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监》作者:[美] 保罗·库克(1 / 2)

朱娅诊译

第一章

柳屋前门的古董弹簧门铃响了。将正对着《亚特兰大宪法报》体育版十胡十思乱想的大个子比尔·奈兰从幻想中彻底拉了出来。现在仍早得很,另一个已起十床十的住户就是假扮他们女佣兼厨师的埃玛·彼查姆珀。这时候她正在为柳屋其余的房客做早饭。

比尔放下报纸,坐在椅子里说道:“会是什么事呢?”这幢大房子建于南北战争前。宽敞的起居室里只有那把椅子能撑得住他。纽约扬基队的罗杰·马里斯最近在冲击巴贝·鲁斯的本垒打记录,虽然马里斯永远不可能成功,不过大个子比尔仍然觉得这种绅士派头的追求令他激动。扬基队在真正的草地上打球,修剪整齐而且柔软。那草让人想起伊甸园,还有被延期的未来可怕的梦。

《亚特兰大宪法报》根本没提及正在印度支那酝酿的战争,或者正在非洲中西部的十十婬十十荡绿猴中传播的一种变异病毒。实际上,报纸上压根就没有提及与未来有关的事。

这对于大个子比尔·奈兰来说没什么。这是他选择1958年的理由。这里很安全……一切事情都考虑过了。

他听到埃玛开了门,听到大厅里压得低低的说话声,觉得有点儿纳闷:此刻会有谁来呢?因为在昏昏欲睡的1958年,没人在星期天的早晨到过佐治亚州的玛丽埃塔。更不用说到柳屋。除非有麻烦事。关于到达者,远在时间流上游的瓦尼埃学院有一定的程序。有点不留情面地坚守着规定,从不在星期天送他们来。至少自大个子比尔当了这里的舍监后没有过。

埃玛出现在起居室的宽敞入口处,她深棕色的眼睛朝大厅方向斜了一眼。

“比尔,”她说道,“有……人在门口。他指名要见你。”

大个子比尔从眼镜上方看着她。他戴着这副眼镜。是为了蒙骗碰巧路过此地并进屋的当地人。作为一个基因技术产生的大力士,他需要某种伪装——即便在柳屋里也一样。他通常的花招是眼镜和蹒跚的脚步。

“是谁?”他问。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她看起来很紧张。这不是好迹象。他对她太了解了。

有人在楼上的某个房间咳嗽。大个子比尔说:“听起来像苏珊。你上去吧。我去看看那是谁。”

“比尔,他看起来像一个到达者。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应付一个到达者……今天不行。”她断言道。进了厨房,她已为那个在楼上咳嗽的女人苏珊·克莱斯蒂做好了早餐。

大个子比尔从椅子里撑起他那将近7英尺高、220磅重的躯体。他对自己咕哝着:“真可悲啊。这就是我们需要的全部。”

他走进大厅,赫然出现在纱门前。纱门开着,以便6月清晨的凉爽空气进来。

门外是一个男人的模糊剪影,他个子相当小,带着一个手提箱。他一直在观察这个与外界隔离的环境,无疑,那辆出租车是送他到这里的。

出租车。他乘出租车到这里!大个子比尔感到胃的深处警告十性十地拧了起来。令他恶心。

“哈罗。”大个子比尔说。

“你是奈兰医生吗?”带手提箱的男人转过身问。他在一张纸上查了查。那显然是一组如何到达柳屋的指示。

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哈欠,朝他们挥挥手,然后沿着那条回亚特兰大的安静小道开走了。

“叫我比尔吧。”大个子比尔说,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他为来客拉住门。“进来吧。”

他暗暗地扫视着街道。柳屋坐落在一条长满云杉和山十胡十桃树的僻静小道的尽头。这里曾是一个旧种植园的一部分,将——25年后——变成亚特兰大西北部的一个安静郊区。即使这样,引起当地人的怀疑仍是不允许的。大个子比尔最近曾不止一次溜出去。他可不想冒着让学院大怒的风险再来一次。他相当喜欢自己的工作。

陌生人警觉地跨进大厅。在楼梯的最上面。埃玛·彼查姆珀停了一下,以便能看清他。

“我的名字是黑斯廷斯,”他说,“皮尔斯·黑斯廷斯。”

这个男人唯一的财物是那个真皮手提箱。这是去20世纪旅行的人所必需的装备。他穿着黄褐色的棉布裤子。蓝色的运动衬衫。浅灰色的开襟羊十毛十衫。他的服装和这个年代很相称,只是不合季节。不过。瓦尼埃学院宁愿让人觉得古怪,也不会降格以求,违背时间旅行定律——更不用说引起玛丽埃塔居民的好奇心了。他还算得体。这点最要紧。

但是,以大个子比尔的观察。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与柳屋特别不相配:他看起来太健康了。他的金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因为化疗药品而脱落;皮肤显得健康红十润;步伐稳健,呼吸轻松,仿佛去杂货店闲逛了一圈,此刻刚回来似的。

大个子比尔提醒自己:而且他是乘出租车来这里的!这个男人已经与当地人混在一起了……

“欢迎来到柳屋,”大个子比尔说,“希望你到玛丽埃塔的旅途愉快。”

“考虑到我来这里的原因,”皮尔斯·黑斯廷斯说,“我想还算好吧。”

大个子比尔不喜欢那种言外之意。

楼上有人动作迟缓地四处走动,橡木地板吱嘎作响。柳屋的房客极少在10点钟以前起十床十,不管是什么日子。还有极少几个从不起十床十。

比尔侧耳倾听正头顶上方卧室的动静。他辨出了埃玛·彼查姆珀照料苏珊·克雷斯蒂博士时的轻柔脚步声。

学院已经知道苏珊·克雷斯蒂恰好要在今天离开柳屋吗?他们已经掌握了办法,能将时间流下游的某人十精十确定位到确定的时间点?

“让我们进去吧。”大个子比尔提议,粗十大的手臂指向洒满十陽十光的起居室。

皮尔斯·黑斯廷斯满不在乎地走进宽敞、通风的起居室,那里放着12张椅子,那些茶几和一张巨大的粉十红色大理石咖啡桌上都堆着杂志。他放下手提箱,不等大个子比尔开口,就从衬衫下面拿出一个大奖章。它很像一个普通的圣克里斯托夫奖章:椭圆形,10美分硬币大小,就和真实世界里的任何奖章一样乏味。

“他们告诉我,你会首先要看我的节点警报器,”他说。“给。”

比尔只是扫了它一眼。他对奖章没有什么兴趣,更感兴趣的是带着奖章的人。他说:“它看上去挺好。”

黑斯廷斯的警报器嵌在圣克里斯托夫奖章背面的一片微型芯片里。对身旁任何瓦尼埃节点的聚合敏十感地作出反应。虽然1958年的亚特兰大相对平静无事,但是附近可能有重要的节点在聚合时,所有的旅客必须心里有数。虽然过去能够容忍来自未来的游客。但有些线是克罗诺斯王所不允许逾越的,有可靠的屏障保护着历史的关键时刻,那可能是人、地方或者事情。

这就是他们要让柳屋远离亚特兰大的原因,在这个地方。21世纪的晚期病人不会受到任何瓦尼埃节点的影响。杂志、收音机和电视,虽然很原始。但对于柳屋人来说已足够了。

“你吃过了吗?”大个子比尔问。他听到埃玛·彼查姆珀正在下楼梯。

“没有。”黑斯廷斯说。“我不饿,谢谢。”

“别的人很快就要吃早餐了。来点咖啡怎么样?那可是真货。”

从苏珊·克雷斯蒂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妇女哀伤的歌声,声音低低的、沙沙的。她在自己的高保真唱机上放了一张唱片,音量很低地放着。佩茜·克莱恩是她永远的最十爱十。

“不了,谢谢。”皮尔斯·黑斯廷斯说。

他转头看窗,窗子朝着街,街那边是宽阔的草地。最近的房子——其实是一个小农场——在东面几百米远处,正是学院所喜欢的。

埃玛·彼查姆珀拿着空盘子回来了。

“埃玛,我们只要咖啡。”大个子比尔说。

“这位先生要吃早餐吗?”

“不要。”皮尔斯·黑斯廷斯相当粗十暴地说。

埃玛·彼查姆珀知道自己在屋里的地位,她可不单单是一个仆人,凡事她都有自己的主张。

“如果他们是即时把你向下游转移的。那么你就错过了你的早餐。事实就是这样。”

黑斯廷斯转过身:“我说过我不饿。”

“没必要嚷嚷,”这个女人回答,“一个人应该享用一顿好早饭,特别是在这里。”埃玛·彼查姆珀退回厨房。楼上继续传来轻柔的音乐。

“她是黑人。”黑斯廷斯说,紧紧盯着大个子比尔。

“我知道。”大个子比尔说。

“他们没告诉我,你这里有黑人仆人。”

“她是一个实十习十生,不是仆人。”比尔说,“她在这里训练。我们这里经常有当地人来访。这样有助于让我们看起来与这里相配。”

“我不会让一个黑人妇女为我服务,”新来的男人粗十暴地说,“就是这样。”

第二章

比尔以前看到过这种反应,这可能是向时间下游旅行带来的震惊。甚至他自己也受过这种痛苦——迷惑感,完全的陌生感,因为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时代,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时代。

然而,这个皮尔斯·黑斯廷斯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尽管大个子比尔以他那强化了的本能绞尽脑汁,但他仍不能很明白地指出那是什么东西。

“我需要看你的介绍信,”大个子比尔说,“我们没想到你会来,事先学院什么资料都没送过来。”

黑斯廷斯作了个漫不经心的手势,似乎直接从虚空里拉出了一个塑料剪贴板。它以前被塞在这个男人看不见的个人亚空间区域里。比尔猜想他其余的财物也在那里:拿着的那个手提箱只是摆个样子。

大个子比尔研究着那张生命记录卡,黑斯廷斯则继续打量思索着窗外的古怪世界——八哥,山十胡十桃树林里的啾啾鸟叫,凉爽的6月早晨。光这些东西,对一个来自21世纪晚期的人来说就够怪的了,那里6月不像6月,那里没有八哥。

不过,比尔面前的这个男人与生命记录卡上描述的男人看起来并不相符。但是如果诊断真是正确的,那么皮尔斯·黑斯廷斯当然确实该来柳屋。

那张记录卡将皮尔斯·黑斯廷斯描述成——就像柳屋别的晚期病人一样——一个有着伟大科学成就的人,他是芝加哥大学的植物学家。然而,这个男人成了他那个时代四处弥漫的基因噩梦的牺牲品,并被诊断为晚期。这就是他被送到柳屋来的原因。

让大个子比尔不安的是,皮尔斯·黑斯廷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病人。而且,从来没有到达者从大门那里搭出租车,大门藏在玛丽埃塔西面几英里外的一个农场里,就在那里,阿巴拉契亚丘陵开始变成田纳西的座座高山。

“是怎么发生的?”大个子比尔问,将剪贴板还给他。

黑斯廷斯耸了耸肩,把剪贴板扔回亚空间:“肯尼迪以为,既然战争结束了,那么派一支联合国队伍去刚果的沙丘是个好主意,看看我们能否让雨林重生。”

“我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大个子比尔评论道。

“已经结束了,”黑斯廷斯说,“但是非洲白人让收容中心和破陋小镇都浸透了多功能战术病毒。我们整支队伍都感染了或者这种或者那种病毒。”

他没有进一步详谈。大个子比尔能推测出来,黑斯廷斯的其余队友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时间下游某个像柳屋这样的歇脚地里,等候死亡。

根据生命记录卡所说,皮尔斯·黑斯廷斯最多只有6个星期好活了,然后他身十体里的每个细胞都会在一次剧烈的痉十挛里溶解。黑斯廷斯感染的恶魔是一个生物工程造就的纳米机器人,它能自我复制。而且效率高得可怕,它唯一的功能是:寻找骨髓线粒体里的RNA复制子。并改变让细胞壁有弹十性十的联结信息。它们改写细胞质的代码,于是新细胞里就会有一个自毁程序。纳米机器人还有一个巧妙的休眠程序。这样它们就能躲过巨噬细胞,或者躲过时间上游的医生用来对付黑斯廷斯体内恶疾的别的纳米机器人。黑斯廷斯的身十体里。有一个生产微型神风特攻队飞行员们的工厂,这个工厂只有在他停机的时候才会关闭。

大个子比尔以前在别的病人身上也见过类似的状况,他们都已在很久前就离开了柳屋。如果生命记录卡上所说的是真的,那么黑斯廷斯实际上正在解体。这将不会是愉快的死法——对旁观者或者黑斯廷斯本人都一样。

不过,黑斯廷斯来的时间真太不合适了。让大个子比尔更加不安的是,通常他们事先都会收到某种警告。学院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管理时间旅行。关于到达者,有全套的规定,但是对于黑斯廷斯,学院一条都没有遵守。

这让柳屋的舍监非常不安。

第三章

楼上有人在浴缸里把水搅得哗哗响。比尔意识到,那可能是菲尔·克莱默,这个才华横溢的物理学家总是纵十情享受晨浴,是柳屋极少数几个能自己走进浴十室的房客之一。

埃玛打开了通往主餐厅的双层门。桌旁只安排了5个人的座位,因为柳屋的绝大多数房客都没法离开他们的十床十。

埃玛·彼查姆珀两臂十交十叉在胸前,宣布道:“你们最好在东西冷掉前吃掉。”她对着新来的男人说,“除非这不合你的口味。”

“那是什么?”他瞪着桌上的食物问。

“鸡蛋,熏肉,橘子汁和咖啡。如果你不喜欢。告诉我你要吃的东西,我来搞定。厨房里没有的东西。我个人空间里会有。”

皮尔斯·黑斯廷斯瞪着桌子,大个子比尔观察着这个男人的反应。这些食物里的胆固醇和动物脂肪含量比一个人一辈子应当的消耗量都大,更不用说在一顿饭里吃完。不过作为舍监,大个子比尔尽他所能地让他的病人生活轻松。每一餐都当做最后一餐来对待,每个房客都被伺候得好好的。

黑斯廷斯绕着桌子走,活像一只在接近可疑兽十十尸十十的动物。

埃玛从旁边慢慢靠近大个子比尔,低声道:“你对这件事都知道些什么?”

“毫无头绪。”他告诉她,“你去照顾苏珊,并告诉菲尔我们来了一个新人。”

埃玛点点头,然后走了。

楼上古旧的留声机发出的忧伤歌声。像悦耳的小溪一样顺着楼梯流下来。黑斯廷斯的浅蓝色眼睛扫视着天花板,寻找音乐源头。

“那是谁?”他问。

“苏珊·克莱斯蒂,”大个子比尔说,“她是我们的一个房客。”

“我指的是音乐。”他很不耐烦地说。

“佩茜·克莱恩。”大个子比尔看到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开始滔十滔十不十绝,“她是一个乡村歌手。苏珊因为她而选择了柳屋。她还喜欢埃尔维,但他现在在西德。一个月前我们去了格雷斯兰——”

大个子比尔突然中断了高谈阔论。他虽然很外向。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告诉他,谈论他的“外出”可不好。离开屋子出门旅行。是会让远在时间上游的瓦尼埃人十大皱眉头的。而且,不只一个舍监为了这些旅行而丢十了工作。

不过,从黑斯廷斯的表情来看。他对格雷斯兰或者谁是埃尔维斯一无所知。事实上,黑斯廷斯看起来没有认出苏珊·克莱斯蒂的名字。几乎所有的上游人都知道这个科学家,她找出了宇宙中所有“隐藏着的”物质所在,这为她赢得了诺贝尔奖。不幸的是,1个月以后在海牙,一个不负责任的情十人的吻让她感染了新发现的HIV-4型病毒,这种病毒当时已横扫了整个西欧。6个月后,苏珊·克莱斯蒂成为柳屋的一名住户。

新的到达者把注意力转回到早餐桌。大个子比尔密切观察着他。

“你们怎么能忍受这里的生活?”

“这里有它自己的价值。你得十习十惯它。”这时,刚刚洗完澡的菲尔·克莱默穿着浴袍和拖鞋,拄着一根金头拐杖,一拐一拐地走下楼梯。看着菲尔·克莱默的神色,大个子比尔知道埃玛已对他警告过这位新到达者。他头上仅剩的几根头发还没干。

“菲尔。”大个子比尔介绍道,“这位是皮尔斯·黑斯廷斯。黑斯廷斯博士刚刚到。”比尔又转向黑斯廷斯,介绍说:“这位是菲尔·克莱默博士。他过去在瓦尼埃学院与吉恩一起工作。”

在无法阻挡的癌症开始占领他的肝和肾之前,菲尔·克莱默博士是那种十爱十十交十朋友的人。现在。他也努力显得相当泰然自若,用一种贵族式的优雅倚在拐杖上。

菲尔·克莱默握着新来者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他的话音嘶哑而深沉,清晨时他的嗓音一向如此。

但是,菲尔·克莱默也知道一些时间流协议的内容,任何不宣而至的到达者都是担心的理由——特别当他们所有人都认为那天有人要离去时。一个离去者已够他们对付的了,一个到达者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除非是学院在搞什么名堂,比尔提醒自己。而且他知道菲尔也看到了这点。

“你又遇到了麻烦,还是什么?”当菲尔经过比尔身边,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时这样说。

新来的男人看着菲尔·克莱默长满斑点的脸。然后抬头看着管理柳屋的红头发巨人。

菲尔问:“什么麻烦?”

“没事。”大个子比尔说,他伸手去拿咖啡壶,为那位将死的数学家倒了热气腾腾的一杯,“来,菲尔。喝点咖啡。”

大个子比尔放下咖啡壶,面对着黑斯廷斯。

“我要对你实话实说,皮尔斯。对我们来说,这是尴尬的时候。”大个子比尔解释道,“没人告诉我们你要来,而且今天我们有一个小小……任务要执行,恐怕是一个令人哀伤的任务。”

菲尔·克莱默开始自己动手,吃了一点点鸡蛋和熏肉。他的眼睛闪着那种只有每天服用内腓肽止痛片的病人才会有的特殊的光。

“这是苏珊·克莱斯蒂在柳屋的最后一天。”比尔继续说,“我们要开车送她去亚特兰大的收容所。当然,这里欢迎你,但是埃玛需要一点时间为你准备好一个房间。通常学院会警告我们——”

“这里是他们唯一开放的时间。”黑斯廷斯回答。

菲尔·克莱默从盘子里抬起头:“另外11所房子怎么了?”

“不是1958年的佐治亚就是1893年的西雅图。其他别的房子都满了。”

“一直往下到渐新世?”菲尔问。

黑斯廷斯勉强点了一下头。

菲尔已经吃了他能塞下的所有东西。放叉子。他最后又努力地呷了一口橘子汁。比尔能看到这位大数学家脸上的痛苦。

“那苏珊怎么样了?”大个子比尔问。

菲尔小口喝着橘子汁:“很好地接受了,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我认为她想尽快走。她不想单单为了躲开克罗诺斯王,整天在亚特兰大兜圈子。”他又加了一句,“我想她很痛苦,比尔。”

克莱默博士然后审视着新来的男人:“比尔已告诉你这里的规矩了吗?”

“我知道那些规矩。”黑斯廷斯说。

菲尔漫不经心地拨十弄着他项链上的节点警报器,那是一幅印度灵学大师默赫巴巴的小画像,这位大师1958年时尚在人世。“如果你想要我提建议,不要游荡得太远。走得太快。否则克罗诺斯王将一脚踢在你屁十股上。”

瓦尼埃的节点警报器是所有时间旅行者都必须携带的,它只是在重要历史时刻接近时发出警告。虽然吉恩·德·瓦尼埃已经证明时间旅行是可能的,不过已经有某种手段阻止对即将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进行实质干涉,其结果是,重要的历史事件是不可改变的。有时候。如果节点的重要十性十不同寻常。历史的力量——有些人给它取了个绰号叫克罗诺斯王。另外一些人则称之为上帝——将把他们远远拦住,无法到节点附近,这样就不会扰乱事件的正常发展。这种效应称为“时间旅行定律”。除此以外,一个时间漫游者可以自十由闲荡、研究……自十由地做几乎任何事情。

大个子比尔提醒自己,足够自十由到就超速罚单和警察争吵,然后在玛丽埃塔的监狱里呆上几天……

大个子比尔知道过去是如何保护自己的,但他也知道,即使是和老百姓最无关紧要的接触,学院也没有宽恕过。他们的第十一条戒律毫不含糊:尔当服从历史。

大个子比尔注意到,这天早上菲尔不像往日那样快乐。无疑,他正为即将失去苏珊·克莱斯蒂而闷闷不乐。新到达者的意外出现可能也是部分原因。

比尔觉得毫无必要拖延不可避免之事。如果苏珊已起十床十了,如果别的房客已经和她道过别了,那他们最好马上就出发。另外,这将让他有额外的时间来考虑他们的新到达者。他不喜欢他的被监护者中有人因为任何原因心烦意乱——而菲尔此时显然心烦意乱。

当他考虑这件事时,想到彼查姆珀夫人也是如此。

大个子比尔看看手表。然后转向黑斯廷斯说道:“当我不在时,埃玛会让你舒舒服服的。我们有成打的杂志。每个房间有个电视机。还有短波收音机,各种康乐设施。我大约要出门半个小时,你在这里不要客气。”

黑斯廷斯环顾了一下宽敞的厨房,然后是起居室。随后他扫了一眼天花板,那里传来正在起十床十的柳屋其他住客的声音。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宁愿和你一起去。”

他的手垂在身十体两侧,看上去像个迷路的小男孩——或者一个不知道两只手该怎么放的人。

菲尔看到了这点,大个子比尔也看到了。黑斯廷斯看起来既不绝望也不害羞,这两个特点通常能在新到达者身上看到。虽然如此,如果他感到困惑,那么和舍监在一起可能会让他安心一点。

除非,大个子比尔突然想到,他有别的理由想守在自己身旁。

这其中的暗示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好的,”他说,“但我要让苏珊去决定。说到底。这是她的旅程。”

黑斯廷斯噘十起嘴,点了点头。

到1958年,柳屋已快有100年了。它是在谢尔曼传说中的向大海进军后不久修建的,有三层楼高,尖屋顶。楼上两层有凸窗。它号称有22间卧室,数个浴十室,以及全套的医疗设备,供濒死的21世纪十精十英们使用,他们被邀请到这里,远离他们那个世纪的恐怖,度过最后的时光。在柳屋的水管和通风管道中,隐藏着特殊的过滤系统,以防万一有什么东西溜出去。从理论上说,时间旅行定律不会让任何可能影响现今时代的东西产生作用。任何来自未来的侵入有机体——甚至是一个人——都被控制着,以保护历史进程的必然十性十。

不过,作为舍监,大个子比尔的责任是维护柳屋居民的安全,要身心兼顾。每当他的某个房客要走的时候,总是让他感到痛苦。

柳屋还能走动的房客中,有四五个聚在苏珊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的房门前。有关黑斯廷斯贸然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开,当他们看到他时,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在楼梯最高处,黑斯廷斯站在比尔的身后。

那些人当中有个男人,全身裹十着纱布,身上好几个地方的管子鼓出来,他在一个坚固的助行铝架的帮助下站着。拖着管子无十精十打采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水汽咝咝地从他的绷带下冒出来,空气中有桉树叶形状的古怪的薄雾。

另一个房客坐着动力轮椅过来,她的身十体被一种变十性十骨病弄得扭曲多瘤。

“比尔?”这个畸形女人问。“这是谁?”

别的房客尴尬地往后退。

“他不是冲你来的吧,比尔。是这样吗?”裹十着冒十水汽绷带的男人尖着嗓子问。他们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们自己与这位新到达者在身十体状况上的巨大反差。

大个子比尔伸出他粗十壮的手臂,阻止了任何进一步的问题:“朋友们,这位是皮尔斯·黑斯廷斯,他刚刚下到我们这里。”

坐着轮椅的变形女人十操十纵着轮椅转向黑斯廷斯:“你不会带走他,是不是?黑斯廷斯先生?你不能把奈兰医生带走。”

“不会的,丽贝卡,”大个子比尔插话道,“他只不过来得早了一点。一切正常。”不过他在想,是否有人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确定。

住户们研究着新的到达者。站在楼梯旁的黑斯廷斯清楚地显露着健康的身十体,不像以前任何一个顺时间流下到柳屋的人。

柳屋的晚期病人们只要看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事不对劲。

第四章

苏珊·克莱斯蒂博士可能是他们最尊贵的房客,她独个儿住那个最大的房间,里面放满了古董家具。有一张四柱大十床十,100年历史的手织椅罩装饰着一张维多利亚式靠背长椅的扶手,长椅是大个子比尔在某次未经批准的玛丽埃塔郊游中为她淘来的。那次去当地人中的冒险是值得的,这是他愿为这位如此迷人的女人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年轻时,苏珊·克莱斯蒂风姿绰约,在哥伦比亚大学骄傲地度过了她终身教授的生涯。但是现在,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周看着她。看到的是死神的真实存在,是21世纪一个真实噩梦的牺牲品。她极其憔悴,在拐杖的帮助下,从椅子里慢慢站起来。埃玛·彼查姆珀在她身边等着,提着一个小手提箱,里面装着苏珊在收容所将用到的物品。

“我准备好了,比尔。”物理学家说。她穿着一件浅天蓝色的印花薄棉裙,尼龙长统袜。他们不会在外面呆太久,路上行人不会有时间注意到她还戴着特殊的肤色调节手套,用以遮掩长在那里的肿瘤。一顶雅致的宽边帽,是夏日绝配,面纱将遮住她帽下苍白的容颜。

从各个方面看,她都将像一位淑女那样出门。

在大个子比尔身后,皮尔斯·黑斯廷斯站在门边。苏珊微微翘十起头,从白纱后面相当亲切地微笑着看着黑斯廷斯。“你好。”她说。

“苏珊,这位是皮尔斯·黑斯廷斯。”大个子比尔说。“学院那里有点混乱,他来得早了一点。”

“啊,”克莱斯蒂博士说。她的手在拐杖的弯头处微微颤十抖,“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先生。”

黑斯廷斯一言不发,他的双手垂在两侧,好像随时会拔十出两把六发左轮手十槍。比尔晃晃脑袋,好像要摆脱这种想象。那天晚上,电视上将放《赌侠马华力》和《执法官》,大部分房客把时间都花在电视上,而不管放的是什么。

“黑斯廷斯博士想和我们一起去。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大个子比尔说。“这会让他觉得轻松点。”

苏珊·克莱斯蒂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她说:“我觉得可以,比尔。你说了算。”

大个子比尔不想在与学院玩的游戏里把苏珊当做棋子。这是她的旅程,她生命中最后的旅程,他不希望苏珊为了黑斯廷斯的不期而至感觉不舒服。他愿为他的房客做任何事情,即使这意味着得到的是学院的一两次训斥。

事实上,他已经得过好几次了。

“今天是出门的好日子。”比尔扶着她走进大厅,告诉她。那些聚集在她门口的人往后退,让他们过去。

“是啊。”大物理学家说,“你能闻到长寿花香吗?我母亲过去常种长寿花。长寿花和郁金香,到处色彩缤纷。”

然后大个子比尔像抱一捆木棒似的把她抱起来,抱到楼梯口。她的重量和一个鸭绒枕头差不多。

那个浑身被包在蒸气消毒绷带里的男人向楼梯挪着他的助行车,黑斯廷斯跟众人下楼之前被他强行拦了:“有什么战争新闻?上游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正在把像我这样的人送到下游这里。”黑斯廷斯相当敷衍地回答。

黑斯廷斯转身跟着比尔和苏珊·克莱斯蒂下到楼梯脚。匆匆逃离身后那令人十毛十骨悚然的场面。

“你可以随意处理我的相册,”苏珊·克莱斯蒂正在说。“我会把佩茜的唱片保存在我的私人空间里。你永远无法知道千年之后谁会把我的朽骨挖出来。我可不想留给他们错误的印象。”

“我认为不会的,克罗诺斯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大个子比尔回答。

柳屋的房客们从楼上往下看,一片沉默笼罩了他们,眼看朋友离去。难免物伤其类。

这是舍监工作中最糟糕的部分。在所有的职责中,大个子比尔尤其厌恶这个。

他们走到外面的门廊。

比尔转过身,让苏珊能最后看一眼朋友们。他们挥着手.有好几个房客开始十抽十泣。昨夜的告别晚会很糟,这个更糟。

“再见。埃玛。”苏珊·克莱斯蒂对这个黑人妇女微笑。“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埃玛·彼查姆珀一个人站在门廊里,穿着她的白色制十服。“你现在小心一点。”埃玛说。

车库连着柳屋,可以让大个子比尔离开柳屋,同时不让外面的任何人知道他有一辆什么样的车子。然而今天,他只是抱着苏珊绕到车库里,他们新的普利茅斯旅行车正等在车库里。雀鸟在头上的山十胡十桃树里吱吱喳喳。远处教堂的钟声召唤着教区居民去做主日礼拜。

他们到了路上时,苏珊微微转身对黑斯廷斯说话:“我很高兴你一起来,黑斯廷斯先生。有伴儿真好,特别是像今天的日子。”

看上去她脑子里想着春天——乔治亚州郁郁葱葱的绿色,轻风中的忍冬花香。

然而新来的人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风景。尽他所能吸收着一切。没有一个细节没有被注意到。

大个子比尔慢慢地沿着树十陰十下的街道驶着庞大的车子。他总是从他们的1958年款普利茅斯旅行车身上得到一种秘密的喜悦。就像驾驶一头恐龙,一头尾鳍有翅膀的恐龙。但是从后视镜里看着皮尔斯·黑斯廷斯。心里那一点儿暗喜便化为乌有。学院对你那点儿喜悦并不关心,他们要的是你信守他们的规矩。他们很快接近了乔治亚州一个更贫困的角落,从一个乡村教堂旁边经过,那里有数十个黑人,穿着他们最好的主日服装,严肃地走进尖塔的入口。当他们慢慢驶过时,可以非常清晰地听到钢琴声。

“这是去亚特兰大唯一的路吗?”过了一会儿黑斯行业问道。他们两边的小巷积满灰尘。展现着那个时代著名的摇摇欲坠的美国的景象,还有大部分人想忽略的种族阶级。

然而事实是,大个子比尔没有选择最直接的路线去亚特兰大西北区。相反,大个子比尔曲曲折折地慢慢绕过一条又一条街,避开所有的大路和繁忙的通道。他难得加速超过每小时35英里,他沿着破败的偏僻路走,始终留意着克罗诺斯王。

这是协议。

“这是观光路线。”比尔回头说。

一个小女孩在一幢房子的前廊向他们挥手,那幢房子前面有一辆斯图贝克车趴在煤渣砖上。苏珊用戴着手套的手向小女孩挥着。

“观光路线?”黑斯廷斯问,“你在开玩笑吧。”

苏珊在白色的面纱后面微笑。“他这样做是为了我,黑斯廷斯先生。”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说,“有一天他也会为你这样做的。”

“我在避开节点,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大个子比尔一边说,一边转过一个街角,上了一条稍微繁忙一点的路。

一辆流线型的最新款“巡洋舰”,高速冲来,像一枚蓝色的鱼雷超过他们。驾车的年轻人伸出中指,嘲笑他们行动如此迟缓。大个子比尔让他过去,从容不迫。他在为苏珊做这件事,但他也在为自己做这件事。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作为一个舍监的事业可能就快到头了。

“这里现在仍然是美丽的乡村,”苏珊随后说道。“在100年后或更长时间后也将是这样。知道有些东西永不改变真是好。”

这时候,他们恰好经过一个警官,他正在一个小公园里对着一群年轻黑人说话。有个男孩拿着一个篮球。他们看起来都很害怕,仿佛在星期天早上投篮是某种违法行为,而他们正好被抓个正着。比尔也注意到黑斯廷斯是如何理解这个场景的。

“是的,”黑斯廷斯说,“有些东西确实永不改变。”

前往亚特兰大北部迂回曲折的路途花了他们足足40分钟,等他们接近收容所所在的街道时,大个子比尔注意到,这段旅程已让苏珊筋疲力竭。她的头像花十茎十一样垂着。在风中晃动。

“就到了。”他说道,转弯穿过一个安静无人的十字路口。

“就像一个梦,比尔。”她抬起眼,低声说。“呆在过去……让你以为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永远不会是你以为的样子……”

比尔给了她一个勇敢的微笑。他原本希望止痛药的效力能支持她到达收容所。他从自己的个人空间里拿出了所有的处方药,给苏珊的是他能找到的最强效的。现在看起来,止痛药的效力正在消失。他按下了加速器。

正在那时,仪表盘上一盏红色警告灯开始闪烁,那原本可能是油表或者十温十度表。但在那个时候都不是了。因为恰在此刻,他们三人身上带着的个人瓦尼埃警报器像小鸟鸣叫一样,开始一致地轻声敲响。

“哦!”苏珊·克莱斯蒂叫出声来,一只瘦瘦的手放在手镯上面,一扭,马上就把警报器关了。

迅速而又尽可能地小心,大个子比尔把庞大的旅行车停在人行道边一棵高大的山楂树的树十陰十里。他们现在离市中心更近了。街对面一家室内电十影院正在放映星期天日场的《桂河大桥》,已经有一些孩子挤在入口处,推来搡去闹个不休。

“那是干什么用的?”黑斯廷斯问道,身十子前倾。指着仪表盘。

“那是菲尔事件后我装在车里的警报器。”大个子比尔说,“附近有一个瓦尼埃坐标聚集点。我们不得不等它过去。”

苏珊把手放在喉咙处。她现在能感觉到瓦尼埃点的接近,一种可以触十摸十到的存在,历史轻捷地经过……上帝正触碰着他们。

“那是什么——”黑斯廷斯开口道,心烦意乱,有一点惊慌失措。大个子比尔已忘记了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时间力量就在身旁,是多么怪异的感觉。它突袭而来,就像一种一直渗到人的骨头里的呆滞状态、一股暖流、一种让人动弹不得的叮铃声。

“是克罗诺斯王。”苏珊喘了口气,“你能看清是谁吗?”

车子一辆接一辆通过十字路口。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跑过,朝东面去了;一对年老的白人夫妇在街对面走着。孩子们仍排着队在为电十影打闹。

但没有任何办法分辨可能是哪一个。于是他们等着。这是规矩。而且这回,大个子比尔也紧守这些规矩。

不过,经过的节点场的力量没有进一步影响他们。

“不管是谁,”大个子比尔最后说,“他们已离开了。有可能是某辆汽车后座里的小娃娃。”

黑斯廷斯的眼神在他们俩中间转来转去,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大奖章。比尔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这种事经常发生吗?”他问。

“只有当我们在亚特兰大时才会发生。”比尔说,“玛丽埃塔是相当无趣的地方,这是他们为1958年站选择它的原因。”

大个子比尔以为黑斯廷斯知道他的意思,以为已经有人对他简单地说过。但是,当黑斯廷斯往后坐回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种近乎凶残的神色。那是一种深受困扰的表情,比尔以前从没有在到达者身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