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
搬进400号普拉特老宅的新住户毫无例外都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能否与之共存。我们这个街区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古董,这里最新的房子也是1910年时建造的。不经过保护部门的研究和地区委员会的听证,哪怕是改变一下房子的外观颜色,也比登天还难。
这些年来,普拉特老宅也曾经历过多次漫长的听证会,最近的几次我还去聆听过。但是,老普拉特太太的态度简直就是听任它自生自灭,结果等她去世后,由于无法确定老宅的归属,因此也就无法将其出售。再以后,老宅被一场大火焚毁了。
很自然的,有一大群开发商垂涎这块地。这是一块面积有三英亩的成熟住宅区,离市中心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对于开发商来说,它简直就像圣杯一样炙手可热。但是,开发商的律师们也无法弄清这块地的归属,结果是普拉特老宅再也没有重建起来。当我和乔夫搬来隔壁时,这里依然是一片废墟。街区的孩子们放学后聚在这里玩好人和坏人的游戏,街区的猫也聚在这里捕捉永无穷尽的老鼠和田鼠。我并不是说这里如何破败和不堪入目,相反,这片土地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翠竹、杜鹃、野生爬蔓蔷薇和一些美丽的古树。特别是有一棵紫叶山十毛十榉古树长得尤其高大,普通住宅在它的映衬下显得矮小了许多。
我们的房子当然也不例外。
去年春天,这一切在一十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真的。我和乔夫搬来后就住在这片废宅的隔壁。当时我们还没有起十床十。这事发生在星期一的早晨真是令人惊骇。不过发现这事的人不是我,是乔夫。
乔夫全权管理我们家的窗户,因为他喜欢开着窗户睡觉,而我讨厌爬起来关窗。事实上,有时我根本就讨厌起十床十。幸好乔夫每次煮水都会把壶烧干,于是我不得不起来烧水,否则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在十点钟以前起十床十。就这样,听着乔夫拖着脚走过房间,“咚”地一声拉下窗子,然后开始洗澡的声音,我呢,就尽可能地多迷糊一会儿觉,尽情地享受那暖暖的朦胧的每一秒钟。然而这一天早晨,乔夫拖着脚走过地板后传来的不是“咚”的关窗声,而是一声大喘气。
“他十妈十的老天爷!”他叫道。
我从十床十上坐起来去抓衣服。乔夫上学时喜欢说粗话,后来他当了父亲,又在大学执教二十多年,现在已经改了许多。如今他只有在谈到高级法院的裁决和部门政策时才会说粗话。
“起十床十,艾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起身走到窗前。一幢像画儿一样美的纯正维多利亚风格豪宅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它坐落在街对面,其规模正好与紫叶山十毛十榉相匹配。红瓦屋顶、金棕色的遮雨板、悬挂着金色姜饼的屋檐、十陽十台以及天窗;女巫帽子似塔楼、环绕房屋的门廊,房子上有一个圆屋顶。正像我常说的——完美无瑕。
“他十妈十的老天爷!”
“别说脏话,艾薇。”乔夫机械地说道。
我向来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理智的女人。我从不想入非非,我面对事实。就是当我的十四岁女儿问我避孕问题时,我也没有歇斯底里。发生这样的事肯定有某种合理的解释。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思考。
“这是幻视,”我说,“维多利亚豪宅不可能在一十夜之间建成。人们确实会有幻视。我们现在看见的就是幻视。论证完毕。”
“这不是幻视。”乔夫纠正道。
乔夫在大学教授历史,原则上他总是与别人唱反调。如果有人说天空是蓝色的,他就偏要说天空不是蓝色的,然后他再给你解释为什么不是蓝色的。“这不是导致幻视的理由,”他继续说道,“我们没有情绪激动,没有期待奇迹发生,没有服用麻醉品;我们不是暴徒,不是饿死鬼,也没有丧失意识。再说,院子里还有一条晾衣绳,上面还挂着洗过的衣服。没人会幻视看到长内十衣的。”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货真价实。一条猩红色的约翰牌长裤在一个伞形晒衣架上飘来荡去,上面还挂着两条女人穿的内十裤,两件牛津纺衬衣和一件印着金黑两色花纹的长袖女袍。除此之外,最令人生疑的是一块十精十心设计的多年生花圃,沐浴在清晨的十陽十光中,它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花圃。正当我眯着眼睛看花圃中的翠雀草时,一扇边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一个柳条编的篮子在她的十十臀十十部晃荡。她穿着短裤和T恤衫,浓密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十毛十十茸十茸的马尾辫。突然,我有一种想赤身光脚跑出去的冲动。
“好美的腿!”乔夫说。
我“啪”地关上窗户。“洗澡前拉上窗帘,”我说,“我觉得我们的新邻居从她家四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家。”
在我们社区,我们一向以各扫自家门前雪而自豪。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只要管好自家的狗、孩子和草坪,一切都万事大吉。如果你没有做到,有人会给你打电话或递字条。如果你还不改,镇委员会就会根据你的漠视而引起的矛盾对你进行传唤。毫无疑问,对于坐落在400号的这所宅子,我们以往解决问题的办法统统都不适用。如果是某个承包商带着推土机和一群工人在黎明时分来到这里,我可以叫警察或是我们的妇女委员或某个人来发布禁令。但是对于这种自然界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如何禁止?
八点半左右,第一个电话来了,是苏姗?莫里森打来的。她家的后院与普拉特老宅相邻。
“现在核对事实——”苏姗说道,“——我们是不是有了新邻居?”
“我觉得是的。”我说。
沉默。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哦……是这样的。星期五晚上基米能来看贾森吗?”
典型案例。如果你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当它不存在。就像住在街头的一对夫妇,他们异想天开要将门前的草坪改成长满野花的草场,我们采取的就是这种态度。不过问题是一座维多利亚豪宅可不是杂草丛生的草场,你很难对它视而不见。整个早晨,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来电的都是一些情绪激动的女人。自从乔夫结束短暂的邻里协会主席一职后,她们从未和我们说过话。
在经过一番毫无结果的关于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的讨论之后,我挂上电话,到园子里种豆子去了。五月份种豆子实在有点早,但是我需要心理治疗。对于我来说,园艺是世界上最能让我感到慰藉的事儿了。当你种下一颗豆子,你收获的仍将是豆子,而决不会是杜鹃花或圆白菜。当你看见豆子上有令人恶心的橘黄色小东西,你知道那是墨西哥豆虫幼体,然后你就去找来除虫菊。只要你用心,你就会这样做。有些园艺俱乐部女士对植物的需求漠不关心,这常常让我感到吃惊。
当然,也会有些可恶的事情不期而至,比如冬天老鼠咬了杏美人郁金香的鳞十茎十。但多数情况下,你都知道该做什么。只要你付出劳动,就会获得满意的回报,而且概率远远大于婚姻和职业。
但是这次无论挖地还是耙地还是种豆子,都对我失去了魔力。每当我抬头望去,400号静静地纹丝不动地矗十立在我的眼前。茂密的灌木丛,窗户周围细小的油漆缺损,似乎都在证明它一直就存在,而不是12个小时前才刚刚出现。
我从不热衷于破解超自然现象。幻想让我困惑,事实上,我不喜欢虚构的东西。我喜欢事实,喜欢大量的事实。正因如此,我才想做一个植物学家。我想了解所有有关植物是如何生长的知识,例如为什么映山红喜欢酸十性十土壤,而牡丹喜欢草木灰,以及如何才能将它们种在一起。为此我甚至到研究生院学十习十有机化学,结果其间我和乔夫相遇相恋,我用我的博士学位换成了太太头衔,附加一个肚子里的宝宝。所有这些都是可以证明和清晰无误的事实,除了我和乔夫相十爱十具有偶然的因素。当然这座豪宅也是明白无误地矗十立在那儿,可是它本不应该在那儿啊。等金放学回家,我该如何向她解释这豪宅的由来呢,这真是个难题。
金是我的女儿。她喜欢看幻想故事,喜欢小动物甚于人类,是《吸血鬼猎人巴菲》的超级粉丝。由于金的缘故,我们家养了两条狗(斯派克和威洛),一只鸡尾鹦鹉(弗拉德),一只比利时垂耳兔(大巴德),还有来自普拉特老宅的半野猫(巴林、德瓦林、比弗和邦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金对所有这些动物都一视同仁地十精十心看护和喂养。
3点半整,纱门“砰”地开了,金冲进厨房,斯派克和威洛在她的脚边欢快地蹦蹦跳跳。
“十妈十,关于这座新房子,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谁会住在那儿?他们有十宠十物吗?”
金放学后,我都会为她准备一些水果。我一边将切好的苹果和樱桃摆盘,一边尽可能地回答她的问题。“那儿至少有一个女人。今天早晨她出来晾衣服了。没看见小孩,不过现在天还早。”
“十妈十,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酷的事儿?真正的魔法,就发生在隔壁。简直像巴菲的故事一样。”
“我希望没有吸血鬼。金,世界上根本没有魔法这回事。或许这件事有一个很简单的解释。”
“十妈十,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给莫里森打个电话,她想知道你星期五晚上能不能看护贾森。还有大比德看起来太邋遢了,该梳理梳理十毛十了。”
星期一的情况就是这样。
星期二上午,我们这条街几乎成了高十峰时刻的快速公路,不过居然没有发生车祸,这真是个奇迹。人们倾城而出,驱车来到这里,在经过400号老宅时均放慢车速,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观望。直到中午每个人都在工作时,街上才慢慢消停下来。但是一到4点半左右,慢跑的、走路的人都来了,还来了更多的汽车。大约6时许,来了一辆警车,停在豪宅门前,每个人都假装若无其事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观看着。两名警察进入豪宅,几分钟后出来又走了,没和任何人说话。他们走时手里捧着点心,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
星期三,车流渐渐稀疏。金在野花园里发现了一只猫仔(赫米奥娜)。乔夫最近与部门的头头发生了一系列个人冲突,回到家里总是满脑子官司。所以在饭桌上,除了400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题。
星期四,露西尔?弗林特带着烤好的咖啡蛋糕去欢迎新邻居。
露西尔是我们这片儿的模范邻居。每当有新人搬来,或是有人生孩子、结婚或是去世,她总是带着一块咖啡蛋糕和恰如其分的表情出现在那里。露西尔有的是时间做这些事儿,因为她没有正式工作。当然,我也没有。但是我给一份地方报纸写园艺专栏,所以我并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另外,我还有一个花园需要料理。除此之外,我也不是那种坐在别人厨房里喝着淡而无味的速溶咖啡,听她们谈论生活琐事的人。露西尔是。
无论如何,日子还得照常过。星期四的上午,我为我的专栏写了一篇关于玫瑰病害的文章。我的运气不错,我种的玫瑰从不生黑斑病,日本金龟子也更喜欢光顾苏姗?莫里森的花园。至于杂草,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当我写完棘手的“粉状霉菌”部分后,我就出门收拾我的玫瑰花圃去了。
通常,我并不在乎除草。我把手弄脏的同时,我的思绪会浮想联翩。当我将草连根拔去时,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植物的根更深地扎进土壤中。但是我的玫瑰花圃正好挨着普拉特老宅,如果宅子突然不见了怎么办?或者出来个人想和我说话怎么办?我可不善于聊天。另外,如果玫瑰花圃里埋着一个羊倌的钱包,一旦你让它重见天日,它可能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原始印第安人。想到这儿,我咬紧牙关,紧紧十抓着除草机,蹲下十身十子。
正当我开始慢慢放松下来时,花间小径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扒十开玫瑰花的枝叶,恰好看到露西尔?弗林特踏上400号老宅的石头台阶。我看见她按了门铃,但没看见开门的人,因为我弯腰躲在了古典玫瑰花丛的后面。如果露西尔自己都不在乎别人说她是一个十爱十多管闲事的人,那谁也管不着。
时间过去了二十五分钟,这期间,我一直在给玫瑰除草松土,直到它们看起来赏心悦目。然后我听见纱门响,于是赶紧缩回身十子,只听见露西尔在向某人夸赞他家非常美丽,并一再感谢他家的美味馅饼。
我在紫色山十毛十榉树下追上她。
“艾薇,亲十爱十的,你吓了我一跳!”她说,“老天!你的衬衫撕十破了一大块。”
“露西尔,到我家来喝杯咖啡。”我说。
她没有拒绝,跟着我进了门,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微波炉热的咖啡和一块果仁饼干。
她刚咬了一口饼干就咳嗽起来,忙伸手去端咖啡。
“是不是很难吃啊?”我抱歉地说,“这还是上个礼拜为金的学校搞家长教师联谊会做的,结果开会时却忘带了。”
“没事儿。我刚在隔壁饱餐了一顿樱桃馅儿饼。”隔着不新鲜的饼干,她俯身过来压低声音说,“是新鲜樱桃,艾薇。”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新鲜樱桃?五月份?你开玩笑吧。”
露西尔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的反应。“没有开玩笑,桌上还有一碗连枝带叶的樱桃呢。不止这些,滴水板上还放着玉米。新鲜玉米,还带着皮儿,玉米须也还在上面。”
“不可能!”
“是真的。”露西尔向后靠去,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和你说,这背后的原因没准儿其实很简单,奥费莉娅是一位园艺学家,也许她家后面有个十温十室。老天知道,她家有的是地方,有几个十温十室也不足为奇。”
我摇摇头。“我从未听说玉米长在十温十室里。”
“我也从没听说过一十夜之间从废墟上长出一座大房子。”露西尔尖刻地反驳道,“关于这点,我也无法解释。她们说话也并不是那么坦白。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我感到很惊奇。要知道露西尔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哪怕是个人隐私,她也会用客气的方式不断地提问,直至你解释清楚一切。这也是我不常和她十交十往的一个原因。
“那么,她们都是谁?”
“蕾切尔·阿布拉姆斯和奥费莉娅·坎德雷尔。我想她们是同十性十恋,她们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她们肯定不是姐妹。”
好吧,我们这儿是自十由郊区,我们可以与同十性十恋者和平共处。“有小孩吗?”
露西尔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冰箱上有画的画儿,但没看见玩具。
“证据不足。”我表示同意,“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她做了个鬼脸。“馅饼酥皮。珀金家的野花草场,她们喜欢。还有伯尼。”伯尼是露西尔的丈夫,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家伙,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他那只叫“霍默”的狗。“我们还谈论了电工。她们想在前厅安装灯具。蕾切尔还给我讲了她在人工智能工作方面的情况,不过我一句也听不懂。”
从我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400号掩映在紫藤植物下的马厩房。它的双扇门微微敞开着,里面有很多园艺工具,数量之多,令人惊奇。“做人工智能收入肯定颇丰。”我说。
露西尔耸耸肩。“我猜想一定是继承了家族遗产。你真该看看她们的前厅,厨房就更没的说了。简直就像杂志里画的一样。”
“她们在干吗?”
“这个问题可是值4000美元,你说呢?”
我们喝干了杯子里剩余的凉咖啡,思忖着为什么一位园艺家和人工智能专家会选择我们这个僻静的、树木成林的郊区落下她们的房子。与她们是如何将房子搬到这儿的奥秘相比,这个问题似乎比较容易解答。
露西尔回家为伯尼准备豆饭午餐去了,我则开始写我的专栏文章。但是坐在计算机前,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座神秘的维多利亚豪宅就在我家玫瑰花园的对面,每隔一会儿,我就看见有个人影闪过窗户,或是听见开关门的响声。于是我放弃了写作关于植物病叶的努力,走出房间来到花园四处查看。当我在齐腰深的冬青树丛中修剪枯枝时,我听见有人打招呼。
打招呼的是一个女人,站在玫瑰花园对面。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穿着一件印着鲜艳花朵的外套。她的头发用闪光金色丝带编成数十根小辫子,发梢上系着金属珠子。她的皮肤呈深棕色,就像古老的桃花十心木。撇去她那件外套不说,她倒是出奇的美貌。
修枝用的大剪子从我的手中掉到地上。“可恶,”我说,“对不起,你吓了我一跳。”我感到我的双颊发烫。那女人对我亲切地微笑,并招手示意。
我不喜欢陌生人,讨厌这种尴尬局面,但是我没有惊惶失措。我拾起修剪用的大剪刀,从冬青树丛中挤出来,穿过花间小径迎向我的新邻居。
她说,她的名字叫奥费莉娅·坎德雷尔,她很欣赏我的花园。她问我愿意参观她的花园吗?
我当然愿意。
如果我是在聚会中遇见奥费莉娅,我肯定会说不出话来。她,美貌,高大,十性十情开朗。但是在我的左邻右舍中没有几个有色人,我不知道如何克服和他们打十交十道时的那种窘迫。不过这个有色女人说起《园艺世界》来滔十滔十不十绝,而且她的花园更是园艺家的花园,什么园艺实验和难题,话题是层出不穷。谈了大约三分钟后,她对我说她的蜜蜂花上长了难看的棕色小虫,让我给她一点建议。我告诉她许多我们这个地方小气候的特点。当我们查看完了所有的花和灌木后,我和她在一起已经感到非常愉快,这种愉悦的感觉甚至超出了我和本地园艺俱乐部的女士们在一起时的感觉。奥费莉娅和我,我们俩是同一类人。
正当我们讨论在酸十性十土壤中种植和养护牡丹花的话题时,奥费莉娅问道:“想看看我的灌木林吗?”
通常我听到“灌木林”时,马上就会联想到排列得不太整齐的杜鹃、丁香和冬青丛,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去年夏天遗留下来的委陵菜或是大叶醉鱼草。而且这个花圃应该很宽,这样每一种植物才能有足够的空间伸枝展叶。花圃中间还应该有一个雕像,也许是日晷。简洁而不呆板,这是灌木林的最高境界。
奥费莉娅毫无疑问没有呆板的问题。灌木林不仅仅是随十心十所十欲地伸展枝叶,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章法。林中除了灌木,还有树木和兰花、蕨类植物和葡萄,我无法一下子确定这片灌木林究竟有多深。木槿和竹子长得还不错,尽管我不会冒险种它们。不过在这么靠北的地方种上三角梅和一品红、椰子树和鸡蛋花,确实是一种对生命的挑战。哦,雕像!我从没见过如此夸张的东西,至少在博物馆之外没见过。没有脑袋,胸部像足球,肚子像西瓜。这东西一定经历了一千年,或是更长时间的风雨。
我看了奥费莉娅一眼。“印象深刻。”我说。
她挑剔地望着雕像,“你不觉得它太夸张吗?蕾切尔这样认为,她是一个简单十抽十象派艺术家。这个雕像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我喜欢它。”
“是挺夸张,”我说。出于十精十确的十习十惯,我又加了一句,“不过它适合你。”
还有,我不明白奥费莉娅是如何让一个热带雨林在十温十带气候中蓬勃生长的。
正当我想如何客气地提出这个问题时,奥费莉娅说道:“艾薇,你是个难得的好人。蕾切尔正在工作,要不我就叫她下来了。她真的很想见你。”
“下次吧。”我说。天晓得和一位人工智能专家能谈些什么,我暗暗思忖。“嗯,蕾切尔也种东西吗?”
奥费莉娅大笑起来。“不,她的才智可不是用于有生命的东西的。不过我为她建了一个园子,你想看看吗?”
我太想了,尽管我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对新鲜事过于热衷了。沙漠?冻原?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当然想。”我说,“前面带路吧。”
中途我们停下来参观了菜园。它看起来很普通,尽管西红柿应该在八月而不是五月结果,豆子也应该是在六月末结。我没有看见玉米,也没有看见暖房。奥费莉娅领着我经过一个放杀虫肥皂的侧屋来到马厩房。突然我的耳畔响起清晰的“呱呱”声。
“我们这儿不适合养鸭子的。”我吃惊地说。
“我们养没有问题,”奥费莉娅说,“嗳,你看蕾切尔的花园怎么样?”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土黄色的芦苇,芦苇中有一湾波光粼粼的河水蜿蜒流淌。芦苇越过莫里森家的后院,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在这片四月的沼泽地里,凉爽的海风携带着淡淡的咸味,土黄色的芦苇随风起伏,白花花的鲥鱼不时露出十水面,还有舒展着嫩绿色枝叶的香蕨木。绿头鸭拍打着翅膀在河中玩耍嬉戏。一只孤零零的白鹭单腿站立在芦苇丛中,黑色多瘤的腿部上的白色绒十毛十被风吹起。正当我看得瞠目结舌时,白鹭放下藏在胸十毛十下的另一条腿,踩在芦苇上,同时低下头,用它金色的喙啄取食物。
我回家晚了。金在地下室里和动物们在一起。我计划晚餐吃的鸡还在冰箱里冻着。感谢上帝让我们拥有现代科技。我用微波炉把冻鸡化开,然后切了蔬菜,放上佐料,拌在一起放进烤箱,正好赶在乔夫进门时将饭做好。晚饭迟了四十五分钟,乔夫有些不高兴,不过到睡觉时他差不多就忘了。
那是星期四。
星期五,我看见奥费莉娅和蕾切尔开车从她们家门前的车道驶出,那是一辆有着宽大的挡泥板和脚踏板的老式汽车。她们到午饭后才回来,汽车后座上堆满了食品。她们把食品搬进厨房后就消失了,直到傍晚我才看见蕾切尔打开阁楼上的方窗,用力拍打一小块花地毯上的灰尘。
星期六,邀请来了。
打开信箱,在一堆小广告、订书单、帐单以及各种要钱的单据中有一封信格外引人注目。信封的规格是5x6,银灰色,闻起来还有一点点檀香味。信皮上用十精十美的斜体字写着收件人的地址“戈登家”。
我打开信封念道:蕾切尔·埃丝特·艾布拉姆斯和奥费莉娅·德西尔·坎达雷尔:敬请你们赏光出席我们的结婚庆典。时间定于五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庆典仪式前后均有食物和饮料供应。
我的眼睛还没离开信纸,门铃响了。是露西尔,气鼓鼓的,手里拿着和我收到的一模一样的邀请信。
“进来,露西尔。我还剩了许多咖啡。”
我从未见过露西尔如此生气,就好像有人邀请她到梅因大街去参加十裸十体游行似的。
“哎,如果你不想去,你就写信告诉她们,说你不能参加好了。”我说,“她们只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在尽邻里之谊。你不去,她们照样也会结婚的。”
“我知道。只是……这事儿让我颇为尴尬,因为伯尼是正常婚姻协会的创建者。如果他知道我被邀请参加同十性十恋婚礼,他会很不高兴的。”
“那就别告诉他。如果你想去,你就说新邻居邀请你周日去她们家参观。你很清楚到时候我们肯定是会去的。”
露西尔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伯尼讨厌乔夫就像乔夫讨厌伯尼一样。“这是个办法。”她说,“那你去吗?”
“为什么不?谁知道呢?或许我能了解一些情况。”
星期天那天去参加婚礼,我花了很长时间梳洗打扮。金觉得这事儿很滑稽,而乔夫则威胁说如果我不停止小题大做的话,他就不去了。“求你了,这不过是个同十性十恋婚礼。参加婚礼的肯定都是些梳着难看发型的徐十娘十半老的同十性十恋,没人会在意你好不好看。”
“我在意,”金说,“我认为这件上衣酷毙了.”
这件衣服是我从集市上一家印度人的小店买来的,买来后就没穿过。当时我刚买完衣服离开那个有着学院氛围的集市时,我就觉得这件衣服六十年代的气息太浓,太过于附庸风雅,而且对于一个四十来岁的郊区妇女来说,颜色也太鲜亮了。这是一件印满蓝绿色和金色的倒挂金钟花朵的紫色上衣,衣服上还缝着鹦鹉形状的铜扣。我一边摇头,一边解十开鹦鹉铜扣。
乔夫一见大发雷霆:“艾薇,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你再换衣服,那就不去了。我本来就不想去,我还有许多作业要修改,我没有时间十浪十费在这里。”他瞥了金一眼,“十胡十说八道。要么去,要么待在家里。现在就决定。”
金碰碰我的胳膊,“十妈十,都怪你。走吧。”
我就这样动身了,衣衫在十陽十光下像霓虹灯一样闪烁。当我们走上人行道时,我感觉我就像是热带花展。正当我准备逃回家藏在十床十底下时,只听乔夫说:“太棒了,没有一辆车。如果只有我们几个的话,那我就回家了。”
“那没问题。”我说。
我看见离紫色山十毛十榉不远处,有一些穿的花花绿绿的人像蜜蜂一样专心致志地搬运椅凳、鲜花和彩带。当我们走近些时就看得更清楚了——乔夫说的关于婚礼宾客的话完全错了。虽然有些人的头发染得颇有些惊世骇俗,不过没有难看的发型。衣服的样式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点像漂浮移动的五彩织物。我穿的衣服与这里的氛围正好合拍。
乔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没有认识的人,这时露西尔出现了。她满面春十色地穿着一件劳拉·阿什利牌花衣服。
“真好玩。”她说的话看来是真心实意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而且非常友好!她们让我感觉就像是在家里一样。过来加入她们。”
露西尔拉着我们走向侧院。侧院呈坡形,顺坡向下是一片盛开的重瓣樱花,樱花树下还种着牡丹花。和樱花一样,牡丹也不该现在开花的,不过我对奥费莉娅花园的变幻莫测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一位身材修长、穿着浅绿色蕾十丝衣服的人引起了露西尔的注意,她们俩一起走了。我们三人有些尴尬地站在人群边上,人群中不时地走出两三个客人,在我们周围转一下又走开了。
“亲十爱十的,感觉怎样?是不是好些了?”突然听见有人关切地询问,我吃了一惊。“对不起,你是埃尔薇拉吗?”
乔夫紧紧地攥十住我的胳膊。“你带我们到这儿来可真不是个好主意,艾薇。这里的人都很古怪。你看见那个穿裙子的人了吗?我想我们应该带金回家。”
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男人出现了,小十平头,左耳上还戴着一颗钻石。他把乔夫的手从我胳膊上拽开,热情地握着,“戈登博士吗?奥费莉娅让我来找你。你看,我读过《无政十府主义》,我非常欣赏这本书。”
乔夫的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通常在讨论这个艰深的题目前,乔夫都要先讲他写的一本关于无政十府主义历史的书,这本书拥有相当于社会十精十英的读者群,包括聘用审查委员会的三名委员,其中两名委员是专门审查学术期刊的,以及他的夫人。“谢谢。”他说。
乔夫的“粉丝”咧开嘴笑了,分明很高兴。“我们可以在客厅里聊聊,”他说,“眼下我得给你们找个地儿坐下。婚典仪式看样子就要开始了。”
婚典仪式进行得非常愉快。
我不太清楚之前我有什么样的预期,但当我看到一位拉比和婚礼华盖时,我确实感到有点意外。奥费莉娅身穿深红色婚服,像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而蕾切尔身穿米黄色亚麻婚服,就像一朵百合。她们的头上戴着雅致的用橡树叶和常春藤编成的花环。和普通婚礼一样,这里也有祈祷、诺言和泪水。当拉比宣布她们礼成时,她们相互亲十吻,同时全场响起庆祝的号角声。
金十捅十十捅十我的腰,问:“十妈十,是谁在吹号?”
“我不知道。也许是录音。”
“我觉得不是,”金说,“我认为是树。这可是有史以来最酷的事儿了。”
我们起身。椅子消失了,人们都在跳舞。一位神情愉悦、留着十胡十须的男人走过来抓住金的手,把金推向跳舞的行列。乔夫见状忙拽住金的手,把她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