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培青杨文睿译
故事还得从一个问题开始讲起。克里特斯·杰菲逊虽然年仅十三岁,却经常思忖着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并非所有的瞎子都是天才?嘿,问得好。克里特斯为此付出了十四年的努力,得出的结果从此改变了整个世界。
年少的杰菲逊是个自学成才的“万事通”,也是个无人可匹敌的地地道道的怪才。他拥有一套化学药品、一台显微镜、一副望远镜,外加几台计算机。这些家当有些是卖报纸的血汗钱换来的,但他的主要财源却是向同学传授打牌经验:教他们如何才不会十抽十到差牌。
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怪才,一个打牌高手,一个用心算就能解出微分方程式的怪才,也抵挡不住丘比特之箭,也免不了会有青春期的冲动。克里特斯知道自己长得丑,而且,他母亲还总是把他打扮成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他又矮又胖,投篮时死活也进不了球。不过,他先前可没为此烦恼过,直到十三岁进入青春期后,他才关注起自己的长相来。
于是克里特斯开始学会打理头发了,穿衣服也注意搭配了——尽管总是穿得不伦不类。然而,他依旧那么矮、那么胖,属于歪瓜劣枣一类。虽然他是高年级的学生,却是学校里年纪最小的——而且还是学校里唯一的黑人,这在1994年的弗吉尼亚州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如果十爱十情是理智的,如果理十性十可以控制住感情冲动,那么克里特斯,我们聪明的克里特斯可能会掂量一下自己,找一个相貌难看的女孩做女朋友。他当然不是这样的,他吊儿郎当地玩着青春期的感情游戏,女孩子见一个追一个,从美貌绝伦的到美丽的、漂亮的、可十爱十的,及至相貌平平的。所有的女孩都是一下子就拒绝了他,看都不看他第二眼。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艾米·林德堡,这个女孩没有一下子就把他拒之千里——她无法那样做,因为她是个瞎子。
其他小孩都觉得这再搞笑不过了。艾米不仅是个瞎子,而且整整比克里特斯高了一倍,老实说,五官也长得不端正。她总是带着一只导盲犬,这条狗看上去像极了克里特斯,又矮又胖又黑。学校里每个人对她都很客气,因为她瞎了,而且家里很有钱,不过她刚转学过来,还没十交十到新朋友。
就这样,克里特斯在十爱十神丘比特之箭的指引下,走进了艾米的生活。这种本来仅仅是异十性十相吸的十浪十漫十爱十情,在他俩身上却是一种感情和智力的结合,而这种结合将在下个世纪引发一场社会大变革,从而改变了整个人类的生活状况。首先还得从小提琴谈起。
艾米的同学早就觉察出艾米也是个怪才,不过他们尚未发现她属于哪一类的怪才。她在学十习十十操十作计算机方面很有悟十性十,有人可能会说那是因为她瞎了,需要这玩意儿。不过她对计算机并不狂十热,对科学、数学、历史、星际迷航或学生自治会也不着迷。那么,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才呢?其实她是音乐怪才,只是羞于展示自己的才华。
克里特斯最初关心的仅仅是艾米是个女的,而且不会一见到他就被吓跑了——在他认识的白人女孩里,她可是唯一的一个。他后来发现她还很聪明,读过好多书——远远超过班里其他同学读过的总数。十爱十慕的种子渐渐在他心底里滋生了,甚至在他听艾米拉小提琴之前就萌芽了。
克里特斯不会逗十弄艾米的小狗,而且很直截了当地问她眼睛瞎了是什么感觉,这点她倒蛮喜欢。艾米只要稍稍听一下人的嗓音,就可以很准确地判断一个人。因此克里特斯刚说一句话,她就知道他是个黑人小男孩,害羞、古怪,不是弗吉尼亚州的。艾米还从他音调的变化推断出要么他不讨人喜欢,要么他自己这么认为。她比克里特斯大六岁,个头是他的两倍,还是个白人。不过,其他方面他俩倒挺般配的,于是两人渐渐地就经常黏在一起了。
有几样东西,克里特斯可以说一窍不通,这其中一项就是音乐。他觉得班里其他的小孩将大好时光都十浪十费在背记那些最空洞无聊的40首曲子的歌词上,这就算不是十精十神病至少也是心智功能紊乱的见证。奇怪的是,他的父母却是狂十热的音乐十爱十好者。对他而言,歌剧无非是一方不停地抱怨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报,而另一方则十操十着令人费解的外语痛苦地尖十叫。直到艾米拉起了她的小提琴,他对音乐的看法才有了改观。
他俩经常一起聊天,午餐和课间休息时也形影不离。天气好的话,他们会在课余时间相约去外面谈心,艾米叫她的私人司机晚十至十五分钟去接她。两人这样处了三个星期后,艾米邀克里特斯到她家吃晚饭。克里特斯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艾米家很富有,但又对这样人家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好奇,而且,事实上他已迷上了艾米,就算她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他甚至将他宝贵的计算机卖了,换来了一套体面的西装,这奇怪的举动吓得他母亲一十夜都睡不着觉。
晚餐开始时,克里特斯搞得很狼狈,看着眼前摆放的大大小小的银餐具,还有各式各样的不论看上去或尝起来都不像食物的食物,他一下子懵了。不过他早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考验,这可是他最擅长的,即便他得摸十着石头过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艾米跟他讲过,她父亲是个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是靠一套电晶体的电子产品的专利发家的。克里特斯就在星期六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图书馆里查找各项专利,并研读了各种相关资料。因此,至少艾米父亲林德堡那一关准能应付过去。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上汤的时候,他们四个人聊起了计算机;喝卡里马日鸡尾酒时,克里特斯和林德堡先生已深入聊到了计算机的十操十作系统和分区图解;吃威灵顿牛排时,林德堡先生让克里特斯直呼他小名就行了,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起了量子电子动力学理论;品尝沙拉时,他俩还扯到了电子云之类的东西;等到上坚果时,这两个“疯子”竟在桌边聊起了布尔代数。艾米和她母亲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哼了几段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歌剧。等到克里特斯和艾米父亲到音乐房喝咖啡时,两人已经混得很熟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但是,对于艾米的感情,直到她拉起小提琴时,克里特斯才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她。
这不是指斯特拉迪瓦小提琴——只要她从茱丽亚音乐学院一毕业,父母就会给她买把这样的琴——不过,这把小提琴的身价比车库里的意大利名车林宝坚尼还要高。艾米完全配得上拥有这样的奢侈品。她拿起小提琴,默默地调准了音,艾米的母亲则在大钢琴的电子琴边坐了下来,将音色设置为竖琴,开始弹奏起简单的琶音,有音乐素养的人都知道这是小提琴名家马斯涅音乐集《黛斯》里的名曲《沉思曲》的序曲。
克里特斯以前对音乐可是充耳不闻,自然就不知道这首曲子所传达的十爱十情故事。但他知道他女朋友五岁时就瞎了,六岁那年——也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年——就有了第一把小提琴。十三年来,她一直用小提琴代替语言来传达自己的心声,通过小提琴去感知双眼看不见的这个世界。在马斯涅为他美丽的情十妇创作的这支十浪十漫的曲子里,黛斯光荣地复十活并成了耶稣的新十娘十。艾米原谅上帝无情地夺走了她的视力,颂扬上帝赋予她的补偿,她用音乐这种语言传达她这样的心声,连克里特斯这样的音乐盲也听出来了。克里特斯之前从未掉过眼泪,可听到高十潮部分颤十动的音符时,他却一下子泪流满面。那一时刻,他深深地明白,如果艾米愿意,她会永远占据他的心。奇怪的是,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他的这一直觉是对的。他拿到第一张博士学位前就学会了拉小提琴,而且,两人一辈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就在那天晚上,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伟大的想法——为什么并非所有的瞎子都是天才?一星期后,这一想法开始在他脑子里生根、发芽。
就像大多数十三岁的小孩一样,克里特斯对人十体甚是着迷,但同其他小孩不一样的是,他的研究更为系统,想法也更奇特、古怪。他最感兴趣的人十体器官是人脑。
人脑同计算机可不太一样,虽然考虑到上帝制造人脑时,技术还不熟练,以及人脑的编程毫无规律可言,人脑已经干得不错了。克里特斯和艾米父亲吃番茄酱炒鱿鱼时,就谈到了计算机比人脑厉害的一面,也就是计算机的分区。
让我们来设想一下,计算机是一片宽广的牧场,而不是一个充满花高价才能替换的数据库的黑盒子。这片牧场由一位既有智慧又有魔力的老牧民掌管着,这位叫做“宏观编程”的牧民站在山丘上监控这片牧场。牧场上有绵羊、山羊,还有十奶十牛。它们当然不能混在一起,因为十奶十牛会踩到小羊羔,山羊则横十冲十直十撞的,会把其他动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因此,老牧民用带刺的金属丝网给牧场做了分区,把不同的动物分开来,让它们相安无事。
可是,这是片极其活跃的牧场中,十奶十牛、山羊、绵羊一直进进出出的,速度约每秒324米,假如分区的大小一样,那麻烦可就大了,因为有时候可能一只绵羊也没有,但有好多头十奶十牛,这些十奶十牛就只能在自己的分区里挤来挤去的。聪明的老牧民当然懂得该给每种动物分配多大的空间,而且,因为他具有魔力,可以快速地移动带刺金属丝网,既不伤到自己,也不伤到任何动物。这样,每个分区都能给每种动物提供恰到好处的空间。我们的计算机也有这样的分区,只不过我们看到的不是带刺的金属丝网,而是一些小小的图标或窗口或文件夹,依计算机执行任务的改变而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脑也有自身的分区。克里特斯知道,人脑的特定部位是与人特定的智力能力相联系的,但不是“音乐鉴赏力在这边,乘除法在那边”那么简单。人脑的分区要复杂得多。比如说,人脑的某些特定区域是与人的语言能力相关的,这些区域是以法国或德国的一些伟人的名字命名的。假如其中的某个区域受到了损坏,如患了中风、被子弹射中或被煎锅砸到等,那么与该区域相关的能力——阅读或表达或连贯地书写能力——就会丧失。
这很奇妙。但更奇妙的是,有时经过一段时间,这个病人能够恢复失去的功能。啊,你会说这是脑细胞自我修复了。但其实不然。小学生都知道,人与生俱来的脑细胞数量是恒定的。人脑中有一部分脑组织没有固定功能,只是作为备用组织被闲置起来,当人脑遭遇损伤后,有时脑神经会重新连接,并激活备用脑组织,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病人能够恢复功能的原因。他逐渐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妻子的名字,接着会说出那个“滚着热油的煎锅”,还没等你回过神,他就对医院的伙食发了一通牢十騷十,并叫来律师进行离婚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