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有其事》作者:[美] 卡罗琳·艾夫斯·吉尔曼(1 / 2)

冉隆森译

作为一位科幻作家,卡罗琳·艾夫斯·吉尔曼一直为《幻想与科幻杂志》、《十交十叉地带》、《宇宙》、《一切》、《幻想王国》、《固化风景》等科幻刊物写稿。她还写过五部关于边远地区和美国印第安人历史的纪实十性十文学,以及一部名为《中途的人类》的长篇科幻小说。她的短篇科幻小说《霜画》收入了本年选的第十五辑之中。卡罗琳现在住在圣·路易斯,是一家博物馆展出部的筹划员。

在下面这篇构思巧妙的作品中,卡罗琳将把我们带到一个奇妙而光彩夺目的未来世界——它与我们心目中的世界大相径庭。

到头来,时间旅行的锁钥是劳伦斯·韦尔克①提供的。

【①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著名的手风琴演奏家。】

事情发生在新泽西州的皮帕克附近。二月清扫节期间的一个傍晚,所有仍在使用天线的电视机里突然放起韦尔克演奏的手风琴音乐来。几分钟后,“世界最骇人事件”栏目的观众纷纷打电话抗议电视台不周到的服务。

起初以为有人搞恶作剧,但后来研究过这个事件的录像带后大家又产生了怀疑。那几分钟的手风琴音乐来自六十年代的一个直播节目。那个节目没有保留任何录像带。人们尝试种种办法,试图找到信号的干扰源,但都没有获得成功。后来听国防部的人说,一颗国防卫星也收到了同样的信号。干扰来自外层空问。

人们立刻想到了外星人。绿色的外星人接收到了我们发出的电磁波“大使”,将电磁波转化成地球人十爱十好的音乐,以直播的形式发回了地球。可当普林斯顿的科学家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产生干扰信号的那方天空时,却没有发现哪颗星球上聚集着大批音乐评论员。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发现了尚未有人发现过的离我们最近的黑十洞。

在有众多记者参加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们声称计算机已经全部瘫痪,无法工作。物理学家只好用纸草草画图讲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出的电视信号,在遭遇黑十洞之前,已在外层空间旅行了二十年或二十五年。在那里,难以想像的强大的引力,使部分信号呈u字形折回后弹射飞行。它不断地聚集和扩大,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超自然电磁场。皮帕克有幸成了光束的折回点。如果将来某一天,有人再次收听到《幸运》或《埃德先生》这样的曲子,应该不会再感到恐慌。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严格保守的机密。

科学家们突然敏十感地意识到,利用黑十洞可以将信息发往未来。几乎没有人知道,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城郊外的一家秘密研究所里,研究人员正实验一套新型的太空旅行方法。他们利用微粒子光束把一个物体分解,将它的分子结构记录下来,再把这些信息加以编码,形成一道纯光束,发射给一个接收机,后者再将信息解码,重新组装成结构完全相同的物体。起初他们用镶牙填料和瓶盖做实验,逐渐发展到秋海棠和兔子。虽然实验很少出现混乱十性十差错,但却无法将其实用化。

这一太空旅行系统有其先天不足:在物体发射之前,对方必须有一个接收机。必须采用慢速的常规手段将接收机空运到别的星球。否则,这一方法就无法施行。但是有了能够将信息弹射回来的黑十洞,把人送往未来将具有真正的可行十性十。

“别担心,我们会在冰箱上留个条子。”当时间旅行志愿者提出如何保证未来的人知道她去了时,科学家们开玩笑地说。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任何担保都没有。

志愿者名叫塞奇·阿尔韦塞斯尼。她在一大群秃头数学怪才中如同鹤立鸡群,不是因为她像狩猎的祖先易洛魁人那样身材高挑瘦削,而是因为她是位领会多表白少的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愿意来做这个冒险的实验,肯定不是因为她百分之百信赖科学家。她是一位新时代造就的博士后,工作的前景并不美好,但这也不是她愿意冒险的原因。只不过,身为纯信息的光束,迅速穿过秒差距①——她觉得这个挺有意思。

【①天文单位:1秒差距=3.26光年。】

没有人向职业安全和健康署提出咨询,没有取得黑十洞旅行许可证。他们就那么干了。

塞奇被电击后心脏重新启动,醒来时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次实验获得了惊人的成功。她静卧在光滑的钢板上,盖着薄薄的医用十毛十毯。按照实验的规定,她动了动手指和脚趾,以确认身十体全部结构完全正常。

一位鼻子又大又塌、头发苍白的老人俯身看着她。她立即意识到,医生在关注她的身十体状况。“塞奇,”医生轻声道,“什么字都别签。”

连旬“感觉如何”都不问?她茫然不知所措地坐了起来,紧紧十抓着十毛十毯。一阵眩晕过后,发现自己正坐在想像中应该坐的地方:一间装满神秘仪器的实验室。她扭头看了看身后刚使她恢复原状的装配机。看上去比她的时代使用的那种大些、实在些。“现在是哪一年?”她问道。

那人怯生生地笑了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种神态有点眼熟。“比你预期的时间晚五年。顺便告诉你,我叫詹姆斯·尼克尔。啊,给你。”他突然想起了手里拿着的浴衣。

“杰米。”没认出他来她本该觉得不好意思,但她的注意力没在这个方面。詹姆斯·尼克尔曾经是这个项目的实十习十生。那时他很年轻,鼻子叉大叉塌,一头天然的棕色头发,长相与众不同。

“你是准时苏醒的,跟我们计划的时间一样。”詹姆斯·尼克尔在递给她浴衣的时候说道,“只是在光盘上待了一小段时间。”

“在光盘上?”她说道,有些茫然。

“是的,因为法院的诉讼。在你的版权定下来之前,你被扣了一段时间。”

“我的版权?”

传来了一声轻咳,塞奇意识到另一个人走进了房间。此人个子矮小,肤色黝十黑,留着十胡十子,油滑得像只雪貂。从他整洁的领口和狭窄的翻领处,“律师”两个字直往外冒。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说道:“我是拉梅什-杰布哈瓦拉先生,是麦塔梅默公司的代理律师。我抱歉地告诉你,你不是塞奇·阿尔韦塞斯尼。”

“我不是?”塞奇说道。

“从法律的角度讲,你是按照一项专利程序制成的复制品,这项专利技术为麦塔梅默公司所拥有。我们认为你的版权归我们所有。”

塞奇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说,复制了我的故事。”

“不。”杰布哈瓦拉先生说道,“复制的是你。”他打开公文包,给她看一张印有麦塔梅默公司商标的大型光盘,“这就是用来复制你的译码。”

“你们真荒唐,”塞奇说道,“人怎么可以复制呢?”

詹姆斯站在杰布哈瓦拉先生之后,使劲点头。

律师却遇事不惊。“他们申报了人的基因组专利。”他说道,“那就是法律方面的先例。不管是用生化码还是用电磁码来制造人,两者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詹姆斯歉疚地说道:“这就是这项技术一直没有发展的原因,全都涉及法律问题。”

塞奇听得头发晕。

杰布哈瓦拉先生恭恭敬敬地说道:“不过,麦塔梅默近来表明,不想再继续这一官司,版权问题可以留待今后解决。而且——”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很厚的蓝色封面的合同,递给了她,“我们将给你提供一份全部属于我们子公司的合同,子公司的名字叫‘人格魅力’。他们将出售你这个人,收取百分之二十的佣金,费用另算。这是一笔很合算的十交十易,复制的阿克韦塞斯尼小十姐。很多人拼命都想获得这一合同。在这里签字吧。”他递过去一支光亮的木制自来水笔。

用价值二十四美元的价钱买下曼哈顿,这笔十交十易在当时的印第安人眼里肯定也挺合算。“如果我让你滚开呢?”她问道。

“滚不滚开都一个样,谁会知道呢?只是有可能被迫再把你复制几份而已。”

“你不能复制!”

“不能?”他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轻轻掂了掂装有光盘的公文包。

“这么说,我想先考虑考虑再说。”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感到杰米正气冲冲地看着他。“很好,”他说道,把笔放进包里,“那么,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你,以尽地主之谊。”

她不理睬杰布哈瓦拉的静忙,从装配机的台板上挪了下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比他高出了六英寸。杰米陪同他来到一间浴十室,里面挂着一件多包的连衫工作服。可以想像,她穿上它肯定像一位非洲探险家。她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的鼻子比以前长了一截。

杰布哈瓦拉一直等到她从浴十室里出来,把她带到门口,但没有立即把门打开。“恐怕新闻界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他说道。

外面的房间里挤满了记者。她一走进去,照相机咔嚓咔嚓响成一片,摄像机的圆形镜头一步不离地跟随着她。“塞奇!塞奇!亲十爱十的,请看这里!你跟麦塔梅默公司签约了吗?你对未来怎么评价?过了这么多年你对现实有何感受?”

三个人挤过来把担保合同塞到她面前,嘴里飞快地说着附加条件、见面时间和利润分配。另一些人把商用名片塞十进她的衣袋里。霎时间,房间里推推桑搡乱成一十十团十十。接着,塞奇发现杰布哈瓦拉先生挥了挥手,两个衣服上缀着麦塔梅默公司标识的保镖从她的两边插了进来,为她分开一条通向门边的出路。

在照相机的跟踪和人们的簇拥下,她从房间里出来,走进一问开阔通风的过厅。保镖推着塞奇快速离开,她几乎没有时间看周围一眼。“我们去哪?”她问道。

杰布哈瓦拉先生回答道:“带你去见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人。”

“是总统吗?”塞奇说道,心中不由一振。

律师也被吓了一跳。“不,你想见总统吗?”他看了一眼保镖,“汉斯,谁是总统?你知道吗?”

“还不知道,”汉斯回答道,“后天才举行大选。”

“啊,当然了。看来,得等一等。今天你要见的是D·B·贝多斯,麦塔梅默公司的总裁。”

玻璃大门自动打开。路边一辆白色的豪华高级大轿车正等着她。车玻璃是有色的,数量多得大概能装饰半条街。一个保镖打开门,另一个把她推了进去。她靠在舒适的皮靠背上,车起动了。

轿车黑暗的内部看上去像个电子商场,到处是显示屏。一位体形走样、皮肤苍白、戴着金属丝眼镜的男人正坐在一把旋转式靠椅上,观看塞奇被推进轿车时摄下的画面。他身着宽松十毛十衣和牛仔库,脚穿拖鞋。他把画面倒回到挤满记者的房间,又看了一遍,脚不停地抖动着。“不错,你看呢?”他说道。

杰布哈瓦拉先生被抛到塞奇对面的座位上,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另外一位全身皮肤染成金黄色和黑色虎斑的年轻女人替他做了回答。“挺上镜的。”她欠起身来,友好地向塞奇伸出手,“我叫帕蒂·威克怀尔,人格魅力公司的董事长。我们公司是一家形象代理公司。”

“我听说过。”塞奇说道。

“是的,我知道。”

帕蒂看上去非常年轻,还不到找工作的年纪,更别说董事长了。她穿着皮背心和紧身短裤,画着斑纹的皮肤暴露在外。她的头发蓬乱拳曲,龙卷风似的盘在头顶,盘髻上还有微缩物点缀:有香烟、正在播放的电视荧屏、自十由女神像等。塞奇觉得这些饰件的选择上有点嘲弄世人的味道。

“哪些照片用来复制需要得到你的认可。”帕蒂说道,指着身边的电视屏幕让她观看,“我已经把不好的去掉了,同意发出去拍卖的你就按‘同意’键。”

相片刚照不久,看上去一点不真实,像被修整过的,但却十分悦人。“他们肯定照了三百多张吧。”塞奇说道。

“他们可以拍照,但在没有付专利使用费之前,不能复制。”帕蒂解释道,“一张相片就是一份专利。自从你被复制以来就受法律保护。你只需要让人确保这些专利不受侵害就行。”

塞奇按下“同意”键,看究竟会发生什么。车内对面,拍卖员对着耳机话筒说起话来。“相片已投放在大屏幕上,是47号。看见了吗?不,别买,你们真笨,我们希望它能上《时尚》或者《十精十英》。这是我们为高消费阶层打造的时髦形象。”他把眼睛贴近面前的屏幕查看着,动作粗十鲁,“该死!已被福克斯买走。好,改变一下计划。现在拍卖她穿过的细麻布连衫工作服的复制权,开价不到五十美元。在廉价货市场定会大受欢迎。明天就能生产吗?好样的。”他用指头戳了一下屏幕,屏幕上的画面很快变成了一张复杂的三维图表,“嚯,真棒!你们看见了吗!她的受欢迎率接近80,以几何级数上升呀,传播率更是一飞冲天,跟天花一样,占据了整个宽带。”

“你真是个天才,D·B·贝多斯。”帕蒂道,从她的语气上看,这些他早已知道了。

他查看了另一屏幕。“担保合同不断涌来,ATW公司在争夺动画人物拥有权、传记片的制作权以及沉浸式教育游戏制作权,肯定会不惜代价拼个输赢。美容师们也一心盼着买到她的容貌特征。”他透过塞奇的刘海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感谢上帝,送来的人不是秃子,也不是龅牙。”一台电脑终端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朝它转过身去,“相片卖得真快,祝贺你,阿克韦塞斯尼小十姐。你第一笔就赚了三万美元。”

“太容易了。”塞奇说道。

他脸上和蔼的表情突然变了,用极其冷漠的语气说道:“不,不容易。你不知道,为赚那点钱,建立这一系统有多辛苦。”

塞奇注意起这个人来。没有人介绍过他,也许是他无须介绍。在她看来,这人非同寻常,不可小视。他那小狗般的长相后面藏着碳纤维般的十性十格。

“你为什么要出售我的容貌特征?”她问道。

“我们就是做这一行生意的,阿克韦塞斯尼小十姐。对不起,我以为杰布哈瓦拉给你讲过了。麦塔梅默是一家信息批发商。我们不做制成品批发,有很多公司从事这项活动。我们从信息生产商那里购买信息,然后再提供给出版商、制造商、中介公司和生产企业。”

“一个信息中介。”塞奇说道。

“对。”又一台电脑发出啭鸣。他立即把转椅转了过去,触十摸一下屏幕。“你好,史蒂夫。有什么事?”他听了一会后道,“不,她来自千年之十交十,来自纯真年代,听说过吗?大众市场,婚姻,认为没十精十打采的黑客会让全世界都变成嬉皮士。就是那个时代。如果你感兴趣,我这里有一系列怀旧企划供大家竞价投标。进入密码是‘怀旧朋客’。”他手指一戳,屏幕便关上了,“老天,这些人怎么在商界混的,太跟不上潮流了。”

“你在出售关于我的信息?”塞奇问道。

“充当你的经纪人。别担心,你不是拿着专利使用费吗?你很幸运,着陆在我们这里。我们公司是最大的公司,也是最好的公司。这些项目都由我亲自运作。作为知识产权的拥有者,你会挣大钱的,天文数字。”

“等一等,”塞奇说道,“我要是不想成为名人呢?”

D·B、帕蒂和杰布哈瓦拉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好像“不想成为名人”几个字不是用英语说的一样。

D·B首先恢复正常。“没关系,”他把身十子朝前倾了一下,突然急切而诚挚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名气不是因为你本人,而是‘你’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可以超越我们所有的人。我们的文化渴望英雄人物,你就是最好的答案。一位勇敢的妇女,放弃美好的生活,成为光的使者,旅行到遥远的黑十洞,又回到我们中间——你是普罗米修斯,是奥菲士①,你的行为触十动了我们对英雄的企盼。你是位天使。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你会让一代孩子失去幻想,让仍然坚持孩提时代信仰的人失望。你把我们从犬儒主义中解救出来,我不允许你让我们失望。”

【①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

话毕,除了闪烁的屏幕外,一切都凝固了。接着,D·B摇了摇头,好像从神游状态中苏醒过来,然后转向帕蒂说道:“都录下来了?”

“是的。”她答道,把录像机举了起来。

“把它放入市场计划或别的计划中。”他说道。

有一会儿工夫,他几乎把塞奇说动了。她强迫自己置疑他的话,“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在光盘上保存五年?”

D·B使劲眨着眼睛,好像这个问题打了他一个冷不防,但他的回答只慢了一拍。“五年前,我们为你准备得不够,”他说道,“你可以短时期内大名鼎鼎,然后就默默无闻了。而今,你可能掀起又一轮高十潮。我不是说仅仅受欢迎,我是说你将成为主导十性十范例。”他转向帕蒂说道:“宣传她的市场计划你是怎么做的?”

帕蒂咬了一下嘴唇,“其实,D·B,我想把它做得更好些。”

“当然。”他答道。

“不,我是说做得有点新意。”

“新意好啊。”

“我们到达后再一起讨论吧。”

“是的!你他十妈十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对着车内大叫。一时间,塞奇还以为他犯了十精十神病,很快意识到他从耳机里听到了外面打进来的电话。

车前的视屏把前面的道路全都显示出来。他们接近一条单行线的隧道,前边的铁门卷起,让他们通过。又经过一处有人的检查站。然后在一处有几级电梯的地方停了下来。车窗变得透明洁净,塞奇此时才发现没有司机。杰布哈瓦拉先生先下车,为塞奇扶住车门,真是一位十足的绅士。与此同时,D·B正和打电话者就一些细节十性十问题讨论得津津有味,他两眼盯着视屏,头都不抬,只示意他们先走。

等电梯时,帕蒂轻声对杰布哈瓦拉先生道:“你最好跟那位点子天才待在一起,以防他产生别的灵感。我带塞奇上去。”

杰布哈瓦拉先生点了点头。帕蒂和塞奇上了电梯。帕蒂走动的时候,身上的斑纹像波十浪十一样起伏不定。

“你觉得D·B这个人如何?”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帕蒂问道。

塞奇耸了耸肩说道:“他的十毛十病服上些利他林就能治好。”

帕蒂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他也是我的顾客。我一直想劝他改变那种电脑怪客的形象。那种形象最初还能有所收获,人们都把他当成怪异的天才人物,纷纷人股。可现在这一套不灵了,他需要更成熟些。”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塞奇道。

帕蒂摇了摇头,“管理麦塔梅默公司需要什么样的人,他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能趁浑水摸鱼了,他现在是众人知晓的公众人物,再说,现在已不再是二十世纪了。”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电梯门打开了,她们走进一个宽敞的过厅。前面是足有三层楼高的玻璃幕墙,从幕墙内往外看是一片高低错落的美丽山地。这里相当高,十陰十暗处点缀着片片白雪,长长的雾带笼罩着山下的低地。房屋围绕三棵古老的五针松修建,松树穿过天窗,直十插云霄。房子的底部有一眼日式喷泉,在十陽十光的照射下欢快地喷十射。

“我想,在这间千年纪念的套房里,你应该有回家的感觉。”帕蒂说道,“还有一些时间,我带你转转。”她带着她上了一段清扫干净的雪松板楼梯,来到一个饰有特林基特和夸扣特尔人艺术的平台。三条过道从这里通往不同的房间。

千年纪念套房里的装饰和装潢与20世纪末期豪华旅馆里的布局和风格不相上下,暗蓝和米色为主基调。惟一不像过去的是屋子里到处是视屏——十床十上方的天花板上、餐桌上、卫生马桶对面的墙上、浴十室里玻璃镜的后面——墙面就更不用说了,人可能待的地方都有。

“你可以在这里获得所有重要的信息服务。”帕蒂骄傲地说道,好像塞奇应该被感动似的。

“平时都是谁住在这里?”塞奇问道,觉得这个奢华的房间有点隐姓埋名、藏踪匿迹的味道。

“啊,这是D·B的住宅,但他只用几个房间,其余的供客户使用。”

“这么说,不会有小脚笃笃的跑动声了?”

“你是说小孩?向上帝发誓,绝对没有!怎么会有他们?”说话的语气表明这有些不可思议。

塞奇盘腿坐在十床十上,“我猜,信息贸易的生意不错。”

“对于D·B来说,的确很赚钱。”帕蒂说道,在她的旁边坐下,“这个人仿佛能将时代思潮玩十弄于股掌之上。在信息商务方面他首先使用meme系统。你们时代的人知道什么是meme系统吗?”

“从理论上知道:将思想观念、音乐曲调、流行时尚、流言等等当作信息单位,meme是指这些信息单位能在人群中不断繁殖、复制自己,与新基因的传播一样。也就是说,meme就像病毒,一个人染上了,再传染给其他人。据估计,未来可以像研究流行病学一样研究信息单位的传播。不过,谁也没将它付诸实践。”

“这个嘛,D·B进行了尝试,或者说做法很接近。他想出了一种算法,建立了一个模十式,可以预测meme在网上的传播。信息预报,像天气预报一样,他可以对需要的信息进行预报,然后抢在别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之前占据整个市场。比如他第一个发现比利时粮食腐烂造成的恐慌有呈非线十性十扩展的趋势,于是借了五千万美元,买断了全部大学实验结果的所有权。这是他的第一次斩获。很快全世界都争先恐后想知道食物链是否安全,所有农业生化公司都不知道他捏在手里的研究结果是正面消息还是负面消息,只好付出昂贵的代价买回信息的控制权。”

“但是——这是敲诈。”塞奇说道。

帕蒂耸耸肩,“是吗?时代在改变,以前不合法的,现在把它说成有趣。总之,麦塔梅默已经发展成了信息供应商。到现在,这家公司挣面包黄油仍然靠的是潮流预测。但是D·B向前迈了一大步。现在,他对控制meme更感兴趣:自己制造和扩散meme。”

“你是指推行时尚,这样他就可以为推销产品作好准备?”

“没有说的那么容易。如果有谁真正了解成功人士的秘诀,他自己也早就是亿万富翁了。”

帕蒂给她讲了需要时如何找到D·B的办公室,之后便离开了。塞奇独自一人进了洗澡间,索十性十冲个淋浴,但发现淋浴间里没有龙头,只有一排厚实的玻璃管子。按照墙上那神秘莫测的提示,她站在浴十室中央,两臂高举,双眼紧闭。灯闪了起来,雾徐徐地喷在身上。她走出浴十室,连发根都十分洁净。这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惬意的发现。过去为个人卫生耗费的时间和体力现在完全用不着了。她终于明白帕蒂是怎样保持她那种复杂发式的了,足可以保持一个月。

十精十神比刚才振作多了。她看了看衣柜,里面装满了衣服,都是她穿的尺码。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穿上会合身,没有换下十身上的连衫工作服。她躺在十床十上,想打开天花板上的电视,但找不到遥控器,只有十床十头柜上有一个激光指示器。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她将它对准屏幕,屏幕闪烁着打开了,出现了十操十作菜单。她发现可以用指示器选择节目。

很快她搜寻到一家新闻服务频道,发现自己成了头版头条的新闻人物,即将到来的大选都被冲淡了。她陕速将全文浏览了一遍,发现了她同意出售的相片和剪接的电视镜头,但它们却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不同解释。让她吃惊的是,没有一种说法是赞美麦塔梅默公司和D·B·贝多斯的。

对贝多斯的描述可算五花八门,从“守口如瓶的信息巨头”到“被起诉的垄断分子”,再到“邪恶的天才”等。翻阅到背景部分,她发现她的版权官司对麦塔梅默的形象至关重要。直到最后几天,公司将输掉官司的事才渐渐明朗。接着,未给任何警告,麦塔梅默突然反其道而行之,没和任何人商量,宣布她是实实在在的人。这事引起了轩然大十波,这就是她被迅速带到“麦塔梅默城堡”的原因,也是“邪恶的天才”所留的一手。一位议员威胁说这是对人权的践踏。

与之相反,她似乎很受人们欢迎——传播公司大肆渲染她经过美化的照片,她变成了美丽耀眼的明星。她意识到群众的意识里已经有了另~个塞奇·阿尔韦塞斯尼,这个形象不断传递,越来越清晰:漂亮、有魅力、还带有几分野十性十。这个形象不是任何一个人创造出来的,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个创造过程。谁也没有力量改变它,或者成为它。

塞奇啪的一下关上了屏幕,躺着沉思。二十一世纪仿佛是个丛林式的原始社会,不过她只是这个社会中一块喂狼的诱饵。她自己也有猎人的本能,那是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①竞争成十性十、适者生存的丛林中磨练出来的。她有能力与这个世界对抗。

【①哈佛与耶鲁大学的所在地。】

D·B住房的廊道死一般的寂静,十陰十森可怕。塞奇想四处瞧瞧,但又不敢贸然行十事。目前她还需要照别人的吩咐办。按照帕蒂的指点,她穿过松树屋,穿过一间大厅,进入用她的指纹打开的门。一个摄十像十头转动着,跟踪她穿过门廊。

D·B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屋里用作桌面的大屏幕监视器上还有几个惊慌失措的雇员。他穿着袜子在屋里踱来踱去,对着耳机话筒大喊,威胁地挥舞着一只卧室用的拖鞋。另一只拖鞋落在高高的书架上,显然是被他扔上去的。在插头已被拔掉的键盘旁边,扔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花生黄油三明治和一瓶可乐。

“我周围的人都是些傻瓜吗?”他说道,“你听说过‘幸灾乐祸’这个词吗?”看见塞奇站在门边,他示意让她进来,用手里的拖鞋指着沙发让她坐下。她坐了下来。“是的,幸灾乐祸,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快乐。公众人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保持受公众欢迎的形象。一旦不受欢迎,就应该自我调整,至少理论上是这样,找个台阶下,对吧?”他用拇指触十摸屏幕,把它关掉,一屁十股坐在沙发上,“我的公关部人员居然认为我异想天开。”

塞奇说道:“我看,这都是网络给闹的。”

他向她转过身来,睁圆的眼珠专注地看着她,“我侵害了你的公民权了吗?”

“不知道,”她说道,“你看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头不断敲打沙发的扶手,看样子无法平静。

“你卖信息。”她说道。

“是的。”他说道,指头仍在全神贯注地敲打沙发,“信息,这可是经济的发动机呀。”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们认为,信息是自十由的,可供大家享用。”

“嗯,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式,把人们有价值的发现商品化。美国本土的印第安人认为土地不能买卖,可现在他们在哪儿呢?”他突然注意到她的形象,道,“啊,对不起,我忘记你的民族身份了。哦,我想说,你的头发非常漂亮。”

“这是种族的遗传。”塞奇宽容地说道。

“说得有道理。非常上镜。”

塞奇耐心地把话题引了回去,“大量信息都毫无价值。你怎么知道哪一条有价值呢?”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孩子气的兴奋,“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就是全部问题所在!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它跟商品一样。物稀物贵,物滥物贱。我从商初期,没有人控制物资的供应,或者说没有预测需求的方法。”

“你怎么对信息的供应加以控制?”问这一问题时,她尽量不流露出自己已经发现这种做法是多么十陰十险邪恶。

“不是通过雇用大量的信息人员,”D·B说道,“很多公司都是这么破产的:员工的薪水让他们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我把钱投给工商企业家们,把全球的知识工人当成经纪人——有工程师、形象设计师、研究员、编程人员、作曲家、艺术家以及脚本创作人员等。任何人,只要有切实可行的产品,都可以加入我们。我们把产品加以包装,寻找买主,使其卖到最高价格。老天,这种做法大获成功!不久,所有内容供应商都摆脱了陈旧不堪的公司模十式,独立出来,我成了他们最大、也是最好的市场。所有公司都开始十精十简机构,解雇信息生产人员,因为他们可以从我这里买到又好又便宜的点子。”

一时间,他流露出对过去好时光的留恋之情,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但真正的问题还是第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信息有价值?显然,我不可能把所有信息都买下来,只能购买那些需求量大的。这里我不能泄露商业秘密,但对某些种类的信息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你总是可以卖个较好的价钱。另一些就不同了,连生产成本都收不回来。说穿了,就是一种塔式需求控制。在塔的底端,人们的需求最原始:害怕、饥十渴、侵略、十性十十交十等。只有这些基本的需求被满足后,人们才会追求美、新奇、情感之类中等需求。在尖尖的塔顶,需求变成了理十性十思维;这是人类的最高追求。信息跟粮食一样,是大脑的营养。在人类需求的塔体上,信息是不可或缺的。”

“你对人十性十的看法有点偏激。”塞奇说道。

他的反应既迅速又气愤,“我已经用它赚了几百亿。你的看法有什么根据?”

她没有回答。D·B生气很快,消气也决。他手插在兜里,嘴里唠叨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信息传递系统的运作方式不是自上而下,你不能凭自己的意志给他们提供信息。他们要什么,你才能给什么。过去的所谓高尚媒体,错就错在对全部信息的准确十性十和民族十性十、品质与文化品位过分关注了。像电视上的芭蕾,老天爷,不是受大众欢迎的摔跤表演。这种做法既不赢利,也不民十主。”

“等一等,”塞奇反对道,“民十主靠的是充分知道信息的大众,也就是知道信息的全体公民。如果信息都是预先编制好的,灌输给他们的,而不关注质量,他们怎么行使自己民十主权利?”

“满嘴真正的十精十英论调,”D·B说道,“其实你是想对大众发号施令,而不是相信他们能获得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民十主就是满足人们所求。所以迄今为止最民十主的机构是自十由市场。”

“哪怕这个市场不顾道德规范、不顾信息准确十性十?”塞奇说道。

“哦,准确的、合乎道德规范的信息还是有的,”D·B说道,“只不过很贵。”看着她那双大为惊讶的眼睛,他辩解道:“要写出真东西,花费可比较大啊,而且对这些东西的需求也比较少。只有书呆子们才需要,他们自然该付个大价钱。”

“但那就意味着——”

“听着,”他打断她的话,“我的做法不仅符合大众理论,而且符合自然法则。自十由市场的基本原则和经济体制一样,其动力就是竞争和自然选择。这个系统需要不断创新,再通过竞争,把切实可行的新东西筛选出来。本来还有一种方法,创新者联合起来,其创造于是更加切实可行,可要那么做,别人就会说你垄断,把你送上法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

“说远了,我的意思是:在信息市场上,meme互相竞争,争取让自己在我们的大脑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最富有传染十性十的meme才能做到这一点。你知道一个meme,一个信息单位怎么才能最有传染十性十吗?”

“嗯……最真实的?”塞奇问道。

“错!大错特错。成功的meme必须改变人的需求塔,使他愿意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事实上,真实信息在竞争中处于劣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个世界非常奇怪,世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有趣。所以,虚构比事实更让人满意:它能想人们所想,急人们所急。为了令人信服,事实需要进行发挥十性十生产。”

D·B的一处终端发出了嗡嗡声。他用拇指一按,打开。一位面容清秀的小伙子出现在屏幕上。跟老板说话显得有些紧张。“D·B,我想,我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他发现了塞奇,一下子呆了,愣愣地盯着她。

“说。”D·B说道。

“好的。你知道,中亚有一场战争。”

“中亚总是有战争。”

“嗯,我们正在播有关那里的种种暴行的报道。难民营里,我想我们应该下大力气,好好报道报道。”

“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不注意我们手头的真正大事吗?”D·B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好一个天才想法,好像我们没想到似的。天哪,你们对我的评价就那么低?”

年轻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好,那……战争怎么办?”

“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出售了三场战争,”D·B说道,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这些节目根本别想拉到赞助。”

“这个,有些保险公司和保健组织很感兴趣,我们完全可以弄出一个新品牌。”

“那就启动这一项目。不过我觉得,大众市场上到处是难民节目,已经老十套了。”他沉思了一会,又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假装贬低这些节目,那些蠢材就会认为我们在竭力捂盖子,肯定会蜂拥而上。那些家伙,全是蠢猪。”

“可他们事后肯定会指责我们。”年轻人反对道。

“又怎么样?到时候你手头的战争节目不就能卖掉了吗?”

“嗯——那好吧。”屏幕变黑了。

D·B把身十子转向塞奇。塞奇说道:“战争怎么会成为老十套?老十套只是个修饰语,战争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他耸了耸肩。“我们不引导受众,受众引导我们。”

“啊,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帕蒂站在门边说道,身上的斑纹颤十动着,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谈话被突然打断,D·B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恼怒的表睛。但他抓住一张宽松的椅子,把它从地毯上转到她面前。她坐下时,眼神从老板身上转移到塞奇身上,好像在暗示什么。然后她说道:“D·B,你——?”

他一弹手指,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塞奇道:“我忘了,我本来想用金钱买通你。哦,我想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东西。”他朝房间打了个手势,“这些都可以属于你,还有更多。”

“D·B!”帕蒂生气地反对道,“这——”

“这太诱人了,”塞奇说道,“我很感动。”

“感动到签约的程度了吗?”D·B说道,突然变得一针见血起来。

“没有。”

“好,告诉杰布哈瓦拉,我试过了。”他转向帕蒂道,“你的市场计划是什么?”

帕蒂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十动着,神态看上去只有十五岁。“你得向我保证,我说的时候,不许生气。”

“你说什么呀?”他说道,“我从不生气。”

塞奇脱口大笑起来。“对不起。”她说,把嘴遮住。

“好吧,我的想法是这样。”帕蒂道。

D·B在椅子里陷得很深,他突然坐了起来。“让我先告诉你我的想法。”

帕蒂只好说:“好吧。”

“这不是什么研究成果;只是我的直觉。”

“你的直觉像金子一样宝贵。”帕蒂说道。塞奇觉得这不完全是奉承话。

“我觉得最好采取外来者的独特视角,准会轰动。来自纯真年代的游客,对抗我们这个复杂腐朽的世界——并且征服这个世界。”

“像个原始人,既淳朴高尚,又粗十鲁野蛮。”塞奇嘲弄地说。

“是这样,就像卢梭,又没有卢梭的殖民十主义思想。”

“太绝了,D·B!”帕蒂热情洋溢地说,“完全可以成为我的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计划是……”

“嗯,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复杂和腐败的象征?”

帕蒂停了一下,没有人回答。“是你,D·B!”她说道,“她一定要征服你!”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十爱十隋!D·B!你把她带到这里,本来有点不怀好意,但她的天然美德却改变了你的初衷,你已经十爱十上她了。这一手谁都不会想到。这样做,会使你更富于人情昧,让你的形象更有同情心。一个从不妥协的人,终于被十爱十情征服。”

长时间的沉默。自从塞奇看到他以来,D·B第一次一动不动。

“你没生气吧?D·B?”帕蒂问道。

“没有。”他沉思着,把脸转了过去。

“你一定得同意,D·B。”帕蒂诱劝道,“你的形象需要这样。”

没有转头,D·B道:“我想你最好问问她。”

塞奇知道话题最后肯定会落到她头上。“是不是这么回事,”她说道,“起初你们想把持我的版权,然后又想挟持我,最后想收买我。现在又想编个故事卖给媒体,让我跟你们合作。”

“说得对。”帕蒂说道,“开动舆论机器。”

“这样做怎么会对我有益处?”

“啊,你的资产会大量积聚。”帕蒂说道,“你能想像地球上最富的人有多富吗?你会成为这个最富有的人。这都是你形象的增效作用带给你的。”

“如果我不想出名呢?”塞奇说道,“这样的话,你还能找个什么理由,劝我这么做吗?”

D·B看看帕蒂,帕蒂看看D·B,两人面面相觑,思路似乎已经枯竭。

最后D·B试探地说:“为了好玩,怎么样?”

塞奇一直在想,不可能,不可能荒诞到这个地步。“听着,你也许觉得我的话有些古怪离奇,或者幼稚可笑,但我是科学家,科学家所受的教育是不许撒谎。我不能为你们撒谎。”

D·B的表情充满了敬畏。“天啦,帕蒂。”他说道,“你知道吗?她是当真的,是他十妈十当真的。”

按现在的十习十俗,早晨用来收听新闻和十交十流。塞奇第二天发现了这一点。这是人们消化大量信息的惟一方式,正是这些信息维持着经济的繁荣。

塞奇房间里的信息终端列出了大批彼此竞争的信息服务订购合同。每一台终端由电视、电话、传真等部分组合而成,向人们提供影片、游戏、聊天、购物和其他一些人们不太熟悉的选择十性十服务。所有终端都与互联网相连。她任意选择了一种服务,试图搜索把她送到这里来的人和研究项目。片刻,却发现里面充斥着大量乱七八糟的信息。她打开一个声称专长于历史专题的搜索引擎,找到的却是四十年来的流行文化:名人明星,流言蜚语。她试着找到自己喜十爱十的百科全书的网址。牌子还在,但赞助商的广告太多,把词条都挤到一边去了。搜寻科学主题时,“最高点击率”伴着赞助商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出现。她一时心血来十潮,在百科全书中查找托洛茨基,发现已经没有这个条目了。显然托洛茨基带来的利润不高,没有市场潜力。

最后,她想起D·B说过的话,退出当前搜索,设法列出D·B订购的付费信息服务。他每月在信息服务方面的账单数大得惊人。显然,一般人只买得起一项中档水平的信息服务,这个等级中选项不多,大同小异。低于这个层次就是大批廉价服务,像缝隙中的臭虫一样成群成堆,界面花哨活泼,像星期六早晨的动画片,广告极多,还有许多通向廉价商店、色情作品、彩十票十抽十奖或体育节目的链接。最后,塞奇打开最高等级。一看就知道,这个级别的信息真实而宽泛,搜索器也极为先进,很快就能找到所需对象。但价钱不便宜。更隆的是,收费越高,数据就越原始,完全没有加工,赤十十裸十十裸十地展现出当代文明的中枢神经。

一番旋风式的浏览让她思绪万千。她向后一靠,啜了一口饮料,互动式的住宅食单上称之为“星巴克”,她正确地判断出这就是咖啡。显然,互联网没有变成电脑黑客们控制的电脑仙境。它完全没有神秘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平淡得像市郊商业大街,有着同样的服务功能,那里能找到的大多数东西并非信息,而是经过加工的信息产品,比真实情况更让人信服。

也许认为所有东西都应该免费的想法有些幼稚。但就算这样,她仍然不喜欢贬低信息、将信息分类。虚构与事实、工作与玩耍、信息与十操十纵被混为一谈,令人十分失望。在这一时代里她毕竟还是有用的。作为局外人,她也许可以给人们一些忠告,警告人们警惕那些看不见的危险。

终于,她看见了詹姆斯·尼克尔的名字,只有他的名字没有收入讣告栏,他是时间旅行计划的惟一幸存者。计划本身已变得模糊久远。她给杰米发了份电邮,感谢他使她恢复生命。

帕蒂找到她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塞奇还穿着睡衣。“赶紧,”她用清亮的嗓音说道,“你必须在两个小时内到达纽约。你可以乘D·B的飞机。”

“去干什么?”

“接受采访。”帕蒂说道,“你将在网上露面。”

塞奇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让我跟传媒说话?”

“当然,”帕蒂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给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你们会控制我的谈话吗?”

“不。只是不要太枯燥,明白吗?”

塞奇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提得不对头。“这次谈话麦塔梅默公司能赚多少钱?”

“那个不重要,”帕蒂说道,“重要的是你能赚七万五千美元。”

一个想法出现在塞奇的脑海:麦塔梅默公司在出售信息。只要能够赢利,信息的内容并不十分重要。

看着衣柜,塞奇竭力想像,信息战士应该穿什么在大众面前出现。她选了一件华丽的日本丝绸和服,穿上一条黑色裤袜,头发自然地垂到腰问。她对这一身很满意,既引人注目,又优美雅致。

陪她一起去的只有保镖汉斯,汉斯既是司机,又是飞行员。飞机显然是D·B私人的:电视屏幕一层摞一层,厨房里准备了足够的咖啡饮料,以防飞越东海岸时感到困倦。飞机里还有一间喷淋式浴十室和一张十床十。

曼哈顿进入了视线,飞机没理睬机场,盘旋着在一个楼顶停机坪上降落。前来迎接她的是一个传媒网节目制作人。

“我不会撒谎,我告诉他们了。”那个女人领着他走过大厅进人电梯时,塞奇道,“我可以完全自十由地回答任何问题。”

“别担心,你一定会有出色表现。”制作人道,“你的穿着很得体,发型也好。大家都会喜欢你。放松,跟平常一样。”

他们走进闹哄哄的演播室时,她有些紧张。观众已在主播台周围坐下,但人人都静止不动,显得十分古怪。塞奇仔细地看了两遍。“你们这些观众,”她说道,“是机器人。”

“别担心,开始录制的时候,他们会活起来,”制作人向她保证,“你根本看不出他们与真人的区别。谁都无法分辨。”

这个节目的名字叫“约兰德的聊天室”,场景安排成一个厨房。塞奇勉强地问道:“我们会涉及哪些问题?”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制作人道,“放松,约兰德是个老手,人气高得惊人。”

一个放射十出近似热核能量的黑人妇女大步流星走上演播台。“我简直上了天堂了。”她嘎嘎嘎地大声说道,“公司的吝啬鬼们居然当真花了大价钱,给我请来一位真正的嘉宾!甚至还作了先期宣传。我的心跳得都快爆炸了,你们听见了吗?收视率统计说已经到了巅峰。”她的声调降了八度,突然正经起来,“你好,亲十爱十的,我叫约兰德。这一趟你决不会后悔的。我开始计数了。”

“嗯……很好。”塞奇说道。

“你看上去可十爱十极了。啊,我感到今天会过得很愉快。”

塞奇在后台的房间里待着,等着制作人叫她。一得到提示,她走进了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灯光下,那些活生生的电子人站了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与活人是那样相似,她简直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她在厨房的案板边坐下,约兰德给她冲了一杯星巴克。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约兰德对观众说道:“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我们大多数人想像不到的勇敢女士。大家说对吗?”他们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塞奇,事实上,当你进行时间旅行的时候,你必须死去,对吗?你难到不害怕吗?”

此时,塞奇犯了一个大错误。她竟然真的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她害怕过吗?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我认为恐惧也是这个实验的吸引力的一部分……”

一旦投入感情,就很难将其摆脱。她们先谈了谈旅行的准备情况,然后谈到旅行,最后,约兰德让她描述了苏醒过来时发生的情况。塞奇尽量实话实说,却又有点拿不准。

约兰德同情地说:“人们这样对待你,你难道不愤怒吗?”

到这时,塞奇才有了思考的能力。我的真正感受在这里是不能讲的。“就我所见,他们很关心我。”这是撒谎,但她需要把谈话引向真正重大的问题。

主持人没有顺应她的引导。“你见过D·B·贝多斯了,对吗?你怎么评价这位有能力决定你生死命运的亿万富翁隐士?”观众席上出现了一阵感兴趣的十騷十动。

塞奇又一次违背本意地说:“这个问题嘛,不应该把他说成某种怪物。真实情况要复杂得多。”

“你的处境危险吗?”

“噢,不。事实上,D·B非常讨人喜欢。但——”

“讨人喜欢?”约兰德的眼睛睁大了。

“嗯,我是说……”

约兰德从桌面上俯身过去摸十着她的手,“亲十爱十的,你在这里孤独吗?惦记着谁吗?”

啊,天啦!我是在暗示什么?

当约兰德开门见山地向她提出“你看到的世界的最大变化是什么”这一问题的时候,塞奇感到手足无措,十分晾慌。她唠唠叨叨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如自动驾驶的汽车啦,喷淋式浴十室啦,等等。

采访结束,灯光熄灭。塞奇抱怨道:“纯粹是一场灾难!难道不能重来一遍吗?”

“别着急,宝贝,”约兰德说道,“你自然大方,美丽动人,人们看到的只有这个。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会认同的。”

她是来向人们大声提出警告的,不料却成了一个空虚软弱、没有思想的人。“我怎么了?好像变成了个机器人。”

约兰德实事求是地说:“我给你提的问题没有模棱两可的,都只有一个答案。记者提问就是这样。你应该怎么说人人都知道,你要做的就是把大家都知道的这些话说出来,听众于是觉得放心了。我以前当过记者,我知道。”

“以前?为什么现在不当了?”塞奇问道。

“记者不能控制最后产品。”约兰德说道,“信息生产和信息传递是完全不同的工作。亲十爱十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大钱和地位只存在于传递阶段。做记者还必须年轻,忠于职守,压力缠身,总是担心找不到新闻线索,不知道下一笔报酬从何而来。我不愿过那种紧巴巴的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