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客》作者:[保] 埃米尔·马诺夫(2 / 2)

“他不是一个小伙子,简直是一个天使!”有一天,以喋喋不休而闻名的我们的女管理员对我说出了大家共同的看法。

我仿佛感到,一种善良和忍让的十精十神在我们楼里扎下了根。动辄吵嘴的情况没有了,人们开始象卡林一样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了,甚至以往常常斗嘴、互相往死里骂的二楼的两位邻居也消了气。后来,我们的居委会主任对我说,这里面也少不了卡林的功劳。有一天,我的房客正在下楼,这时,两个男人站在各自的门口,正互不相让地挥舞盘子和威胁。卡林站住了,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我常见的迷惑不解的神情。于是,这两个人便立即降低了嗓门,终于完全住嘴了。其中的一个后来对教授说,他看到卡林在看着他们,便第一次要求自己冷静下来。

“彼特罗夫,”教授对我说,“我越来越相信,你的房客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或者是一个天才,或者是一个白痴。你知道吗,有时候,这两个概念之间很难划一个界限。我女儿昨天告诉我,她绞尽脑汁做了好几天的一道题,他只用几秒钟就解出来了。她简直对他钦佩不已,都引起她男朋友的嫉妒了。”

我笑了,可是,教授却沮丧地摇了摇头,说:“这种人是很难预卜的,你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吗?……”

他说对了。一天晚上,我捕捉到一个新的思想,正在埋头写论文。

已经是很晚了,突然,楼上什么地方传来了东西落地、跺脚和女人绝望的叫喊混成一片的嘈杂声。

很清楚,这是楼上的邻居长期出差之后回来了。他有一个十习十惯,每次出差之前,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总要把妻子狠揍一顿,因为对她的贞十操十怀有疑心。回来后也是如此一番。他在一个财经部门工作,有一种病态的嫉妒心。

我期待着楼上的喊声会停下来,可是却偏偏没有停。该去干点什么了,但我又犹豫了。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卷入他人的纷争是不会有吉兆的。正当我在进行思想斗争之际,我听到卡林跑出房间,关上了大门。过了一会,楼上的喊声停止了,却传来了充满醋意的丈夫的辱骂声。我跑到走廊里,开了一道门缝,侧着耳朵听着。

“你给我滚开,黄十毛十小子!”那位邻居在怒吼,“你凭什么要管别人家的事?!”

“请原谅,可是我不能滚开。”我听到,这是我的房客的十温十柔的声音,“您的夫人在呼救,我是来帮助她的。”

那位小心眼的邻居破口大骂。各家各户的房门都一一打开了。

“告诉你,给我滚开!”

楼上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是阵长长的、急促的铃声。我丝毫也不怀疑,这是卡林在按铃。后来,又听到大家在劝他回去,可是他宣布,不解救这个女人,他绝不离开。

我一看事情马上就要闹大,便连忙冲向楼梯,想把他拖回来。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野兽般的咆哮和打耳光的声音。我加快了脚步。

在楼梯口,那位财经工作者正在揍卡林的耳光,而他却站在那里看着他打,都不进行自卫。我害怕了……到不是为卡林而担心,我知道他力大无比。我是为那位十爱十吃醋的男人在捏一把汗。可是,卡林仍然垂着双手,只是每挨一次耳光,他的脑袋就轻轻地颤十动一下。我跑了上去,想制止这一场闹剧,卡林却举起手来,轻轻地推开了我。

这时候,那位邻居好象才有所醒悟。他闪到了门里,用力地把门一关。卡林盯着他,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有人说应当去叫警察,有人说,这简直太岂有此理,叫他向法院起诉。卡林下了楼,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跟着他下来,在客厅里喊住了他。卡林仍然象往常一样安详,脸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挨揍的痕迹。

“卡林,你看见了吧。”我们已经熟悉了,已经改称“你”了,“你去管这件事又是何苦呢?他是能把你揍死的呀。”

“他不会打死我的,”卡林小声地说,“而且我也不能不管,我就是这种天十性十。好象这叫做天十性十吧?”

“你这种古怪的脾气我简直不能理解。你怎么能忍受这一切而不还手自卫呢?或者起码离开他也行。那个白痴在揍你,而你却象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

“他一定也十精十疲力竭了,你听,他的妻子再也不喊了。”

这是实在话,这个回答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可是我简直不能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这样冷静。

“你这样是救不了任何人的。”我只能这样说,“你是在鼓励暴力,他以后还是会揍老婆的。”

“可能,可是我认为不能用暴力去制止暴力,只能以柔克刚。”

“高谈阔论!”我尖锐地反驳说,“我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聪明人怎么会持这样的观点,而且还要宣扬它。按照这种哲学,对于屈辱和欺凌只能一味地忍受,况且这还是来自象楼上那样的畜生……”

“他也是一个人。”卡林说,“我的观点是正确的,绝对正确。”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这是第一次因为看法不一致而没有同意我的论点。这很好,我并不喜欢他那么顺从地听取和接受我的意见,并不断地表示感谢。他走了,可是,我心里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当然,并不是怕他,而是在为他担心。

卡林做得是对的:楼上再也不闹了。可能是,丈夫虽然还在揍她,但女人已不再呼救了;也可能她已经抛弃了那位心眼太小的丈夫。有谁知道呢?我和卡林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件事。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过去了……但是,我始终还是为我那位可十爱十的房客而担心。

昨天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它不幸地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从学校回来一听说,就连忙往急救医院跑,而卡林已经不在那里了。人们告诉我,根据卫生部的特殊安排,小伙子已经被送到科学院的一间实验室里。我丝毫也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家给了我实验室的地址。我进了一座五层的大楼,那里有无数的办公室。我向所长作了自我介绍,并且说,卡林是我的房客和朋友,请他告诉我卡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所长没有回答我,他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电钮,请女秘书把我带去见卡林·巴甫洛夫。

在一间不大的厅室里,卡林躺在一张类似手术台的桌子上。看到他那蓬松、淡黄色的头发,我立刻认出了他。他那双明亮、碧蓝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桌子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另外一个人正在俯身察看卡林的十十尸十十体,我进去时,这个人突然抬起头来。我险些没有晕倒。在我的面前,有两个卡林·巴甫洛夫:一个躺在桌子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个手持螺丝刀,正在对死者施行什么法术。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活着的卡林·巴甫洛夫一起在所长的办公室里喝速溶咖啡。这位所长仪表堂堂,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嘴角稍微翘十起,看上去是个富于幽默感的人。

“彼特罗夫同志,”他说,“我们对您非常抱歉,我们把一个机器人派到您家里去了。因为你们那个楼名声不好,我们才把它派去的……这是一个试验十性十结构的机器人,它曾经引起过许多争论。你已经猜到了吧,我们这个模型的原形就是巴甫洛夫同志……是的,”所长突然笑了起来,“巴甫洛夫同志是一个天才的控制论和程序专家,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天使。我们对他的作品赋予了他十性十格中最优秀的特点。”

“是的,这就使我的机器人失去了防卫反应,”卡林·巴甫洛夫插了话,“我们本想制作一个真正的人的模型,可是……”

“总之,这个模型的结局并不十分或功,”所长接着说,“应当承认,是我坚持了这样的方案:‘要绝对的善良,没有丝毫的防卫反应。’”

卡林·巴甫洛大揶揄地插了话:“因为,所长同志的所谓防卫反应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对一个机器人来说,是不允许使用暴力的,任何程序的机器人都是这样。”

“我现在还是坚持这个意见。”所长说,“但是,巴甫洛夫同志也是有道理的。具有防卫反应的善良的人必然会受到暴力的影响,所以,到一定的时候也就不再是善良的了。可是,没有防卫反应,善良是不会持久的,是没有生命力的。”

卡林微笑着告诉我:“您的房客想去制止一场街头的殴斗,他的脑袋被人砸碎了,胸部也被十捅十了一刀,晶体管全部失灵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所长叹了一口气。“唉,怎么才能解决它呢?”

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楼里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头脑里一一闪过。我说,机器人为人们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

“那么,您想建议我们做些什么呢?”卡林·巴甫洛夫笑了。“给每个楼都派一个人工的卡林吗?可是,要做到一点,整个太十陽十系的能量都不够用。”

“是的,这是一个理想的模型,”所长说,“但是,还是生物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说得对,社会革命是不能由技术演变来取代的,它应该创造出自己的‘模十式’,这不是坏事……是的,是的,”所长又忧郁地说,“我和你们,巴甫洛夫同志和彼特多夫同志,还有足够的生命力,来者可追。当然,我们是会做出许多机器人来的……”

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住在三楼的那位教授的女儿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她脸色完全变了样,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象个泪人。

“他在哪儿?卡林在哪儿?”

她愣了一下,突然,兴奋得叫了起来,冲上前去,紧紧地搂住了青年科学家卡林·巴甫洛夫的脖子,不停地吻着他。

“活着,活着!啊,卡林,你知道我是多么地为你伤心呀……”

我们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卡林·巴甫洛夫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当然,当了解到这三个月内十爱十上了谁之后,最感到尴尬的还是那位姑十娘十……

半年之后,卡林·巴甫洛夫疏远了自己原先的女友,压倒了姑十娘十原先的追求者,同教授的女儿结了婚,充分显示了白己的生存能力和明显的防卫反应能力。又过了半年,我通过了候补博士论文。虽然主考人皱起眉头,不解其中之奥妙,我毕竟还是当上了副教授。

现在,我正在为博士论文的选题而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