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作者:约翰·克里斯托弗(2 / 2)

他讥诮地说:“你也想靠苏格拉底演出发财呀!”

“我保证,如果你把苏格拉底卖给我,我决不让他再搞这行当。”

他笑了起来。“要是我把它卖了,我他十妈十的才不管它以后会怎么样呢!可是,我告诉你,我不卖,除非你出两千镑,少一个子儿也不行!这狗可是棵摇钱树喽!”

“你拿定主意了吗?”我问。

他站了起来。“让我给你看看我们下一个合同的预演节目单,”他说,“已经挂头牌了!等着,就在隔壁房间里。”

他东歪西倒地出去了。我低头看苏格拉底,仔细地观察当它还是一只小狗时就使我惊叹不已的那些举动。我轻轻地唤了声:

“苏格拉底!”

他竖十起了耳朵。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但我主意已拿定,我轻轻地对他说:

“苏格拉底,一有机会脱身就跟我回去。来,闻闻我的大衣。”

我拉起衣袖,苏格拉底闻了闻,慢慢地摆着十毛十十茸十茸的尾巴。詹宁斯拿着节目单回来了,我找了些借口就告辞了。

我步行回去,大约只有两三里路程。我越想,觉得苏格拉底能听懂我的话的想法越荒唐,这只是不加思索的荒谬念头而已!

自詹宁斯消声敛迹后,我搬了家,这几个月一直和一对极和善的夫妇住在一起。我从家里把苦丝带来了,她是我自己喂养的一条很好的猎犬,那对夫妇也很喜欢她;当我慢慢地走到花园小径上时,她正坐在里窗台上,陶比太太听到她的嗥声,连忙出来给我开门。苔丝一蹦一跳地过来迎接我,举起柔软的爪子朝我胸口扑来,我轻轻地拍她,抚十摸十着让她安静下来。梳洗完后,我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喝了一杯茶。

过了两三个小时,这时陶比夫妇早已睡了,我正坐在壁炉前看书,突然听见门口有唤声。

我喊了一声:“谁?”

这一次,声音清楚一点了,但还是含含糊糊的,好像一个口齿有十毛十病的人在说话。我听见说:

“苏格拉底。”

我急忙把门打开。苏格拉底站在那里,眼睛炯炯有神,尾巴直十挺十挺地翘着。我看了看他身后的朦胧处。

“谁把你带来的,老兄!”我问道。

苏格拉底抬起头来,嘴长得大大的,白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含含糊糊但又很容易听懂地说:“我能说。”

我把他领进屋,搁下了满腹疑十十团十十。坐在陶比夫妇舒适的房间里,对着熊熊的炉火,眼前的情景似乎更令人难以置信。我喃喃地对自己说:“我不相信。”

苏格拉底坐在地毯上。“是真的,”他说。

“詹宁斯知道吗?”我问。

“不知道。没告诉过其他人,不然,又要把它当节目演了。”

“但是,詹宁斯知道你能听懂,是吗?”

“是的,这掩盖不了。詹宁斯用鞭子十抽十我,直到我学会,这样学得快。”

他的低沉的说话声,越听越容易懂。几分钟后,我坐在壁炉前和一只半大的粗十毛十狗谈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告诉我他怎样自己学人话,强迫他的嗓子适应各种复杂的发音,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有了成效。

“可是,苏格拉底,你还不到4个月大呀!”我惊讶地说。

他皱了皱眉头。“是的,很奇怪。对我来说,一切都那么快。大……老……”

“成熟了,”我补充说。“当然,以前也有过会说话的狗,但是它们只是用来做噱头的,并不是真正有脑子。苏格拉底,你知道你是一条多么不寻常的狗吗?”

宽宽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会不知道?”他说,“所有其他的狗——全是那样的傻瓜!为什么我会这样,教授?”

我把他的出生告诉了他,他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十爱十克斯变种的这种概念;我想,一个人总是很容易轻信自己出生的事实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他出生后第一个月的事情,当我告诉他,他的同胞兄弟姐妹的命运,他非常悲伤。

“也许,最好是别知道这些,”他说,“想到我居然还有和我一样的兄弟姐妹,心里特别难受。我不想永远当一只马戏狗。”

“苏格拉底,你完全可以不当一只马戏狗,”我说,“听着,我们可以跑掉,我有些朋友,他们会帮助我的,你可以永远不再见詹宁斯!”

“不,不行,”他说,“詹宁斯是主人,我必须回去。”

“可是,他打你呀!他可能为你跑出来又得好好揍你一顿!”

“他会的,”他说,“但是为了来看你挨顿揍还是值得的。”

“听着,苏格拉底,”我说,“詹宁斯不是你的主人;有了聪明才智就不应该沦为十奴十隶,况且,你的智力大大超过了詹宁斯的!”

大脑袋摇了摇。“对人来说,是这样的,狗却不同。”

“你压根儿就不是詹宁斯的狗呢!”我说。我把詹宁斯耍的花招全告诉了他:他怎样把他卖给了我,然后又翻脸不认账。苏格拉底听了仍无动于衷。

我知道说这些是无用的。苏格拉底,尽管是一条聪明过人的狗,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毕竟是条狗,几千年来隶属于主人的本能并不因为他聪明有理十性十就能消除。

“愿意来这里学十习十。我会常溜出来的。”

“每次回去换一顿皮鞭?”

苏格拉底浑身一阵哆嗦。“是的,”他说,“值得的。为了学点东西挨顿揍是值得的。你教吗?”

“我一定尽力而为,”我答应说。

“你能搞出更多的像我一样的变种狗吗?”

我实在不愿意说。“不行,苏格拉底。你是侥幸得来的,完全是一种偶然。十爱十克斯光只会造就出怪物来,千载难逢才会出你这么一只,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吧!”

十毛十十茸十茸的尾巴可怜巴巴地耷十拉下来。他用爪子捧着脑袋待了一会儿,然后4只脚站起来,孤苦伶丁,举目无亲。

“得走了,很快会再来的。”

我领他出去,看他跳跃着消失在黑暗中。回到生着火的暖烘烘的房间,想到苏格拉底在黑夜中跑回去挨詹宁斯的皮鞭,愤怒和绝望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以后,苏格拉底就经常来了。他喜欢坐在我面前,听我给他读书。起先,他想让我教会他自己念,但要用粗笨的爪子翻书页是很困难的,这才使他泄十了气动我总是满足他的要求,他想念什么我就给他念什么。

他的求知欲十望极强,主要在非技术十性十东西方面,这也不奇怪,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哪怕是最简单的十操十作实验。哲学使他感兴趣;随着他使我越来越深入唯心主义、认识论和类同法的迷宫,我发现我的知识也在和他的知识一起长进。他也喜欢诗歌,自己还写了几首,虽说比较粗糙,却带着一种非人所能达到的动人之处,但他不让我记录下来,现在我只能记得零零碎碎的几行。

他最大的兴趣是在一个预料不到的领域。有一天,我无意中提到了心灵研究方面的一些新发展,他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这上面。他告诉我他能看见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东西人在感觉最敏锐的时候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天晚上,他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给我描述一个奇怪的螺旋形东西的运动。他说这样东西在我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慢慢地旋转,忽而大,忽而小,会突然蹦起来;我走到他指给我的地方,用手在空中乱十摸了一阵。

“我还能听见,”他告诉我,“声音尖尖的,而且很好听。”

“有些人的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说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我说。

他要我给他读遍了我所能找到的每本有关超自然现象的书,寻找对他周围那些稀奇古怪东西的解释,但这些解释都使他恼怒。

“这么多的蠢货!”当我们放下一本煞费苦心地把捉弄人的鬼和天使拼凑在一起的书的时候,他厌倦地说。“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是想看见。他们以为他们看得见。”

陶比夫妇对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声读书的新十习十惯感到好奇。有一次,我看见他们满腹狐疑地盯着苏格拉底,当时他们正从花园里走进屋来,苏格拉底赶忙把他的讲话声变成一声低沉的嗥声。但是他们很容易就十习十惯了他的奇怪的行踪,有时我不在家时苏格拉底来了,他们还经常为他忙乱一通。

我们也并不是老念书,有时喜欢到外面去散散步,他和苔丝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找野兔呀,小鸟呀,以及野地里使狗感兴趣的野物,我常常看见他们老远地在地里迎着风奔跑,苏格拉底特别需要这种户外活动,詹宁斯几乎从不带他出来,在他和我一起度过的那些从詹宁斯训练活动偷挤出来的时间里,他看不见其他的狗,也没有其他的活动。苔丝很喜欢他,有时我和苏格拉底为了能安安静静地念书和谈话,不让她进来,她就在门外呜呜地叫唤。有一次,我问苏格拉底他觉得苦丝怎么样。

“假定狗都是聪明的,人都是傻瓜,只有你才是聪明的,你和狗谈得来,但是,你难道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即使她们都是傻瓜?”

然而,有好几个月,苏格拉底没有来,我知道詹宁斯带他到英国北部去演出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我看到一条消息说他十一月上旬要回巴卡斯特表演两周,我耐心地等着,在他表演前一天上午,苏格拉底回来了。

他看起来仍和以前那样健壮,但从十精十神上来看,这次演出使他疲惫不堪。在哲学上,他一直倾向于失败主义,但这是一种带着炫耀感的失败。他曾酷十爱十过斯坦普利顿的著作,把自己和斯坦普利顿的神牧羊狗做过有趣的比较,但他现在变得萎十靡十不振,他的失败主义使人感到乏味和消沉。他再不愿意读哲学了,总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听我读诗歌。

我知道詹宁斯酗酒的次数越来越多。苏格拉底告诉我,他现在只能单独表演了;詹宁斯总是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上不了舞台。

当然,随着酗酒接踵而来的是鞭笞。苏格拉底背上满是吓人的伤痕,我尽力给他涂药包扎,但同时也越来越害怕听到他说“该走了。”我总是目送着他耷十拉着尾巴跑回去,等待他的是詹宁斯醉后的狂十暴。

我又开始劝他,恳求他跟我走,但这是不明智的,多少世纪养成的十奴十十性十是难以一下子根除的,他总是回到詹宁斯那里去。

有一天下午他来了。一连下了好几天雨,他浑身湿十淋十淋的,他不愿意在壁炉前烤烤干。雨小一点了,我拿了雨衣,带他出去散步,苔丝在我们旁边蹦蹦跳跳的。我们一言不发,默默往前走,甚至苔丝也安静下来了。

最后,苏格拉底终于开口了。“长不了了,”他说,“昨天晚上又十抽十我了,我心中好像有一十十团十十火在烧,差一点咬断他的喉咙,我很快就会这么做的,然后,他们就会开槍打死我。”

“他们杀不死你,”我说,“你到我这里来,你就安全了。现在就来吧,苏格拉底!如果你知道你会杀死他,你就不会再继续给他卖命了,是吧?”

他浑身发十抖,雨水从他十毛十十茸十茸的背上往下淌。

“说有什么用?”他说,“我还得回去。要是他打得我实在太厉害了,我一定会咬死他的,他们就会杀死我,这样的结果最好。”

这时,我们已走到了河边。我在桥上停住了,往远处眺望,河水在桥下几时的地方打着涡旋,翻滚着。大雨以后,河水涨得很高,水流得更急了。离桥不到1/4哩的地方是那条瀑布,水哗啦哗啦地往下冲,在底下咆哮着,奔腾着。我正心不在焉地看着,突然听到了詹宁斯的声音。

他站在桥那一边,喝得醉醺醺的。

“你在这儿!”他叫了起来,“原来你一直在干这个——偷偷地蹓出来会教授。我想我会在这里逮住你的。”

他威吓地走过桥来。“你大概要尝尝鞭子的味道吧,我的孩子!”

他一边走,手里炫耀地挥舞着那根鞭子。苏格拉底蜷着身十子缩在木板上,等着挨打。我等他差不多快走到苏格拉底身边了,然后一下子猛扑上去。他和我扭打起来,我头脑是清醒的,而他是醉得稀里糊涂的;我抓住他一条腿,使劲地拧,他用力挣脱了,摇晃了一下,然后掉下去了——消失在激流里。

我看见他的脸在不远的地方露了一下,他尖十叫了一声,又沉下去了。

我转过身来对苏格拉底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自十由了,苏格拉底,咱们回家吧!”

詹宁斯的脑袋又在水面上冒了一下,微弱地喊救命,苏格拉底不由自主地颤十抖了一下,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喊了声:“主人!”

然后,他一下子从桥上跳了下去,疯狂地向他那个快淹死的主人游过去。我拼命地喊,但他一点也不理会,我也想跳下去,但我知道我连游到他身边都不行。我绕着河岸一直奔到瀑布流水奔腾的地方,苔丝一直跟在我后面。

我在瀑布跟前看见了他们:苏格拉底已游到詹宁斯身旁,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衣服,设法想往岸边游过去,但是不行了,水又冲了过来,他们被卷到激流中去了。

我盯着河水,等待他们冒出头来,但他们没有露面。

他们永远不会再露面了。

我有时想到苏格拉底如果给予机会可能做到的那些事情,光是那些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奇妙东西,就足以给人类知识作出巨大的贡献!当我想到他死时还不到一岁,这种丧失了的可能十性十使我敬畏又感到伤心。

如果苏格拉底能活到成年,他一定能在他选择研究的奇怪领域内超过一切专家,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只有一件事仍使我忧心忡忡:苏格拉底这种狗确实是真正的变种,因为那一窝子全是一样的。但他是生命力特别强的一只吗?他的智力大大地超过了其他狗的智力吗?这是一个关系重大的观点。

苔丝不久就要生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