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来到波士顿。一天的这个时候,世界似乎总是处于自我发现的边缘。对于黛安娜来说,一天的这个时候,天空似乎总是真正的天穹,正以不可侵犯的气概冷眼看着人们不自量力,企图用他们的宇宙工具去征服那广袤的无垠。
她转头朝东南飞去,以避开“WBBS”电视台的直升飞机。此时,太十陽十刚从地平线上跃起,第一批光线发出金色的光亮像蜂蜜一样倾倒在大地,使大地蒙上了一层金光。下面很低处,波士顿正在苏醒过来,开始袭击公路。持续不断的城市嘈杂声,夜间降低到呜呜声,此刻到了上班高十峰时间已成了一片吼声。太多的汽车拥挤在太窄的道路上,只听见轮胎的尖十叫十声、喇叭轰鸣声、无线电嘟嘟声,还有不干净的骂人声。行人在人行道上挤成一十十团十十,公共十交十通工具摇摇晃晃,发出格格声、隆隆声。
太十陽十又升高了点,地上的“蜂蜜”溶化了,波士顿便陷入其他任何美国城市都有的颜色。花岗石和钢铁的灰色,以及这儿那儿有一些斑斑点点的绿色和蓝色的绿洲。
现代化的大城市,庞大,邪恶,有缺陷。
可不像老家啦,黛安娜心想,突然涌上了一股乡愁。
在塞米斯锡拉老家,头天晚上用过的灶,必须经过清扫,重新点燃,再次敬奉灶神赫斯蒂,是她的火使我们能烹凋食品,使坐在灶边的所有人能共享十温十暖。在广场,露天市场的摊贩和小贩正在同顾客讨价还价,行人在十交十谈着工资、收入及各种闲言碎语,但都在女神雅典娜慈十爱十地看护下。做陷阱捕猎的人检查罗网,猎人潜步追踪他们的目标,都会把一天收获最好的部分留起来奉献给森林与狩猎女神阿耳特弥斯。在一年的这一时刻,谷物女神得墨特尔将为女儿普西芬尼将去十陰十间当半年冥后而开始忧伤;而农夫将收获最后的一批小麦,制酒人将采摘最后一批葡萄,他们都将唱歌礼赞女神的宽宏大量。到处都是笑声,都是善意。
“把你的翘十起来,伙计!”
一句猥亵的话打断了黛安娜的沉思,她朝下瞥了一眼。下面是坎布里奇,两辆车在WBBS电视台的直升机惯说的所谓“挡泥板折弯机”的地方碰上了。两个驾驶人都从驾驶盘后面跳出车外,正在互相对骂,装腔作势。旁边已围上一群人,本已拥挤不堪的车辆只好爬行,而当一些驾车人正“伸长脖子”的时候,十交十通干脆断了。
黛安娜决定干预,以免有人受伤,便朝着混乱的人群往下降落,但却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最初,她以为是下面街上哪辆塞住开不动的汽车里传出来的,但她越接近地面,哭声越远了。
从西面吹来的一股风把新的大哭声送进黛安娜的耳朵。她在飞行中停下来,像游泳的人踩水那样踩着空气,倾听、等待,默默地祈祷神的指引——
“塞米斯,正义女神,无辜者之保护神,请
您把我带到孩子那里去。为什么这哭声中有那样的孤独与无靠?她的母亲现在哪里?”
悬在半空中的这位亚马孙人的身下五百英尺,警察正在分散上班族的“拳击师”。嘟嘟咬咬、忿忿不满的人群正在回到自己的车上去,又成了城市中守规矩的市民,尽管仍在恼怒今天上班又要迟到。她叮不需要去上班了。
来了一股冬天的寒风,吹得黛安娜略感饥饿,又感到斋要十爱十抚。她懂了。她知道诸位女神想要让她干什么。
“信使之神赫尔姆斯!帮助我听从我的塞米斯慈母,”黛安娜低声道:“领我去找到那个孩子。”
这是一条肮脏的小巷,弥散着呛鼻子的烂白菜味。一条狭窄的深沟,是波士顿被遗忘的角落,是已倒坍的破旧公寓内年轻人的鲜血凿出来的沟。人行道逐渐开阔,连接一处水泥地面,由此通向人间地狱——一个新生弃婴的完美哺育之地。
她可十爱十的小屁十股坐在一张儿童小十床十里,十床十里塞着一些腐烂的食物、发黄的一次十性十纸杯,以及变十软的瓦楞纸板。
一部生锈的防火梯悬在小孩的头上。只有一份旧的已撕十破的(波士顿信使报)盖在那里也算是“保护”。小孩在哭,因为她饿了,不但害怕,而且孤独;但没有人前来——母亲不来,父亲不来,也没有哥哥姐姐前来喂她、暖和她。
抱她、十爱十她。那儿只有老鼠,在等候时机,还有蟑螂,它们对屋里的东西可是不带偏见地一律照吃。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天而降,落到这又暗又脏的地方,吹乱了老鼠身上的黑十毛十,它们一听到脚步声又见到一个陌上的黑影就赶紧跑开。它们跑到一个安全地带以便观察;同它们一起的还有对此事不感兴趣的蟑螂;它们就是一位现代圣人敷演神迹的唯一见证人了。
这位圣人的确与普通人不同,竟误入这样一个被遗弃的角落。身材高大,装饰豪华,健康美丽,四肢粗十壮,语调十温十和——同此地人们的佝偻病身、僵化思想与悲惨生活恰成鲜明对比。她朝着巷里的垃圾桶走来,穿过恶臭的泥泞和烂菜堆,每走一步就多一分愤慨与哀伤,——婴儿呜呜的哭声就在这巷中回荡。这种既愤慨又哀伤的感情在这已冷漠的世界上是无人关心的。
只有黛安娜有这样的感情,而当她走近垃圾桶朝里看的时候,情绪更加激动了。她感到一阵眩晕,既困惑不解又极其愤怒。双手抓住垃圾桶用那么大的劲以至金属口子切破了手指,流了血,而自己还感觉不到。她的胃里在翻腾,胆汁直往上涌,像要呕吐。不,她对自己说,我是亚马孙人,是女王的女儿,我朝拜过主神宙斯,我冲破过地
狱的墙壁,我在美杜莎的目光下无畏无惧地站立过,我不会向病痛低头,我不是软弱的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我是亚马孙女王希波莱特的女儿……接着,黛安娜就病了。最后,直到她停止了呕吐,呼吸恢复正常,泪水也干了,才重新获得对自己身十体与意志的控制力。
感情的激动过去了,可是突然来了“幽闭恐怖”(似乎是小巷的墙壁正在十陰十谋策划把她幽闭起来)。黛安娜手伸进垃圾桶,把婴儿拣了出来。
“不要害怕,小家伙,”她对仍在呜呜地哭的小婴孩说。“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会把你送回你母亲怀里去的。
我向塞米斯起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偷走你的人,他要为这桩可怕的罪行付出代价。”
她把小孩裹抱在胸口里,召唤来“神行太保”赫尔姆斯的礼物——一阵风卷到小巷底。泥塘水面吹起了涟漪,吹得正在观望的老鼠浑身发十痒,而神奇女郎借着这股信使神吹来的风力升得越来越高,直到消失在映射十出玻璃大厦的十陽十光明媚的天空,她的闪烁着星星的特殊服装也迷失在吼越波士顿上空成为银色光点的机群之中。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教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吸着刚烫伤的大拇指,然后伸出舌头十舔十十舔十烧焦了的小鸡,小鸡至今仍在炉上冒烟。她知道用舌头去十十舔十太孩子气了,但这样使她觉得舒服点,她眼下想的就是要这样的舒服。
她知道今天本该去工作的,不该留在家里看“唐娜·里德专题电视节目”。与其在厨房里弄得一十十团十十糟,还不如去哈佛的大教室里作演讲。她站在三百名学生面前,要比站在三口锅、一口平锅、一堆脏餐具和一本烹调书面前,要舒服自在一千倍。一顿晚饭全部烧焦。
范尼萨到哪里去了?朱莉亚立刻心烦意乱起来。至少一个钟头以前,范尼萨就该从商店回家了。
平静下来,理智才能传送过来。你是知道的,这孩子这几个月来很难受。从她的好朋友露西自十杀以后。你知道十精十神病医生是怎么说的。
所以我才留在家里,而没有去学校,我本来是属于学校的。——朱莉亚内心在辩论。因为医生说了,母女两人在一起呆的时间应当多一点。要像母亲同女儿那样生活。
好了,我留下了。可是范尼萨又在哪里?
正在此时,前门打开了,一股秋天的冷空气钻进来,但无益于改善朱莉亚的心情。她大步走向门厅,挥舞着一把木炒匙,准备战斗。
恰巧不是抱着一大袋物品的范尼萨。而是黛安娜。还抱着一个婴儿。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裹在报纸里。
“这是什么?”
“她饿了,朱莉亚。而且冷。”
“可她是从哪儿来的?她生下来只有一两天。她的母亲在哪里!”
“我不知道,朱莉亚。”这个亚马孙人的眼睛里充满着苦恼与对这个小生命的关心。“朱莉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常识,直觉与敏十感,像子弹一一击中朱莉亚的脑子。
“噢,上帝,你找到的,是不是?从街上找到的。”
“请求你,朱莉亚,现在不谈这个。”
“我没法相信,有人真把孩子丢掉,就像扔掉一份昨天的报纸。你听到过这些事,可你从来不相信。”朱莉亚望着黛安娜的脸,双手十交十叉抱着自己。“噢,亲十爱十的,我抱歉。你真让我吃惊,的确这样。”想想看,这孩子遭遇到些什么?我可怜的、天真的亚马孙人。“把她送进厨房,别吹着芽堂风。”
朱莉亚到储藏室去翻东西。“听着,黛安娜,我要到商店去买些东西,”她拉出一条旧的、已有些破损的婴儿十毛十毯,还有一块柔软起十毛十的洗碟布。“这些是现在就要用的,别的等我回来。”她一只手把这些东西扔给黛安娜,另一只手抓起外衣。
“我要这些东西十什么,朱莉亚?”黛安娜从地板上拣起这些东西时问。“我从来没有带过小孩。”的确在这位亚马孙人的话音里有一点惊慌,尽管年纪稍大一点的那位女士并未注意到这点。
“这不是什么大事,黛安娜,你没事的。”朱莉亚披上了外衣,摸十摸口袋找汽车钥匙在不在。“拿洗碟布当尿布,把她裹在十毛十毯里。我知道是旧的,可还干净。我马上就回来。”朱莉亚在门厅的小桌上拣起袖珍书,打开前门,恰好撞上她女儿,捧着一大包物品,正走到门廊。
“早该回来了,”朱莉亚说,“什么事情耽误这么久?”
“店里太挤了,十妈十十妈十。”范尼萨心里想:上帝啊,十妈十十妈十怎么老有话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不过,你知道,我是替你办事。你该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奈斯,”朱莉亚颇有歉意。为什么每次我疲惫不堪时,就把气撒在范尼萨身上?不知道黛安娜的母亲——亚马孙人的女王希波莱特在宝座上忙了一天是不是对女儿也这样呢?大概不会吧。毕竟,正如黛安娜经常同我讲起的,在塞米斯锡拉,事情同这里完全不同。那里是天堂。
“十妈十十妈十?有什么事吗?”
“喔,不。范尼萨,我只是——没事。瞧着,亲十爱十的,我得赶到商店去。帮黛安娜的忙照顾婴儿。好吗?我看她没有多少亲自动手的经验。找找搁楼里的箱子,看看有没有你的旧的小孩衣服还留着。”
“可我刚从店里回来。”朱莉亚已登上她的切罗基牌小车,把车倒出去。“十妈十十妈十!等等!什么小孩?十妈十十妈十!”
但朱莉亚没有听到(也许不想听到)她说的话,切罗基上了街。范尼萨望着她十妈十十妈十在街角左拐弯,耸了耸肩。
这就是十妈十十妈十——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急急忙忙跑开。范尼萨进了屋子。一大包东西抱在手上很沉了。
黛安娜正在厨房的角落里弯下十身十子,在给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范尼萨不能肯定,但不管是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工作”。看亚马孙人的样子,即使从身十子后面望过去,也像是特洛亚战争又打起来了。并且亚马孙人打输了。
黛安娜两十腿牢牢地钉在瓷砖地上,小腿肌肉绷紧。通常清洁无瑕的制十服因肩上汗水滴下来印上了汗渍,光泽的卷发也成了一十十团十十糟。
“黛安娜,怎么啦?”范尼萨问,真心地关切。
亚马孙人像碰上一条绳子在动起来一样,跳了起来,回过头去望见了范尼萨。“喔,范尼萨,感谢赫拉,你来了。”
范尼萨张开嘴,下巴耷十拉下来。
确实有一个婴孩,赤十十裸十着,哭着,就躺在胶木板上面,旁边像是一只烧糊了的小鸡。
黛安娜把挡住了眼睛的头发找回去,整了整金冠。她指指手里的洗碟布。“你十妈十十妈十说用它来当尿布,不过看来我不会……”亚马孙人似乎丢十了几个字。
“换尿布?”范尼萨呆板地说,还在发愣,呆望着黛安娜身后,仍在柜台上躺着啼哭的小婴儿。
“对,是的。我不会换,”黛安娜重复了一句。她微笑了。“我恐怕没有什么带小孩的实际经验。”
“那是因为你从没有带过小孩。”范尼萨过来,挺内行地把婴儿报了起来,用旧十毛十毯裹十住她,“她从哪儿来?黛安娜?她是谁的小孩?”
“我不知道。我是在垃圾箱里找着她的。”
“天哪!你是说有人遗弃了她?什么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她是个小婴儿!”范尼萨把她抱在怀里。“还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孩。”
“我不明白,范尼萨,或者说我不能理解。在我们老家,决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我们该找警察局,黛安娜。也许什么人把她从医院或什么地方绑架来的。”
“等你母亲从商店里回来再说。”
“好吧,听你的。”范尼萨忽然变了脸色。“哦——
嚯,”孩子尿湿了她身上,还滴到了地上。“这也算是尿布?”范尼萨望着还在黛安娜手里拿着的洗碟布。“不管怎么说,这是洗碟子的十毛十巾,黛安娜,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有‘庞用斯’或‘卢孚斯’。上面有两条胶带,可以把小孩的屁十股包起来。有点像塑料内十裤。不过更软些。”
“塑料内十裤?”
“等着瞧吧,我敢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十妈十十妈十要急着上商店。尿布,还有婴儿食品。婴儿可不会吃烧焦了的小鸡。”范尼萨瞧着还在柜台上的平底锅。“想想看吧,谁会吃呢?
算了,我们去搁楼找找。十妈十十妈十在那儿放了一只大箱子全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范尼萨低头看着小婴儿,“你不要想穿时髦的,孩子,不过至少会穿得暖和。”
她们开始上楼,黛安娜停下脚步问:“婴儿尿布湿了怎么办?”
“嘿,黛安娜,我也不知道。”范尼萨心中一亮。“对,我想起来了。喏。你抱着她。”她把小孩十交十给黛安娜后便一步两级奔下楼去。
“你去哪儿?”黛安娜问,笨拙地弄着小孩。
“取一些纸巾来,万一需要时用。你先去,我马上就上来。”
那天晚上,厨房里,婴儿十奶十制品、十奶十瓶、十奶十嘴、各种各样的婴儿食品罐,泛滥成灾。一包包“庞珀斯”尿布堵住楼上浴十室壁柜的门,关都关不上了;浴十室里满是婴儿爽身粉、婴儿擦屁十股纸的香味,还有婴儿的香味。范尼萨的房间里,放着一张临时搭起来应急的小十床十,用两把餐室椅子架上一只大十十抽十屉,空十抽十屉里垫着一十床十百衲被。范尼萨坚持把小十床十搁在她房间里,朱莉亚也没有阻拦。自从露西去世以来,范尼萨从来不让别人进她房间打扰她的哀悼。现在出现了新局面。她们都在楼下书房里,坐在炉边,柴火正旺。
婴儿已经喂过,洗过澡,打过嗝,用“塑料内十裤但软些”的尿布包好,现在趴在范尼萨的肩头上很快入睡了。范尼萨把头埋十进一本老版的斯波克博士的《婴幼儿护理》。黛安娜十交十叉着腿坐在炉前用杵和臼捣香草叶,是准备敬奉给塞米斯女神请她保佑婴儿的。朱莉亚坐在她喜十爱十的摇椅里,凝视着火苗正欢的柴火,用手拽拉着自己的下嘴唇,这是每逢她深思或深感麻烦或二者兼而有之的时候的一种十习十惯动作。
朱莉亚从市场回来后已打过电话给警察局和“家庭与青年服务中心”,两个单位都说明天上午过来瞧瞧。警察局也许会向黛安娜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过那倒不使朱莉亚担心。这位亚马孙人已经学会沉着镇静地应付执法部门的官僚,而且也像她那样善于针锋相对。
倒是服务中心的社会工作者会怎么问、怎么说,使朱莉亚颇感不安。朱莉亚看过很多新闻报道,看过很多广播电视的特别节目,知道这个小孩的前景将会是什么。等着黛安娜自己找出答案好了,范尼萨呢?感谢上帝,婴儿同范巴萨有什么相干?
“十妈十十妈十?”
也许女神没有赐给朱莉亚先知先觉的本领,但是她是一位母亲——所以立刻感到会有什么事情了。不过她还在装傻。“怎么了?亲十爱十的。”
“我们叫她露西好吗?”
糟糕,糟糕,糟糕!
“我说,她有点像她,你说呐?她有一对蓝眼睛,同露西一模一样。”
“所有的婴儿这么大的时候都是蓝眼睛,亲十爱十的。”胆怯。现在就对她讲明白,乘现在还来得及。毕竟她已经开了一个头。告诉你女儿,明天上午他们要来把孩子带走。
接下去,给她一个曲线球,让她接不着球输一分。“时间晚了,范尼萨。明天还要上学。”
“噢,十妈十十妈十。”
“去吧,小十姐,把孩子给我。”
“不,我把她放进去,反正她已经睡着了。”范巴萨抱着婴儿小心谨慎地站起身来,好像是一位新的母亲,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么,十妈十十妈十,你怎么想?”
“想什么?”朱莉亚明知故问。“让她继承露西的名字呀!”
“明天上午再谈吧。”
“可是十妈十十咪……”
“轻点,范尼萨,你会吵醒孩子的。现在,去睡吧,明天上午咱们再谈。晚安。”
朱莉亚感觉到黛安娜正默默地凝望着她,但她不去看她一眼。“你怎么回事?”比平常对客人和朋友讲话的声调要无礼些。
“你在隐藏什么事,朱莉亚?”
“什么事也没有。”
“范尼萨只是想纪念她的朋友。我看不出有什么错,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有错。”
朱莉亚负疚地说:“我也没有说有什么错。”
“那么,有什么事呢?”
“我们一定要现在谈吗?”
“是的,必须现在谈,”黛安如说。接着,又说了两句幽默话:“除非你要我避开也把你送上十床十的局面。”
朱莉亚扑哧一笑,望着黛安娜说:“屋子里看来有了误会了。”
“是吗?”黛安娜不那么高兴。
“我们不能留下她。”就是这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不觉得松心了呢?
“这孩子?”
“当然是这孩子。”现在是取守势。边缘了。
黛安娜最初没说什么。似乎在琢磨朱莉亚这句话的含义,似乎英语对她还有点困难,似乎她想弄清楚有没有听错朱莉亚的话。“当然,一旦知道她母亲在哪里,我们就把孩子送还给她。不过,在这以前我们得照顾她。”
“不,黛安娜。”朱莉亚直直地望着黛安娜的眼睛。
“我同有关部门联系过了。他们明天一早就来把孩子带去监护起来。”
“监护!孩子要像犯人那样对待吗?”
“不是那种监护,”朱莉亚说,尽量不使语调里有恼怒的成分,可是不太成功。“他们会保证做到让孩子安全,暖和,得到很好照顾的。”比你做得更好——这句话没说出来。
“他们会做得比你好吗?朱莉亚?”黛安娜问,同朱莉亚想的不谋而合。
“是的。”
黛安娜嗤之以鼻。“你同我一样不相信他们的。”
“嗯,我总得相信他们呀,”朱莉亚居于守势了。
“为什么?”
“因为在波士顿,这种事情就是这么办的,黛安娜。
也许在你们塞米斯锡拉就不同了,可是,到罗马就得按罗马人的办法行十事。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朱莉亚站起身来故意装作打了个阿欠,伸了伸懒腰。“现在,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睡觉了。我累极了。”
“我介意,”黛安娜说。她的语音,她整个态度,突然变了,采取了新的反应,显示出权威十性十,有一点专横的皇家口气。她站起身来,朝朱莉亚这边走过来。这是一位不容驳回的妇女。黛安娜,皇家的公主,塞米斯锡拉宝座的继承人.只有她驳回别人,反过来是不成的。
“我没有让你走,卡帕特利斯教授。”希波莱特女王的女儿坚定有力地说。“我还没有讲完。”
“原谅我,公主殿下,”朱莉亚来了个老式的曲膝礼。
“我忘乎所以了。”
两名妇女,相隔12英尺橡木地板与3,000年不同历史的两个世界,互相对望着。黛安娜打破僵局开口了。
“谁会想到这么一个小婴儿能让我们两个打架,朱莉亚。即使是尊神赫尔姆斯也没有使我们这么搞僵过。”她指的是几个月前那位奥林匹克山的尊神一次灾难十性十的拜访。“我不是要摆出皇家架于,盛气凌人。我母亲知道了,要为我害羞的。”
“好吧,我不会告诉她的,”朱莉亚说。“别担心,黛安娜。我也有错。我关心范尼萨和孩于,别的方面就想得少了。我是说,你已经看到,小孩已使她多么动心。如果小孩明天要接走了,她会怎么样?露西才死了不久……我真害怕,黛安娜。”
“为什么孩子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她的母亲?”
朱莉亚叹了一口气。“把这件事丢开吧,黛安娜。不要再吵嘴了。要是你找不到小孩母亲怎么办?要是小孩母亲——”喔—嚯。又是一罐虫子。不要打开。再捂它们一天。
“什么?”
“没什么。”
黛安娜坐进摇椅。“让我们假设一下,要是找不到孩子的母亲,会发生什么事情?罗马人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朱莉亚?或者,波士顿人?”
朱莉亚在炉前坐下,拿起杵和臼,开始研香草叶。
“我估计孩子会有人领养,或者放在一个照顾孤儿的家庭。”
“是啊,依我看来,众女神就是挑选你的家来收养她。
当然是在假设找不到她母亲的情况下。”
“众女神?”黛安娜的宗教信仰,她对她的众女神坚信个疑,经常祈求她们保佑,使朱莉亚感到有点厌烦。历史上曾一次再次地证明,盲目服从是很危险的。
“是的,众女神,”黛安娜说,受到了伤害,很生气,可又怕同朱莉亚再次吵起来。她决不愿听到有人怀疑她的神十性十有什么不对;不过,这可是朱莉亚,她最喜十爱十的良师益友、凡间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对黛安娜打开心扉的女人。黛安娜想到这一切,声调放低些,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似地悄悄耳语:“我最初来到尘世间,就是众女神引导我来找你的,朱莉亚。你还记得吗?所以也是她们把小露西带到了这里——”
“请不要叫她露西,黛安娜。没有这些事,范尼萨的事已够让我头疼的了。”
“——因为你在这颗星球上是十爱十与智慧的化身。你还认识不到吗?朱莉亚?”
“黛安娜,是你找到那个婴儿的。你带到这儿来的。
不是雅典娜、不是阿耳特弥斯或者别的哪位神。其次,我绝对不想重新来一遍:夜里喂十奶十,训练小孩坐尿盆;多给
临时保姆工钱她还不及时来,结果我只好滞留在家里耽误了听埃拉·菲茨杰拉德的演唱和波士顿流行音乐会。我已经绝十经了,老大爷!我已经年近中年,获得自十由了,谢谢啦!”
“就像冥后普西芬尼,从一位淑女成为一位皇后,朱莉亚。你有她的善于统治的智慧;你还具有她的永远年轻的十精十神。还有谁比你更善于培育一个孩子呢?”
“呃一呃,黛安娜。不管用,孩子。我可不是女神。
相信我说的吧,亲十爱十的。”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举着一个永不熄灭的火把,朱莉亚。这是我们的传统,就像众人之母吉娅所有的女儿们一样。”
黛安娜的双眼里有一股平静的亮光,像黑暗里点亮的两支蜡烛;她的嗓音十温十柔而又有力。面对这样的单纯,并且信念坚定的人,还有什么可争辩、可怀疑的呢?她想摧毁什么东西?朱莉亚在纳闷。能摧毁掉吗?摧毁的“动因”现在是不是在楼上临时凑合的小十床十里盖着范尼萨的旧百衲被早就睡着了?
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到头来证明这位亚马孙人是对的;也许她的众女神早就有了答案。作为一名从事多年考古的学者,起初是同她丈夫一起,后来是她单独工作;并且作为一位教师、一位母亲,有哪一件事情她能绝对有把握?懂得越多,能确定的事情越少。
朱莉亚再次打呵欠,这次是真的。“我不知道,亲十爱十的,也许你是对的。我没法再想事了。我该去睡一会儿了。你也上楼来吗?”
“过一小会儿。我必须做晚祷,为小露西说几句。”
最好这么做,朱莉亚心里想。她大声说:“可是,也别耽搁久了,亲十爱十的。官僚分于一早就会来的。”
一十夜里,范尼萨三次叫醒朱莉亚来帮她喂婴儿,换尿布。每次她们进厨房,都靠过厅墙上跳跃着的火光照明,都还听见从书房传过来的黛安娜祈祷、请求、许愿的声音。
卡帕特利斯家的早餐通常都是杂乱无章的。卡帕特利斯教授愿意早上6点吃早饭,以便及早赶到坎布里奇上第一节课;而范尼萨上学晚,便十胡十乱抓点东西吃,快近9点了。黛安娜在这里住的话,早5点到10点之间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即使周末,她们三个人也很少能坐到一起共享麦片粥,她们都太忙。
但这天早上倒不同了。每个人都在厨房里,唯一不对头的是谁也不在吃饭。只有婴儿例外。她看着范尼萨举着的十奶十瓶贪婪地啜着。
“什么时候了?”朱莉亚打破了沉默气氛,这一气氛笼罩着餐桌。
“8点过2分,”范尼萨回答。
“你上学又要迟到了。”
“8点50分以前到校就行了,十妈十十妈十。”
“是吗?你不能早到一次吗?”
“时间还有的是。反正我迟到不了。”
“这不是真的,范尼萨,”黛安娜提醒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范尼萨脸红了。亚马孙人抓住少女一次睁眼说瞎话。
不过黛安娜的十性十格是不想插十进来引起母女之间的争执的。可是,的确有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我不懂,为什么你总要最末一个到校?”朱莉亚还在说。
“我不是最末一个!”范尼萨避开黛安娜投过来的目光,在婴儿身上忙着。“我让露西打过嗝就马上去学校,行吗?”她把婴儿抱起来。
“不,”朱莉亚说,“把婴儿十交十给我,或者黛安娜,你上学校去,马上走!”
“好吧好吧,我就走,”范尼萨无可奈何。她把婴儿十交十给黛安娜去打嗝,咬了一口她十爱十吃的甜馅饼。她母亲在剥一只桔子,闷闷不乐。“有什么事,十妈十十妈十?”
“没有什么事。上学校去。”
“得了,十妈十十妈十。医生说过要鼓励我们常在一起。好啦,我老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常在一起又有什么用?”
“个要闹了,范尼萨。”
“我没有错,对不对?黛安娜也有同感的,不是吗?”
“喔,别演戏了,范尼萨。”
朱莉亚知道她是在拙手笨脚、遮遮盖盖地敷衍这件事,不大成功。门铃随时可响,以后又怎么办呢?也许应该向范尼萨从头讲清楚。不要瞒着她,不要在她背后安排一切事情。医生是对的。为了保护女儿,她却牺牲了诚实。
“你是对的。别提上学了。这件事更重要,”朱莉亚伸出手去把女儿抱到怀里。“对不起,亲十爱十的,我把事情瞒着你不对。我只是不想伤害你,你不能再受伤害了。不过我想我这么做也许到头来会使你更受伤害。”
范尼萨吓住了。十妈十十妈十的行动真可笑。这么重感情。可是平常她是很坚强的呀。“十妈十十妈十,”女儿小声说,“你病了吗?你要死了吗?”
朱莉亚笑了两声。“噢,孩子,不,我不是要吓坏你。不,宝贝,我很好,真的。”范巴萨笑了笑,朱莉亚又接着说:“是婴儿的事,奈斯。小露西的事。我们不能留下她。”朱莉亚看见女儿脸上的笑容正在消逝,女儿目光中的十爱十也见不到了,替代它们的是呆呆的不悦与失望。“听我说,奈斯——”
“我讨厌你!你不关心我!你甚至不肯告诉我!等我从学校回来,她就不在了,对不对?”
“我说过我错了。”
“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从不想想,我需要变变环境!你从不想想我需要什么!”
“我是为你着想,范尼萨!你为什么不为婴儿想想!
她需要什么?”
“我是在为她着想!”
“不,不是,范尼萨。”朱莉亚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十人?毕竟你也不小了,现在你也该懂得,世界不是只围着你范尼萨·简·卡帕特利斯一个人在转“你还说我!是你要把露西踢出去的!你才是个自私的人,母亲!不是我!”范尼萨把跟前的一把椅子踢到一边去,抄起书包、上衣,重踏着脚步走出屋去。朱莉亚骂了一句,跑出去追她。
“她的名字不叫露西!不许你再说我自私!范尼萨!
范尼萨!”她站在大门台阶上,微微颤十抖,眼瞧着女儿越跑越远,顿时产生一个愿望,想同她女儿一起跑开,别的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要她们两个人——不,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朱莉亚,范尼萨,还有小露西——离开这个可怕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婴儿居然会扔在十胡十同里,扔在垃圾箱里等死!
看不见女儿踪影了,她未注意到一辆公家车已停到人行道上。
“她不会有事的,朱莉亚。只要给她时间。也要给你自己一点时间。”黛安娜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朱莉亚的身后,她也看到了范尼萨刚刚消失的背影。婴儿抱在黛安娜的怀里。
“要是她想不开怎么办?我会不会把一切都搞糟了?
要是她不回来了怎么办?”朱莉亚最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女儿。
“她放了学就会回来的,就像平常一样,朱莉亚。”亚马孙人瞥见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朝屋子走来。“振作起来,朱莉亚。官僚分子到了。”
“早上好,卡帕特利斯教授,”侦探十爱十德华·英德利凯托警官说,带一点开玩笑的味道。“再次见到您真高兴。”他同朱莉亚见过面,他知道她把他看成一个带徽章的建筑工人,而他认为她读书太多、目中无人,是一个典型的比肯山庄人。有关教授的一切,他最喜欢的是她家的常客,这会儿他只能平静地对她说一声“哈罗。”埃迪·英德利凯托没想到顶头碰上了神奇女郎。
他知道他的想法是可笑的,神奇女郎同他不是一个路子,但是神奇女郎是他在罗马、巴黎见到过的、所有的电十影和小说里见到过的女人中最可十爱十的一位,她属于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妇女的作用处于一个突出地位,他对此是不太理解的。从波士顿到天堂岛,相隔一年,可神奇女郎太美了,他真的十爱十她。但是他决不对她讲出来。这个秘密将伴他进入坟墓,虽然他这个人本来是很直率的。
他的警察管区的一半警务人员都知道这桩秘密。没有人真正笑话他,或者责怪他。埃德不是波士顿地区警察中对亚马孙公主有好感的唯—一个人。
神奇女郎伸出手去欢迎这位侦探,她是认识他的;但埃德手在裤袋中未伸出来。黛安娜觉得受了伤害,感到困惑不解。她确实喜欢这位侦探,她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一个在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具后面有一颗诚实、挚十爱十的心的男人,而她也想过,他是十爱十她的。埃德明知拒绝握手很无礼,但他害怕他的出汗潮十湿的手掌同神奇女郎接触。“这位是十温十尼·康福特,儿童福利院的,”他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十温十妮,这位是哈佛大学的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教授,那位——”手仍未伸出来——“是独一无二的神奇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