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巴洛尼得意地笑,意思是说:瞧?甚至萨米也承认他没有情感。
他看了我一眼,那是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机器人和人一样也会死。我知道我们仍有点误会。
画面消失了。
“过多久她死了?”我问萨米。
“7个月零17天3小时4分钟,先生。”萨米回答。
“她非常痛苦,”巴洛尼说。
“她痛苦是因为她的出生,先生。”萨米说,“并非因为她的死亡。”
“她是突然陷入昏迷,还是恰到好处的结束呢?”我带着一种病态的好奇问道。
“她死的时候很清醒,”萨米说,“但在她生命中最后83天她什么也看不见。我变成了她的‘眼睛’。”
“她用眼睛干吗?”巴洛尼问,“她有轮椅,房子只一层。”
“当你寂寞的时候,你会读书打发日子,先生。”萨米说。我想:这个机械做的私生子在教训我们!
他给我们投射最终的场面。
那妇女,眼睛不再是蓝色,患有白内障和其他疾病。她躺在十床十上,呼吸困难。
从萨米的角度,我们不仅看到她,更近的地方还有一本诗集。我们听他说:“我读些别的,艾米丽小十姐。”
“但我想听那首诗,”她低声说,“埃得娜·S·文森特·米莱写的,他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可那首诗是关于死亡的。”萨米拒绝道。
“所有的生活都是关于死亡的。”她的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清,“你确信我快要死了吗,萨米?”
“是的,艾米丽小十姐。”萨米说。
“我的丑陋没有掩盖周围美好的东西,我死后它将永存,这使我感到安慰。”她说,“读吧。”
萨米读道:“送来玫瑰和杜鹃花/当你死了埋入泥土/寄给你丁香花……”
忽然机器人沉默无声。我认为是投影有缺陷。接着看到艾米丽已经死了。
他盯着她,好久没移开视线。我们也一样。图像消失了。
“我将她葬在她喜欢的树底下,”萨米说,“但树已经没了。”
“没有永恒的东西,即使是树,”巴洛尼说,经过去500年啦!”
“没关系,我知道她在哪儿。”
他领着我们离开农场废墟,来到30英尺外的一个空场地。地上有块碑,碑上刻着:
艾米丽小十姐
2298——2331G·E·
送来玫瑰和杜鹃。
“真美,萨米。”巴洛尼说
“她生前吩咐的。”
“安葬她后你干些啥?”
“艾米丽小十姐死了,我没必要留在屋里。我在机房呆了很多年,直到电池用光。”
“很多年?”我重复道,“你在这破地方干啥?”
“没干啥。”
“你一直站着?”
“一直站着。”
“什么也没干?”“是的。”他盯我看了好大一会儿。我发誓他在研究我。最终他说,“我知道你们打算卖掉我。”
“我们会给你找个新家,另一个‘艾米丽’。”我说,如果他们出价高的话。
“我不想在别的家里当仆人,我要留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说,“整个地球荒芜一片。”
“我答应艾米丽永不离开她。”
“但她现在已经死了。”我说。
“她的要求不加条件,我的承诺也没有条件。”
我把目光转向巴洛尼,决定带两机械师,一个将萨米扛进飞船,另一个阻止巴洛尼放他走。
“如果你愿意对一个单纯的要求表示敬意的话,我将中止对她的承诺跟你走。”
“你想干啥,萨米?”
“我告诉你们我在机房没干任何事,这是事实。想干的事我干不了。”
“你想干啥?”
“我想哭。”
我不知道我所期望的是什么,但决不是这。
“机器人是不哭的。”我说。
“是不能哭。”萨米答道,“这有区别。”
“这就是你需要的?”
“自从艾米丽小十姐死后我一直想哭。”
“我们将你改装,让你能哭,你得同意跟我们走?”
“好吧。”萨米说。
“萨米,”我说,“你已经做成一笔十交十易。”
我联系飞船,命令它给三号机器师配备医学程序库里关于眼泪及其输送管的所有东西并送到这里来。三号10分钟后到达,解除萨米的活动能力,开始摆十弄零件。两小时后,三号报告工作搞定,已经给萨米装上眼泪输送管和供应能够从每只眼产生600盎司眼泪的盐溶液。
我命令三号演示怎样激活萨米,然后叫它回飞船。
“你听说过一个机器人想要哭吗?”我问巴洛尼。
“没。”
“我也没有。”我含糊道。
“他喜欢她。”
我这次甚至没有和他争论,我在想:哪个人更糟糕。一个花30年时间想做个正常人却失败;另一个是花30年时间想哭来却没实现。没一件是我接触过的。
比起我们人类的雄心壮志,萨米想做的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人类曾经想越过海洋,我们就越过它;想飞翔我们就飞翔;去别的星球就去别的星球。萨米全部的想法是为艾米丽小十姐死而哭泣。他等了500年,同意被卖受十奴十役,为的只是能哭出许泪水。
这是一桩肮脏的十交十易。
我伸手激活萨米。
“好了吗?”萨米问。
“好啦。”我说,“开始吧,哭出你的眼泪。”萨米凝视前方。“我哭不出来。”他最后说。
“想想艾米丽小十姐。”我提示道,“想想你多么思念她。”
“我很痛苦。”萨米说,“但就是哭不出来。”
“你确定吗?”
“是的。”萨米说,“从我的角度讲,有这种想法和渴望是错的。艾米丽小十姐曾经说过,眼泪为心情和灵魂而流。我没有心,也没有灵魂,即使有你给我的眼泪输送管,也流不出泪。我抱歉十浪十费您的时间。一个复杂的模型在它设计之初本应该知道它的局限十性十。”他停顿,转向我,“我跟你走。”
“闭嘴。”我说。
他立即无语。
“怎办?”巴洛尼问。
“你也住口!”我喝道。我招集机械师七号和八号,命令他们在他心十爱十的艾米丽右边给他掘个坑。我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她的全名,偶然发现她的墓碑可能认不出来了。我又想这实在是无关紧要。
他们干完了。现在要解除萨米的活动能力。
“我会遵守诺言的。”萨米说。
“我了解。”我说。
“很高兴你没有强迫我。”
我和他走到坑旁。“这不像你的电池用完。”我说,“这次是永远没电了。”
“她不怕死,”萨米说,“我为什么怕?”
我拔下插头,七号和八号将他放入坑底,开始填土。我回飞船做最后的事情。
当他们填完,我让七号搬运我亲手做的东西去萨米的墓。
“机器人的墓碑?”巴洛尼问。
“为什么不?”我答道。
“他确实使你感动。”
明白你原本应该像他那样,你就会被他感动。即使他全是金属、硅和菱形眼做的。
“写着什么?”我们树好墓碑,巴洛尼问。
我站一边,好让他看见。
萨米
古生类人机器人
“很感人。”
“没什么大不了,”我有些不快,“只是一个墓碑。”
“不准确。”巴洛尼评论道。
“他是比我更优秀的人。”
“他根本不是人。”
巴洛尼不懂我的意思,但他明白其中的损失,于是像平常一样反驳我:“你清楚,毫无疑问,你埋葬了我们的利益?”
我没心情去理会他的小聪明。“算算他值多少,我赔你一半。”我答道,“你再抱怨,我就把你的歪牙敲进你的破嗓子里去。”
他瞪眼看我。“我永远理解不了人类。”他说。
所有这些发生在20年前。自然,巴洛尼从未向我要他的那半钱,我也从未想给他。我们一直做搭档,我猜想这就是惯十性十。
我一次又一次想起萨米。过去不是这样,如今越来越频繁。
我想那些传教士和部长们会说他不过是个机器,关心他是亵渎神明,至少是固执己见——也许他们是对的。见鬼,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上帝。但若有的话,我希望他就是我们这些原始人的上帝。
他就是萨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