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了我是如何恢复过来的。”
他又张开了臂膀,作势显示他的身十体。现在已是十温十润光滑,看不出任何疤痕。我看到他闪着金光的头发,现在几乎垂到肩上,我听到姐姐轻轻的哭泣声。敬畏之情使大家静了下来。远远的,我又听到公鸡的打鸣声。
“上帝的孩子!”我姐姐低声说,“来这里拯救我们!”
人们呆站了一会儿,接着又焦急不安地拥到一起。我听到一阵乱哄哄的质询声。
“你能让我重新痊愈吗?”那是铁匠的瘸儿子,他在熔炉旁烟熏火燎,一身臭汗,“我们怎么报答你呢?”
“跟着我,”他说,“按我说的做。”
他说,他给大家带来了礼物。他想带着礼物去国会山庄。铁匠传过一顶帽子来筹钱,要给他买匹马。裁缝给他一件夹克。警长做他的保镖,给他引路。在医生家里,他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走时,医生、铁匠和校长陪他骑马离开了。姐姐与我一起出来,目送他们走。他们走过身边时,她突然失声恸哭。
“天使!”她低声说道,“我死也要与他在一起。”
她站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望着他们,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接下来便和我们一起等待,盼望他回来。他再也没回来。姐姐长成一个漂亮的女人,并在那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里当了老师。铁匠的儿子一心一意地追求她,但她从没有忘记那个陌生人。
姐姐是位有些天分的艺术家,画了幅他的画像,他站在一个星球上,宇宙间繁星点点,一个金色的光环罩在头顶。那画像挂在她的房间里,悬在一枝蜡烛和来自那艘飞船的一片扭曲的金属上方。有一次,我撞见她正对着画像跪拜。
我们大家无处可去,大多窝在家里。医生年轻的新十娘十子学会了以接生维持生计。铁匠的儿子让他弟弟在打铁铺子里帮忙,他自己也当了铁匠。在我们的星球上消息传播甚慢,但我们开始听到些故事,那位死而复生、非凡的陌生人有了数以千计的新信徒,在国会山庄建了座富丽堂皇的永恒寺。姐姐想跟随他到那儿,父亲把他称作撒旦的代言人时,她哭了。
最后,医生和校长回来了,乘着4匹上好的黑马拉的车,一位穿着制十服的马车夫坐在前面,一位脚夫站在后面。另外4匹马拖着一辆长长的刷黑漆的马车。他们停在村子的广场上。6位穿黑袍的男人走下马车,在广场一侧搭了座台子,在另一侧搭了座黑帐篷。他们拿出几面鼓和长号,还有我从没见过的乐器,用我从未听过的音乐使整个村子活跃起来。
一群好奇的人聚在一起时,校长单脚跳下黑马车,套着他那条木制假肢,依然灵活敏捷,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只邋遢的小耗子,他穿着金色、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
“我父亲呢?”铁匠的儿子歪歪斜斜、焦急地走过去迎他,“他回来了么?”
长号声盖过了校长说的话。
“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
“还活着。”校长挥了挥手,音乐停下来,他对我们抬高了声音,“永远都会活着,在永恒寺中安然无恙。”
他昂首阔步地走向马车,爬上去站在马车夫的座位上。他声音更加嘹亮了。我们村是一个圣十地,他说,因为永生代言人死在这里,又在这里死而复生。上天保佑他和医生见证了那第一个奇迹。他们被永生代言人选中,现在、回来与所有渴望永生的老朋友分享这永生的福祉。
我父亲挤到人群前质问道:“你凭什么权力,以什么名义来宣讲死者的复十活?”
“代言人自己有足够的权力。”校长怒视着他,挥舞着手,好像要把他打到一边去,“他不需要其他名义,你们有些人已在这里见证过他的复十活。”
“我要说破他的真相,”父亲大喊道,“撒旦!卢息弗!比埃兹巴伯!地狱王子!”他降低了声音,“听到你一再重复他的谎言,我难过,因为你们都曾经是我们真正的主的孩子,我求你忏悔坦白,你必死的罪也许可以抹掉了——”
校长打了个手势,长号的嘶叫淹没了父亲说的话。
“你们自称是永生的代言人,”我父亲再次努把力,“我求你听听上帝的声音,听听他在你们心中通过圣灵说的话。”
“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圣灵。”
我父亲在他的嘲弄下羞红了脸。
“听听永生者说的话!”校长抬起头,向我父亲身后望去,“我们给你们带来了比神话和无知的迷信更好的东西。我恳请你关注科学真理的真实,拯救你们自己宝贵的生命。学一学新兴的弗伦学科。让我陈述这些眼前的事实吧,因为你们有着开放的思想。”
“事实?”我父亲喊道,“还是撒旦的谎言?”
铁匠的儿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永生代言人的话。”校长皱了皱眉头,好像我们是迟钝的学生,“他宣扬了这个简单的真理。弗伦是一种能量颗粒。它没有质量也没有容量,它是没有物质形式的思想。所谓人类灵魂实际上就是这一弗伦存在形式。永生代言人教给我们如何将弗伦融入永恒。你们不朽的灵魂摆脱了谬误和病痛对人十体的十奴十役,从而永远地活下去。”
他停下来听了听鼓舞人心的音乐赞歌,音乐结束后,他请人提问题。
“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看看你们的内心。”他停顿一下,认出我母亲和姐姐,笑着点了点头,“难道你们大家不痛恨你们身十体的极限和痛苦吗?你们回忆过去、遥望未来、想起远方的朋友时,不都享受着那远离时空的自十由时光吗?那是未来的自十由在永恒中宝贵的闪现!如果你们想永生,现在走过来吧!”
医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摆在黑帐篷前面的桌子边。他像校长一样穿着金色和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比起我记忆中的他更加十陰十沉、肥胖。他一言不发,张开双臂劝我们走过去。乐声再起,被铁匠抛弃的妻子蹒跚着向他走去,她得了关节炎,双眼瞎了,斜靠在她的瘸儿子身上。
“吃吧,喝吧。”医生指着桌上的大浅盘和大水罐拉着长声说,“吃一小块薄饼,暍一小口这种弗伦液就会打破肉十体的枷锁,把你们解放出来。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他压低声音,扬起双手,“这最后的宴会只是为了那些相信永生代言人、认可他复十活奇迹的人而设的。一旦你感受到永恒的乐趣,就无法回头了。我也得提醒你,你什么也带不走。”
铁匠儿子一脸黑色油污,纵横的泪水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沟壑,他对着母亲的耳朵大声提醒她。她嘟嘟囔囔,张十开十了十嘴。他丁丁当当地把硬币丢进桌上的一个篮子里。医生把极小的一块白面饼放在她舌头上,把一小杯血红的液体倒进流着口冰的嘴唇里。她把液体吞了下去。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进帐篷里。
接着,面包师老而无用的父亲哼哼叽叽地躺在面包师和助手的担架上被抬过来。10多个人也拖着脚步走过去。最后是我姐姐。她泪流满面地拥抱了我们的父母,飞快地吻了下并拥抱了一下铁匠的儿子,这让他惊讶不已,然后她站到队伍里。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让她去吧,”我父亲痛苦嘶哑地说,“她自己该死。”
庄严的音乐再次奏响。那个队伍向前蠕十动,姐姐是最后一个。我父亲跪在地上,喃喃地祷告。我母亲站在那里,无言地十抽十泣。我姐姐把什么东西丢进那个篮子里,那是铁匠的儿子送给她的金项链、金耳环。我听到他压低的呻十吟声。她微笑着吞下薄饼和汁液。我母亲放声大哭,那哭声痛苦凄厉。我姐姐向后看了看,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表情僵硬,脚步蹒跚。穿黑袍的人把她推进帐篷。
随着最后的华彩乐章,音乐停了下来。医生拉着长声庄重地保证,这些得十宠十的人现在有福了,永远不会悲伤,不会烦恼。他和校长爬回到马车上。音乐家们卸下乐器,拆掉他们站过的台子。他们卷起黑帐篷,把东西都装上马车,跟着马车回到大路上沿河走下去。
那些十十尸十十体留在地上,放成一排。我母亲跪下抚合姐姐的双眼。我父亲站在他们旁边,乞求主原谅他们所有的罪恶和错误,乞求上帝把他们的灵魂接到天堂里。邻居们整夜劳作,把棺材都钉上了。第二天,从下游的村子里来的一位牧师,在棺材放进一排新挖的墓十穴十里之前,做了入土为安的祷告。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母亲正在做早饭,我们看到一艘银光闪闪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停在玉米地里,那个陌生人的飞船就是在那个地方坠毁的。另外一个高大的陌生人走进高高的荒草中,走近那堆生锈的金属,那艘飞船的残骸就停在那里。他穿过花园,来到我家门前。
我打开门,他给我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在布满繁星、黑暗的宇宙空间中旋转的那颗明亮、圆形的地球,上面的银字表明他是全球警察局的巡警。他指着身后的那堆残骸,问我们知道些什么。我母亲请他一起吃玉米粥与熏肉,我们告诉他关于飞船、永生代言人和永恒寺的一切。
“我们相信——”说到我姐姐的死,她突然哭起来,“我们看到了他死而复生的过程。她对他深信不疑。”
“撒旦!”我父亲粗声粗气地说,“他把我女儿拖进了地狱。”
“他是个罪人,”巡警严肃同情地点点头,“他给你们讲的故事大部分是谎话。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这是真的,但弗伦并不存在,也不存在弗伦实体。尽管他血液中确实有微型机器人,但他不懂技术,也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分享那些机器人。”
我母亲哭着站起来,要走出那个房间。
“听听人家说的!”我父亲情绪激动,声音嘶哑,
“主会帮助我们承受这个事实。”
“这个恶毒的罪人。”巡警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但他也是悲剧的牺牲品。他是一个女人和一位永生的人私通生下的后代。他继承了父亲的微型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可能已经遭到毁坏,会把他弄瘸,或者把他弄死,这一定是个铤而走险的选择。他母亲悉心抚养他,直到他长大成十人后还保守着这个秘密。事实暴露后,他母亲被逮捕了,而他乘着他父亲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逃跑了。他在这里为祸作乱,我很遗憾,但至少他的罪恶生涯到此结束了。”
“完了?”我父亲盯着他,“如果他长生不老的话——”
“无疑,他寺院里的头头脑脑声称他还活在某一弗伦天堂里。”巡警咧开嘴笑了,“但那些微型机器人平常得很,只是些电子器件。我们把他安置在那里,我们能用无线电信号把电子器件关掉。他的身十体功能已经非常依赖那些微型机器人。机器人关掉了,他的心脏也就不跳了。他不会再困扰你们了。”
“谢谢您,先生。”我父亲把手伸过桌子与他相握,“您是主忠实的代言人。”
“或者是全球警察局的。”
吃罢早饭,巡警要我把残骸周围的杂草清理掉,好让也看清它的全部。他和我父亲走过小农场,想看看农具和陆口棚里的骡子。他看了看我母亲的花园,问了问她种的是些什么花草,他让我带他看磨房、水车和粉碎机,告诉也那些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那天晚上,他看我喂猪、挤牛十奶十,和我父母去教堂唱赞美诗,而我留在家里干完了那些家务活。我母亲让他睡在我姐姐睡过的房间里。次日早晨,他看我父亲点燃生铁炉里的柴火,看我母亲准备早餐。我们吃饭时,他突然看着我,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从没有想过将来,”我告诉他,“我一直渴望离开家,但一直没机会。”
“如果他有机会——”他转过头对我父母说,“你们能让他走吗?”
他们盯着他低声嘀咕着。
“如果他真的能走——”我母亲对着父亲笑。“我们还有彼此呢。”
我父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主的话会兑现的。”
巡警十精十明的双眼再次打量着我。
“这会是永别,”他严肃地告诉我,“生死诀别啊。”
“让他走吧。”我父亲说,“他早已能自食其力了。”
他领我出去看他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那飞船既怪异又神奇,但是,我太迷乱焦虑,不太理解他对飞船的解说。他让我坐下,注视着我的双眼,问了我更多的生活状况问题。
“我帮我父亲看管他的教堂,尽管我从来不接受他的信仰。我帮他在磨房里干活,帮我母亲打理她的花园。”我告诉他说。
我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到他问我:“你愿意获得永生吗?”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找不到话说。
“也许你能永生,”他说,“如果你想冒这个险的话。永生者不得不守护着自己的未来。他们不想在这里有对手,但同意让我们派出探险队,在仙女座星系开拓殖民地。行完单程要穿越200万年,这可担保他们免受我们的任何侵害。”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连我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么遥远的穿越。这是向黑暗的一跃,我们没有数据来估算任何确切的目的地。我们也许会从自己的宇宙空间永远消失,没有归途。即使我们有幸到达目的地,我们还要开疆拓土,还要建立我们的工业基础设施。我们可能需要你在这里学到的技术和知识。如果你想要这个机会,我能接受你。”
我说我需要。
我母亲擦干了泪水,吻了吻我。我父亲让我们一起跪下祷告。我拥抱了他们,巡警带着我登上了那艘正要起飞的飞船。
那都是200万年前200万光年之外的事了。那长长的一跃把我们抛进一个巨大黑十洞的重力井,但我们能沿着它自十由滑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第三次飞跃把我们带进一个环绕新星球的低速轨道,那个世界没有任何本土生命,也就不需要分疆裂土。确确实实是我的那些低技术含量的技能帮我们活下来。微型机器人学会了那些技能,现在,我们过得非常安定。
我回忆起这个故事,让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微型机器人记住它。最初,把微型机器人植入体内,让我心神不宁。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它们,但现在它们开始给我一种新的生活热情,一种与所有新朋友在一起的新的幸福感,一种在充满神奇的新世界中才有的无尽的欢乐。
新的天空闪烁着比我想像中还要多的星星,那星星都处在陌生的星座中,但在晴朗的夜晚,我们能分辨出故乡所在的那个星系,一个微微闪亮的斑点低低地悬在南方的天空。想起很久以前生活在远方的父母时,我希望他们能得知我在这里发现的真正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