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座防线》作者:史蒂芬·巴克斯特(2 / 2)

耶茹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等我放开手,她拽紧我的胳膊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我抓到你了,你差点掉出去。”然后她把我拉回进浓密的绳幔中,太空的美景渐渐在我眼前消失。

耶茹靠近我,这样我们衣服上的生物光就不用发射很远。她有双淡蓝色的眼睛。“你不十习十惯到外面,是吗,水手?”

“我很抱歉,委员。我是受过训练的,可——”

“你毕竟是人。我们都有弱点,关键是要了解它们并且承认它们。你从哪来?”

我笑了笑:“墨丘利,卡罗瑞斯-普兰尼帝亚。”墨丘利是围绕着恒星——也就是我们的太十陽十——的一个铁球,受很强的太十陽十引力作用。墨丘利本身就是座大铁矿,一个奇特的物质工厂。巨大的太十陽十像个盖子罩在它的上空,所以大多数地表都覆盖了用于收集太十陽十能的装置。我们生活在地下,那是个布满隧道、地洞的拥挤之地,孩子们必须和老鼠争抢生存空间。

“所以你才要参军?为了离开那里?”

“我是被征用的。”

“得了。”她揶揄道,“在墨丘利这种星球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如果你不想被征用,是没人能抓到你的。你是不是生十性十十浪十漫,水手?你想看看星空?”

“不是为了这个。”我坦直地说,“是因为我相信生命在这里更有价值。”

她打量着我:“短暂的生命应该辉煌地燃十烧,嗯,水手?”

“是的,长官。”

“我来自丹那芭⑤”她说,“你知道那儿吗?”

“不。”

“它距离地球1600光年,是在第三次扩张刚开始时建立起来的,距今已经有四百年历史了。它和太十陽十系太不一样了。对它的开发组织得有条不紊。从第一艘飞船降落到丹那芭,开采技术就始终很有效率。从初步的勘探到制造飞船建立次级殖民地只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丹那芭的资源来自于它的行星、小行星和彗星,甚至它本身也被用于开采以获得建立更多殖民地所需的资金,更进一步的扩张。当然,我们支持和幽灵的这场战争。”

她的手在空中挥舞。“考虑一下,水手。第三次扩张:从这里到太十陽十,方圆六千光年除了人类没有别人,这是一千年开疆拓土的成果。所有一切由经济相联系。老的星系比如丹那芭,甚至太十陽十系都耗尽了资源。他们需要扩张外围的星系来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原料。开辟数千光年长的贸易线路——它们即便再长也在人类的领土范围内,由数公里大的飞船来往运输。但现在幽灵挡了我们的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战斗!”

“我明白了,长官。”

她看着我:“你准备好继续行动了吗?”

“是的。”

于是我们继续按原来的路线前进,穿梭在纠结绳索的下面,仍然根据标准工作程序按部就班。

我很高兴再次行动,因为谈话实在不是我的强项——我从没有自在地和人十交十谈过,当然更别说和一个委员了。但我想即便是委员也有想聊聊天的时候。

没多久,我们看到一群幽灵正排成两列纵队行进,就像许多跟着领队的小学生,正往船头方向走。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见到的最有目的十性十的行动,因此我们跟在了它们后面。

走了几百米幽灵开始潜入纠结深处,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们也赶紧跟上。

大概下到50米深,我们来到一间附着在绳上的大房间,它的样子像个圆溜溜的豆荚,大得足够放下我们的救生艇。它的表面看起来是半透明的,也许是为了能让十陽十光照进来。我能看见一些十陰十影在其中游走。

幽灵聚集在“豆荚”的周围,掠过它的表面。

耶茹向我做手势,我们穿过绳索到了“豆荚”的另一头,那里的幽灵似乎少些。

我们滑十向“豆荚”的表面。在我们的手掌和脚掌上都有吸盘可以帮助固定。我们开始贴着豆荚的外壳纵向爬行,看见幽灵过来时就趴下。爬在透明的外壳上感觉就像爬在玻璃天花板上一样。

“豆荚”里是个密闭增压的环境,在它的一头有个巨大的褐色泥球悬在空中,样子很黏十稠。这个球好像正在从里面被加热:它慢慢沸腾,黏黏的水泡不断涌上表面,咕咚咚地冒着蒸汽。在失重状态下不会有对流,可能幽灵是在用泵之类的机器使水蒸汽飘动。我还注意到有紫色和红色的斑纹在泥球的表面流动变幻。

从泥球里延伸出一些管子插十入“豆荚”的壳内。“豆荚”里的幽灵聚集在管口,吸十吮十泥球里流十出的紫色黏浆。

我们利用生物光“秘密地十交十谈”。幽灵在吃东西。它们的星球太小而无法保持足够的内部十温十度。但是,在它们冻结的海底或岩层的深处,少许的地热仍会泄漏出来并引发地壳深处的矿物喷流。和地球的黑暗海底一样,依靠这些矿物和缓慢泄漏的地热,微生物得以生存,而幽灵就是以微生物为食。

看来这个泥球是个天然厨房。我仔细看那些紫色黏十液,对幽灵来说这可是一顿美餐,不过我是尝都不想尝它。

这里没有更多的发现了。耶茹又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们滑十向更远处。

接下来的这个“豆荚”有些……奇特。

它是个充满闪烁亮光的房间,里面到处是银色的碟状物,也许是更小些的、扁平的幽灵。它们活跃地在空中窜上跳下,或趴在其它幽灵上面,或挤作一十十团十十像个软十软的大球持续几秒种后又散开。它们扭十动着身十体四处乱闯。我看见墙上有喂食管,还有一两个大个的幽灵在这些碟状的小东西间穿梭,像在照顾一群喧闹孩子的大人。

正看着,突然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十陰十影。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我自己有些变形的脑袋的倒影——张大的嘴,弓着身十体趴着的四肢,瞪大的眼睛——离我的鼻子就几厘米。

是个幽灵。它就在我面前。

我慢慢离开“豆荚”的外壳,用没受伤的右手抓住最近的绳索。我知道自己拿不到匕首,它插在了我背后的工具袋里。我不知道耶茹在哪里,也许幽灵已经把她带走了。

即使没被抓住,我也不能呼叫她或寻找她,那样只会暴露她。

这个幽灵的中间绑了根挺有分量的带子,我猜上面那些复杂的结状物是武器。除了它的带子,圆球似的幽灵没任何特征:它能够纹丝不动,也能够一分钟旋转一百圈。我看着它的外皮,想找出帕尔所说的隔离层——物理法则被改变的地方,但我所看到的只有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孔。

就在这时耶茹从幽灵的上方扑下来,她四肢张开,两只手上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我看见她在怒吼,嘴大张着,眼睛圆睁,但她下来时完全没有声音,她把对讲机关了。

耶茹把脚固定在上面一根银色绳上,身十体倒挂下来。她像鞭子一样灵活地弯曲,两把刀都插十进了幽灵的身十体,如果说幽灵身上的那圈带子是赤道的话,那么刀就是插在了靠近北极的地方。幽灵颤十动起来,复杂的波纹在它表面荡漾开。

幽灵开始旋转,试图把耶茹甩下来。但她紧攀住枝条,并不断把刀子戳进它的外皮。在幽灵的上部裂开了两道很深的伤口,热气冲了出来我看到了里面红色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我定在那儿,愣住了。

你被训练对敌人的袭击采取正确的反应,但当你面对一个旋转跳动的异形时,脑子就一片空白了。你除了一把匕首什么武器都没有,你只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被注意,也许它会走开。但最终你明白它不会走开,你必须采取行动。

因此我拔十出匕首扑向那个幽灵。

我在耶茹割出的伤口处横向地砍。幽灵的皮肤很坚韧,像一十十团十十厚橡胶,但你只要瞄准一点还是很容易割开的。很快我也割开了一块,我掀起它的皮肤,让里面的深红色暴露出来。水蒸汽冒了出来,结成了闪烁的冰晶。

耶茹从她的固定点过来和我一起干,我们把手伸进它的伤口,又割,又砍,又剜。

虽然幽灵疯狂地旋转,但却无法甩掉我们。

很快我们拉出了一大堆肠子似的十温十热肉条,还有像人的心脏和肝脏一样搏动的厚块。一开始,里面的物质喷十射十出来在我们周围结成冰粒,但当幽灵失去了所有生命贮藏的热量后,喷十射就停止了,在伤口和撕十开的肉上结起了霜。

最后耶茹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俩从幽灵身上飘移开。它仍在旋转,但我能看出那不过是一堆死掉的物质具备的惯十性十:幽灵已经失去了它的热量,它的生命。

耶茹和我曲面相觑。

我气喘吁吁地说:“以前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和幽灵十肉十搏。”

“我也没听说过。见鬼,”她看了看她的手说,“我有根手指断了。”

这并不有趣。但耶茹望望我,我也望望她,然后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们的太空服上跳跃着粉十红和蓝色的图案。

“它是在站岗。”我说。

“是的,也许它以为我们对托儿所有威胁。”

“就是那个有银碟子的地方?”

她看着我说:“幽灵是共生体,水手。在我看来那像个托儿所,都是独立的个体。”

我从未想过幽灵也有孩子,我从没考虑过我们杀死的幽灵也许是个想保护孩子的母亲。我可不是什么深刻的思想家,以前也不是,但这个想法仍让我不舒服。

耶茹开始移动。“好了,水手。回来工作。”她把腿固定在银绳上想要抓住仍在旋转的幽灵十十尸十十体,让它停下来。

我也固定好自己帮她。幽灵块头很大,像个大型机器,由奇特的元素构成。一开始我都没能抓牢它,它从手里滑过了。在我们忙碌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热得难受,似乎从空隙中渗进的十陽十光霎时增强了。

不过,在我全心投入工作时也就忘却了那些不适。

最后我们控制住了幽灵。耶茹把它的工具袋子剥下来,我们把手伸进十十尸十十体尽可能地把拉出来的物质再填回去。

这是项可怕的工作。缺少了内部的支撑,它的外皮变得皱巴巴的,它的内脏开始变得硬,不时有些污秽的东西从伤口喷十出来,溅在我们脸上。我只好强忍住内心的恶心。

总算,我们还是尽力完成了工作,干得还不错。

耶茹的面罩上全是黑色红色的污迹。她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但她在微笑,因为得到个战利品——幽灵的带子就挂在她的肩上。我们开始从来的路线撤退。

当我们回到隐蔽点,我们发现帕尔学士已经不省人事。

他双手捂着脸缩成一十十团十十。我们扒十开帕尔的手,他的眼睛紧闭着,脸涨得绯红,面罩里滴着水汽。好像是中暑了。

在他的四周散着不少零件,其中还有拆散的破星槍的部件,这些零件中我认出了棱镜、镜子、衍射光栅。除非他醒过来,否则我们不知道他正在干什么。

耶茹朝周围看了看,堡垒中心恒星的光已增强了很多。我们的隐蔽点现在完全暴露在炽十热的强光下,旁边缠绕的绳索只能留下一点点十陰十影。“有什么主意,水手?”

“没有,长官。”我很高兴侦察行动结束了。

耶茹满是汗水的脸看起来紧张不安。我注意到她正在摆十弄她的左手,在“托儿所”

那边她提起过断了一根手指,但之后她再没提过自己的伤,也没治疗过。“好吧。”她放下幽灵的工具袋从头盔里的管子喝了一大口水。“水手,你站岗,并且为帕尔挡住十陽十光。如果他醒了,问问他发现了什么。”

“是,长官。”

“很好。”

然后她离开了,消失在金属丛林的深处,仿佛她就是从那里出生的。

我找到一处可以有360度视野的位置,并尽量为帕尔挡点十陽十光,我怀疑这对他并没太大帮助。

除了等待我无事可干。

当幽灵的飞船以它神秘的路线行进时,从绳索纠结的缝隙中射入的光影也在转移变化。靠在绳结上,我能感到震动,一种缓慢、深沉、和谐的震动传遍整艘飞船。我不知这是否就是幽灵们深邃的声音,在这艘大船的一头呼唤另一头的同伴。它让我想起自己身陷在外星人中,而家乡遥不可及。

我试着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想算算一秒种有多长。“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计算时间是人类的特十性十之一,时间给予了基本的方位,能让你意识清晰,面对现实。但我厌倦了数数。

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法阻止沮丧的思想涌十入脑海。

在和幽灵接触的整个过程中,你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伤痛。一旦我停了下来,浑身的疼痛立刻潮水般向我袭来。我的头、后背,还有断了的胳膊都疼得厉害。我还感觉在我握刀的手上有很深的擦伤,也许还有割伤。我好像还扭伤了原来没事的那只胳膊。我的一个脚趾在不断十抽十搐,我可能还弄断了其它的骨头。在这个怪异的环境里,我就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一样容易骨折。我的腹股十沟、腋窝、膝盖、脚踝、胳膊肘的皮肤都被磨破了。我穿惯了太空服,通常,我要比它耐磨,不过现在我的皮肤却娇十嫩起来了。

强烈的光线炙烤着我的背,我感觉置身在了一个大烤炉里。我感到头疼,胃里一阵恶心,耳朵里一片轰鸣,眼前还有一圈挥之不去的十陰十影。也许我只是累了,有点脱水,但情况也可能更严重。

回想刚才和耶茹对幽灵干的事,我心里感到很内疚。

好吧,当我面对幽灵时我没逃跑也没有暴露耶茹的位置。在我犹豫的紧要关头,是她出手救了我。如果我再坚强些,委员也不至于要一个人带着受伤的手又钻进绳索的丛林中。

我们受到的训练很全面,他们教你如何在平静的片刻时间里,预见到未来的痛苦,克服它,改善自己的状态。但一个人待在这诡谲迷幻的金属丛林,我发现这些训练对我没什么用。

更糟的是,我在考虑我即将面临的结果。这是个错误的举动。

我不相信大学士和他的这些小零件能造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侦察的所有结果是:我们没发现任何类似舰桥或其它易受攻击的点,我们只带回来一条我们不了解的工具袋。

头一回,我开始严肃思考这样—个可能十性十:我会熬不下去,等到我的太空服能量耗尽或恒星爆炸时我就会死掉,而且这些情况在几小时之内就会发生。

短暂生命辉煌地燃十烧——他们是这么教导你的。长寿会让你变得保守,胆怯、自私,以前人类就犯过这样的错误,现在我们不再在延长寿命的研究中相互竞争。人们放纵地生活,因为你并不重要,除非你能为整个物种做出贡献。

但我不想死。

如果我再也回不了墨丘利我不会为此掉一滴眼泪,但如今我在海军有自己的生活。

这有我的弟兄,有和我一起受训和工作的伙伴,就像海勒甚至包括耶茹。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友谊,我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它,我害怕孤独地坠入黑暗——化为虚无。

但也许我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耶茹回来了,她拖了块银色的毯子——是幽灵的外皮。她把它抖开。

我跳下去帮她,“你把我们杀死的幽灵带回来了。”

“——剥了它的皮。”她喘着粗气说,“我只用了匕首就把它剥下了,零普朗克层剥起来很容易。你看……”她在银亮的薄皮上割了一刀,皮被划开了。然后她又把两边粘起来,用手指顺着接缝处按压了一遍,再给我们看。我几乎看不出哪里被割过。“自动缝合,自动缝合。”她说,“记住它,水手。”

“是,长官。”

我们把这张皮串上绳子拉起来作为天篷遮挡十陽十光,尽量让帕尔躺在十陰十影下。一些长条的冻肉还挂在皮上,看起来像十精十致的闪光金属薄片。

有了突然的十陰十凉,帕尔逐渐苏醒过来。他的呻十吟被转化为生物光图案显示在他的衣服上。

“扶住他。”耶茹说,“让他喝点水。”在我照顾帕尔的同时,她从工具袋里拿出喷雾罐,为自己断掉的手指喷上固定剂。

“是光速。”帕尔说。他蜷缩在角落里,膝盖贴着胸脯。他的声音很虚弱——这让他太空服上的生物光图形显示得断断续续,不太完整。翻译软件尽力推断出他的话语。

“快跟我们讲讲。”耶茹十温十和地催促。

“幽灵找到了在堡垒里改变光速的办法。事实上是增速。”他又开始谈夸克玛、物理常数、卷曲的时空维度,但耶茹急躁地打断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帕尔开始把棱镜和光栅熔补在一起。“我听取了你的建议,委员。”他招呼我,“过来看,孩子。”

我看到从他的棱镜折射十出一束红光,穿过衍射光栅”在后面一小片光滑的塑料板上形成不规则的圆点和线条。

“你看到了吗?”他的眼睛搜索着我的表情。

“对不起,我还不太明白,长官。”

“光线的波长已经改变了,它增大了。红光的波长,哦,应该比这个显示的波长短五分之一。”

我试着去理解他的话。我抬起手,看着正变化着生物光颜色的手套。“难道这个手套的绿色没变成黄色,或是蓝色?……”

帕尔叹了口气。“不对。因为你所看到的颜色,并不在光子的波长上,而是它自身能量的颜色。即使在幽灵正改变物理法则的地方,能量守恒定律仍然是适用的。因此每个光子仍具备和以前一样的能量,所以能量的颜色仍和以前一样。既然一个光子的能量和它的频率成正比,这说明频率并没有改变。但既然光速是频率乘以波长,如果波长增加了……”

“光速也就增加了。”耶茹说。

“是这样的。”我并不太明白。我转身抬头看着从天篷漏下的光线。“这么说我们看到的颜色和以前一样,但恒星的光到这里变快了些。这意味着什么呢?”帕尔摇摇头:“孩子,一个基本常数——比如光速——是构造我们宇宙深层结构的基础。光速是十精十细结构常数比值中分母的一部分。”他开始絮叨电子的电荷,但耶茹打断了他。

她解释说:“凯斯,十精十细结构常数就是电磁力相互作用的强度。”

我有点明白了:“如果你增大光速……”

“你就减小了力的强度。”帕尔站了起来,“想一下,人十体的每个细胞都是靠分子键联电磁力聚集在一起。但在这里,电子组合成原子的速度变慢了,原子组合成分子的速度也慢了。”他轻轻敲打我的手臂说,“所以你的骨头变脆弱了,你的皮肤也更容易刺破或磨破。你明白了吗?你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年轻的朋友,你所受到的影响也越大。从这些简单的实验看这里的光速一直在不断增加,所以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脆弱。”

这太奇怪,太可怕了:构成世界的基础原理居然能被人随意十操十纵。我双臂环抱着自己,感觉不寒而栗。

“还有其它的影响。”帕尔继续冷静地说,“物质的密度也会随之下降。也许我们的身十体结构最终会分崩离析,全部散架。另外分裂十温十度也降低了。”

耶茹问:“这意味着什么?”

“熔点和沸点都降低了。毫无疑问我们的身十体正越来越热。有趣的是,我们的生物系统比机械的更加有耐力。但如果我们不赶快离开这里,我们的血很快会沸腾……”

“够了,”耶茹问,“这对堡垒恒星会有什么影响吗?”

“这颗恒星由气体构成,正因为巨大的自身重力而趋于塌陷。但由于核心的热熔反应提供的热量产生了向外喷十射气体和放射线,它们喷十射的压力中和了重力,恒星仍能保持稳定。”

“如果十精十细结构常数改变……”

“那么平衡就打破了。委员,现在重力占了上风,所以堡垒星正变得更亮,旋转得更快,这也解释了我们在警戒线外观测时就得到的不寻常数据。但这情况不能持久。”

“新星。”我说。

“是的,新星爆炸,恒星物质抛射十向太空,这是不稳定的恒星寻求新平衡的征兆。

这颗恒星接近灾难时刻的速度和我所观测到的光速相一致。”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一个变化导致这么多影响。从美学角度看,这将是无比壮观的—幕。”

耶茹说:“至少我们知道飞船被毁的原因了。飞船所有控制系统都受微调电磁作用的影响,进入警戒线后,改变的电磁力让飞船完全失控了……”

我们想起“短暂生命辉煌燃十烧”号是一艘杰出的GUT飞船,它的基础设计几千年来都没改变过。生命舱是坚十硬的半透明泡,能容纳20名船员,它由一公里长的脊柱形廊道和GUT动力舱连接。

在我们穿过警戒线时舰桥上所有的灯都灭了,控制系统完全瘫痪了,所有动力都消失了。狭长的脊柱形廊道插十进了生命舱,就像一个钉子戳进了脑壳。

帕尔出神地说:“如果光速变快一点,整个宇宙的氢就无法熔合成氦,只存在氢,无法聚集成恒星,无法产生化学反应。相反,如果光速变慢一点,氢的熔合就变得过于容易了,氢将全部熔合成氦,不存在氢,也不存在恒星或水。你看它是如此微妙!毫无疑问,幽灵的微调科学在猎户座防线上发展得相当先进了,虽然它们只把这种技术用在军事防御上……”

耶茹不屑地看着他。“我们必须把这个聪明的家伙带回委员会。如果幽灵能在它们的世界存活,我们也能。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的关键时刻,先生们。”

我知道她是对的。史实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运用来自敌方的情报。那么我和帕尔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耶茹找到数据十交十给她的组织。

但帕尔却嘲笑她。

“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人类。你想说的是这个吗,委员?你可真伟大,然而你带着可笑的无知在这里跌跌撞撞地乱跑。你在这艘巡洋舰上唐·吉诃德式的寻觅是无济于事的,这艘船上可能根本没有舰桥。幽灵的整个形态,它们的进化方式,都基于合作共生的基础上:为什么幽灵的船就非要有个脑袋呢?至于你带回来的战利品——”他拿起幽灵的工具袋说,“上面没有武器,只有传感器,工具,没有能产生具杀伤力能量流的设备。这条袋子比一把弓箭还要安全。”他放开手让它飘走了,“幽灵不想杀你,它只想挡住你。那是幽灵的典型战略。”

耶茹面无表情,“它挡了我们的道。这就是杀死它的充分理由。”

帕尔摇了摇头,“你这种思想会毁了我们的,委员。”

耶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她说:“你有办法。是不是,大学士?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儿。”

帕尔本不想回避,但耶茹的目光太锐利,他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耶茹的口气很严肃:“先不说三条生命正陷入危险,难道职责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大学士,你是个智慧的人。你看不出这是场关系人类命运的战争吗?”

帕尔嗤笑着反问道:“到底是关系命运还是经济?”

我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有些困惑不安。我认为这时候我们不该耍嘴皮而是去战斗。

帕尔看着我说:“你看,孩子。只要勘探矿藏的舰队和殖民船向外推进,只要第三次扩张继续,我们的经济就运转着。财富能继续流入,输送进我们已经贫瘠的星系,喂饱比星星还稠密的游牧人口。但只要发展有阻碍……”

耶茹沉默不语。

对此我有些了解。第三次扩张已经延伸到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系旋臂内缘的所有角落,现在第一艘殖民飞船已经要穿越空间抵达另一个旋臂了。

我们的旋臂——猎户星座的旋臂,是一个圆滑的短弧。但人马座的旋臂才是星系里最有特色的一个。比如说,它有个巨大的恒星孵化场,是整个星系里最大的孵化场之一,无限的气体和尘埃能产生无数恒星。它蕴藏着真正的价值。

但那是银色幽灵居住的地方。

在我们无情的扩张中它们的出现是个威胁,并不是因为它们神秘的形态而是它们保卫家园星系的行动,幽灵开始反抗我们。

它们建立了封锁线,被人类战略家称之为猎户座防线:它由一大片堡垒恒星组成,横跨猎户座的旋臂内缘,使得海军和殖民飞船都无法穿越。它是极具破坏十性十的有效工事。

这是一场建立新世界的殖民战争。在一千年里我们稳定地从一颗恒星扩张到另一颗恒星,用上一个星系勘探来的资源,在下一个星系上建立移民殖民地。在这个连续的扩张过程中如果有一个步骤被严重打断,整个事业都会崩溃。

幽灵阻挡人类的前进有50年时间了。

帕尔说:“我们已经被压制了。其实战争早就发生了,小凯斯,人类在贫瘠的星系内互相残杀。幽灵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我们自己毁灭自己,让它们继续做更有价值的事。”

耶茹飘近他,“大学士,听我说。我在丹那芭长大,能看到天空中宏伟的纵帆船,是它们带回星际的财富使人民生存下来。我有足够头脑理解这个历史的逻辑——我们必须继续扩张,因为我们没有选择。所以我加入军队,然后又进入了史实委员会,因为我了解委员会成立的重要意义。我们必须每天工作维持十十团十十结统一和人类的信念,因为一旦我们停滞不前我们就会灭亡,就这么简单。”

“委员,你对人类进化命运的信条是在阻止人类变得天真淳朴,让我们卷入毫无意义的战争,还要剥夺我们相十爱十、成长乃至死亡的时间。”帕尔说完看看我。

“但是,”耶茹说,“这个信条让我们十十团十十结了一千年。它让无数亿人类跨越了上千光年开创了新世界。它让人类在演化中生存了下来……你认为自己能有足够力量对抗它吗?得了,大学士。我们无法选择在战争中出生,我们必须为彼此,为其他人类尽全力创造生存机会。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碰了碰帕尔的肩膀,他退缩了一下。我问:“大学士,耶茹说得对吗?我们是不是有办法离开这儿?”

帕尔颤栗着,耶茹悬浮在他上方。

“是的。”帕尔最后说,“是的,有一个办法。”

意见变统一了。

耶茹和我制定了个计划,实施起来并不难。它基于一个简单的设想:幽灵没有侵略十性十。但我得承认这个行动很卑鄙,我能理解为什么帕尔对参与这个计划表现得如此痛苦。但事实上没有更好的选择。

耶茹和我用了几分钟休息,检查装备和查看了我们浑身的伤,尽量让自己在压力服里舒服些。然后,再次根据标准工作程序,我们回到幽灵养育孩子的地方。

我们从绳幔中出来飘向半透明的“豆荚”。我们努力避开幽灵集中的地方,但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因为这样做没什么必要:幽灵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和我们要干的事。

我们在柔软光滑的“豆荚”壳上打下钉子,用钉子上的绳子固定好自己。然后我们拿出刀在壳上锯起来。我们刚一开始行动,幽灵就开始在我们周围聚集,仿佛是一大群抗体。

这些奇异无形的东西在周围盘旋,在真空里晃悠,好像被微风吹拂着一样。我抬起头时,看到一排自己的瘦脸在它们身上的扭曲倒影,我感到一种毫无理由的厌恶,尽管你会想到那都是些想保护孩子的家人。我顾不了这么多,人生来就有的憎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驱赶的。我一心一意地工作。

耶茹第一个锯穿壳。

空气如一股快速冷凝的喷泉汹涌而出。“豆荚”里的幽灵幼儿十騷十动起来,它们的痛苦显而易见。幽灵开始聚集在耶茹周围,像无数发光的巨大圆球。

耶茹看着我命令道:“继续干,水手。”

“是,长官。”

过了一会儿我也锯穿了。“豆荚”里的气压已经下降了。我们在屋顶上锯开了一扇门大小的口子,里面的气压几乎为零了。我们把割开的壳向后卷起,打开了屋顶。最后一点水汽冒了出来在我们头顶结成闪亮的冰晶。

幽灵的幼儿十抽十搐着,因为还没成熟,它们对于突如其来的真空毫无抵抗能力。虽然在它们长大后都要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不过现在它们和我们一样容易死亡。

银色的幽灵幼体由于真空作用被一个接一个地从屋顶的洞十口吸了出来。我们像拽住飞腾的纸片一样抓住它们,用匕首在它们身上戳个洞,用绳子串在一起。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在那等着它们飘过来。它们足足有好几百只,这让我们忙得不可开十交十。

当然,我并没指望成年幽灵会坐视不理,没有一点反应。我的想法很快得到证实,一大群庞大的银色幻影迅速向我聚集过来。

每个成年幽灵都是巨大结实的,行动时的惯十性十力量很大,如果让它们在背后打你一下,你就明白我当时的感受了。它们不停地用力撞我,力气大得足以把我压扁。一次我被撞了出去,固定用的绳子都绷直了,紧紧地勒着我的脚,我差点以为自己脚上的骨头又断掉了几根。

同时,还有比这更糟的,我感到晕眩、恶心、身十体过热。每次被打到后背上总是紧跟着受到更厉害的一击。我正在快速虚脱,我想像着体内那些分子在这个幽灵控制的世界里正慢慢分解。我头一回开始相信我们要失败了。

就在这时,幽灵突然快速地后撒。它们停止了对我的攻击,转而向耶茹靠拢。

耶茹正站在屋顶上,脚缠着固定绳,两只手握着刀。她疯狂地向幽灵乱砍,幽灵的幼体从她身边飘过,她没工夫去捕捉,只是一味刺杀毁灭她能碰到的任何一个幽灵。我看见她的一条胳膊无力地悬荡着——也许是脱臼了,甚至可能已经断了,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仍在继续劈杀。

幽灵聚集在她周围,巨大的球体撞击着她脆弱的身躯。

和苔德船长一样——在“辉煌”号的最后时刻,她为了救帕尔而牺牲:现在耶茹为了救我,为了让我能完成任务,也正在牺牲自己。

我不停地刺着串着,那些柔十弱的小生物从洞里飘出来,慢慢死去。

到最后,再没有东西出来了。

我抬起头,眨着眼除掉流进眼里的汗水。还有几个幽灵幼体仍在壳里盘旋,但它们没有移动,我够不着。还有一些躲开了我们逃进缠结的银色绳幔中,它们都离得太远太分散,不值得去追赶。我手中捕获的已经足够了。

我从屋顶上撤离,回到纠结的金属丛林中,我要到撞毁的救生艇处,帕尔应该已经等在那了。

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幽灵仍然汇集在屋顶。在那里,耶茹还在战斗。

我有股难以压制的冲动,想要回去救她——没人应该独自死去。但我很清楚自己必须离开,去完成任务,要让她的牺牲有价值。

因此我还是走了。帕尔和我在幽灵巡洋舰的外层继续完成工作。

把幽灵的皮剥十开和耶茹讲的一样容易,把零普朗克层拼在一起也很简单,用拇指按一按就可以把它们缝合在一起。

我不断重复着,把剥下的皮拼合成一张帆,帕尔则用长绳把从救生艇上拆下的一块甲板固定。他干得很快也很有效率;毕竟,帕尔来自一个人人都在假期用太十陽十风帆航行的星球。

我们工作了好几个小时。

我没理会满身的伤痛和磨破的皮肤,虽然脑袋、胸口、胃里的痛感在不断增强,那条断掉的胳膊一直没愈合仍在十抽十搐,断掉的脚趾骨也在折磨我。

除了手头上的工作,我和帕尔一句话也不说。帕尔没问我耶茹怎么样了,一次也没有:似乎他已经预见到了委员的命运。

我们没被穿梭而过的幽灵打扰。

我尽力不去考虑失去孩子的银色幽灵此时的心情,以及关于无形波长的绝望争论。

我只想着要完成一项任务。其实我已经十精十疲力竭了,但我坚持着,忘掉疲惫,把全部身心专注在工作上。

最终我们完成了,这让我自己也很惊讶。

我们做了张几百米宽的帆,全是用幽灵幼儿的薄皮做成的。它是张粗略的圆形,用一打牢固的细绳与甲板上的桅杆连接,甲板因为撞击已经扭曲了。帆竖在空中,在它闪烁的外表上隐显着淡淡的波纹。

帕尔教我如何撑帆。“拉这根绳或这个……”巨大的风帆在他的十操十纵下轻轻扇动。

“我已经调整好了,所以你不用动什么,没必要抢风航行。船会驶出去,到达警戒线边缘。如果你需要放下帆只要割断这些绳子。”

我试了一下。帆很灵活,它似乎知道该如何驾驶小船。我隐隐感觉到帕尔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在我还没完全弄明白时,他突然把我推上甲板,迅速把船推离了幽灵的飞船。让人惊诧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看着他渐渐后退。他翘首攀附在一个银色绳结上。我没法跨越正在快速加大的距离,我够不着他。但我的太空服读到了他衣服上的生物光,就像白昼一样清晰。

“在我长大的地方,天空上满是风帆……”

“为什么,大学士?”

“没有我的拖累,你能走得更快更远。我们老了,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你不这样想吗?”

我不理解他说的话。帕尔比我重要得多,我是那种可以随意抛弃的人。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贬低自己。

复杂的图案在他的衣服上显现。“不要直接受十陽十光照射。它更强了。当然,这也正好能帮你……”

然后他不见了,进入了银色纠结中。幽灵船在后退,巨大的蛋形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我头顶的风帆在慢慢扇动,聚集了强烈的十陽十光。帕尔设计得很好,绳子都拉紧了,银色的帆上没有丁点裂缝或折皱。

我站在船帆的十陰十影下。

12小时后,我离开了警戒线的范围。我口袋里的信号灯开始呜叫,我的耳机里也出现了各种混乱的无线电信号。我衣服里的辅助系统切断了,电脑控制的维生系统重新开始运作,我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不久,一束光从舰队方向照来,越来越亮。最后我看清那是一个镶了蓝绿色四面体的金色子弹形状,是自十由人类的标志。是一艘叫“灵长类统治”号的补给船。

又过了一会儿,幽灵巡洋舰逃离了它们的堡垒,恒星爆炸了。

我向船上的委员做了正式报告,在“统治”号的医务室做完检查后我要求见船长。

我走上舰桥。我的故事已经传开了,被人添油加醋地增加了许多传奇内容。我不得不先应付那些热情的船员。“伙计,听说你已经死了,我就拿了你那份工资。”他们调侃着。每个水手用握起的拳头在下十身处上下挥动。这是水手间惯用的动作以表示尊敬。

动作虽然粗俗,却反倒更能表现他们诚挚的敬意。

船长是个头发斑白、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侧脸颊上有道激光灼烧留下的伤疤。她让我想起了大副迪尔。

我告诉她如果健康允许我希望能尽快回到部队。

她不解地打量着我。“你肯定,水手?你有许多选择。你已经为扩张做出了贡献。像你这么年轻,你可以回家去。”

“长官,回家做什么呢?”

她耸耸肩。“种田,采矿,生孩子。做任何普通人做的事,或者加入史实委员会。”

“我,做委员?”

“你跨过了警戒线,水手。你和幽灵近距离接触过,你所提供的情报比委员会五十年来所获得的任何信息都重要。你为什么还要待在军队里呢?”

我考虑着。我记起耶茹和帕尔的争论。对我来说这是个令人讨厌的前景,我在一场和我毫无关系的战争中,被耶茹所说的历史逻辑牵着鼻子走。不过,我打赌在人类血腥的悠长历史中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你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抓住生命闪耀的瞬间,和你的同伴并肩作战。

我,做个农夫?不可能。至于委员会,我当委员还不够聪明。不,我没什么可犹豫的。

“短暂生命辉煌地燃十烧,长官。”

船长嗓子有些哽咽,“这是不是表示你仍想要继续参加战斗,水手?”

我不顾伤口的阵阵疼痛,挺十直腰板,“是的,长官!”

注释:

①“辉煌”号:是“短暂生命辉煌燃十烧”号的简称。

②舰桥:舰船的驾驶舱上横跨的平台或封闭部分。

③西雷特皮下注射器:带含有一次剂量的药的皮下注射器,针管可套缩。

④普朗克:(1858-1947)德国物理学家,量子论确立者,曾获191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⑤丹那芭:即天津四,天鹅а星在天鹅座最亮的一颗恒星,距地球大约有1,630光年。

⑥衍射光栅:一般为玻璃或光亮的金属面,面上刻有很密的很十精十细且互相平行的沟槽或狭缝,光线通过它或被它反射时就形成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