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丁译
威廉·桑德斯住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的塔勒阔,他当过巫师舞者、切罗基族风格的歌手。八十年代初他以《釜山之旅》(入围约翰·坎贝尔奖)和《狂十热的蓝灰色》等几部另类历史幽默小说在美国科幻小说界崭露头角。此后,桑德斯将写作视线转移到侦探及推理小说,用笔名发表了许多深受好评的作品。随后,桑德斯听从朋友罗杰·泽拉兹尼的劝说,再次回到科幻小说创作上,这期间的作品主要是短篇小说。他的作品不断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幻想与科幻杂志》上登载,也选入多种文选。短篇《隐藏》几年曾前入围星云奖和雨果奖最后角逐名单。桑德斯也创作长篇小说,像最近由怀尔德赛德出版社再版的《关于比利·巴达斯的叙事诗》、《土尔其斯坦玫瑰》,还有另一部获得读者称赞的科幻新作,分别位于出版社年度畅销书排行榜的第十二、十三和十五名。
很多人认为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糟透了,再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桑德斯的这篇小说则展现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伤感的场面:生活可能变得更糟。
吉米·朗里基勒一边开着那辆吉普车左右摇晃地驶出一段年久失修的狭窄柏油路,接着又驶上一段更狭窄的碎石固边的破旧老路,一边说:“占公地的人,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占公地的怎么又回来了。”
坐在吉米身旁的萨金特·戴维斯·布莱克贝尔抓牢了扶手,以防来回颠簸晃动,答道:“最好十习十惯十习十惯,这一帮撵走了,又会搬来下一帮。”
吉米·朗里基勒点头应道:“想必如此。他们不打算放弃,对吧?”
吉米·朗里基勒是一位皮肤微黑、声音沙哑的年轻人,长着切罗基族人那种高大身材,保留地的女人们都认为他很有魅力。不管天气如何炎热难受,他的咔叽布制十服总是整整齐齐,熨烫得线条笔挺。和他一比,戴维斯·布莱克贝尔觉得自己的衬衫皱巴巴的,粘在皮肤上,黏黏的很难受。他很想知道吉米怎么会有这种本事,或许因为他是纯种印第安人,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吧。
戴维斯反问道:“放弃,你会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处在他们的位子上。”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吉米忙着十操十纵方向盘左躲右闪,一时没有回答。这一段路确实糟透了,路面泥泞,迂回弯曲,狭窄得勉强能挤过一辆车。路两旁伸出许多爬满野葛的粗十大树枝,蔓藤上点缀着许多布满灰尘的花穗,蓬起的树枝挡开了强烈的十陽十光,炎热顿时荡然无存。这是保留地一处偏僻地区,戴维斯不得不拿出地图,想弄清楚怎么才能到达目的地。
开始上坡,吉普车慢了下来,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本地用蒸馏法提取的酒十精十虽然比汽油发十热小,比汽油干净,但根本提供不了多大动力。这时吉米才答道:“真的照你这么说,我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做。总得找个什么地方吧。那些可怜的家伙。”
他们对话用的是英语。戴维斯是俄克拉荷马州的切罗基族人,十二年前他娶了个奎纳班族女人当妻子,这才搬到卡罗来纳州保留地。到现在他已经能听懂东部印第安人的方言了,至少应付警察的差事够了。但当真十交十谈起来还不大行。
吉米继续道:“有一点你总该承认吧:现在的情况真是糟透了。二十一世纪了,哥伦布发现美洲都过了五百多年了,可我们又到了跟白人争夺土地的地步。争夺我们手里留下的这么一点点地。”他环顾一下积满灰尘的森林,接着又说:“总有一处他们能去的地方,肯定有的。”
“除非,那个地方已经有别人捷足先登了。”戴维斯说。
“或许吧。”吉米赞同道:“看样子,已经剩不下多少地方了,盛不下那么多人。”
吉米驾着吉普车绕行在一处必经的危险弯道上,戴维斯反复思考他最后那句话,非常欣赏它的言简意赅:剩不下多少地方,盛不下那么多人。简直是真理。现在,路易斯安那有一半、佛罗里达近一大半的地方是水域,海岸线附近被淹没的地方还有:迈阿密、莫比尔、萨凡那、大半个休斯顿,还有新奥尔良——尽管付出了高昂代价,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被洪水淹没。
内陆的许多地方,虽没被淹,但跟被淹了也差不了多少:南乔治亚、阿拉巴马和密西西比州那些曾经富饶的农田受到飓风和沙尘暴的破坏,变得太热、太干燥,什么东西都长不出来,连接近干涸的沼泽地里残存的最后的松树林和柏树林也被肆虐的大火摧毁。更别提去年,地震摧毁了孟斐斯和东部的阿肯色州,毁坏了防洪堤,决堤而出的密西西比河将幸免于其他灾难的三角洲地区毁了个一干二净。看来,要么水太多,要么就不够,没人有好日子过。
戴维斯从电台上听一位黑人传教士说,这是上帝对南部地区实施十奴十隶制度和种族歧视的惩罚。纯属无稽之谈,这个国家的其他许多地区,情况同样变得越来越糟,像曼哈顿岛、旧金山,像亚利桑那州这样的地方会怎样,他想都不愿想。至于非洲,哦,耶稣啊,现在世上没人敢设想非洲的情形了。
上了山顶,路平了些。戴维斯指指前面那块地,“在那儿停下,我想先查查这儿。”
吉米停下车,戴维斯爬了出来,站在土路当中。“嘿,”吉米说,“真希望时不时让其他人也干干这份儿撵人的差事。”他略带嘲讽地看了一眼戴维斯,“瞧我现在,跟一个老家伙搭档。队里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里奇总是让你负责处理驱逐人这类事。”
戴维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吉米指的是什么。队里总是派戴维斯去跟白人打十交十道,这已经成了保留地警队日常谈论的一桩笑话。队长里奇声称,那是因为戴维斯具备多年在塔尔萨警察局工作的经验。但吉米和其他人却认为,那因为戴维斯身上那四分之一非印第安人的血统,他看上去不完全像印第霉人,因此在与白人打十交十道时,不会让他们过于紧张。
戴维斯自己估计,他既不像印第安人,也不像白人或其他任何种族的人,中等个子,脸部轮廓突出,布满了皱纹,深褐色的头发已有些发灰。他怀疑,没有哪个种族,会对他这副尊容有太大信心,他很怀疑。
他们身后南路段上尘土飞扬,一辆黑白相间的面包车向这边缓缓驶来,最后停在吉普车后。罗伊·斯莫克警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道:“就是这儿?”
“先查这儿。”戴维斯告诉罗伊,“我打算去看看,大致了解了解再进去。你们在这儿等着。”他转过身又说,“吉米,你跟我来。”
两人走下热十浪十肆虐的山间公路,即便绿树成荫的地方也热得难受。来到山脚,戴维斯领路离开公路,上了一条干涸的河十床十。到了森林后面,他们才稍微感到一丝凉爽。远离那条缠满野葛蔓藤的山路,强烈的十陽十光被植物吸收,从枝叶间透下柔和的光线,充满绿意,让人感到十分惬意。还是太干燥了,戴维斯想,觉得树叶、嫩枝在他靴底嘎吱作响。非法居住者开始担心火灾了,也许这样更容易让他们离开这儿。保留地最近一起严重的森林大火发生在几个月前,就是因为一家非法居民煮一只偷来的肥猪引发的。
他们离开了河十床十,步行穿过森林,朝东行进。
“该死。”吉米低声说道,“现在我知道这儿是哪儿了。这里过去是一处狩猎区。十妈十的,这儿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烟了,岩石太多,草木不生,自从河水断流后,就再没有水源了。”
戴维斯示意吉米安静下来。在干枯的丛林中行走并不轻松,于是他们放慢了速度,来到小山顶部,穿过前方的树林,戴维斯发现远处有一块空地。他示意吉米等着,自己走到森林边上,在一棵半大橡树下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歌声。
起初他根本没听出是歌声,声音高十亢、嘹亮、朴实,他还以为是乐器发出的声音。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那是人的声音,不过这种声音他以前从来没听到过。尽管听不清歌词,单是这声音便使他胳膊颈背上的汗十毛十都竖了起来,树林中仿佛也突然冷了起来。
戴维斯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很快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树后窥视前方。
空地不算太大,也不敞亮,到处是灌木丛和杂草。前面是一幢小木屋的废墟,窗子碎了,屋顶也塌了。靠近废墟停着一辆绿色的小型皮卡,车斗是自己做的,用的是简易房屋的材料,从戴维斯站的角度看过去,好像是劣质复合板,刷上十陰十暗的、色彩不均匀的灰色油漆。车本身的油漆早已褪色,生满了锈,前保险杠撞得变了形。车上没挂牌照。
借着车身支撑搭起了一间斜坡形的“房子”,一块下垂的蓝色塑料油布,上下两端分别用粗绳系在一棵树和灌木丛上。戴维斯正看着,一个系着长围兜,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人从油布下钻了出来,身材瘦削,长着一张长脸,站在那儿朝四处张望。
这时,一位红发女孩从货车前走来,嘴里还哼唱着那首歌,歌词现在听得很清楚:
“哦,当大火笼罩整个世界
我们将向何处?
我们将向何处?”
戴维斯估计她大概有十二三岁,不过隔得远了些,说不准。个子瘦小,大约只有八十来磅,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无袖及膝连衣薄裙,露出了苍白瘦小的腿和手臂。从这样瘦弱的女孩口中发出如此嘹亮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戴维斯分明看见她的嘴唇动着:
“哦,当大火笼罩整个世界
我们将向何处?”
这支歌曲调简单,旋律古老,节奏缓慢而柔和,听起来非常悦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除了嗓音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歌声回荡在寂静山谷的上空,好似一只北美夜鹰在奔流不息的河流旁呜叫。戴维斯感到自己的喉咙绷得紧紧的。
“逃进群山快把面容藏好
决不会找不到躲藏的地方
哦,当大火笼罩整个世界
我们将向何处?”
戴棒球帽的男人将双手放在十十臀十十部两侧,叫喊道:“伊娃·梅!”
女孩立刻停了下来,转过身,她的红发披了下来,几乎长及腰间。
“爸爸,什么事?”
“别再到处乱疯了。”男人十大声吼叫着,他的声音粗十暴,是那种十爱十发火的人惯用的腔调,“快去帮你哥哥生火。”’
火?戴维斯发现了,一股泛着蓝色的白烟从远离货车的一边袅袅升起。
“可恶!”戴维斯悄悄吐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沿着来的路返回灌木丛生的斜坡地。
“发生了什么事?”吉米看到戴维斯到来便问道,“是什么歌?听起来像……”
“别问了。”戴维斯说,“来吧,我们得赶紧。”
他们掉转车头出了公路,上了那条灌木丛生的小道,戴维斯对吉米说:“别再偷偷摸十摸的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正如戴维斯所言,那些人已经站在空地的中央,注视着吉普车一路颠簸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人站在中间,十陰十沉着脸。身旁站着一位筋疲力尽的金发女人,身上穿着一条褪了色的印花连衣裙。紧挨着她的是一位高个子男孩,男孩十几岁,穿着一条粗糙的牛仔裤,光着上身,剃的小十平头非常短,快要贴着他的头皮了。
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我的老天,戴维斯想着,心中闪过一丝恼怒。简直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十浪十汉。地方没剩多少,可人还是那么多,真该死……
红头发女孩抱着双臂独自站在一边,离戴维斯很近。这次他看得很清楚,她的年龄同他刚才的估计有些出人。她至少有十四五岁,蓝色薄裙下的身材倒是显不出什么起伏,但很明显已经不是小孩了。她看着两人从吉普车上下来,非常镇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面包车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停在吉普车后。戴维斯站在那儿没动,罗伊·斯莫克和另外四个人从车上跳下来。为了驱逐这家衣衫褴褛的顽固分子,这么兴师动众实在过分了些。但里奇警长认定必须小心从事。
戴维斯想着,走过去迎着这群人打招呼:“早上好,你们打哪儿来的?”
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瞪着戴维斯,“下地狱去吧,印第安佬。”
看样子非来硬的不行了。戴维斯用正式口吻道:“先生,你们是在切罗基族人保留地,未经批准或非指定区域不得擅自建房居住,现在我要求你们离开此地。”
那女人说道:“你们干吗总缠着我们不放?我们没有妨碍任何人,你们的人有这么大的地盘,为什么不允许其他人分享?”
以前我们曾经和你们分享过,戴维斯想,看看我们落得什么下场吧。戴维斯高声道:“夫人,这项法律是由切罗基族自治政十府制订的,我只不过在执行这些规定。”
“政十府。”男人用鼻子哼道,“一群森林黑鬼,霸占这么好的土地,却让我们这些白人饿肚皮,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我不是来同你争吵的。”戴维斯说,“我来这儿仅仅是告诉你们,你们必须离开。”
那个男孩突然开腔了。“你打算轰我们走?”
戴维斯看着他,猜测他有十七八岁。他皮肤白净,肌肉发达,眼神中充满挑衅,一副“去你十妈十的”的姿势。这个年龄的半大小伙子好像都这样。当他握紧拳头时,前臂鼓起一条条梭形的肌肉。
“是的。”戴维斯告诉他,“如果有必要,我们将采取行动。”
估计那个男人是当父亲的,戴维斯转身对他补充道:“我希望你们能配合,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给予你们帮助——”
还没等他说完。那男孩抡起拳头,拱起双肩护住头部,朝他直冲上来,大叫道:“红皮肤混帐家伙……”
戴维斯移动了一下重心,双臂十交十叉抵挡男孩疯狂的进攻,他抓住男孩的手腕及肘部,一个转动把男孩摔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男孩痛得直叫唤,嘴里骂骂咧咧,吉米拿着手铐,将他按倒在地。
戴红色棒球帽的男人向前迈了一步,这时罗伊·斯莫克走到他面前,手中的警棍朝他胸前轻轻敲了一下,他停了下来。
“不,”罗伊说,“别那样做,站着别动。”
戴维斯说:“等等,吉米。”然后对那男人说:“好吧,现在有两个方法我们可以选择,要么我们带这个男孩到镇上,以袭击政十府官员的罪名指控他,那样的话,接下来几个月他将去帮大家修路,这样对他会大有好处。”
“不,”那女人叫喊着,“求求你,别这样。”女人怀中的婴儿大哭起来,啼哭声从她胸前传来,但她没有哄他停下来。
“或者,”戴维斯继续说,“你们现在就离开这儿,不要再惹什么麻烦,我让他跟你们走。”
戴维斯注意到那个女孩始终没有做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是看到男孩摔倒在地时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要,”女人又说,“不,弗农,你别让他们带走里基……”
“好吧,”男人回答,“我们走,印第安人,放开他,他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里基,规矩些,否则我揍你这个笨蛋。”
戴维斯朝吉米点点头,吉米放开小伙子。
戴维斯说:“请听好,我们不会再来警告你们,如果再在切罗基族人的领地上发现你们,我们就要拘留你们,扣押你们的汽车,你们也许会在牢里待一阵子。”
小伙子来回移动双十腿,十搓十十十揉十十着手臂。女人向他走过去,只听那男人说:“他没事。赶快收拾东西。”他转过头,板着脸盯着女孩说:“你也去,伊娃·梅。”
戴维斯注视着这群人开始拆下油布。女孩的红色长发在正午灿烂的十陽十光下闪闪发亮,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上前触十摸它。他非常希望能再听到她的歌声,但此刻他不敢设想女孩还有心思唱歌。
戴维斯对罗伊说:“罗伊,派人把火灭了。一定要灭掉,埋好。这可是森林火灾易发地带。”
戴维斯住在切罗基族镇郊一处不太大的拖车式的活动房屋里。他曾经有一套正式房子,但几年前,妻子离开了他,跟着一个白人律师去了加特林堡,他就离开了那所房子,将它让给了一对年轻夫妇。
拖车房屋的空调很破旧,由于天气太热,长时间运行,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不过,除了在夏天特别炎热的夜晚,太十陽十落山之后屋子里还不算太难受。戴维斯脱十下制十服,随手将它挂在衣架上,然后横躺在十床十上。此时窗外夜幕降临,猫头鹰开始在树上聚集。戴维斯躺在十床十上,汗流浃背,等待气十温十下降。他闭着双眼,在他的意识中再次出现女孩的歌声,和着空调运行发出的格嗒格嗒的声音:
“哦,当大火笼罩整个世界
我们将向何处?
我们将向何处?”
仅过了一周,他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戴维斯开车去韦恩斯维尔镇,将警队的一台老式计算机拿去修理,发现那个女孩在前面,穿过街道往前走,正好有半个街区远。他肯定是那个女孩,这片山区没人有她那样的头发,身上还穿着那条连衣裙。
十交十通堵塞,戴维斯开得很慢。当他快要接近时,女孩已经消失在街角。他叹了口气,做个鬼脸,觉得自己好傻,又继续开车前行。终于到达了计算机维修店,他已深信刚才所见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戴维斯将机子留在店里,穿过镇子往回开,他有意识地看了看镇里的车辆情况。他感到很吃惊,汽油供应不足,价格飞上了天,居然还有这么多汽车在路上行驶。政十府正尽力维持这个国家,这些新的限制措施就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但是没几个拿这些规定当回事。
迎面开来一辆老式小型货车,车顶上用绳子固定着一张十床十垫,货车突然一个左转弯,戴维斯急忙踩刹车,嘴里咒骂着。警车的保险杠被撞弯了,这一天真他十妈十的。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位红头发女孩,就在街对面,上了人行道。车后一些家伙不停按喇叭,戴维斯只得启动汽车,缓慢地开着,寻找一处能停车的地方。下一个街口有一处空地,他开过去停下,下了车,锁上车门。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想,他究竟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穿过街,他沿着人行道不停地看,却没有发现那女孩。他开始往回走,扫视街道两侧。这条街上大多是一些卖旧货的小店铺,或许都是过去繁荣时期残留下来的。当年韦恩斯维尔曾是一处繁忙的旅游胜地,但现在旅游业这个概念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从几家铺子的窗子往里窥视,一无所获。
他顺着那条路走了几个街区,心想她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走这么远,于是便转身往回走,在一个街口停下,向十字路口四周观望,怀疑女孩大概已从哪条街走了。好一个印第安人,他心想,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白人小女孩,头发像森林大火一样醒目,却被你跟丢十了。
站在那儿,戴维斯注意到对面街道上像发生一场小十騷十乱,喧闹声从街口一家开着门的店铺里传了出来:喧闹声、脚步声。
一个女人叫喊:“不,你不要……”
戴维斯穿过大街,躲开一辆飞驰而过的宝马车,跑进那家商店。这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与他此时的目的没什么关系。然而,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女孩,正在一位拽着她的女人手中挣扎着。那女人穿着黑色长裙,一头钢刷一样坚十硬的头发。
“住手。”女人尖声叫道,“还给我,小十姐。我要叫警察了。”
戴维斯说:“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往四周看看,“哎哟,”她说,看上去很得意,仍然拽着女孩的手臂,“很高兴见到你,警官,我给你抓到了一个小扒手。”
女孩也看见了戴维斯,从她的表睛看不出她是否认出了他。她的脸上微微泛红,毫无疑问是刚才的挣扎引起的,神情跟过去一样,一脸漠然。
“她拿了什么?”戴维斯问
“在这儿。”女人走上前来,掰十开女孩的右手,露出一件发亮的东西,“看,她还握着呢!”
戴维斯向前走了一步,从女孩手里拿起那件东西,一个小挂件,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银的或者是镀银的,形状是一只奔跑的小狗,系着一条薄薄的小项圈。
“我希望逮捕她。”女人说,“我很乐意出庭指控,我烦透了这些人,从四处窜到这儿来,破坏我们镇上的秩序,谁的东西都偷。”
戴维斯说:“很抱歉,夫人,我没有这个权力,你需要叫当地警察。”
她眨巴着眼睛,颇像个淑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戴维斯的制十服。“哦,请原谅,我以为……”没等说出下面的话便住了口,“我以为你是一位真正的警察。”她的脸上分明这样写着。
戴维斯又看了看挂件,拿在手中前后左右摆十弄着,发现一张白色的、小小的价签贴在小狗的背后:34.95美元。即使现在通货膨十胀,钱不值钱,标这么高价钱也仍然是强盗行径。过了片刻,他伸手拿出钱夹,说:“夫人,我付钱给你,怎么样?”
女人欲言又止,双眼死死盯着戴维斯手中的钱夹。大概好几天没开张了,戴维斯猜测,谁会把钱十浪十费在这些垃圾货上。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戴维斯十抽十出两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将钱放在近旁的柜台上,“不用找零了,就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这一手立见成效。她放开女孩的手臂,一把把钱扒拉过去,手法之快,简直像个职业赌徒。“行,”她说,“不过你得将她带走。”
女孩仍站着不动,瞪着戴维斯。
妇人说:“我说了,快走。”
戴维斯朝门的方向摆了摆头,女孩低着头,开始慢慢往外走。
戴维斯跟着她,听到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如果你再回来……”
走出小店来到人行道上,戴维斯说:“我的车就停在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