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们会这么笨。这里是国内最大的太空港,几百架全息摄像机监视着每一个方寸,这三个人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抢劫货币兑换窗口,然后逃之夭夭。
他们是搞到了几把陶瓷手十槍,还通过了我们的安检装置,然后到男洗手间里重新组装。还有,另外一个人想法子从一家餐厅里偷走了一把切牛排的餐刀。可是,见鬼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会在一旁无所事事,看着他们手舞足蹈地带着赃物离开?
我在太空中服役了四年,没见过什么干戈;经过几个月的密集训练,我简直是巴望着发生这种事。我在大洋港呆了三个月,他们的自动系统如此高效,容不下任何比随地吐痰更严重的行为,搞不懂何苦需要活人组成的安保部队。
现在,我算了解了。
端着手十槍的男人把人群挡在外面,手持餐刀的男人抓住了一个女孩,约十二岁光景,男人的餐刀对准了她的喉咙。
“不要对他们动手,”耳边的声音说道,“我们得把女孩安全地弄出来,还不能让他们朝人群开槍。”
说话的是塞莫上尉。他的话统统是陈词滥调。对方的身份已经确认,跑到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找到,所以,不要危及路人。劫匪总得吃饭、睡觉。无论他们躲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会在他们的气罐里加糖、飞机上打洞、插十爆他们的核反应堆。
“表明身份,但是不要靠近,”莫塞说道,“他们要是想对人射击,射我们比射平民要好。”
射我们……要是记得穿上防弹衣的话,倒是射我们比较好。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穿上防弹衣了,没穿的人则不敢吭声。比起从自制土槍里打出来的陶瓷子弹,一位发飙的上尉可恐怖得多啦。
我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了距离劫匪三人组大约五十码处。人群在他们面前分成两半,他们朝门口走去。接着,我的目光被他吸引住了。那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舅子,身材不胖不瘦,也不算特别健壮。别人都退下的时候,他转身走了一两步。
他是我们的人该多好。他快要碰到那个拿着刀子的混蛋了。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这男人一个转身,一掌劈中持刀者的手臂,对方手中的武器“咣唧”一声掉到了地板上。小女孩挣脱出来,向人群跑去,可是我的眼里只有将她解救出来的那个男人。他手上没有武器,却朝着两个带槍的男人冲了过去。
他俩转身开火。男人跪了下来,胸口一十十团十十血迹,又去抓近旁劫匪的腿。那可怜的人没能得手,他为自己惹的麻烦又多吃了四发子弹。
坏人当然也没能得手。就在他们的注意力转向那男人的一秒钟里,我们全都拔槍在手,开始射击,三人在倒地之前就都咽了气。
我看见康妮·娜芙跑过去看那女孩。于是,我跑到中弹男人跟前。他看上去很糟,但还在呼吸。有人叫了急救飞船。两分钟后,飞船到了,他们把他放到充气担架上,塞十进了飞船后面,然后起飞直奔迈阿密。我决定随船前往,他可是冒险救了那女孩,可能还会丧命呢。他醒过来的时候,得有一个医生以外的人守在那儿。
大洋港距离迈阿密海岸八公里,急救飞船不到一分钟就把我们送到了那里,可为了不对伤者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又花了四十秒才把飞船轻轻停稳。
我已经十抽十出他的钱包和身份十证仔细看过。他名叫迈伦·西摩,四十八岁。他身上还留着参军时候部队植入的芯片序列号。其他特征同样平淡无奇:身高中等、体重中等、这个中等、那个中等。
他看上去并不太像英雄人物,然而,我以前从没见过一位名副其实的英雄,所以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上来。
“上帝啊,”出来帮忙把西摩抬进急救室的一名护工说道,“又是他!”
“他以前来过?”我吃惊地问道。
“三次,兴许四次,”他答道,“我敢发誓,这混蛋是想自十杀。”
西摩进手术室的时候,我还在为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三小时后,他出来了,深度麻醉,情况严重。
“他会挺过来吗?”我问了刚才那个护工,他正在把充气担架推进康复室。
“没指望了。”他说。
“他还有多少时间?”
他耸了耸肩,说:“在外面的话一天吧,可能更短。一旦我们把他连上所有这些机器,就不要往好的方面想了。”
“有没有开口的可能?”我问道,“或者至少听得懂我对他说的话?”
“不知道。”
“我留下可以吗?”
他笑了笑说:“你走路带着臂章,身上带着致命武器,我能看见的有三把,我看不见的兴许更多。我算老几?敢说你不能留下?”
我在医院的食堂里拿了个一个三明治,然后去了康复室。病人之间是相互隔离的,我花了几分钟才找到西摩。他躺在那里,几十部机器监测着他的生命指标,五根管子往他的手臂里注入五颜六色、或浓或淡的液体,他的鼻孔里接着氧气,身上缠满绷带,绷带里开始隐隐往外渗血。
我觉得这是在十浪十费时间,觉得他永远没有苏醒的可能,可我还是又呆了一小时,为的只是向这个解救小女孩的男人表达敬意。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皮颤十抖着张开了。他的嘴唇在动,可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于是,我把椅子拖到了十床十边。
“欢迎回来。”我轻声说。
“她来了吗?”他小声问道。
“你救的小姑十娘十?”我说,“没有,她很好,和她父母在一起。”
“不,不是她,”他的脑袋都快不能动了,可他试着看了看房间四周,“这一次,她一定会来的!”
“谁一定会来?”我问道,“你说的是谁呀?”
“她在哪里?”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这一次我就要死了,我知道的。”
“你会好起来的。”我撒了个谎。
“除非她很快就来,”他试着坐起身来,可他太虚弱了,又瘫倒在了十床十上,“门是不是没上锁?”
“这里没有门,”我说,“你是在康复病房里。”
他困惑地问:“那她在哪儿?”
“她可能不知道你受了伤。”我说。
“她知道的。”他的语气绝对肯定。
“她在太空港里吗?”
他微微摇头,说:“她甚至都不在这行星上。”
“你确定不要我去问问前台?”
“没法问,她没有名字。”
“每个人都有名字的。”
他叹了口气,说:“随你怎么说。”
我开始后悔当初留下了。我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安慰。
“你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问道,我是想在罢手回家之前,试着再帮他一次。
他看上去肯定是要说什么话,可接着他就昏了过去。几分钟后,连在他身上的所有机器全都开始震动,几个年轻的医生冲进了房间。
“他死了吗?”我问道。
“出去!”其中的一个医生下令。
他们开始实施急救。我觉得再呆下去就会碍手碍脚,于是,我走到了外面的过道里。没过多久,他们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死了吗?”我又问道。
“是的,”其中的一个答道,“你是他朋友?”
我摇头说:“不,我只是把他从太空港那里带了过来。”
几名护工抬着充气担架出现了,其中的一个是先前和我说过话的那个。
“我跟你说过,他不会撑过一天的,”他说,“这些人怎么会觉得自己冲进水流一样的子弹和镭射当中还能完完整整地出来呢?”
“这些人?”我重复着说。
“是啊,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三个月之前还有一个男的。他遇上了银行劫匪,没有打电话给警察,而是朝四个带槍的家伙冲了过去,”他用力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可怜虫没能接近他们身边二十米的范围。”
“是不是到达前死亡?”我问道。
“差不多,”护工答道,“他一口咬定有人会来陪他,还坚持要门口的每个人都知道该把那女的送到哪儿。”
“女的?”
“我觉得是女的,”他耸了耸肩,“也可能我搞错了。他没说几句清醒话。我觉得他有那么一会儿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丹尼尔·丹尼尔斯,是他的全名,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得把这家伙拉到地下室做十十尸十十检了。我们现在在休假,但是这个礼拜人手有点不够。”
我走到一边,让他们进了房间。出于好奇,我离开之前在入口处停了下来,打听了是否有人问起过西摩。
一个也没有。
回到办公室以后,我还是觉得好奇,就到电脑上找了些关于西摩和丹尼尔·丹尼尔斯的零星信息。’西摩找起来简单,出生和成长都在迈阿密,在这儿上的大学,太空上服役九年,在俗称尼基塔的柯本柯夫二号星上的一次十交十火中中弹,身受重伤,然后载誉退役。回家后,从事海滩房产销售,两年前,他突然铁了心要证明自己不是英雄就是防弹人,或者两样都是。从那以后,他曾三次试图丢掉十性十命;头两次是医院帮他保住了命,但这一次没能保住。
丹尼尔斯就不那么简单了。年初的时候,其实有四个丹尼尔·丹尼尔斯住在迈阿密。有两个还在此地。另外两个,一个在三十九岁的时候死于相对自然的原因,剩下的那个就是护工跟我说的那个。
他死的时候三十九岁。十六岁时退学,签过两份小联盟足球的合同,两次都被开除,二十岁的时候参加太空部队,服役七年,伤病退役,此后换了几份工作。我查看了那份伤病退役记录。他在尼基塔上重重挨了一发高射炮。身十体是康复了,可四年里他一直都在因抑郁症看心理医生,一天晚上,他试图和一群不十良少年动手,并因自己惹的麻烦而烧伤了。花了一年时间,他的皮肤恢复原状,但这死人一个月后跑到外面又做了一件同样具有自十杀十性十的事。连警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射击已经结束——他身中各种口径的铅十弹,肯定是单挑了六个带槍的男人。
事情是这样:两个不起眼的男人,除了居住的镇子和服役的行星之外,互相之间却没有任何共同点,两人都甘愿面对死亡,原因不明;还有,被救之后,两人又都重新面对死亡。
我还在沉思的时候,塞莫上尉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十交十报告。我跟他说了我看到的情形,其他报告都和我的见闻相符,然后我想,没我的事了。
“等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我正要转身出门。
“什么事,长官?”我说。
“你跟他去了医院,为什么?”
“我当时希望他能告诉我为什么自愿冒这个险,”我答道,“我原以为他对我们击毙的人有所了解。”
“那他了解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他在术后只恢复了大约一分钟的意识,然后就死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塞莫上尉沉吟道。
“我也想知道,”我说,“于是我在电脑上查了他和丹尼尔斯……”
“丹尼尔斯?”他突然问道,“谁是丹尼尔斯?”
“是另一个用同样方式结束生命的男人,”我说,“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居住在这里,都目睹过柯本柯夫二号星上的行动。”
“柯本柯夫二号,”他重复了一遍,“就是他们叫做尼基塔的那个?”
“是的,长官。”
“那倒挺有趣啊。”塞莫上尉说。
“怎么了,长官?”我问道。
“大约两年前,我在火星港上管安保,那时有过同样的事。四个男人抢劫一家餐馆,有个男的在等去泰坦星的航班,他决心赤手空拳和他们打。他还没走近,他们就打中了他。我们在这四个人伤害其他人之前制十服了他们,可这男人中了太多子弹和能量脉冲,几个小时后就死了,”塞莫上尉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那时候,我得填张表格,也就是说得弄清楚被杀的是谁。我之所以要提这件事,是因为他在尼基塔上呆过。”
“伤病退伍?”
“是的,”他答道,“奇怪,对吗?”
“非常奇怪,”我说,“你知道那次是不是他第一回那样拼命?”
“不,我不知道,”塞莫上尉说,“我想你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吧?”
“是的,先生,是有原因的。”
“给我一分钟时间检查记录。我说过,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激活电脑,调出我们正在讨论的文件,对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十一秒后,有了答案。克莱顿·木藤僧二世曾经四次面临必死的境地。他仿佛奇迹般地逃过了前三次,命运之神在火星港上才履行了诺言。
“上尉,”我说,“如果我告诉你:西摩和丹尼尔斯也是几次拼命才成功的,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他们在尼基塔上遇到了某种非常有趣的事,”他说完后,打印了一份柯本柯夫二号的材料,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说,“它的大小大概是地球的四分之三,重力更小,氧气有点少,但呼吸不成问题。我们在和帕楚卡联军打仗的时候,发现他们用尼基塔临时屯放军十火,我们派了一小队人登陆,炸掉了屯兵处,双方都伤亡惨重。剩下的几个幸存者分散各地,我们花了大概三个礼拜的时间才找到了他们,最后,他们回到了大部队。那里有些动植物,但是没有人类,也没有帕楚卡人。”
“不知道上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说,“大多数在战争期间中弹的人都不会愿意重新经历战斗——这三个人却特地寻找这样的机会。”
“用你的电脑查找幸存者,然后再发问。”他说。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报告,试着按照塞莫上尉的提示,找出尼基塔上的那些幸存者。帕楚卡战争已经结束,所有文档和记录都随之解密,但它们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那时候,我们派去的是一个由三十名男十女组成的秘密小分队。那场行动异常惨烈。二十五人在尼基塔阵亡,剩下的五个——其中包括西摩、丹尼尔斯、和木藤森——身受重伤。他们显然是分开了,每个人都设法依靠自己活了下来,直到几周后救援小组到达。我试着找到另两个幸存者。两人都曾向死神献殷勤,直到死神命中注定地与他们会面。
从两人的履历中,完全看不出格外勇敢或者格外愚蠢的迹象。除了丹尼尔斯的抑郁症,他们两人都没有因为情绪或心理问题接收任何治疗。据我所知,他们在退伍后都没有与其他任何人联络。
尼基塔上的战斗发生后的六年之内,他们都死了,死前置身的环境只能用“自录十性十”来形容,就算是最好的外科医生、最好的医院也没法保住他们的十性十命。
第二天,我向塞莫报告了我的发现。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吃惊。
“你觉得是什么让他们放弃生命呢?”他沉思后说道,“还有,如果他们那么想死的话,何不干脆在脑袋上放一槍?”
“要发现真相只有一条路,长官。”我说。
“我不能把你派到尼基塔去,”他说,“我们是大洋港的安保,尼基塔在一千多光年之外。”
“可是如果是那颗行星上的什么东西引发了这种行为……”
“别想了。如果那里的食物、水或者空气有问题,太空部队和海军早该发现了。”
可是我没法不想啊。要怎么忘记这样的事呢:一群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人,在分享了同一段经历后,就用完全相同的行动毁灭了自己?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工作结束后回到我的住处,试着寻找更多关于那颗行星和那些幸存者的信息。问题是,可供寻找的东西实在太少。那些人在室外呆了三周,或许四周。一共只有五个人,行星在战斗后就被帕楚卡联军抛弃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回去过。战争已经结束,我给几个帕楚卡的历史学家发了信,希望他们能告诉我些什么——不是关于尼基塔上的行动,而是关于幸存者的行踪。
一周后,我才收到了一个回复,可是最终,这些学者中一个名叫Myxophtyl的(至少我的电脑是这么翻译这个名字的)还是告诉我说,在四个幸存者中,有两个是自然死亡,另两个死于英雄壮举,其中的一个是救一个小孩而死的,那孩子在动物园里闲逛的时候误入关闭凶猛肉食动物的区域;另一个是在保护一个摩鲁人时丧命。
“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长官,”收到历史学家的回复后,第二天,我就向塞奠上尉报告,“不管那行星上有什么,它影响到了每个个体。”
“我明白是那么回事,”他说,“我和你一样觉得有趣,可是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权力把你送去那里。”
“我还存着假期呢。”我说。
他在电脑里查了一下:“你的假期可没有五个月。”
“那我就请假。”
“好好想想,”他说,“那颗行星上没有任何东西伤害过任何人。你真的想去那个地方?想在上面无聊到哭?想回家之后突然有一天决心证明自己能挡子弹、抗镭射?”
“不是,”我承认,“我不想。”
我想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越来越沉湎于那个问题:是什么能把原本正常的人变成对着槍口发起冲锋的自十杀者呢?我总是在心底里回想塞奠上尉的问题:如果你真想死的话,何不干脆在脑袋上放一槍?可是,接着我就想到了躺在康复室病十床十上的迈伦·西摩。他不想死的,他想看看那个女人,他肯定那女人会用什么方法知道他正在医院里。好吧,女人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但求生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沉迷,可当后面的三个星期飞逝而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总是在想尼基塔上发生的事,终于,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跟塞莫上尉说,我要请一个月的假,不准的话,我已有辞职的充分准备。
“别傻了,”他说,“仅仅为了追逐幻想的话,那可太离谱啦。再说,我已经把你的发现报到海军和太空部队去了。他们肯定会调查的。”
“我也觉得他们肯定会,”我说,“只是未必会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调查。”
“目前我们正在打十到十二场小型战争,”我说,“比起调查六年无人涉足的行星,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把全部细节都给了他们,”塞奠上尉说,“要是他们觉得重要的话,会很快就回到那边去的。”
“如果他们发现任何原因,都会把它列为最高机密,一个世纪之内不会解密,”我回敬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该劝你了,对不对?”他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
“不,长官,不必。”
“好吧,准假一个月,明天开始,”他递给我一个小方块,“去那里没有直接航班。这东西能让你免费登上地球或其联盟拥有的任何一艘飞船。”
“谢谢你,长官。”我说。
“密码在三十天后准时消失,所以不要逗留超过三十天,除非你回来的时候想自掏腰包。”
“我很感激,长官。”
“你是个好保安,”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大自在(称赞别人总是使他不自在),“我不想失去你。”
“不会的,”我向他保证,“我会找到答案,然后在一个月内返回。”
“保重身十体。”他说。
“不祝我好运了?”
“我觉得,你要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运气还会好一点儿。”塞莫上尉一本正经地说道。
设在太空中旅行的人容易认为,有了超光速飞行和虫洞,你就能在一天时间内到达银河系内的任何地方,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虫洞只去它们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我们想让它们去的地方,而且,就算你能以几倍光速飞行,银河系还是显得庞大。我用一天时间飞到了天蝎座三号(AntaresⅢ),在那里换乘飞船,继续前往白金汉四号(BuckmghamⅣ)。我在上面逗留了一天,然后换乘了一艘能把我带到迈柯林星(Mickeleen)的飞船,接下来我只能在那里租一艘私人飞船飞完剩下的旅程。
“你要把这个方位牢牢记在脑子里,”小型飞船在尼基塔上着陆的时候,飞行员对我说,“我十天后准时来这里。到时候,如果你不在这个地点,我没有时间也不愿开展一次单人行星搜索,也就是说你会被困在这儿,可能余生剩下的时间都回不去。明白吗?”
“了解。”我说。
“你的食物补给肯定够用?”他看着我的背包问道。
“食物和水够用十二天。”
“如果从现在算起的第十二天后你不在这里,那就没什么安全可言了,”他说,“要过几十年才会有其他飞船在这里着陆。”
“我会来的。”我向他保证。
“那样最好。”他说。
舱门关闭,他走了,我孤身一人。六年来,我是第一个踏上尼基塔的人类。
我感觉很好,这里的重力场是地球上的百分之八十二,心脏十病患者就是在这样的世界做康复治疗的。氧气含量有点低。
这世界地面大多棕色,像是草地,地上零星长着形状古怪的树木,一颗G等太十陽十既提供了充足的光照,又没有让尼基塔炎热到令人不适的程度。我看见一群形似老鼠的小动物正隔着灌木和树丛偷偷望我,可当我转身想好好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却缩进了自己的地洞中。
我知道这颗行星上有水。这里有两片海洋,四座顶部积雪的山脉,山上的融雪流成了河。这里的水闻起来很怪,尝起来更糟,但是可以饮用。我不知道水里是不是有鱼,但我觉得有的。我们初次到达群星时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生命不仅以最奇怪的形式存在,还会在最诡异的地方生长。
根据地图,距我四英里的就是冲突发生地点,也就是军十火库。我正在重走我方小组走过的路。其实,他们是在行星的另一头,大约三千英里处出发,然后乘坐高速气垫车,在夜色掩护下到达此地,但最后几里路他们靠的是双脚行走。我找了找营地的踪迹,然后意识到一支秘密突击队是不会扎营的,而应该在被发现之前冲着目标不断前进。
地面平整,没有生长过密的植物,我不断走着,直到抵达目的地。要发现这里并不难。地面上有个大坑,周长接近五百英尺,深度大约四十英尺,这就是军十火库的遗址。双方的营救小队明显都没有能力同时处理活人和死者,地上散落着人类和帕楚卡人的骨骼,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小动物和昆虫剔得干干净净。帕楚卡人的骨头上有一层蓝绿色的东西,我没弄明白那是什么。
我在这个区域走了走。这里完全没有藏身之处,没有可以弯腰躲避的地方。夜间袭击应该也不例外,帕楚卡人要是有超光速飞船和脉冲泡,就一定有各种型号的视觉辅助装置,能把夜晚变成白天。记得有一次,还是孩子的我站在小坟岭顶端,心里想着皮吉特少将是如何让自己的人沿着那寸草不生的长长斜坡发动冲锋的。看着这个地点,我有了同样的感觉。
令我不解的另一件事是:在这样的战役中幸存后,怎:么会有人喜欢对着荷槍实弹的敌人冲锋,或者用其他方式冒险?他们本该对能够幸存谢天谢地,本该只想着庆祝余生中的每一天的。
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接下来,我开始像个士兵一样分析这个地点。你不会想要太靠近军十火库,因为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会发生多大的爆炸。你也不会希望幸存的敌人把你的队友挨个射杀,于是你试图包围此处,以便射杀任何活下来的帕楚卡人。大坑的直径超过四分之一英里,所以你会希望你的人以相互之间一英里半的间隔就位,或者根据他们武器的准心,也许还要远一些,比如,两英里或是更远一些。
我又仔细看了看这片区域。好了,最小半径是一英里,沿半径的最小间隔距离是四分之一英里,我可以了解他们如何分布。你要是受伤,你的第一反应是撤到安全地点,不是留在射程内寻找队友。接着,一旦你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但不能确定所有的敌人都已死亡,而自己的伤口又开始恶化或是更糟,寻找其他幸存者也是下策。
于是,当救援小队到达时,五个人其实都是孤身一人,而救援小队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都没有再来过。他们有一周的水和食物吗?如果没有,能依靠这块土地活下来?他们有任何药物吗?他们的伤势如何?他们是如何幸存的?我不知道,可我有十天时间寻找答案。
我提醒自己说,这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较简单的一步,要把一切都搞清楚,我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太十陽十开始在天空中下沉,这颗行星上的一天是十九小时——我决定在还能看见四周的时候尽快扎营。我从包中取出定居泡,念出了激活口令,等了几秒钟,看着它变做一个七尺见方的立方体,再从我的背包中取出一些口粮,然后将背包扔了进去。我下令让门关上,接着捡了几根树枝,堆成一堆,再用我的镭射槍点燃。我往火里扔了三块H口粮,烤完后它们从火里滚出来,我决定干吃,不喝水、不喝啤酒——我不想在七八天之内把饮品耗尽,然后只能把附近的河水喝干。
我看了看外头寸草不生的平原,心想智慧生物为何没有占领这里,就像它占领几百个相似的世界那样。自然似乎总有理由把思考能力赋予一两个物种,无论它们看上去多么奇怪。可是尼基塔上并没有发现有智慧生物。实际上,尽管帕楚卡人提到过大型动物,人类的突击队却没有发现比我见过的老鼠似的小动物更大的动物,但那样也说得通:除非胜券在握,不然肉食者不会冒受伤的危险,因为一头受伤的肉食动物通常会在伤口愈合之前就因饥饿而死。所以,大型捕食者在看见气垫车,或看到人的时候,都会跑开。
这样想真的有道理吗?这片陆地上分布着五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几乎无力自卫,但在救援小队到达之前,他们却没有受到十騷十扰。这就是说,帕楚卡人搞错了,这里并没有大型食肉动物。可是我不相信这个,因为在一个低重力世界里,生物是越长越大,而不是越变越小。
我决定等到明天。尼基塔上生活着什么,和我前来了解的信息并没有关系,我自然也不会在夜里前去寻找大型食肉动物。
H口粮发出的“完成”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们一个接一个滚到我的脚边,再逐一“啪”地爆开。
我吃了两块,第三块实在吃不下了,就下令让它自动封存。
“我将保质十六个标准小时,”它宣布说,“那以后我将自我毁灭,以防止任何人因为我得病。自毁过程不会发出声响,不会伤害任何人。”
它停止说话,关上了。
我抬头望去,看见了尼基塔的三颗月亮,它们都很小,在天上匆匆飞过。我在地球上驻扎了两年,已经十习十惯了我们大大的月亮在天空庄严地移动。我已经忘记比较小的月亮能飞多快了。
我口述了一天的发现和想法,让电脑记录。正忙着时,夜色降临了,事情干完后,我决定去散步,帮助消化。我让火继续烧着,这样就不会走太远,还能方便地原路返回。
我走出了半里路,觉得离开自己的临时营地已经够远,我开始围着火堆绕大圈子。我已经绕了一圈,正在绕第二圈的时候,火灭了。我盘算着最好回去再弄几根树枝,重新生火。我走了一半的路,在经过一片浓密的树丛时,耳边传来了狰狞的外星人在我身后发出的吼叫十声。
我转过身来,可有什么东西已经穿过空气,向我直扑而来。几个月亮都在尼基塔的另一头,我几乎看不清它的轮廓。我弯腰转身,那巨大的身十体把我撞飞了起来。我被摔到大约六英尺开外的地方,腿摔折了,还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就地一滚,去摸十我的镭射槍,但那东西太快了,我还是没看清它的样子,可它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它的爪子深深刨进了我的手臂,手十槍从我的手掌上掉了下来。我还没够到我的声波武器,它就压到了我身上。它的牙齿掠过我的脸和脖子。我伸出手去,似乎摸十到了对方的喉咙,然后拼尽全力顶十住了它,然而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那畜生压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它至少和我一样重。它不断下压,而我流血的右臂已经开始麻木。我用力拾起没有摔断的那条腿,但这一招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我的眼睛和脸颊感觉到了它喷十出的热气,我知道四秒钟后自己就会被它压倒。可是突然,它发出一声痛苦和恐怖的嚎叫,从我身上跑开了。
我本以为会听见什么更大动物的吼声——那动物接下来会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可它非常安静。接着,就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十声,我能听出那动物飞快地跑开了。然后,暂时挽救我的东西就冲着我来了,一个月亮正好从地平线升起。鲜血从我额头上的一处伤口流到了眼睛里,月亮不是很大,也不是很亮,可是我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向我移动,能听见它的脚步在草丛中发出的“沙沙”声。
我终于用没有受伤的手握在了声波槍上,颤颤巍巍地把槍举到了面前。“退后!”我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开了一槍,但就算已经失去了一半意识,我还是看出自己打得很偏。我试着稳住手臂,再次射击,可是接下来一切都变黑了。我最后的念头是:死得可真窝囊。
可是我并没有死。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有九到十个小时,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太十陽十已经高高挂在天空。
“别试着站起来,”一个轻快的女声说道,“没办法,给你的腿上了夹板。”
我抹掉了几片干结在睫十毛十上的血块,看见自己右边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用一块湿布开始轻轻擦十拭我的双眼,我能够看清拿着湿布的那个人。
她是位漂亮的少女,二十出头,修长的体态,红棕色的长发,淡蓝色的眼珠几乎透明。她看上去很眼熟,可我知道自己从没见过她。
“你是谁?”我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我叫瑞贝卡,”她说话时露出一个微笑,“而你是唐·格莱。”
“我还以为我把身份十证留在定居泡里了。”
“没错。”
“这么说你把它打开了,”我皱着眉头说,“应该只有我的声音才能打开的。”
“我没有打开它。”她说。“现在你试着歇会儿。”
我正要与她理论,因为她显然没说真话。但突然之间,我全身乏力,再次不省人事。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瑞贝卡坐在地上,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她可不是漂亮——她是绝色。
她身着洁白的衬衣和卡其长裤,衣裤在她身上如同手套一般服帖,看上去简直不真实,同样不真实的是,在一颗本该没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上,我正接受一位美丽的人族姑十娘十的照料。
“欢迎回来,”她说,“觉得如何?”
“十精十力充沛,”我说,“我的情况怎么样?”
“你的手臂受伤严重,腿上有三处骨折,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几处重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你受到袭击,对方是……勉强翻成十人类语言,就是夜行兽。它是尼基塔上最大的肉食动物。”
“不可能,”我说,“它被什么更大的东西赶跑了。”
“相信我,格莱,”瑞贝卡说道,“夜行兽是尼基塔上最大的肉食动物。”
我身十体太弱,无力争辩,再说,无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
什么东西把夜行兽赶跑了,我不太关心那个东西是一只体型更大的夜行兽还是怒火中烧的别的什么生物。
“你来这里多久了,瑞贝卡?”我问。
“你说和你一起?”她说,“昨晚开始。”
“不是,我是说到尼基塔上。”
“我一生都在这里。”
“我的电脑没有提到这里有个人类殖民地。”我皱着眉头说。
“这里没有。”她回答。
“你意思是你从小时候就被困在这里?”我问道,“你父母和你在一起吗?”
“我的父母在这里住过。”她说。
“他们还在世吗?”我说,“有一条飞船会在九天后来接我……”
“不,他们不在了。”
“抱歉。飞船至少能把你我带离这颗星球。”
“你饿吗?”她问道。
“不太饿。可是我想喝点什么。”我说。
“好吧,”她说,“几百米外就是河。我过几分钟就回来。”
“这水很难喝。我的定居泡里有水和电解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