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怿译
一
约翰尼·多纳托俯伏十在稀疏的草上,仔细地观察着外星人飞船。
飞船停在沙漠上,在新墨西哥州明亮的十陽十光下闪闪发光。巨大的飞船是圆形的,就像一只金球,也像太十陽十本身。它轻轻地飘落在沙漠上,犹如一只充氦的大气球。实际上,约翰尼很难肯定,飞船是否与地面直接接触。
但这些人决不可能来自我们太十陽十附近的星球,这一点约翰尼是知道的,他们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星球世界。
约翰尼知道,他应该感到激动,或者感到恐惧,但他现在只感到好奇,还感到热。太十陽十直射在旁边的岩石上,照着他十裸十臂的手露和腿上。他十习十惯于沙漠里的太十陽十,对他没有什么威胁。
今天,约翰尼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燃十烧。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病又发作了,他的病有时使他感到又热又虚。但是,这不是他的病发作的感觉。他是有病,而且这种病无人可治,无药可救。他现在的感觉与平时发病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现在体内的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许,正是这种感觉使他父亲会怒吼——自从父亲失业之后他经常会狂吼怒叫。一部分出于愤怒,一部分也许由于羞愧,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飞船是三天之前着陆的。“着陆”一词实际上并不确切,它轻轻飘落下来,犹如白云飘过山头。沃纳警官也看到了,当时,他正开着警察巡逻车在公路上行驶。飞船出现了,他瞪大眼睛注视着飞船,车子差一点驶进路边的涵洞里。
那天天黑之前,军队的几百辆卡车和坦克沿着公路拥来。他们包围了外星人的飞船,不让任何入靠近它。
现在,约翰尼可以看到由钢铁和槍炮组成的一圈围墙,士兵们肩上背着自动步槍在坦克间慢慢走来走去。他知道,那些士兵们全身大汗淋十漓,又抱怨又诅咒,好像这样能使他们感到凉快些似的。士兵们还戴着钢盔,这无疑等于头上套了一只锅,烧烤着他们的脑袋。
自从飞船着陆后,每天正午,三个外星人从飞船里走出来,至少,镇上人们是这样说的。报纸上没有关于外星人的任何报导,只是头版刊登着新闻界抱怨的文章,他们抱怨军队不让新闻记者、电视摄影记者接近飞船。
三个外星人每天都走出飞船,在外面逗留几分钟。约翰尼想和他们谈谈,也许——只是也许而已——他们能治好他的病。他看过的所有的医生对他的病只是摇头,说他们无能为力。约翰尼活不到成年。但这些陌生人,如果他们能从遥远的星球世界来到这儿,他们也许能治好地球上的医生所治不好的病。
约翰尼想到这里,心不由得怦怦跳。他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在自己的病治好之前,他对自己说,你首先得与那些外星人谈谈。而要想和他们谈谈,你首先得从那些士兵的眼皮底下溜过去。
公路上扬起的尘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辆警车正向军营开来,很可能就是沃纳警官。约翰尼想,此时此刻,他母亲一定知道他逃离了家,并报了警要求警察帮助找到他。所以,他现在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他得设法躲避警察的追寻。
他转过头来再次看着飞船。突然,他紧张得气也透不过来,三个外星人正站在飞船前。飞船没有开什么舱门,也没有任何动静和声响,三个外星人就出现在前面,只是在一刹那之间就突然出现了。
他们身材高大修长,体态优雅;他们都穿着装束简朴的衣裤相连的工作服,闪闪发光,就像他们的飞船一样。
他们站在那儿,没有在沙漠上投下影子!
二
三个外星人在那儿站了几分钟,又消失了。
约翰尼从山脊上退下来,坐着捡点他所带的东西。在这儿,士兵和警察都不可能发现他。他有一满罐水,皮袋里装着两个临时做好的三明治,还有几只桔子。另外,他还带了—条十毛十毯,沙漠里夜晚是很冷的。
沙漠上没有十陰十影,火十辣辣的太十陽十烧得肌肤生痛如针刺。约翰尼站起来慢慢走向灌木丛。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
他父母亲现在可能急出病来了。
约翰尼记得彭伯顿大夫红十润的圆脸,他总是笑嘻嘻的。但他对约翰尼父亲说话时,神情严肃地摇着头:“你并不富有,花那么多钱是愚蠢的,白血病是无法治好的。你可以把孩子送到某个研究中心去,他们也许会在他身上试验新的治疗方法,但这也救不了你的孩子。此病无药可救。”
办公室的门只露开了一条狭狭的缝,但这已足够让约翰尼听到里面的谈话了。
约翰尼父亲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十分震惊:“可是……他看上去很好,他自己也说感觉不错。”
“我知道,”彭伯顿说话的声音沉重,就像他那胖得滚十圆的身十子一样沉重,“但事实是严酷的,孩子活不了一年,病已经很重了。幸运的是,患这种病的人十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到后期才……”。
接着,约翰尼听到他父亲哭了,哭得很伤心。
他和父亲一起乘车回家。第二天早上,他母亲看上去哭了整整一十夜。但他们对约翰尼只字未提,约翰尼也不告诉他们听到了彭伯顿大夫的谈话。
也许,如果他有兄弟姊妹与之谈谈,心情就会好些。但他不能告诉学校里的同学或邻里的朋友,如果你对他们说:“嗨,尼科……我圣诞节前后就要死了。”他们会怎么说呢?
不,约翰尼不能那样做,他保持沉默,就像阿帕切人①一样。他常常梦想自己是个阿帕切人。他越来越少和朋友们一起玩了,而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独处。
【①美国西南部一印第安部族名。】
这时,外星飞船出现了。
这飞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吧!从外星球来的飞船总不会偶然停在你的后院吧!
外星人为什么要到地球上来呢?
没有人知道,约翰尼也不想知道。他所需要的是有机会和他们谈谈,要求他们治好他的病。也许能治好——谁知道呢?——也许,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到他,并给他治病!
他背靠树干感到瞌睡了。空气热得发烫,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天黑之前,约翰尼不能有什么作为。约翰尼百思不解,想得头脑发十涨,眼皮也越来越重了,最后他终于睡着了。
“约翰尼·多纳托!”
这一声喊叫犹如雷鸣,一下子把约翰尼惊醒了。
“约翰尼。多纳托!我是沃纳警官。我们知道你就在附近,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吧!”
约翰尼立即伏倒在地上四下张望,枯树四周灌木茂密,他们不可能发现他。环顾周围,也看不到沃纳警官和其他人的影子。
这时,声音似乎渐渐远去。约翰尼意识到,原来州警官是在用手提式扩音器喊叫。
约翰尼慢慢爬到山顶上,他尽量贴近地面并藏在稀疏的草丛中。
在他右边几百码的地方,沃纳警官正在发烫的沙漠上慢慢走着。他把警官帽推在脑后,全身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把手提式扩音器放在嘴上喊叫着,所以约翰尼看不清他的脸,而他戴的太十陽十眼镜闪闪发光,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脸。
警官正在远去,但仍不断地呼喊着:“见鬼,约翰尼,我知道你就在附近!难道还要我再叫警车和直升机来找你吗,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直升飞机!约翰尼皱起了眉头。就是来十几辆警车他们也找不到他,可直升机就另外一回事了。
他大汗淋十漓地爬进坑里,又把食品袋和水罐也放进去,然后在自己身上盖上十毛十毯。
十毛十毯是棕色的,直升飞机也许无法发现。约翰尼躺在十毛十毯下,把自己想象成阿帕切族的战士,正在躲避军队的搜捕。
他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说话声又吵醒了他。这次不止一个人在讲话,而且非常近。
“你认为他一定藏在附近吗?”
“一个小孩子离家出走,还能跑到哪儿去呢?他母亲说,三天来这孩子的谈话三句不离那神秘的飞船。”
“可是,沙漠这么大,我们不可能见到他会站在这儿罗罗嗦嗦谈什么飞船的。”
“把军队的探测仪对着飞船方向,孩子上这儿来,无非想接近飞船。我们不必用仪器去探测整个沙漠……我倒想出了个办法。”谈话声越来越低了。
“哈,我懂了!”另一个人说,“把飞船当做捕鼠夹中的诱饵。”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
约翰尼静静地躺在沙坑里,他开始体会到一只饥饿的老鼠的处境。
三
又过了好久,约翰尼已听不到说话声或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了,天气闷热,全身冒汗,他两眼直瞪着头上方的十毛十毯,感到外面的天色正在逐渐暗下来。
太十陽十快下山了,他想。
尽管他很警觉,但还是又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黑了。
他推开毯子坐了起来。天气已变凉了。
但约翰尼笑了。
如果他们把探测仪都对着飞船,约翰尼自言自语地说,那么,这儿附近就不会有人,那我就很容易溜进军队的帐篷里躲起来。也许,我能找个暖和的地方,还可找到点吃的东西!
但头脑里同时又出现了另一个想法,那又怎么样?怎样才能接近飞船和外星人呢?
“船到桥头自会直。”约翰尼轻松地吹了声口哨。
他把十毛十毯裹十着双肩又一次爬上山顶,沙漠上刮起的夜风已经很冷了。
他慢慢站起来,悄悄向军营方向走下山去。他尽量避开灯光,绕过卡车和坦克,走在十陰十影里。他要找一个没有卫兵站岗的地方,以便溜进一辆卡车里。
突然,他看到一个没有卫兵站岗的暗处!约翰尼发现十陰十影处没有人,帐篷里也没有露出灯光。
约翰尼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走到帐篷背面,看看四周无人,就走进帐篷间的十陰十暗处,他身十子紧十贴塑料帐篷布,仔细听听周围的声响。除了远处夜风的低吟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周围静悄悄的。他站在暗处,周围杳无人影。
他站在那儿,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知道,躲在这儿很安全。但他肚子饿了,很想到帐篷里面找些吃的东西。
对,里面还可能有人呢!约翰尼想。
约翰尼用鼻子闻了闻,夜色笼罩下的空气中传来了肉十香味和热汁调料的气味。
约翰尼十舔十了十舔十舌头,溜出拐角处,钻进了帐篷。
里面黑糊糊的,但外面透进来的灯光足以使约翰尼看清这间帐篷似乎是个工作室。两张长桌子横贯帐篷,一张桌子的尽头堆满了文件,上面压了一个金属镇纸器。两张桌子上都放满了各种仪器和设备,什么显微镜啊,照相机啊,计算机啊等等,好多东西约翰尼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堂。
桌上就是没有食物!
约翰尼皱了皱眉头,向帐篷前门走回去。
这时,他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
他把帐篷的塑料门帘稍稍掀十开一点向外张望,有一群人正向帐篷走来。
四
约翰尼并不感到害怕,跑回里面钻到长桌底下去了。事实上,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供他躲藏。
讲话的几个人真的向帐篷走来,并打开了灯。
“你得睡一会儿了,埃德。没必要再熬夜了。”
“对,我会睡的。不过,我还想把今天中午的录音再听一遍。”
“还是先睡吧,这对你身十体有好处。”
“我知道……好吧,明天见。”
“晚安!”
从桌子底下,约翰尼见到一双穿着沙漠靴的脚走进帐篷。
“你从桌子底下出来吧。”那人说。
约翰尼僵住了,他大气也不敢出。
那人蹲下来笑着对约翰尼说:“好了,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小时候也好几次从家里出走。”
约翰尼别无选择,只得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慢慢站起来,突然感到浑身发僵和发痛。
“你一定饿坏了。”
约翰尼点了点头。
“我去餐车那边给你拿点吃的来,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带警察来呢?”
那人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你会等我回来呢?”
约翰尼无话可说。
“好了,孩子,”那人说,语气更十温十和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迟早也得回家,不过,你想吃东西,还想跟我谈谈的话,你就别走。我不会告诉别人说你在这儿的。”
约翰尼当然希望能相信他。那人没有笑,他似乎对这件事非常认真。
“好的……”约翰尼犹豫不决地说。
“我叫吉恩·贝尔登。”他伸出了手。
约翰尼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我叫约翰尼·多纳托。”吉恩的握手很有力。
“很好,约翰尼,”吉恩笑了,“你等在这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五分钟后,吉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军用塑料餐盘,上面的食物还在冒热气,另外还有一大杯冷牛十奶十。
有这么几分钟,约翰尼专心致志吃着东西。吉恩走到另一只桌边,去摆十弄着看上去像是录音机的东西。
吃完东西,约翰尼问道:“你是个科学家?”
“可以这么说吧,我是个语言学家。军队到大学里来找我,要我帮助他们弄懂那些外星人的讲话。”
“外星人?”
“就是飞船上的那些人。”
“你懂他们讲些什么吗?”
吉恩笑了,可这次是苦笑:”一点也不懂,他们只是每天正午从飞船里出来,在外面站几分钟。我们向他们讲话,然后他们就回到飞船上。我认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听我们讲些什么,而且,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在他们眼里,我们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吉恩让约翰尼听录音,看看他们是怎样设法与外星人十交十谈的。
约翰尼戴上了立体声耳机,听到了一个军官的讲话,另一个人吉恩说是从华盛顿来的科学家,他也讲了一些话。此外,他能听到的就是风声,还有就是一种像电话一直没挂掉后听筒里发出的呜呜声。“他们发出的唯一的声音,就是那呜呜声。声音是从飞船上发出来的,军队的一些工程师认为,那是某种发电机的声音。”
约翰尼心里感到乱极了,他真想哭:“那我怎么能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什么?”吉恩问。
约翰尼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没什么,”他说,“没什么。”
吉恩走上来,一只手放在约翰尼的肩上:“那你想自己挺过去,是吗?”
“你说什么?”
吉恩笑了:“听着,孩子,你离家出走,偷偷溜进军营,决不会是闹着玩的。开始,我只是以为你对外星飞船有好奇心。但现在……我知道,你心里好像藏着什么大事。”
约翰尼没有回答。可是——说来也怪——他感到吉恩可靠,他不再怕这位语言学家了。
“我活不了一年了。”约翰尼说。
吉恩的笑容一下于消失了:“什么?”
约翰尼把事情经过都对吉恩说了。吉恩默默地站在那儿,神情十分严肃。
“确实很不幸!”他最后说。
“所以我想那些外星人——也许能帮什么忙,也许能治好我的病……”约翰尼的声音越来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