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维梓译
语言学家哈斯克尔第一个出席这次聚会,他专攻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文学。说来他获得教授头衔也不过就是上个月的事,现今却已蓄起长发,口叼烟斗,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副傲视古今的气派,以试图和他的身份相称。他忙着吧哒吧哒地吞云吐雾,并问道:“哈罗,费尔伯格,我来得不嫌太早一点吗?”
“你正好准时,”主人回答说,“倒是其余人不知怎么会迟到,想来也该来了。”
费尔伯格帮客人脱十下外衣,又问:“想喝些什么?”
“请来点十爱十尔兰酒,稍许冲淡些,别加冰块,教授。”哈斯克尔回答说,一面还在笨拙地学十抽十烟斗。
德高望重的马尔库斯·费尔伯格孤身一人,他年逾古稀,早已离开了物理教学,比哈斯克尔整整大了三十岁,所以对哈斯克尔的举止倒是见怪不怪。
“请坐,我这就来准备。”
其余的客人很快就来了。韦斯,作曲家,住得不太远。格莱涅尔是历史学家,还有坦普尔则是艺术家,但他聋得几乎什么也听不见。除哈斯克尔外,这些人虽然全在从事教学活动,却都没有那股学术味儿。坦普尔倒象是个小刀手,加上他的手指不知为何被弄得红红的,越发增强了这种印象。韦斯颇象是滑稽演员,而格莱涅尔看上去永远是个对现状不满的唠叨者,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他们大家去年都曾出席过费尔伯格妻子杰玛的葬礼。
“还有谁要来?”坦普尔问,他为自己斟上杯啤酒。
“只有迈克神父了。”费尔伯格答说。
“比尔·迈克?”韦斯惊嚷道,“我差不多有半个世纪没见他面啦,他还欠我五块钱呐!对不起,我喝威士忌,马尔库斯。”
迈克神父在两分钟后驾到,他过分拘泥地道了歉并声明只喝杜松子酒。然后脸色甚为难看地数出五元钱递给得意洋洋的韦斯:
“这次打赌算你赢了,老海盗。那曲子的确是肖邦作的,我查阅过乐谱。把这点臭钱拿去,总有一天你会漏出马脚,记住我的话!”
然后神父转向费尔伯格问道:“今天干什么,马尔库斯?怎么把我们都请到一块来?”
“要你们来是为了做个见证,”费尔伯格答说,“你们将参加一个历史十性十的事件。这是你要的酒,迈克神父。现在,朋友们,请跟我来好吗?”
费尔伯格的客人们带着饮料鱼贯跟着主人走下狭窄的扶梯,进了被改装成工作间的地下室。费尔伯格顺手打开电门,在一个很大的蒙着罩布的半圆形物体前面端放着几张椅子。
迈克神父问:“这是什么玩艺,难道是棺材?”
“还是竖式钢琴?”韦斯又补上了一句。
费尔伯格对作曲家微微一笑:“你差点就说中了,先请坐下吧。”
以后,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蒙着罩布物体后面的墙上,那里巧夺天工地镶嵌着一块屏幕,倒象是投影电视。
格莱涅尔咕噜说:
“我希望,你把我们弄到这儿不仅是为了看电视吧?”
“这不是电视机,”费尔伯格安慰他说,“我当然也利用了十陰十极示波原理,但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我已急不可耐了。”哈斯克尔抱怨说。
费尔伯格站在屏幕前面,以多年讲课的腔调,侃侃而谈:
“亲十爱十的朋友们!你们现在所看见的东西,”他向屏幕转过身去,“乃是苦心钻研十余年的成果……”
“对不起,马尔库斯,”坦普尔打断他说,“你最后所说的话我听不清楚,你是背对着我讲的。”
费尔伯格把脸转回来,一字一句以便让耳聋的艺术家看清他的口型:“我说,在你们面前乃是一件苦心钻研达十余年之久的成果。其代价不仅在于花了大量时间走了弯路——这只证明某些美丽的设想,在固执的事实面前必然要破灭;也不仅在于研究过程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失败,还在于我的老伴杰玛已不能和我分享成功的欢乐,按照她卓越的贡献,她完全有资格被称为是这个伟大成果的发明人之一,我们都为她的意外死亡而沉痛万分。”
他被不自觉的回忆所俘获,嗫嚅了好一阵子,才把罩布掀去,并说:“这就是费尔伯格的光线风琴!”
客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一个有趣的仪器上,乍一望去,和通常教堂里的演奏大风琴并无区别——都是用上好十胡十桃木所制——都可以在任何一家乐器商店里买到。但只要细加考察,就会发现许多奇异之处:它的底部只有盘旋如蛇的黑色导线,踏脚板已被卸掉。和声调节器整个改换成大量的开关和万能集成块。原有的标记消失了,代之以“千”、“百万”、“十亿”;“慢节奏”和“快节奏”被改成“图像慢档”和“图像快档”;“贝司”成了“全景”;“仿长笛”成了“特写”;“仿竖琴”成为“定格”等等。在原来是“音域转换”的地方,现在歪歪扭扭写上“无限”速两个字,最后,所有这一切都和屏幕连接上电线。
“见鬼啦!”韦斯撅十着嘴说,“你是想发明了什么声光设备不成?使之在演奏音乐作品同时向屏幕上投射相应色彩吗?有人在多年前就提出此事了,就是搞成功也没什么稀奇。”
费尔伯格摇了摇头:
“它完全与此风马牛不相关,我尽管采取了风琴的结构,但主要是因为没有能更好满足我要求的东西。它使我既能方便地坐下,又有安装控制器件的广阔地盘,所有开关、按钮都很轻易被改装,只是这架风琴不能演奏,它实际上是个哑巴。”
教授把键盘左面的开关嘎吧一下,于是在客人的脚下响起了低沉的隆隆声,连地板也在颤颤悠悠。
“我都说不上这是什么。”格莱涅尔声称。
“这是家庭发电机。”费尔伯格解释说。
“但你怎么能……”哈斯克尔开口说。
“瞧,”主人打断他说,“望着屏幕。”
他按动几个按键,又转动一个旋钮,然后揿下原来能奏出和声的三个黑键。屏幕开始产生脉动:起初是干净的白色,然后是火红色、深蓝色、金黄色,最后全部混为一片乱糟糟的大杂烩。
“这算是十抽十象艺术吗?”坦普尔问道。
颜色忽分忽合,突然之间出现了图像,是非常模糊的人像——费尔伯格本人和他的五位朋友手中拿着饮料正坐在风琴前。物理教授又按了下某个键,人形开始清晰起来。
“喔,是家庭电视。”格莱涅尔哼了一声,他环顾四周以便寻找那台隐蔽的摄像机。
“等一下,”迈克神父说,“这是我们,不错,还有这个房间,但不是现在。瞧,屏幕上的风琴还被罩布蒙着,是这里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
屏幕上的费尔伯格,正在说些听不见的话,并刚把罩布掀去。
“那又怎样?”格莱涅尔反驳说,“有了录像机就能够重放,这又不难。”
“不,”费尔伯格回答说,“我再重复一遍:请你们上这儿来,不是为了看电视,哪怕是家庭电视;更不是为了看录像之类的东西。请大家聚十精十会神看好。”
他按下了另一个活瓣并小心地拉动一根杠杆,图像开始闪烁不定,消失并又重新出现,这时浮现在荧屏上的是一扇白色的门。
“这是你家的大门。”哈斯克尔说。
格莱涅尔唠里唠叼叹息说:“我依然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费尔伯格又把“全景”开关吧哒一下,大门的图像向远方移动,屏幕上出现了房子的全貌。它孤零零矗十立着,背景上一片空旷。
“这可是六七年前!”韦斯嚷说,“那时候谁都还没有在这里盖房子!”
“不错,”迈克神父首肯说,“费尔伯格在整个教区内是第一个建造自己房子的。”
“这可能是电十影,”格莱涅尔喃喃地唠唠叨叼,“是业余十爱十好者拍摄的电十影。”
费尔伯格依然报之一笑:“我正是深知你的怀疑态度,所以才叫你来的,格莱涅尔。而哈斯克尔、韦斯、坦普尔和迈克神父都是十浪十漫主义者,人们稍施手段就很容易使他们受骗轻信。所以我希望能让你相信,消除任何怀疑,确估我这架光线风琴可以显示出整个世界。”
他让自己在椅子上坐得更为舒服,手指在键盘和按钮上弹跳飞旋,于是屏幕上闪现出不可理解的十抽十象国案。
“它的十操十纵问题还远未解决,”费尔伯格阐述说,“几乎总有一半图像——是属于偶然或失败的;只有那另一半才——啊,我所想要的东西来了。我多希望能活到十操十纵问题被解决的那一天!”
屏幕上逐渐形成了画面。
“啊哈!”费尔伯格说,“就是这个。”
观众们看见的是人群,到处是穿着蓝制十服的士兵。大伙都在倾听着某人在讲话,那人站在画面的纵深处——高拔瘦削,蓄有一把大十胡十须,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
“呶,如何,格莱涅尔,”费尔伯格问道,“难道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能有电十影吗?还有彩色的?”
“很有意思,”格莱涅尔答说,“这很可能是好莱坞某个历史影片的片断,是雷蒙德或是什么公司所摄制的。”
“是吗?要知道这个历史时期——正是你的专业。你是专家,是公认的权威,在你办公室的墙壁上挂满了这个时期人物的真实像片。在我们所有人中间只有你,而不是别人,才能分辨出扮演演员和……”
他触十动了一下“特写”按钮,屏幕马上被这位神情忧郁,长着络腮十胡十子的面庞所占据。格莱涅尔缓慢地欠起身十子,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
“上帝啊,费尔伯格!这不是演员,更不是替身,这就是林肯本人……他在说些什么?声音!把声音……”
坦普尔全神贯注地盯住屏幕上那人的嘴唇动作,随之而念出:“在四十七年前……”
费尔伯格拨动了频道开关,图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