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另一个匣子容易得可笑。她漫无目标地用手敲打着偷来的匣子。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她实际上在寻找某个人,某个地方,她也在逃跑。她在许多咖啡店的窗前坐过,全身发十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大多时候是晚上的街道,因为她有一种想法,觉得那边有她的家。在时空的十交十换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槍上留下了指纹,是否在十十尸十十体上,在房间里,在任何地方留下蛛丝马迹。看来解决这次谋杀的惟一办法就是她自己去死。
在谋杀之后,她总是这样。
我毁坏了他们的身十体,她想。并且我也毁了我自己,但是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解脱。她继续想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天开始下雨了。我不知道我已经杀了多少人。因为灾星。
通过永无止境的搜寻追逐,我到达这里。于是又有一个死掉了,一个到目前为止最亲十爱十的。但我仍得不到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仍不知道,根源在哪里。
一个女招待员过来,想知道她是否能帮助她。苏克安向她询问关于机器的事。女招待员笑着耸着肩,又给她一杯茶。
苏克安笑了,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她站在雨中,一直到她在谋杀之后所具有的那些感觉被雨水浇灭了。她全身湿十透了。
但这让她不再去想沙漠了。
“你要回去!”他们这么告诉她,当她最后被他们中的一个带到他们面前时。这是一个一个十陰十暗的,上面滴着水的地下室,地板吱吱哑哑地响着,上面有裂缝。她被一盏明亮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滴在灯泡上的水发着咝咝的声音。
“回到哪?”
“回到沙漠,他的房间里。”他们看起来像这个地下室一样幽暗模糊。她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她不是在为这些人卖命的。她是为生活在6750年的人们卖命的,这些人本应该生活在6790年。他们正在倒退着生活,他们绝望地紧抱着缩小的头颅,嘴角淌着血。在这地下室的角落里也有污黑的斑渍,这也可能是血。
“为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听起来慌乱又悲哀。她的椅子前方的地上有一个水坑。实际上,当她站在雨中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她。“我不能回去。警察监视控制了那里。警察……”
“忘了它!”他们命令她。“忘记警察!天哪,想一想。警察不会知道你和他是哪一个时间的人。警察会回到——”他们互相看着,期待着一个日期。
“2345年。”苏克安说。
“是的,2345年。那么你就去2346年,警察不会去那。其他人也不会去。”
“我被弄糊涂了,我累了。”
“别再去想了。回去,回去寻找那个地方,找到根源。他肯定在那留有什么东西,纸?我们能够破译的线索?”他们停顿了一会,看来要转变一下说话的语气。“不要因为杀死了他,而忧心冲忡,烦躁不安。他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他会先杀了你。我们希望他死。至少是这样。”
她跟随着他们中的一个,慢吞吞地走着。他们说有个地方可让她睡上两个小时。她想,至少吗?那,还有什么呢?
当走廊上的槍声惊醒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梦,在杂乱无章的梦里,她又回到了谋杀的那一天。她惊坐起来,茫然地盯着木门。一片死寂。她在死寂中眨着眼,一会她又躺倒睡着了,睡在乱七八糟的十毛十毯中,直到更多的嗖嗖作响的子弹迫她睁开眼睛。这次,她腾地一下把腿伸到十床十下,半站在那里。嗖嗖的子弹钻透房门,在房间里乱飞。并且子弹伴随着碎片和槍烟落到了十床十上。她躺倒下来,本能地抱起十床十边的匣子、门上有一个小十洞,但没有灯光穿过来。她开始拨号码。一阵叫喊声传过来,她想她曾听到过这叫喊声,这使得她不能集中十精十神。这时一个人破门而入,她想她认识此人,这使她更加慌乱。更多的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此人身上。子弹撕剥着他的躯体,他越过十床十,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她惊惧地拨着号码,她开始旋转起来,好像她处于零度空间里。在这种惊惧混沌的状态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到底存在着多少种不同的时间?房间塌落了,她惊骇至极,只觉着胸部一阵发十热。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身十体,停留在胸部。现在,她不知道子弹是否会随她一同旋转,在时间的另一端物化,植生在她的体内。然后随她一同跌落在最亲十爱十的人的身边。这会令警察们迷惑不解的:没有武器,两具十十尸十十体,一个体内有子弹,一个只有射十出的弹孔而没有射入的弹孔。当然,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那么扑朔迷十离。最好,一点别去想了。最后,旋转停止了。她在沙漠里了,在一个房间里。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子弹。她的所有推理在此刻全部落空了。
弗里士,这个她在2345年谋杀的男人,面对着她站在那里。他遗憾地蹙着额头,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苏克安想再次隐身。她绝望地挣扎着,心里一片混乱。但她站在那里,面对着他。这一次她不能消失了。
她放下她的匣子。她很希望它裂成黑色的碎片。一时,她好像立刻处在三个不同的时间里。一个非常冷酷,一个遥不可及。
“你好,迪,”弗里士说。
她的槍不在原来的老地方了。她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赤身十裸十体。她迷朦着眼睛提醒她,她刚从十床十上爬起来。然而,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她想,我真感觉像一名时空跋涉者?。
“我……”
“在这。”他把一件细长的如斗篷一样的法兰绒袍子递给她。这袍子有一个高高的领子,上面缀着大大的纽扣。她恍馏间想起曾见过它。她钻进袍子里。而这袍子太大了,在她身上打起了卷。在她用袍子卷起自己的那一刻,她感到十裸十露的肌肤上的沙漠的炎热。太十陽十透过幻灯窗户洒进来。
“我……”她开始讲话,但她仍不知要讲什么。
“坐下吧,”弗里士用手指着沙发邀请她。“你看起来累了。
要一杯茶吗?“
“咖啡?”她慢慢地朝沙发移过去。她没有把后背朝向他,以防他消失了或怎么了。她坐下,又站起来,说:“我……”
又坐下。弗里士消失了,他进了厨房。他在那里弄得杯子和咖啡壶叮当响,这样她心安了一些,知道他还在这。最后,当她听到咖啡壶营营响的时候,她大声说:“我杀了你。”
紧接着她想,多么可笑,多么愚蠢,要是他不知道呢?我杀死的那个或许只是一个假目标。或许,他还没有听说我……
“我知道,”弗里士回答,他拿着一个托盘走进屋里。“我还知道你没有杀死我,你杀的是我的另一个。”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开始斟茶。
“什么?”
他注完了茶,递给她一杯。他靠向她,脸上仍是那种表情,混乱的,十交十织着睿智和先知先觉。这些表情不合适地十交十错在一起,好像他是豁唇似的。所以她试着不去多看他。她盯着咖啡。
“对不起,”他说,“我已忘了你真正的名字。你告诉过我,我……”
“苏克安,”
弗里士点头。“是的,”他说。“先前,我来不及去记住它。
你……“
“我杀了你!”现在她不信任地望着他。她希望,在她发疯之前,在她跑到沙漠里,躺在岩石上直到太十陽十把她像鸡蛋一样煎熟之前,他还有解释的时间。
热咖啡从她的杯子边上滴落下来,把她的指尖烫出了小泡。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发十抖。她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她的手就不知该往哪搁了,好像她要去做点什么。她的手最后落到袍子上的大扣子上。她回过头来看着弗里士,弗里士正在盯着咖啡或茶看。看到他无意发话,她又说:“我没有吗?”
他抬起头来。他的脸仍旧有混乱的表情,但她几乎看不出来了。她早已十习十惯于一些事情了。“你杀的是我的一个,”他最后说。“这很难解释。”
“解释肯定是比带着一颗子弹活过来要容易得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她曾杀害过的人进行彬彬有礼的谈话。她努力想着他们谈论的话题,谈6750年的地窑?洞?还是任何地方?毫不疑问,要与他谈论一些关于灾星的事情。接着,她想起她去过的那个地窑,他们或许全部死掉了。她意识到是自己又杀害了他们,间接地害了他们。
警察在后面追她,她又是惟一的能够自十由使用匣子逃脱的人,当然只有她幸免一死了。是匣子救了我,她想。而又是匣子杀害了从6770年返回的人。
弗里士正在解释:“……有很多的我。我是说,他们都是我,他们存在于任何地方,而且我……”他踌躇起来,“我,我的头脑,我想……我一时只能在一个地方。我的意思是说,在某个时刻我只能……”
他们彼此凝视着。这是一个忧郁的场面。在他俩之间到处横亘着隔膜。好像这忧郁的气氛要永远拖延下去。
他终于摆脱了这十陰十郁的情绪。她也几乎准备相信他说的话了。而且他在准备说点什么。
“我一直在生育,从1998年到6770年。他们都是我的翻版。他们正活着,但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消灭他们,只需我轻轻拧一下机器。我能为你这样做。我知道你是谁,但我犹豫不决,我要看一下将发生什么事。这一切在以前也发生过,他们没有告诉过你。他们也从未告诉过你其他的人。其他的人很难得手杀害我。很久以前,我就摆脱掉他们。我没有摆脱掉你,我想,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行动比我预料得要快。你朝我射击,我就变成我的另一个了。并且我拨动了此时此地的号码,我很确信有人会出现,会全力寻找这所房子。这里什么也没有。继续向前搜寻吧!我要让那些追杀我的人瞧瞧,这样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想解释,”
“关于这个吗?”
“关于6770年。”
灾星,她想。
“还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原因。”他说。
她心里承认,毕竟有不止一个原因。像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是为什么“没有好处”的原因。
“你到这儿来,”弗里士正在说,“是因为你在6770年曾看到的一切。我猜想是这样的。”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切。
“而且我到这儿,”他继续说,“是要告诉你你错了。那些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是好的,不是坏的。而且也没有痛苦。”他看起来不太有把握。“也许,有些痛苦。但对他们来讲,值得。
你曾见到过“,她意识到他在提问题。”在6740年之前,有人头部被挤伤,面部扭曲吗?“
她摇了摇头,思索着他的问题。又摇了一下头。“6750年,”她说,“在此之前没有过。”
他又倒了一些茶,也许咖啡,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正点着头。他把她的杯子递过来。看到她不接,他沉默地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杯子里有热气冒出来。他坐下来,紧接着身十子突然拉向前,手里扣着他的大杯子。“需要三十年的倒退时间,最多。那些人自己正在经历着倒退生活,头部挤伤了,扭曲着。”“也许一个小时。”他耸着肩,“然后他们就完全地消失了。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们……旋转。旋转到我们的时空之外。这是一种……呃……一种变形。他们撞到6770年的屏障之上,反弹回来,旋转出我们的时空。”他看起来很激动。
她只能想起来说:“为什么?”
“6770,”他说。好像“6770”是一个能破译所有密码的代号,好像这就是他的全部解释。谢天谢地,他又继续说话了。“6770年是一道屏障。时间在6770年停止。”
“因为你的机器……”
“不!”他大喊着。苏克安感到,仿佛她又置身于6750年的地窑教室的教导中。她被气急败坏的极端暴力分子大声训斥着。大鼻子,高额头的那位挥舞着凳子,他因为灾星的折磨要出去杀人。“不是我的机器。我的机器没有制造屏障。这道屏障是天然的。它一直在那,在677O年。”他用眼审视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想,他这是在揣测她的相信程度。实际上,她完全相信。同样地,她也已经相信了倒退在6750年里的一切。她十习十惯于相信。
“我累了。”这就是她所能说出的。太十陽十已经从沙漠上降落了。她开始感到袍子里寒冷。
“我必须解释。”
“让我们做十爱十吧,”她过了一会说。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想。在这清冷的夜里,她安静地半躺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她的整个身十体都在咯咯地笑着。扩散的笑声把他弄醒了。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对他说,脸上洋溢着笑。
“你的命运。”弗里士说道。
他显然又要睡着了。“再解释一些吧,”她说。她用手支着头,侧身躺着,用膝盖轻轻碰十触着他。
他翻了一下十身十子,仰面向上,手放在脑后。枕着枕头,注视着天花板。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说:“我建造了一个时间机器。”
“我知道。”她大笑着。
“很小。就像你的匣子。你的匣子不是机器,它只是一个遥控装置。”她的匣子坐在镜子前的桌子上,正在盯着他看。
“但是,我制造的第一个匣子才是一个真正的机器……我是在……大约在1986年制造了它。这样,我就飞到了未来。花了许多年进行探测。”
“过去?”
“不是过去。你不能回到过去。我能去的最早的时间——任何人都能去——是这机器首次被利用的那个日期。这是技术上的。”她耸肩,至少她想这么做,这使得十床十轻微地摇动着。
“而且,最后我找到了这道屏障。在6770年。”
“时间停上?”
“时间停止,不再存在下去了。我们的时空就关闭了;生命就停止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以我考虑建造一个大机器,一个能十操十纵所有时空的机器。我发明了它,而且我于1998年起动它。”
“1998?”
“是的,1998,现在你知道了吧。”现在苏克安也在盯着天花板了。他又继续说:“并且我……我调试了它的角度,这样在6770年我们的时空构造……这样我们……那里的人才旋转着,到达其他的空间范围,其他的能继续存在的空间。你也能做到——就拨6770,然后坐下来就可以了。从这里,透过旋转我不能看清前方要发生的事情。或许那些新的别的空间也会在某时某地结束。我不想去经历。如果你去,你就回不来了。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形。时间只能向前流逝——真正的向前,……”他的手从脑后挣脱出来,拍打着太十陽十十穴十,“一个方向。”
我再也不要去想了,苏克安心想——但也没有什么可想的。她最后决定,“自己再也不去想什么事了。这个问题太庞大了而不能进行思考。她意识到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告诉她一点不要去想的原因。这容不得去想。
“对不起,我时杀过你。”她说。至少,她想,我认为我是谋杀过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他说。他在枕头卜转过头来对着她。“我已经被谋杀过五次了。”
“被?……”
“他们中的四个人来自6770年。第一个朋友偷走了我的靴子和我的能拨回到1998年以前时间的匣子。它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别要求我把你带到1986年。”
“我可以待在这,”她说,灾星?已经不是了。在他们拨号码的时候,那些人也隐退了。
“这听起来像一句电十影台词,”弗里士说。“我看到的最后一部电十影——是我最后到1986年旅行的那一次,当时他们还有电十影——是……”他想了一会,“(蓝色的达利亚)你知道这部电十影吗?”
“是早晨了吗?”她静默了一会问。
“不管它,再干一次吧,”他咧嘴笑着。
苏克安想着:我们有四千七百七十二年的时间等着我们去生活。
“现在是哪一年,弗里士?”
“我不清楚。”
她看到她的匣子在镜子里映照出来。在那后面也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