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译
那天下午,我关了实验室的门,想乘车进城去。我正往大门口走去,突然从看狗人小屋那里传来了一阵阵尖十叫十声。我这个人天十性十喜十爱十动物,特别不愿意听见它们痛苦的哀叫,所以我穿过大门径直走到了看狗人的院子里。我看到的景象简直使我十毛十骨悚然。
詹宁斯,那个看狗人,手里正提溜着一只小狗,把它的脑袋使劲地往墙上摔,他的脚下躺着三只已摔死的小狗,我穿过大门时,他把第四只扔到那一堆里,又拎起那只蠕十动的小狗,这是这窝里最后一只了。我严厉地喊了声:
“詹宁斯,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来,手里还提溜着那只小狗,他本来就是个面目可憎的人,这会儿看起来简直是杀气腾腾。
“你说我在干什么?”他问道,“弄死一窝子废物——这就是我在干的事。”
他拎起那只小狗让我看。
“瞧,”他继续说,“好好看看这只小狗,你就会明白我干嘛要这么做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小狗:一身肮脏的黄褐色的十毛十,腿粗得出奇,但吸引我的却是那个脑袋,它比它同种任何一只普通小狗的脑袋足足大出三倍;虽然它的脖子够硬朗了,但那个大脑袋安在上面好像细枝上长了个大苹果。
“是的,确实是只奇怪的小狗,”我承认道。
“奇怪?”詹宁斯叫了起来。“是个怪物,我说这么叫它才合作,”他忿忿地盯着我说,“而且,我知道怎么回事,我可不是个傻瓜!两周以前,星期大报上就有一段小小的报道,你们在那个大房子里安了些十爱十克斯光机器,报纸上说这些十爱十克斯光能影响那些在十娘十肚子里的小东西,使它们长成怪物。指望这窝子东西长成纯种的粗十毛十狗?依我看没有一只会长成哪怕是象象样样的杂种狗的!这窝子废物至少花了三十镑呢。”
“是件遗憾事,”我说,“但是我敢肯定公司是不会承担责任的。你一定没锁住那只母狗,让她乱跑出去了,这是不能原谅的。你没能看到几周以前星期天报上另一条报道实在太糟糕了,你至少可以多锁住她一些时候的,你知道曾警告过你不要让她挨近那个工厂。”
“是的,”他怒气冲冲地嚷嚷道,“我知道指望从这些混账东西身上搞钱简直是做梦!但至少我能砸烂它们的脑袋寻寻开心吧!”
说着,他又拎起那只小狗准备往墙上摔。这小狗在我们说话时一直没哼哼,这时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叫,睁开了眼睛,那样子好像很奇怪地表示它一直在听我们说话,知道这一下子可得完蛋了。我粗十暴地一把抓住詹宁斯。
“等一等!”我说,“你刚才说这些狗是什么时候生下来的?”
“今天早上,”他怒冲冲地回答。
“这只狗的眼睛已睁开了,”我说,“看看它们的颜色!你以前见过长着蓝眼睛的粗十毛十狗吗?”
他恶意地笑了笑。“有谁见过长着这样的脑袋或长着这么一身十毛十的粗十毛十狗吗?它压根儿不是条粗十毛十狗,它是条劣种狗,我知道怎么对付它。”
这小东西呜呜地叫着,好像知道大声叫也是无用的。我掏出了钱包。
“我出一磅钱买了,”我说。
詹宁斯打了一声唿哨。“你准是疯了,”他说,“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呢?你给钱就拿走。现在就抱走吗?”
“现在不行,”我对他说,“我的房东太太可不让我抱只小狗回家。在我找到合适地方之前,如果你愿意照料它,我可以每星期付你10个先令。这笔十交十易怎么样?”
他伸出了手:“先付钱?”
我给了他钱。
“我会照料它的,老板,即使它不怎么入我的眼。不管怎么样,格洛里总有样东西可以消耗消耗十乳十汁了。”
一天我至少一次,有时两次去看望这小东西,它长得出奇地快,第二个星期末,詹宁斯要我增加2先令6便士的喂养费,我也只得同意。这小东西只吃了不到一个星期的十奶十,这以后一直自己吃食,胃口大得吓人。
詹宁斯看着那小狗,一面挠着乱茅窝似的脑袋:“我不明白。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小狗;格洛里没教它怎么吃,怎么喝,它只是蹲在角落里看着她。有一天我刚把食端来,它就像饿狼似地扑上来,这可不是正常的。”
看着那小家伙吃食,我自己也感到惊愕,这小家伙比它母亲还能吃,你简直能看得见它长。还有那份聪明劲儿!有一次,大约那时它还不到14天,我撞见它小心翼翼用爪子扒掉了狗屋的门闩,跑出来偷吃了点食,那是詹宁斯去关大门时留在那里的。就是在那个阶段,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不是这些外露的小聪明,而是我和詹宁斯靠在狗屋篱笆上谈论它时,经常发现它盯着我们看的那副神情:它坐在那里,专心致志,一只耳朵竖着,长着宽宽前额,一点不像狗的脸上困惑地皱着眉头。
有一天,詹宁斯问我:“还不想给它取个名字?”
“想了,”我说,“我想叫它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他重复了一遍,“和足球有关的?”
我笑了。“几千年前,有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也有这么一个名字,他是个希腊人。”
“哦!”詹宁斯轻蔑地说,“一个希腊人……”
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苏格拉底,他对狗颇有研究。詹宁斯不在家,这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每周至少有一个晚上要喝得酩酊大醉的,而且最欢喜在星期五晚上喝。我把我的朋友带到了狗舍。
他看了苏格拉底,没说什么。它,经过了三个星期,已长得像猪狐犬那样大了。我朋友仔细地观察它,就像在评判克拉夫特比赛会上的一名获奖者,然后他放下苏格拉底,转身问我:“你刚才说这狗有多大了?”
我告诉了他。
他摇了摇头。“如果换了别人告诉我的话,我肯定要说他在撒谎,”他说,“伙计,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小狗,而且那个脑袋……你说那一窝子都是一样的?”
“反正身十体长得都一样,”我告诉他,“这就是为什么给我印象特别深。在我们那些实验室里,我们完全可能弄出些畸形的变种来——两个脑袋的耗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但一窝5只全是一样的!我看,这像是真正的变种。”
“说是变种,我倒是不太相信,”他说,“但一窝全是一模一样的,依我看来,倒是个真品种。那蠢货把它们全弄死了,真可惜!”
“这家伙杀了一只可能会给他下几个金蛋的鹅,”我说,“且不说它在科学上的重要十性十——可以想像生命科学家会为这兴奋得发狂的——像这样的一种变种原可值一大笔钱的,即使就这一条狗兴许也前途无量呢!瞧!”
这时,苏格拉底把一只旧洋铁罐头踢到了狗屋墙边,想踩着它爬过篱笆,这篱笆挡住了到外面的去路。它用爪子在篱笆顶几时以下的地方乱抓了一阵子。
“好家伙!”我朋友叫了起来,“如果它在一个月后能做到这件事……”
我们转身离开了狗舍。当我们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詹宁斯,他喝得醉醺醺地从我们身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来喂小苏格拉底的吧?”他含糊不清地说。
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一点不错,”我说,“我们已照料过它们了。”
第二天我去的时候,发现狗屋门上挂了一块大牌子,上面七歪八扭地写着:“严禁入内。”
我推了推门,发现门锁了,我看了看四周,詹宁斯正盯着我看。
“您好,教授!”他说,“难道你不识字吗?”
“詹宁斯,”我说,“我是来抱苏格拉底的,我朋友打算把它养在他的狗屋里。”
他咧嘴笑了。“对不起,”他说,“这狗是不卖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叫了起来,“我四个星期前就把它买下了,我一直在付你钱照料它。”
“有字据吗?”他问,“你拿到收据了吗?”
“别十胡十闹了,詹宁斯!”我说,“把门打开!”
“你起码得有个证人吧!”他说,装出一副信任的样子朝我走来。
“听我说,”他说,“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对你朋友说这狗是个值钱玩意儿。你知道这狗是属于我的。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里是三镑五先令,是前四个星期我从你那里收的钱,这小狗可是我的摇钱树喽!你不会想来欺骗我这样一个人的!我为那窝子小狗白赔了五镑钱饲养费呢!”
“太便宜了,”我说,“别忘了,你原打算把那小狗摔死的!要不是你昨天偷十听了我和我朋友私下谈论的事,恐怕你现在连这是一条非同寻常的狗都不知道呢!”我掏出了钱包。“这里是十镑钱,足够付你那笔饲养费了,还能使你赚不少钱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卖,教授,我知道我在法律上的权利,你没有什么证据;我有所有权。”
“你这个蠢货!”我说,“你要了这条狗有什么用?它要由科学家来观察、试验和训练,你对这些可一窍不通。”
詹宁斯往地下唾了一口。“科学家!”他嚷嚷道,“我决不会把它十交十给科学家的!我积蓄了一点钱,明天我就离开这里,我来训练它,过几个月你等着瞧戏院大广告吧——乔治·詹宁斯和他的神狗苏格拉底!一年之内我就能在西区发迹起来了。”
仅三个月后,我就在巴卡斯特帝国剧院外面的广告栏上看到了这个名字。在这段时间内,詹宁斯古无音讯,他真的带着苏格拉底跑了,无影无踪地消失了。现在他回来了,广告上就是那样写着:
乔治·詹宁斯
和他的神狗
苏格拉底
我走进了剧院,买了一张前座的票。几个走十江十湖的滑稽演员在台上先逗了一会儿乐,接着是一队疲惫不堪的杂技演员的表演,第三个节目是詹宁斯的。在一阵喇叭声伴奏中,詹宁斯大步走上台来,苏格拉底跟在后面。
他比以前长得大多了,乱蓬蓬的黄褐色的十毛十又粗又浓,脑袋和身十体比起来显得协调些了,但依然很大。他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狗更接近于圣伯纳狗,但他又不像圣伯纳狗,他只是苏格拉底而已,睁着那双四个月前那个下午曾使我惊叹不已的炯炯有神的蓝眼睛;
詹宁斯倒是教会了他玩把戏。到了舞台中央后,苏格拉底用后腿站起来,瞒珊地转向脚灯,向观众行了一个礼。他毫不费劲地在杂技演员留下的高秋千上荡来荡去;用牙齿把方块字母叼到前面,慢慢地拼出宇来回答詹宁斯提出的问题。他演的都是一般马戏狗演的那套节目,但他表演时带的那副使观众屏息静观的自信劲儿使其他马戏狗黯然失色。当他演完后一本正经走下台时,鸦雀无声的剧场里爆发了一阵阵喝彩声,他们一共回来谢了6次幕,每次苏格拉底都极其庄重地向那些歇斯底里的观众致谢。等他们谢过最后一次幕后,我走出了剧院。
我贿赂了看门人,打听到了詹宁斯住的地方:他没有和其他杂耍人住在一起,单独住在大旅馆里。晚上,我步行到旅馆里,通报了我的名字。几分钟后,那个邋遢的小童仆回来了。
“詹宁斯先生让您就上去,”他对我说,并告诉了我几层楼和房间号码。
我敲了一下门,听见詹宁斯喊道:“进来!”
他比我先前认识的那个詹宁斯似乎体面得多了,但仍然带着那副诡诈的神情。他坐在壁炉前,穿着一件蓝金色华丽的睡衣,我走进房时,他正从酒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我注意到他的手微微发十抖。
“哎哟!”他口齿不清地说,“这不是教授吗?见到老朋友总是很高兴的。请喝一杯吧,教授!”
他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
“为您干杯,教授!”他说,“为神狗苏格拉底干杯!”
“能让我见见苏格拉底吗?”我问。
他龇牙笑了笑。“当然可以。苏格拉底!”
门推开了,苏格拉底走了进来,举止端庄,有着宽阔额头的机灵的脸上一双蓝眼睛闪灼有光,他走到詹宁斯椅子旁,安安静静地趴下来,脑袋蜷缩在利爪中。
“你看了我们的表演了吗?”詹宁斯问道。
我点了点头。
“了不起,是吗?这才刚开头,十精十彩的还在后面呢!苏格拉底,玩玩你那套新把戏!”
苏格拉底一跃而起,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用牙齿咬着一根绳子,拖着一辆小木头车回来了,那辆小木头车前面有一个简陋的踏板装置,固定在前轮上。苏格拉底跳上了小车,用爪子踩着踏板,在房间里转开了,到了墙边,小车突然来了个转向,我注意到苏格拉底的尾巴起了类似方向舵的作用。苏格拉底把车又往回开,到墙边又转了一下,但是这一次没能留出足够的空档,车撞在边墙上,苏格拉底从车上翻了下来。
詹宁斯蹦了起来,唰地从墙上扯下鞭子;苏格拉底蜷缩了身十子,詹宁斯死命地十抽十他,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我一步跨到詹宁斯身边,和他扭成一十十团十十,最后终于把鞭子夺了下来。詹宁斯十精十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随手又拖过酒瓶子来。
我气愤地嚷嚷道:“你这个疯于!你就是这样来训练他的吗?”
他从酒杯上抬起头来。“是的,”他说,“这就是我的训练方法,拘一定要学会尊敬它的主人。嘿,它只认得鞭子。苏格拉底!”
他举起那只十抽十鞭子的手,苏格拉底马上蜷起身十子。
“我把它训练得不错了,”他继续说,“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马戏狗的。”
“听着,詹宁斯,”我说,“我不是一个有钱人,但是我有很多朋友,他们肯借钱给我,我想出一千镑把苏格拉底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