么呀,只是出去走一走,我至少这样说了一百万遍了,却一点都不管用。没人相信,没人在乎。所以,我冲口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波波放出去?”

十妈十一直背对着我们,听到这她停下了手,拿着碟子,眼睛看着洗碗机。

我大卫说,“我不知道。”

十妈十转过脸,看着大卫,我看着十妈十。

我大卫从来不承认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他低着眼睛,看着餐桌说,“你一个劲儿地说要出去。你一个劲儿——你挣扎着要出去。那猫要出去,迈克。它出去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我,他的下巴在抖。“你根本用不着看。那不公平。”

他的声音那时候听起来幼稚得多,我一下子回想起他把我从响尾蛇旁边拽开那天,那时我们还是朋友,突然我的气泡破了,我又回到了真实世界,呼吸都感到困难,空气像砂纸一样摩十擦着肉皮的世界。

“所以你借波波的下场让我明白满足自己的愿望是怎么回事?”我说,“是这样吧?好像我想这样似的,你这蠢猪头?好像……”

“嘘……”十妈十过来把我搂住,“嘘,嘘。好了,没事了。我很抱歉。大卫。”

“别说了,”大卫说,“反正什么都没关系了。”

“有关系,”十妈十说。“大卫,我让你做得太多了。我……”

“我现在想出去走走。”我说。

要是不能出去我真想大叫了,我想大叫,要不,就砸东西,“我们能不能出去走走?大家一块儿?你们可以看住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做蠢事。求你们?”

从那以后十妈十和大卫相处得好多了。莱蒂和我曾经说过一次。莱蒂说他们争来吵去的,大概就是因为爸死那天,十妈十让大卫帮助收拾院子,大卫很别扭,而十妈十随后总是为这个感到内疚,却一个劲儿地朝大卫发泄,没有意识到他俩的争执是因为自己的内疚感。大家都避而不谈,反倒使局面越来越糟。莱蒂说我那天在学校就该那样干,正好提醒了十妈十和大卫,他们如果继续敌对下去还会失去更多,还是不要再针锋相对的好。我告诉她我根本就没打算干什么,再说我也不记得爸出去之前说了什么。她说那都没关系。他们的反应是一种直觉。她说人还是有直觉的,尽管现在大家都在小盒子里面,只要我们还活着,直觉是不可能完全丧失的。瞧波波,莱蒂告诉我说,你从十宠十物店里把它买回来,它从来没在野外生活过,可是还是想出去,还是以为自己应该抓老鼠。

六月,皮文山顶的雪融化了,我徒步爬到了废矿,当然在这之前我也去过几次,可都没有到那么高的地方:可能我觉得还看不见什么,可能因为我担心会那么想。但是那个星期六,我醒来看是个晴朗的好天,很暖和,十妈十和大卫都忙着,于是我想,好吧。就是今天。我自己到那儿去看看,去说再见。

这几个月发射器的信号一直没动过。

所以,我自己步行去了,穿过房地产开发区,走过岩石和灌木从,踏过地上窜来窜去的蜥蜴。我遇见了几只野兔,一两只老鹰,还听到了槍响,可没看见人影。

我到了废矿口,朝里面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带了手电筒,可是进废矿是很危险的事,即使里面的空气没问题,即使不会出不来,你还是不可能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你。蛇。郊狼。

所以我拿电筒向里面晃着,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可能曾经是猫的痕迹。里面有疏松的土和石块,却看不见任何曾像是骨头的东西。从跟踪显示器上看应该是这个地方,所以我刨着周围的松土,电筒尽量照的范围大一点,最后,差不多在离矿口两码的地方,我看见石头缝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是那块芯片。只是芯片,一小块银质的东西在石缝里。也许曾经一段时间也有骨头在一起,后来被什么东西叼走了。也许什么东西把波波吃掉了,只留下一堆不能吃的;和芯片一起,再后来其他的都回归了泥土,只剩下芯片。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波波没有了,而我仍然想念它,却没有任何属于它的东西留下来陪伴我。

我坐在地上,看着芯片,然后把跟踪显示器放在了芯旁边。我走出废矿,坐在太十陽十照得到的地方。

这很好。遍地的野花,有几英里,一眼望不尽。我坐在那儿琢磨着,我可以走掉。我可以就这么走掉,朝另一个方向走,一下子到塔霍,离开所有的盒子。我没有发射器。没人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盒子哪里都有,不是吗?就是到了塔霍,同样也有,可能更多,因为富人们都在那儿建花样翻新的房子。而如果我走掉了,十妈十和大卫不知道我的去向,又收不到任何发射信号,我是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糟糕的。还记得卫星出故障时,我是怎样盯着黑屏幕,祈祷着,尽量控制自己不哭。求你了,波波,回家吧。求你回来,波波,我十爱十你。

所以,我坐了一会儿,眺望着山下的城市。

后来,我吃了一块干粮——能源块,喝了点水,起身下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