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月亮》作者:波尔·安德森(1 / 2)

我们不是感知现实,而是设想现买。假想往往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灾难。然而,历史的悲剧实质大部分就是源于这个无穷无尽不断反复的错误。

——奥斯卡·哈姆尔《思考人类的困境》

两个太十陽十都已经下山。西边的群山恰如一道黑沉沉的波十浪十,波澜不惊。似乎这道波十浪十原先形成十浪十尖时,来自“遥星”的寒冷碰十触到了它并把它冷却下来。这是通往“允星”飞行道的第一道海屏障。紫色的天空里,点缀着几颗晨星,还有两个小小的月亮——镶着黄边的银色月牙儿。看起来和“允星”很像。东边,却晴空依旧。海的正上方,“如伊星”几乎全放亮了——它的球体发着红光,环绕着一圈圈的光环,看上去灼灼生辉。它的投影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原来是风在曳动这层层的波光。

清冷的风,似乎在低语着。阿奇也感觉到了。他的每一根毫十毛十开始有反应了。此时,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力量,让他在和大伙一道飞行时,或是抵达目的地时能感觉到自身的力量,还有自己的存在。他四周飘的都是那些微微发光的小球体,他自己也算是飞得最高的一个了。他们芳十香而浓烈的生命气息盖过了空气中其他所有的气味。他们一路歌唱着,上百个声音夹杂在一起。这样一来,他们的十精十神就可能十交十融为一体,预先体验到在遥远的西边等待着他们的激十情。今晚,当“帕斯星”拂过“如伊星”表面时,“光明时刻”也就到来了。很显然,每个人都已经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当中了。

唯独阿奇从不参与唱歌,他也从不愿意花无谓的时间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重负。人类在他身十体上加的东西其实重量不大,但是他的灵魂却好像被安上沉重的枷锁。他所有的同伴都明白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他们中很多都用垂下来的触须紧紧攫着某件武器一比如说石块,或是尖锐的树枝。阿奇有一十柄十钢刀,这就是他答应人类给他加上负重换来的。然而,事实上奥拉尼德人本质上并不会真的害怕可能遭遇的一切。

阿奇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是由他自己内在的一些东西引起的。实际上,他也是逐渐地感觉到这个变化的(虽然他自己不明白是怎么感觉到的),所以他自己并没感到吃惊。相反的,他只是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东西形成,那便是:在深山野林之间有一头怪兽在奔跑,那怪兽也背负着一个跟他一样的怪东西,而且跟他一样与某种人类存在着某种联系。他并不理解这预示着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会给他的族人带来某些灾难。但是他深知提出这个疑问很不合时宜。也无法得到同伴的理解。所以他只是暗暗下了个决心:他要靠自己消除这个威胁。

他的眼睛是长在身十体下部的。所以他自己看不到他顶部的物体,也看不到它所发出来的光。倒是他的同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在答应背上身之前已经看过演示了。光线其实很微弱,只有在夜晚,而且要在黑暗的背景下才能看到。他一直想要在陆地上的黑暗中寻找到那一缕亮光。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的。时机终于快来了,“光明时刻”,也就是他的族人聚集狂欢的时候,那怪兽就会出现并试图杀害他们。

原先阿奇索要这把刀只是出于好奇,想着将来可能会派上用场。他本来想把刀藏在某棵树的枝丫上。心情不好时可以拿出来耍耍。奥拉尼德人有时的确会利用偶然得到的物体即兴做成一件什么事。比如说用一块尖锐的小石头来撬开一个果壳,取出里面的种子。他还想着可以用这把刀把木头做成工具,然后常年储备一些。

可是有了新的想法后,他就明确了他的刀刃的实际用途。他要用刀来打死一只怪兽,不,应该说是那只怪兽。阿奇在寻猎——

日落前几个小时。休·布罗克和他的妻子杰妮卡·雷泽一直在为晚上的工作做准备。克莉苏拉·格里帕里斯迟到了很久,她到达时他们夫妇还在忙。由于一场大风暴袭击了恩里克星球上的航班。接着还猛烈地继续西移,迫使她不得不绕一大圈才到达汉森尼亚星球。她在大十陆上穿行了一千多公里后,才看到“环海”。然后她往南又赶了同样的路程才到了这个大岛上。

“从天上看下来,加藤站可真是孤单的一个地方!”她说道。尽管带着口音,但她的英语(英语是这个特殊站点的通用语言)却很流利。这也是她得以来此寻求职位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这地方真是很孤单啊。”杰妮卡回答,她的口音迥然不同,“这里总共就十几个科学家、二十几个科员和一些工作人员。所以你才格外受欢迎呢。”

“啊?难道你们会感到孤单吗?”克莉苏拉问,“在这你们不是可以打电话到‘近边’任何一个有安装三维立体视屏器的地方吗?”

“是的,还可以飞到那个市区去出出差或度度假。”休回答,“但是不管视屏多么十逼十真或是声音多么清楚,毕竟不是真人。你们能在会议结束后一起去喝一杯吗?即使是亲身去拜访,那也是很快就要回来,重新面对这些老面孔了。加入我们后,你很快就会发现了。”他马上接着说:“不要误解我,我可不是叫你不要来。杰妮卡说得没错,有新人进来,我们都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他的口音是历史原因形成的。英语本是他的母语,但他已经是第三代的美狄亚星人了。也就是说,他的祖父母离开北美已经很久很久了,而北美本土语言也和其他事物一样发生了巨变了。确切地说。克莉苏拉并没跟上时代,因为激光光束到达科尔基斯星差不多需要50年的时间,她坐的飞船速度肯定远远不及激光的速度。只是她坐在太空飞船里面,对岁月的流逝毫不察觉。

“是的,来自地球上的人!”杰妮卡声音显得兴高采烈。

克莉苏拉愣了一下,说:“我离开地球时,也没觉得那儿有什么好的啊。也许我离开后情况好转了吧。拜托,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个吧。现在我只想说说将来的事。”

休拍拍她的肩。休想,她可真漂亮!虽然不能和杰妮卡相比。但是,如果能发展下去应该也不错。

“你今天运气可真是不怎么好呢,”他低声说道,“延迟了这么久。罗伯特,哦,我是说维诺斯塔博士,他下现场去了,冯博士也带了一批标本回到研究中心去了……”维诺斯塔博士是这里的主要生物学家,冯博士则是化学家。克莉苏拉参加的是生物化学领域的培训。她以前研究的是最前沿的占星学,大伙都相信她能够对美狄亚星上的生物研究做出巨大的贡献。

她笑了笑:“没关系,那我就先和别人认识认识。这不,就从你们两个好人开始。”

杰妮卡摇摇头,说:“很抱歉。我们自己都很忙。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要日出时分才能回来。”

“那这是——多久啊?大概36个小时吗?哦。在这个所谓的‘诡异的地方’,这并不算久的,是吗?”

休笑出声来:“这可就是外星学家的事了,也就是我们的事了。我想想,我应该还可以挤出点时间带你去转转,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还有,让你找点家的感觉。”她到达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所以别人把她引导到休和杰妮卡的家里。因为只有他们会早起,他们要为工作做准备。

杰妮卡狠狠地瞪了休一眼。她眼前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差不多41岁。身材魁梧,但已经开始有点发福了,举止稍微有点笨拙。他脸上有点坑坑洼洼,一头沙砾色的短发。脸刮得很干净,但是衣着很随便。兴许是因为他在一群矿工中长大的缘故吧。杰妮卡说:“我可没时间。”

休朝她摆摆手,说:“没事,亲十爱十的,你继续干你的活吧。”说着,他就挽住克莉苏拉,说:“走,我带你去逛逛。”

克莉苏拉有点不解,但她还是和休走出了那个小房子。在院子里时,她停下来,四处张望着,仿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美狄亚星一般。

加藤站的确很小。这里没有太多的紫外光线及农田里排放出来的污水等等可以来影响生态环境,因为它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从“近边”大十陆上更古老更大的聚居地来的。尽管它靠近汉森尼亚岛的东海岸,但为了避免“环海”的巨十浪十,它坐落取在离陆地数千米内的高地。因此。大自然就包围住,也封锁住了这里的一切。包括她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十到的、尝到的一切。在这里。地心引力比地球上要小一些,所以她走每一步都要一跳一跳的。

也许是氧气充足的缘故,虽然黏十膜还隐隐作痛。克莉苏拉仍然感到十精十力充沛。这边地处热带,但是由于岛屿靠近“远边”得到冷却,这里的空气显得十温十和而且不会过分潮十湿。但是四周都是很刺鼻的气味——令她觉得很陌生的

气味。只有一些她觉得有点熟悉。像麝香,又有点像碘的味道。稠密的空气中有种很怪异的声音,像是树叶的沙沙声,又像蛙叫虫鸣,又像有人喃喃细语。

研究站本身已经够怪异了。建筑的取材和设计都是当地的风格,甚至一个辐射能转炉也迥然不同于地球上的。从屋子后面长出来的树看上去形状很怪异,枝叶色彩艳丽,橘红色、黄色、还有棕褐色穿插其中。偶尔有一些小物体在枝丫间飞舞着,闪闪发光。看起来也不像是灰尘。

天空色调很暗。几朵云微带着点粉十红又微带着点金色。那颗双星“科尔基斯一卡斯托耳C恒星”正突然成为一个枯燥乏味的名字,它正向西慢慢退去。这两颗恒星发出的光线都不是很强烈,于是,克莉苏拉抬头盯着看了一会儿。此时。她看到“佛里克索斯星”与“赫勒星”的角距几乎达到最大。

在他们对面,南船星座几乎占去了整个天空,依旧是朝向美狄亚星往里的一面。星座中主要的大行星悬得很低,看上去树梢都遮住了圆盘的部分。因为是白天,所以它发出的红光没那么明显,夜晚时看就会很清晰了。这颗星巨大无比,看上去有地球的卫星——月球的十五或十六倍。它表面上的一些彩色的条状或是点状的东西,时刻都在变化着。这是一些比很多大十陆都要巨大的云,还有一些是飓风旋涡,似乎要把他们所在的这个卫星吞咽下去。

克莉苏拉打了个冷战,低声说道:“这——这太令我吃惊了。我以前有去过宇宙的其他地方,但是都不会这样的。”

休用手环住她的腰。其实他本就不是油嘴滑舌之人,他只是说道:“当然不同了。这也就是加藤站存在的原因。我们就是要深入研究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人告诉我。汉森尼亚岛和大十陆之间的峡湾在一万五千年前曾经消失过。当地的德罗米德人在我们进驻之前从没见过人类。奥拉尼德人呢,的确会听到一些关于人类的事情,但对他们影响肯定不会太大。”

“德罗米德人——奥拉尼德人——噢,”她自己也是希腊人,所以一下子就听懂了,“你是说怪物和气球人,是吗?”

休皱皱眉头,说:“拜托。这样说可不是很厚道了。我知道你在来之前肯定听了很多这种话。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值得我们尊重的称呼。他们可是很聪明的生物,你知道的。”

“对不起。”

他挤出一句:“没关系,克莉苏拉,你是新来的。可能一个世纪后这些问题还要继续,这里和地球之间……”

“是啊,可是我很怀疑这样做是不是值得,耗费巨资把人送到太十陽十系之外的太空,而研究结果却出来这么慢。”

“对于前沿的学科,你懂得肯定比我多多了。”

“嗯,像行星学、生物学、化学等。我离开时,他们还在不断地研究出新的成果。这对大大小小的各行各业都大有帮助。从医学到火山控制的研究。”克莉苏拉继续说,“但是,接下去就是你们研究的领域,也就是外星学。如果我们能懂得一种非人类生物的大脑,不。在这里应该是两种,甚至三种,也就是说,如果按有人推论的,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奥拉尼德人存在是真的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也许我们就能读懂我们自己的大脑了。”过了一会,她问道:“你和你妻子具体的工作是什么?在恩里克星上就有人告诉我,你们的工作很特别。”他明白了她并不是为了取十悦他才这样说的。她是确实对此感兴趣。

“可那只是试验而已,”他觉得一直搂着她有点太过分,于是松开了自己的手,“但是却很复杂。你不想去逛逛我们的地方吗?”

“等一下我可以自己去逛,如果你要回去工作的话。只是我对你们的项目非常兴趣。据说你们可以读懂外星人的想法。”

“不能这么说吧,”他不失时机地指指在一个车间外的一个条凳,说,“如果你真的很想听的话,那就坐下来。我告诉你。”

他们一坐下来,那个生物学家皮埃特·马拉斯刚好从他的小屋走出来。还好,他只是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休松了口气。汉森尼亚岛上有些人在这个时候会去做一些奇怪的事,但大部分都呆在屋里。厨师在做早餐,其他人可能在为下一次的苏醒期做一些梳洗和着装的准备。

“我想你肯定会感到很吃惊的,”休说,“在你离开地球时,电子神经元分析技术还处在萌芽阶段,但是不久就取得飞跃十性十的发展。当然,那些信息可比你早到这儿。在地球上。该技术被用于研究低等动物,甚至用来研究人类。所以我们的研究所,有这么几个天才在,要把机器改装来研究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是完全可能的。这两种生物都有神经系统,而且信号都带电。事实上,硬件根本不是问题。问题主要在于软件,也就是程序。杰妮卡和我的工作就是帮忙收集实验数据,以供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和计算机人士之用。”

“不过,不要误会。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辅助的手段。大脑扫描一我知道这个词不好。可是我们似乎都十习十惯这么说了——大脑扫描最后应该成为我们实际工作很好的手段。这能帮助我们研究当地人种是怎么生活、怎么思考、怎么感觉的,一切关于他们的东西。但是,现在呢,真的还很不成熟,很有限。我们对此都很没底。”

克莉苏拉抬了抬下巴,说:“要不你听一下我的想法,然后说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没问题。”

她完全是学术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先识别并记录神经链模十式。神经链模十式是与脉冲、感觉输入及它们的进行过程一一对应的——理论上说,甚至到思想层面相吻合。但是整个研究却只能是一个痛苦的收集数据,分析数据并将分析过程与话语行为相结合的过程。无论取得什么实验结果,都要储存在一个计算机程序里,然后做成一个多维图。通过对该多维图的不断修改,就会有更多的东西被解读出来。”

“哇噢!”休叫道,“往下说!”

“我说的有道理啊?我没想到呢。”

“当然。你还需要用一些数学上的量和逻辑来把你的观点表达得更准确些。但是,你已经描述得很好了,比我好。”

“那我接下去说了。当今,有一些能把不同脑线图间对应起来的系统已经出来了。这些系统可以把构成一个思想的模十式转化为另一个思想的模十式。此外。在神经系统间的直接传输不无可能。我们可以检测到这种模十式并把它输入电脑进行解读,然后通过电磁感应将其引至一个接收的大脑里。这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吗?”

休开始摇头,但是又顿住,说:“呣,只是还太不成型。两个人类语言相通,彼此互相了解,来进行感应,也只能获得一部分信息而已——一些简单的信息,还会有些失实。而且信噪比相当低,传输速度缓慢。更何况是要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之间试验,肯定更是困难重重了。单单是语言这一关就已经够戗,更不用说这些神经系统还有什么化学过程。”

“但是我听说你正在尝试,而且已经小有成绩。”

“没错,我们在大十陆上做的对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的研究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可是相信我,说‘一定的’真的含很多水分在里面啊。”

“接下去你要在汉森尼亚岛上做这个研究,这里的文化背景对你来说无疑是完全陌生的。而且事实上,奥拉尼德人——你这不是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困难吗?”

“是的,这的确是给我们增添了很多麻烦,但并不是不必要的麻烦。你看,在这里,大部分当地的协助人员一辈子都和人类在一起。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专职的研究对象:德罗米德人是为了物质的回报,而奥拉尼德人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或者说是为了好玩。他们与世隔绝,他们大都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外星人’在做什么。我们试图找出大脑扫描,除了用于神经学研究,还能用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们就需要一些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的生物。天知道在大十陆那边还能有多少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处十女地。而加藤站已经被建成一个专门的研究所。杰妮卡和我决定要把大脑扫描纳入我们的研究项目中。”

休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南船星群,视线滞住了。“在我们看来,”他轻轻说道。“这也是很偶然的。为我们提供了又一个渠道来研究这里的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相互仇视的原因。”

“在其他地方。他们也会互相残杀。不是吗?”

“是的,而且战争的方式多种多样,战争的原因更是数不胜数,我们根本就无法确定。认真地说。我自己也不赞同这种理论一说什么吃掉这个星球上的居住者就能明白这上面的一切。首先,我就找不到有什么地方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能和平相处的。”他耸耸肩说,“地球上的国家从来都没有一模一样的,凭什么在美狄亚星上就应该每个角落都一样呢?”

“可是,在汉森尼亚岛上——等等,你刚才是说‘战争’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说法了。当然了,双方都没有政十府来宣布一个正式的战争的开始。可是,事实就是两方之间的战争越来越多。在过去几十年里,从人类开始进行观察就一直是这样。也许还要更久。德罗米德人一直很坚决地要杀戮奥拉尼德人,要把他们完全清除掉。奥拉尼

德人虽不好战,但是他们还是要进行自卫反击的。不过他们偶尔也会采取积极主动的措施,比如说埋伏反击。”休苦着脸说,“我就看过好几场的战斗,看到好多不愉快的结果。如果加藤站的人能从中调解一下,帮助他们和平相处,这可就是人类在美狄亚星做的重大贡献了。”

他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很亲切。并不虚伪。他本来就是一个十爱十钻牛角尖的人。有时常常会忍不住想,人类是否有权利在此立足。要长期进行科研必定需要有自给自足的一批殖民者,也就是一小部分的人。但大多数并不是科学家。就像他,他只是一个矿工的儿子,童年就是在这个星球上的内地度过的。的确,在这里定居的规定是不支持再增加人口数目,可是事实上,在这个巨大的卫星恶劣的环境下,想要多生育人口似乎也不太容易。但是,不用说其他的。单单人类的出现就必定给当地两个种族带来不可消除的影响。

“你不能问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吗?”克莉苏拉不解道。

休苦笑一下,说:“当然可以问。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当地的语言,日常十交十流也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真的理解这一切吗?”

“你看,我自己是一个德罗米德人学家,杰妮卡是奥拉尼德人学家。我们都想要为他们的友谊尽点力,可是很糟糕的是,德罗米德人只要看到有奥拉尼德人就不愿意进研究所。他们视杀死奥拉尼德人并吃掉他们为己任。这是最典型的做法。德罗米德人也承认这是对我们盛情的不恭。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去他们的居所拜访他们。固然我是有这些不便,但是杰妮卡也没觉得她收获比我大。应该说,我们两个人都不是很顺利吧。”

“两个种族的人都说他们曾经很和睦相处的。尽管是彼此几乎不接触,或者说是不直接接触,但互相对对方都感兴趣。然而,大概在二三十年前吧,开始有很多德罗米德人丧失了生育能力。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们的领导者就说那是奥拉尼德人造成的,因此他们必须被清除掉。”

“为什么?”

“就是一种想法吧。我也搞不清是什么理由。我做过很多猜测,比如说他们想寻找代罪羔羊。我们的病理学家还在探索真正的原因,但是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同时呢。攻击和杀戮行为从不间断。”

克莉苏拉盯着泥地。说:“那奥拉尼德人到底做了什么?德罗米德人可能就是觉得‘莫须有’。”

“啊?”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当克莉苏拉解释给他听时,他笑了出来,“我自己可不是什么文明人。我从小在一群粗人当中长大的。不过他们都尊重学十习十。因为如果没有学十习十我们根本无法在美狄亚星上生存。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知识。我自己之所以对外星学感兴趣,是因为我在年幼时认识了一个德罗米德人。跟她的联系持续了整个过程,从女十性十到男十性十到最后变成中十性十。这一切都深深吸引我,你想。竟然会有这么奇异的生命体,多么神奇!”

他几次想把话题转到私人问题上,但都没有成功。

“那奥拉尼德人到底做了什么?”她依旧不依不饶。

“噢……他们学到一种新的宗教——不,也不能说是宗教。宗教应该是生活中划分出来的一部分,可是奥拉尼德人根本没有划分他们的生活。应该说是一种新的方式,或是新‘道’。就是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就要驾着东风飞过海洋,飞到寒冷的‘远边’,然后老死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先验的。所以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和杰妮卡也都不明白为什么德罗米德人认为奥拉尼德人的所作所为是不可原谅的。我自己是有些猜测,但纯粹是猜测而已。杰妮卡则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疯子。”

克莉苏拉点点头。说:“这就是文化理解的困境了。试想一个现代的唯物主义者有一个时光机,他回到地球上的中世纪时代,想寻找宗教运动的起因,他肯定会觉得不可理喻的。毫无疑问,他会觉得所有那些人都是疯子,因为他们认为唯一可能获得和平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要一方取得胜利。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是错误的。”

休发现这个女人很多想法和他妻子很像。她接下去说:“那有没有可能是人类的影响造成了这些变化呢,我是说,间接的?”

“有可能,”他回答,“奥拉尼德人喜欢四处游荡,所以很自然他们在汉森尼亚岛上可能就听到好多不知道转了几转的故事,关于天堂或是什么主宰人类的东西。他们认定天堂是在太十陽十下山的地方,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并非有人故意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只是这些土著有时会询问我们的想法。而他们又都很会编神话,一抓住个什么就创造出故事来了。而且他们似乎很容易迷醉,即便是对死亡也能享受其中。”

“我听说,德罗米德人是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发展出一些好斗十性十的新信仰。而在这座岛上,新出来的信仰恰巧是针对奥拉尼德人,不是吗?其实这些和地球上的迫害如出一辙。真悲哀啊!”

“可是,在没有足够的知识前,我们根本就帮不上忙。杰妮卡和我正在努力当中。大部分情况我们都遵循日常的程序,我们进行实地研究、观察,还有问卷等等。我们还用大脑扫描法进行实验。今晚我们就要进行到目前为止最重大的一次试验。”

克莉苏拉坐直身十子,木木地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很有可能还是一无所获。你也是科学家,你知道真正的突破经常是少之又少。不过我们只能一试再试,虽然有时候只是徒劳。”

她还是一言不发。

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准确地说,杰妮卡一直在教化一个‘野’奥拉尼德人,我自己则在教化一个‘野’德罗米德人。我们已经说服他们戴上一个微型的大脑扫描传导机,然后用他们来做研究。但是我们能接收到并解读懂的东西却少得可怜,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才是获得信息的重要来源。当然了。那个提供的是些特殊的信息,用来辅助我们研究。至于具体的装置?哦,我们在他们头上装上一个纽扣大小的装置(如果他们的头可以叫头的话)。由一个汞电池提供能量。这个装置可以传送识别信号到收音机的波段——功率就几微瓦,但是已足够了。数据传输自然需要足够的带宽,所以这是在紫外线光束里。”

“什么?”克莉苏拉大为震惊,她诘问道,“那不是对德罗米德人很危险吗?就我所知,他们大部分在太十陽十光强烈的时候都要躲藏起来。”

“但这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因为电力很小,”休说,“很明显,这也只能在几千米以内有效。因此,不管德罗米德人还是奥拉尼德人都说他们可以看到荧光,当然他们的表达跟我们的有些不同。所以杰妮卡和我每次都要坐不同的飞船出去。我们要飞得很高以防被发现,然后通过某个信号激活传导器,再通过增幅器和计算机与我们的实验对象联系。我刚才说过的,我们收获是很有限的。今晚我们要特别用心。因为可能会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并没有马上追问将会有什么重大发现,而是问道:“你们有没有尝试过向他们发送信息,而不仅仅是接收呢?”

“什么?哦,没有。还没有人试过呢。一方面是我们不想要他们察觉到自己在接受大脑扫描,因为这样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行为。另一方面呢,美狄亚星上的土著从来都不具备什么科学知识之类的,所以对于他们是否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我表示怀疑。”

“真的吗?他们的新陈代谢那么快。我以为他们思考比我们快很多呢。”

“好像是这样吧,但是除非我们能用大脑扫描法来为他们的语言解码,不然根本无法做出测量。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能识别一些感觉而已。一百年后再回来吧,也许到时就有人可以给你答案了。”

休很烦他们的谈话一味停留在学术探讨上,所以当一个奥拉尼德人出现时,他有点高兴。他认出了那个奥拉尼德人,尽管她看起来比平常要大些,她的球体里面充满了氢气。直径被撑了有四米之大。看起来她皮肤上十毛十发很稀疏。也看不见她珍珠般的光泽了。可是她飞过树梢,穿过风,然后降落下来的一连串动作。看上去还是异常优美。她四面垂下来的触须形状多样。很适合抓取东西,能帮助引航喷气式飞机。她实在不应该被戏称为“飞行水母”,虽然休自己有看过地球那边的僧帽水母的照片,也认为那很漂亮。现在他对于杰妮卡对这个种族的钟十爱十有点理解了。

他站起来说:“来。我让你见个当地人。她懂点英语,不过你可别指望你能一下子听懂她说的话。也许她是过来十交十换一下,然后去和同类汇合,准备参加今晚的盛会。”

克莉苏拉站了起来,问:“十交十换?你是说十交十流吗?”

“是的。妮阿拉会回答我们的问题。告诉我们一些故事,还会唱歌、表演。反正我们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会做。不过我们要为她表演人类的音乐。通常是勋伯格的音乐,她最钟十爱十勋伯格了。”

伊拉沿着悬崖顶一阵小跑。她看到“萨尔和斯星”在“玛尔迪可星”的背景下清晰可见。月亮在绕着灼十热光亮的球体运行时,慢慢地由亏转盈了。在它后面庞大的星体的映衬下,月亮显得异常不起眼。肉十眼看去似乎要比它实际的更小了。之前。在它绕过“玛尔迪可星”四周不断变换的光带时,它那微微的光也是一下子被覆盖了。这些环带在夜晚来临时都会变得光亮起来。思想家们认为这是因为它们反射十了两个太十陽十的光。

有一会儿,伊拉被她看到的景象吸引了。她看到不计其数的星球在无限的空间里运行着,运行轨道环环相套。此时她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思想家。但是思想家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她还要生产她的第二胎呢,又要抚养、保护她的后代。这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她就要变成男十性十,又要承担为人父的职责了。再后也差不多应该回到宁静平和的晚年了。

对于第一次生产的阵痛,她记忆犹新。可是让她更痛苦的是最后却一无所获。她产下的胎儿微微摇晃了一会儿就死了。已经有很多这种情况发生了。肯定是飞妖的诅咒。预言家说了,只能是他们了。因为他们年老体衰时就飞往西方,永远不回来,而不是正常的入土为安。也许就是他们这样做惹恼了神明。所以有人就要为这个反自然规律之道的行为赎罪了。有证据表明,他们族人中的女十性十如果在十交十配之前能杀死并吃掉一个飞妖,那么她就一般能成功产下后代,而且后代都能成活。

伊拉下定决心今晚她就要那样做。

她停下来喘十息,也想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悬崖一边靠近海湾,海湾里的水看起来很平静,却又烁烁发光。放眼望去有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应该是大片漂浮的水草。或许就是飞妖赖以萌芽的那种生物呢。因为有点远,伊拉看不清楚。有时候她的一些比较英勇的同类会驾上独木舟。想去把那些东西毁掉,可是都没有成功,并溺死在惊涛骇十浪十之中。

西边望去是此起彼伏的连绵的矮山,树木茂密,也是漆黑一片。在黑暗中却有成千上万,不,甚至是上百万的一些亮点飞舞其间。那都是火星虫,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它们在森林里的腐殖质土中,从十卵十孵化到虫。当“光明时刻”来临的时候,它们就好像接到召唤一般,全都爬了出来,扇动着还没长全的双翅,飞上高空,寻找配偶。看过去。到处都是金光闪闪一片。

这亮光对于德罗米德人来说曾只是一种美丽的观赏物,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杀死飞妖……而飞妖到更远的地方捕猎。它们飞得那么低,而且兴高采烈毫无顾忌。这样它们使得自己陷于更危险的境地了。伊拉举起一支装黑曜石槍头的标槍(在她背后还有五根这样的标槍)。很多德罗米德人都会花整天的时间来设网套啊、陷阱之类的东西。伊拉觉得这些都不实际,因为飞妖并不是普通的飞行猎物。但她自己也想投掷一支槍去击落一个飞妖,然后把尖锐的牙齿咬进它薄薄的肉里去。

黑夜在她身边低吟。她尽情十吮十吸着来自土地、生长、腐蚀、雨露、血液和挣扎的气息。这个星球上特有的十温十润夹杂在一股清风中扑面而来,洗涤着她的皮十毛十。她知道同伴们的行踪。一部分是看到了他们若隐若现的影子,有些则只是听到他们掠过树丛的声响。其实他们并没有很紧密地呆在一个大群里,但都会保持在彼此听力所及的范围里,这样呢。不管是谁先发现飞妖就吹声口哨通知大家。

伊拉和她的同伴们的距离要比别人远点。因为其他人都怕她头上的那个小东西发出的光会让自己暴露。伊拉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因为那只是很微弱很微弱的一点蓝光而已。那个叫休的人类给她很丰厚的报酬,条件就是只要他要求,她就要戴上那个奇怪的东西,然后和他十交十流自己的所见所闻。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感觉到有一些东西传给她了,有点像做梦,不过比梦要真实。虽然从他那里收到的东西有时会对寻猎活动有点影响,甚至对今晚的大型寻猎也有影响,但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她对休还是有所保留的,不过那是因为休先隐瞒她的,而且这并不是她从背上那个发光的东西得知的。那就是,她发现了有一个飞妖也背负着一个那种发光体,在和某个人类进行感应十交十流。

人类——这些个头巨大且形状奇怪的家伙。对于她的族人和飞妖之间的争端表示中立。伊拉并没对此表示不满。毕竟这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当然不在意这里是否会变成废墟。但聪明的她很快就推论出,他们会隐瞒同时和两个种族的亲密关系。

如果休期盼今天晚上和她进行感应十交十流的话,那么另外那个人类也同样期盼与一个飞妖的十交十流。如果可以把那个飞妖打下来,那肯定很有趣吧。此外呢,她如果能边飞翔边在众多亮点间找出一束微弱的光,那她就肯定能发现一整群的敌人了。她想稍作休息,于是就降到陆地上,开始疾跑起来。

伊拉在寻猎——

杰妮卡·雷泽一直被乡愁困扰着。尽管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她连去都没去过。

她的父母在政治上触犯了多瑙河联邦政十府,本来要进教化所。政十府通知他们,只要他们愿意代表国家坐上宇宙飞船到美狄亚星上去,那么他们就可以不用进教化院。这根本就是不算选择的选择。但是,她的父亲后来告诉她,很具讽刺意味的是当他醒过来时他发现所有给他判刑的法官都不在人世了,没有人记得他曾经犯过什么错。事实上,那个多瑙河联邦政十府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是,一些规则保留下来了。那就是——除了飞船工作人员以外,他人一概不得返乘飞船。这样回去一趟的费用,对一个由于历史原因而被遣送的人来说根本支付不起。夫妻两人只得充分利用条件谋生存了。他们两人都是医生。因此在阿姆斯壮及其农村地区很受欢迎。按照美狄亚星上的标准。他们可以算是殷实家庭了,并且还声望极高。人类的人口现在已经在法律控制下处于稳定,多出来的人口就涌至某些适合居住的地方,同时在那儿对环境肆意进行破坏。有时候为了平衡生育不足,一些夫妻可以生三个小孩。杰妮卡的家族即在其中。

于是乎。每个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都认为她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同时还是一个享受高度文明的童年。因为在她心里几乎汇集了所有的人类文化。后来工业高度发展,富裕的家庭都能拥有高科技的设备。她的父母充分利用这些设备,来缓解乡愁,但他们没想过他们的儿女们年轻的心灵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冲击。杰妮卡是在大量的鲜活亮丽的影子下成长起来的:包括布拉格的古塔,还有乡村圣诞节,有盛装打扮的人潮挤进音乐厅,绝美的音乐回荡于耳。还有其他很多地球上的盛事的再现以及翻版……有时候她会想,是否因为奥拉尼德人在神话故事里常是轻十盈、聪明,还有神奇的化身,所以她才选择进入这个领域。

现在,休带着克莉苏拉出了门。她站着。从后面看着他们两人。猛地,她感到房间很压抑,她似乎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本来她给房间安上窗帘、挂上壁画还有其他装饰品,想让房间亮起来。但是现在呢,房间里却全是实验器材。她很讨厌杂乱,但是,休却不以为意。

忽然一个问题冒出来:他还在乎她吗,在乎到什么程度?当然。和他结婚的时候他们是很相十爱十的,但是那时她也就意识到和他结婚会有很多便利之处。比如说,两人都受命于外星的研究站,这样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来完成更重大的研究,有所创新。而且,通常结婚的夫妇比单身的人更受欢迎。因为一般的理论是,成家的人会比单身的人更不容易分心。第一个孩子出世后,他们按惯例就要搬到城里去住。

她已经为了生孩子的事和休吵过好几次了。社会的压力——舆论、暗示,还有人由于尴尬而故意转移话题——都在迫使他们快点生小孩。在人口控制范围内,保持基因库数目也很重要的。再说她已经快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休当然也想要孩子了,只是他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妻子应该管好家、整理好家庭事务,而他则继续实验下去。

不管怎么说,当休跟克莉苏拉散步回来时,即便他和她调过情了,也一定不要责备他了。她这几天很经常发脾气,甚至完全变成一个泼妇,直到休受不了咆哮着走出去,或是抓过一瓶威士忌猛灌。他并不是一个坏男人,虽然在很多方面太轻率疏忽,可是总还是好意的——听以,她随即纠正自己——应该说,在本质上,他是一个好人。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脸开始红辣辣的。忍不住做了个手势想挥去记忆。可是记忆还是来了,她回想起两天前的事。

从阿奇那儿得知“光明时刻”后,她就想要搜集一些会发光的昆虫的幼体标本。迄今为止,人类只知道成虫大约每年成群地飞上来几次。如果这个对汉森尼亚的居民很重要,那么她就有必要深究下去。她先自己观察。然后再号召生物学家、生态学家以及化学家参与进来。她问皮尔特·马雷斯要到哪找标本,皮尔特·马雷斯说他可以一起去。他说:“我早就该想到这个了,这些虫子以腐殖质为生,应该会影响植物的生长。”

在加藤站附近,湿润的土壤太稀有了。他们赶了数公里路到了一个湖泊。走路其实不难,因为树都枝繁叶茂的,地上的矮草不怎么长。他们脚印所到之处都很松十软,茂密的树木在头顶,如同大华盖一般。光线透过树叶枝桠,穿过弥漫的雾气和香气,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偶尔有什么小飞虫掠过,仿佛七弦琴被拨动的声音,只是看不到演奏的人。

“真好啊!”过了一会,皮尔特开口说道。

他看着她,不再往前走了。她注意到金发的他英俊无比。她赶紧提醒自己,他很年轻,差不多要比她小十岁。可是他却很成熟、体贴,很有教养,是一个十足的男子汉。“是的,”她脱口而出,“如果我能像你那样欣赏这些就好了!”

“但这儿不是地球。”他答道。她这才意识到她极力想要装做若无其事,却没成功。

“但我并不为我自己感到遗憾,”她急忙说,“请别那么想。在这里,我的确可以感受到美。感受到迷人的魅力,感受到自十由。是啊,我们能来美狄亚星是很幸运的。”她想笑出声来掩饰一下,便接着说道。“喔,那我该为奥拉尼德人做点什么呢?”

“你热十爱十这一切。是吧?”他郑重地问道。她点了点头。他把手搭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说:“杰妮卡,我知道你的内心充满了十爱十。”

她努力想从他眼中看清自己:中等个子,身材迷人,黑发披肩,其中有几缕发白了(她多希望休能说那只是早生的华发),颧骨很高,鼻子高十挺,褐色的眼睛,皮肤白皙。皮尔特虽然是单身汉。但是像他那么英俊的人,他可以和城市里的一些女孩子去约会,然后和她们通过三维立体视屏器保持联系,他根本不需要这么不顾一切。他不该对她着迷。她也不应该回应的。事实上,她在婚前婚后有过一些男人。但她从不在加藤站和男人来往,因为在同一个地方会有太多的复杂关系,就像如果休和当地人有什么绯闻的话。她自己也会发疯的。她更怕的是,如果皮尔特不仅仅是想和她玩玩而已,这样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你看!”她说着,躲开他的碰十触。用手指着一个包着种子的果球给他看。此时,她理智占了上风。她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接到中心打来的电话了,导致发光的昆虫发生蜕变和聚集的原因找到了。”

“哦?”他不相信地眨了眨眼,说,“真没想到已经有人在研究这个了。”

“嗯。我在和我的那个奥拉尼德人一起研究后,就有了这个想法。他——我是说阿奇,他告诉我时间并没有严格的周期十性十,也就是说在热带地区这并不是很重要。主要取决于‘伊阿宋星’,也就是卫星的运行情况。”

“他说当伊阿宋星经过南船星表面时,这些变化就会发生,”她继续说,“大略算,差不多每四百天发生一次吧。准确地说。这个周期等于美狄亚星上的一百二十七天。有时可能会相差一点点。这里的居民跟其他地方的居民一样。都对天体现象很感兴趣。奥拉尼德人把这些东西成群出来的时间当成节日了,他们还把它们当成美味。所以呢,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打电话要求中心做一个天体计算。看来我的猜测对了。”

“可是,天体的信息,和地里的虫子能有什么关系?”皮尔特叫了出来。

“你看。想到伊阿宋星是怎样引发南船星上面气体的电子反应,你肯定会想得到。这就像太十陽十系中的木星和它自己卫星的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无线电频率上会有一种微聚束效应,那是一种自然微波激射器。那些微波只有在两颗卫星到了特定位置时。才能到达美狄亚星。这恰恰就是我的那个朋友向我描述的那个周期。这个周期一点都没错。”

“但是,那些小虫子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么小的信号呢?”

“很明显它们可以。只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这需要专家的帮忙。但是,要记住。‘佛里克索斯星’与‘赫勒星’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的。生物本身的灵敏十性十很惊人的。你知道吗。不用五个光子就能刺激你眼睛里的视紫红质。我认为来自南船星座的光波可以深入土壤几厘米深,引发一系列的生化反应。毋庸置疑。这是那时伊阿宋星和美狄亚星的运行情况和季节十交十替吻合的标志。当然现在已经是经过进化了。任何动摇变化都会影响卫星的活动,你是知道的。”

他静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超凡的人,杰妮卡。”

她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尽量让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偏轨。直到他们到了那个湖泊,在湖边,有一瞬间,她再一次感到颤十抖。

湖泊和他们之间隔着一片甘蔗地。他们穿过甘蔗,停在一片覆盖着一层琥珀色的苔状草皮上面。这里的水藏在森林深处。完全不受人类污染。水面满是水草,冒着气泡,风吹过时带来一阵原始的香气。如此柔和的色调、盎然的生命气息,让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在美狄亚星上,这些只是平常景象而已。

忽然她嘘了一声。

“怎么啦?”皮尔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德罗米德人吗?”

一群德罗米德人走过来喝水,有一些则走远了。杰妮卡注视着他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般。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年轻的德罗米德人。肯定是未嫁的,因为她有六条腿。身十体修长,带着条长长的尾巴。身十体还没长全,有两只手臂,再往上边是一个狐狸般的头。高度差不多只到杰妮卡的胸前。她的皮十毛十在两个太十陽十照射下发出蓝黑色的光泽。此时。南船星隐没在树之后了。

三个长着四条腿的母亲,看着八个小孩。从其中几个小孩的个头可以判断他们的十妈十十妈十又快要生产了:先经过十交十配怀孕,不久后就会蜕下第二节外壳,然后顺利生产。有一个已经到了用两条腿走路的阶段了,不再具备女十性十特征,但是男十性十的特征还未完全发育。

她并没有看到生育年龄的男十性十。他们一般都在十交十往方面显得好色、急躁而且比较激烈。倒是有三个中十性十的德罗米德人。他们的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强壮,让人很有安全感。他们两条腿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同伴们闪电般的速度。但是对人类而言已经是望尘莫及了。

他们每个成体都全副武装。除了尖锐的牙齿,还携带着尖矛、斧头、匕首等。

没等杰妮卡看仔细。他们便走过去了。他们并不是害怕她,只是作为美狄亚星上的生物。他们速度本来就比杰妮卡快很多。

“那些德罗米德人。”她艰涩地说道。

皮尔特·马雷斯看了她一会。然后轻声说:“他们追捕你那些亲十爱十的奥拉尼德人。你告诉过我,在发光的虫子出来时,情况将更糟糕。但你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啊。”

“没错,他们是有存在不十育的问题。可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迁怒于奥拉尼德人呢?”她松开紧十握的拳头,说,“我们工作去吧。我们去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回去,好不好?”

他完全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她努力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继续和丈夫为那晚实验做准备工作。

休在日落不久就和妻子分别各自上路。他们的飞船低声轰鸣着起飞,到达适当的高度。有一会儿,飞船盘旋着,休和杰妮卡在确定方位。然后跟对方告别。即将落去的“科尔基斯星”的余晖洒在飞船的侧翼上,从下面望去,两架飞船恰如两滴泪滴一般。

“好好捕猎啊,杰妮!”

“哈?我不想听这个。”

“对不起。”他用僵硬的语调说道,然后就切断了线路。他说话固然是有些缺乏技巧,但她也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啊!

不过没关系吧,反正他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伊拉已经答应他大约这个时候到这个悬崖附近的。因为她的同伙们从聚居地出来之后都要沿着海岸北上,直到转进内陆。之后她的行踪就难以估计了。所以,他必须尽快锁定她的接十收十器的位置。杰妮卡的飞船慢慢远去,朝着她自己的目标物飞去。休设置了自动飞行状态,开始仔细检查系统。他知道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所以他只是机械地完成着这项工作,思绪早已飘远了。

从飞船上往下看,是令人震撼的景象。下面黑压压的是一簇一簇的山,分散四处,如同是从一条银线般的河释放出来一般。又像是从此起彼伏的悬崖边上散落的。“环海”把东边地平线映成了水银色泽。西边的天空,两个太十陽十留下一点红紫色的痕迹。头顶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却很柔和。而且似乎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越来越星光灿烂起来。他看到两轮月亮,因为很近,所以能看清月亮圆盘的两面——一面是锈红色的,一面是白色的。他还能看到另外几颗卫星,但是这些看上去就只是一些小亮点而已,从位置上判断它们应该是处在星座的前沿。海面上来一些就是南船星座了。再往上的高处完全是白天,光环绕着红色的球体的四周,光芒四射。马上就要经过伊阿宋星,虽然在光亮中,休要找到它还挺费劲。

他看到海岸了。于是他打开他的探测器,让飞船在上空盘旋。指示灯变成绿色,他搜到信号了。他把飞船定在三千米高处。因为他要集中于大脑接收,需要有足够的空间来容许他可能犯的一些驾驶上的错误。另一方面,这样一来,那些土著人才不会看到飞船或听到飞船的声音从而行为受影响。飞船安稳之后他找到面盔。戴好,然后打开开关。其实面盔并不很重。伊拉的神经系统里的一切经过传输、扩大、转化、转换,然后再发生感应,就到了他的神经系统里。

但是他根本无法完全掌握那德罗米德人的全部知觉,因为他和她之间的沟通还困难重重。他一生中的职业都用于试图与德罗米德人进行完全感应。尽管他和德罗米德人尽量保持耐心,多年来一试再试,可是他对接收到的信号的翻译解读也总是差强人意。德罗米德人的大脑运作速度之快根本没有一点帮助。反倒因为其不断重复。还增加了解析的困难。作一个简单的类比。就好比一个人想要听懂一段讲得很快又很难听清的话,他又不是很懂这门语言,又漏听了很多词。不过,事实上,休接收到的并不是口头上的话语,而是有影像,有声音,还有很复杂的感觉,包括内在的一些感觉,如平衡感、饥饿感,还有一些休觉得自己从未体验的感觉,如梦境暗示的感知等。

他看到大十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丛林、树枝、山坡,还有山脊上的群星。他边前进着,边感觉着陆地上的弯弯转转及其纹理。他还听到了各种各样低回的声响,看到了大地的富足。各种各样的景象扑面而来,使他应接不暇。不过大多数都是模糊不清、转眼即逝的,只有最迷人的部分才能让他完全忘了自我,和地面上的那个东西合为一体。

也许他自己的腺素也被激发起来了。他感受到的最清晰的是伊拉的情绪和决心——伊拉想要为自己抓一个飞妖。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可能很难熬。休多么希望自己有带着一两瓶提神剂。因为人类从来都没办法从古老的休息节律中摆脱出来,不像德罗米德人只要小寐、奥拉尼德人只需要冥想或遐思。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想知道杰妮卡跟她的试验对象工作得怎么样了。可是他和她似乎从来都没法好好和对方十交十流。

进入山林之后,阿奇一伙发现了很多星火虫。高处的树木没有下面的茂密,这样很好,因为这样他们那闪闪发光的猎物就不会飞得太高,再说在树丛之下。还经常会遭受怪兽的攻击。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到处是覆满草皮、石块星罗棋布的空地。在最大的那片空地,一条狭窄的溪谷蜿蜒而过,看上去一十十团十十漆黑。

无数的星火虫舞动着,冲来冲去,四处躲闪,数不胜数。它们这样只是为了获得十交十配的愉悦。当然。那些想要捕猎它们的人,也将因为获得丰收而享受其中。尽管阿奇做事谨慎,他还是受不了诱十惑。只是他忍住了没有和他人一样打开气阀放掉气然后匆匆降落。因为这样做的话,他再要上升时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压缩自己的球体然后下降,这样球体在不同密度的气体条件下还能反弹变大。他也没有通过放气来让自己前行。吸气管在清风带动下,有节奏地吸着气。带着他慢慢地蜿蜒前进。根本不用急,因为这些虫子的数量远远多于他们能消受的数量。他们吃饱之余还会有很多星火虫可以飞走,去排十卵十繁殖,成为他们下一次寻猎的美食。

四周都飞满了星火虫。阿奇吸了第一口。他似乎感到香甜的气味在他的肌肤歌唱。他的同伴们密密麻麻地在他四周飞啊、摇啊、转啊,疯狂舞动着各自的触须,天空中弥漫着音乐,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危险。尽管受十十精十十卵十没有办法落到水中,也没法萌芽,但是十交十配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十爱十,让每个人联合在一起了。在“如伊星”的光亮下,雾气弥漫,四处飞扬。

忽然一声怒号,什么东西从树下跳了出来。阿奇看到一支尖杆刺进了他身旁的一个伙伴的球体里去。鲜血四下溅开,气“哧哧”地漏出来,他的身十体倒了下来,如同一片枯萎的死叶。当一个怪兽最后一次抓住他,用尖牙撕扯着他的身十体时,他长长的触须还无力地挥舞着。

场面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同伴死了多少。大多数逃命了,只有那些有带武器的留下来。开始扔掷石头或是树枝来反击。可是似乎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怪兽。

阿奇松了一下球体上的肌肉,一下子就升上天了。安安全全的,他就能加入大伙里面去另外找个地方来重新开始盛会。但是他的愤怒和悲痛已经难以控制。他一直在想:那些怪兽根本不把我们族人的死亡当回事。他身上带的那个东西,时不时发出一些很神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