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就其个十性十而它,卡珞琳是十分文静且具魅力的。像多数作家一样,她的内心世界奇异而丰富,而你却不会立刻发现它们并留下深刻印象。但她的世界的确如此。
她在双子城地区的一家历史博物馆工作,已著有数本关于皮货贸易和印第安历史的书籍。但那些先已出版的书中只有一本是小说。她的这篇故事是她第四次参加科幻作家写作竞赛的作品,在第二赛季比赛中获二等奖。
她与一地方作家组织相互影响,并把科学幻想小说看做是使荒谬怪诞合乎逻辑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说,当你从某些方面看待它的时候。在下面这篇故事中,涌现着怪异的人物和情节……而作者却冷静地从一个怪诞中演绎出另一个离奇,让人应接不暇又始料不及,仿佛她是这一切的主宰。
我们一直没有处理里奇特的问题,直到情况严重到非处理不可的时候。这是我们的典型做法。在我们这艘“海乡”号巨轮上有句俗语:“一个能拖着了解决的问题,就是一个解决得好的问题。”其实,这个集体无法做出及时的决定,就像我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甲板上到处跑。
但里奇特从他那旅居过的海岸地区带来的行为举止所产生的破坏十性十日甚一日。他的所做所为就像他从来没离开那堕十落的码头区十妓十院似的,在那里猖狂被奉为英勇。我们中许多人开始暗暗地希望他会到岸上去,日再别来玷污我们的船。
到我们传唤他来参加提案议决的时候,与他敌对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也还剩下一些朋友;因为在他那放十荡不羁之中,他依然具有一种魅力。但他并没打算去请他的朋友们来为他辩护。结果,所有审议人员都是他的敌人。
所有人除了我以外。尽管里奇特从未冒犯过我,但是我坐在了他们中间。似乎要显示他对我们的蔑视,他闲逛进审议庭。他穿着一条膝盖处已扯破了的码头工穿的裤子和一件汗渍斑斑的上衣。下巴上的十胡十须还没刮去,将头发滑十下遮住那几许早生的花白鬓角。他站到我们面前来,两只拇指钩挂在皮带环上,并带着一脸的愠怒和不耐烦。
我能感受到两边的人们心中激起的那股强烈的愤慨。审议员们制定出两套行动方案:一套严厉,一套宽厚。至于实施哪套方案,他们已没有任何争议。
格雷本做发言人。他过分十精十确地列举出里奇特对“海乡”号巨轮的每一次冒犯言行。这位被告消极地听着,偶尔耸耸肩以示承认一项指控的真实。一次,他假装十搓十十搓十下巴好藏起他的微笑。有些酒鬼会事后后悔;而里奇特不会。
他的态度使格雷本勃然大怒。“以你的卑鄙龌龊,使用任何字眼对你来说都是一种抬举。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污辱。”
“啊,舆论一致,”里奇特讥笑道,其讥笑意味之浓厚足够捻好一条小十平底渔船的缝。
“畜生!”卡琪突然说道。“别用你那讥笑弄脏我们的船。滚回到你那腐化堕十落的陆地上去,那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要么驯服,要么滚蛋!”里奇特模仿她的口气说道。“你们是一堆木偶,个个胆小怕事。你们当中哪个能勇敢地面对暴风雨的人在哪儿?你们都只会吓得屁滚尿流。”
“你会把酒都吐出来!”卡琪怒气冲冲地回敬道。
我吸引过来格雷本的目光,好让他知道我认为这已扯得太远了。费了好大力气,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里奇特,我们有一项决议提供给你,由你做出选择:或者同意行动受限制,在轮机舱工作一年;或者明日乘单桅小帆船回大十陆,并且再别回来。”
这是巧妙地装在鱼钩上的饵。把里奇特限制在处于高十温十与轰鸣之中的轮机舱,无异于剪短了海鸥的双翼。这项决议只是具有公正的外衣,任何一种选择都是流放。
里奇特也明白这一点。我可以从他紧张而警惕地投向格雷本的目光里看得出来。可是,我在他那目光中似乎还能看到有某种愁闷压在他心头,就像这鱼钩早就钓住了他,而且他还是这样走进审议厅的。他一直回避看我;但现在,他站到我面前,不能移开他的目光。我们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于是我懂了。
如果他乘船回到大十陆,并非就此恢复了自十由。他的到处流十浪十正暴露了他是一个被流放的犯人。受辱、憎恨、挫败——格雷本使用的任何词汇都无法贴切地形容里奇特的情感,他的双眸诚实如明镜,无愧而清澈。
我立刻理解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开,否则他将永远不能自十由。当他看到我看透了他的心思时双眼吃惊地睁得大大的,当他意识到我想让他怎么做时双眼又缩小了。
“好吧,”他缓缓地说,并一直看着我。“这没什么好处,但我会让你看到的。给我轮机舱的钥匙。”
他走后,其他人没有说什么。他们并未生我的气,但却因未能预料到我会怎么做而有些生自己的气。格雷本把审议员们的官袍收集起来扔回到柜子里,让他们变成了普通居民。最后他来到我跟前,跪下来从我脖子上解下我的官袍。
“我猜您是有道理的,”他低声说。
“是的,”我答。
可我不能说出是什么道理。
一小时后,我俯卧在游泳池里,由吉尔在给我按摩我身上那些僵结的肌肉。通常,这是一种愉快的体验;可今天由于某种原因,他的双手那每次按摩都像一把刀在我那些疲倦的筋骨间腕割。
“你今天很紧张,”他说。
我紧十咬着牙关而无法回答。
他停下来在双手上涂些清香的按摩油。“这么说,你挫败了他们要撵走里奇特的小小十陰十谋,”他说。
“嗯,”我承认道。
“为什么?”
以这种俯卧的姿势,我说起话来很费力。他耐心地等着,直到我说,“我喜欢他。”
吉尔低声的笑起来,就像听着波涛拍打着船体溅起细十浪十时感到的那般舒服。“真运气。”他说。“我也喜欢他。我只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些。”
这么说,吉尔也明白、我本该知道的。他一声不响地又干了一会儿,最后把我翻过来。“今天想游一会儿吗?”他问。
我摇摇头。“我想……去……”
他看到我很费力,于是帮我坐起来。“你想去哪儿?”
“树林。”
“噢,不行,你不能去。要下雨了。”
“我不在乎。”
“你会得关节炎的。”
“有你在那儿就不会。”
他叹着气拿过我的椅子,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脖子上,将我抬放进椅子里。人到了吉尔这把年纪,纤长的四肢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总是令我惊异。
他把我们俩都穿得暖暖的,又都外罩了一件御风暴雨衣。当他推我出去走在走廊上时,过往的行人不断投来由于好奇而变得机敏的目光。审议厅里发生的事情传得真快。
当我们穿过运动场时,有两个孩子劝吉尔同意他们替他推推我的椅子。我只能阻止他们,阻止他们跌碎他们的还有我的脑壳。当吉尔终于把他们撵走时,我相当地感激他。
虽有吉尔的预言,当我们来到船舰中部那一片片湿润的太十陽十豆地块时还没下雨。暴风像披着灰色面纱的送葬者那样正在离去。但依然是狂风大作,没有一位园艺人员在工作。在远处向着船首那边的丘陵牧场上,我们能望见一个孤独的牧羊人,他正在把一群走远得过于靠近船体峭壁式灰色边缘的羊赶回到一处。
我们穿行在泥泞的田野上向船尾走去。在穿过果园的时候,我们在变得更加陡峭而多石的路上攀行,直到完全通过了耕作区为止。沿着一条路边铺满松针而走起路来不发声响的小路,我们登上那座陡峭的石崖。然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崖顶,来到了在风中呼啸着的冷杉之间,“海乡”号巨轮上的风景展现在眼前。
我审视着面前这个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里,在“海乡”号上像长着络腮十胡十子般树木的高地上。我从未上过别的“海乡”号巨轮,而且陆地对于我像谣言一样不可信。当然,我认为它确实存在……这光洁星球上的一处暂时的污点。
大海的颜色深深的,吐着白沫。但是,站在这个正迎风破十浪十向南航行的“海乡”号上,我们简直感觉不到下面的隆十起地,“海乡”号正在捕食,它张开巨口吸进浮游生物,再把它们送入加工车间。在那儿,废水从突起的船底侧部的两个白色自喷口排放掉。我们已接近南极水域,但仍观察不到海上有任何大块浮冰的迹象。我们会在克利耳采收特区开始进行夏收,装满巨轮货舱。然后,我们返航到北方,去那儿出售我们的海庄稼好耕种荒田。
在西部的天空中,太十陽十正与似一伙怒眼圆睁的暴徒的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乌云拼斗着。终于,他挣脱重围,自十由自在地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铺出一条金色的路。我凝视着:在金路边有一个由金光映衬出的黑点;于是我这才看清了那个闯入者。
“一条船,”我有几分吃惊地说道。我过了半晌才得出这个结论。那船简直小得可笑。
吉尔闲逛着走进了森林;但他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刻走了回来。我把那条船指给他看。
他朝着太十陽十眯起眼睛。“一条大十陆人的小船。远离家园。”
我们艄楼上的无线电天线旋转着,直到把天线上的反射镜正对着海面上那个黑点。里面有人接收到了发射信号。
“什么陆地?”我问吉尔。
“在我们西部大约五十里格处有一海岸,”他说。“我从没听说过那里是否有人居住。”
我们开始沿着那条铺满铁锈的路往下走。这时太十陽十又向乌云投降了。
当吉尔推着我沿着“海乡”号巨轮导航舱复合建筑的蜗状螺旋形通路向下走的时候,我们感觉到脚下转变速度时那种微妙的变化。当我们走进导航中心时,杜雷尔从无线电接收机上抬起头,并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我抬了抬眉十毛十,以示询问。
“无线电求救信号,”他解释道。“一只遇难的大十陆人的小船。他们想让我们同意让他们上船。我和泰特决定我们应该这样做。”
耳机里传来的消息打断了他。他停下来听着,然后回答说,“好的,我会告诉他们。”他打开发射器进入播音状态,并以特别的声音说道“遇难船,遇难船,我是巨型远洋轮。你们已获准从右舷货物装卸处登船。我们将在六十秒后停止航行,以配合你们上船。完毕。”
随着“海乡”号再次降低速度,舱壁再一次震颤着。我努力去看吉尔的脸,可是他在我身后。杜雷尔转向我们。“大十陆人!他们本身就是对自己的危胁。他们已经航行了三周,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生活用品。他们遇上我们真幸运。”
要到哪里去呢?我感到纳闷。假如他们是在寻找陆地,他们已经迷失航向一百五十英里,已错过陆地了。
“我们很快就能了解到更多情况,”杜雷尔说。“波柴特将把他们领到会客厅去。”
会客厅算不上是一个房间,它其实是一系列网状走廊通道相十交十会集的一个中心十交十叉路口。从这艘随机十性十结构的金属巨轮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上,你不可能望见到底有多少人在从那些隐蔽的角落和机动的关隘观看着;但是当我和吉尔进去时,我可以感觉到有许多人。
五位居民自告奋勇做接待人员;当吉尔推我上讲台时,他们正在往身上披接待人员的专用衣袍。吉尔没有来得及给我取来衣袍,那些陌生人已经被领进来了。
他们都是男子,个个是疲惫不堪之态,风雨剥蚀之状。他们一边向前走,一边伸长了脖子惊奇地看着周围的墙壁;我们后来得知;金属在他们的故乡是稀有而珍贵的。他们总共不足二十人,但是他们的头领走路的姿态就像他正带领着一支部队。
他好像比房间内的其他人要高大,尽管实际上他矮小粗十壮得像位摔跤运动员。他黑色的头发和十胡十须紧密地打着卷。他的双眼凝视着,不像大多数人的那样看来看去,而且白眼球露得太多。然而那双眼睛还有着一股感召力。你很难再从他身上移开你的目光了。他的身躯似乎凝聚着飓风般威猛的气势。
他立刻控制了整个局面,而我们中没有一个人具有阻止他的那份智慧或足够的自信。
“巨型远洋轮上我尊贵的主人们!”他以一种戏剧十性十的谦恭有礼地向我们讲道。“我叫巴鲁恩,来自东方勇士神圣远征军。我们小队于三周前从霸士出发;寻找你们;我们在茫茫大海上漂泊般航行了一百里路。这是上帝的意志把我们领到一起。”
他停了停,但是没有人主动回答他;因此他继续说了下去,并把一只脚放在讲台上,像是要站上去似的。“你们的富有与威名在我们大十陆上被神话般奉传;我们此次朝圣航行就是要将其证实。我们以和平为本;如果你们有所怀疑,可以检查我的思想。”
他合上双眼,静立了半晌。代表们十交十换着迷惑的眼神:这种大十陆十习十俗对于我们是第一次见到。
“欢迎你们来到‘海乡’号巨轮,”丽思严肃地答道。“我们与大十陆人十交十往甚少,所以如果我们没能理解你们的行为方式,还请原谅。”
他睁开了双眼。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一闪即逝的是一种成功的喜悦,而这使我犯疑。他转身环视着这间会客厅。我看见他注意到滴淌着金属钟十乳十石的穹式屋顶;用支柱支撑的铝铁上部结构。
“传闻对你们并不公正,”他最后说道。“你们的富有超出土生上长的大十陆人那最离奇的想象。”
“我们努力丰富我们的‘海乡’号,”丽思答道。
“谁是你们的负责人。”
“我们都是负责人。”
“但是谁来控制你们所有人呢?”
犹豫片刻后,丽思转向我说。“这是我们的首领。”
这位大十陆人用他那玛瑙似的眼睛看着我,那目光即令人费解又冷酷无情。一丝微笑十陰十影般布满在他的脸上,而这笑意却使我打了个寒战。刹那间,我像他看我那样看到了我自己——一堆纤弱畸形的四肢,像我坐着的那把椅子一样无足轻重。这让我震惊,因为在此之前,我还从不知道受蔑视是什么滋味。
“这是你们的指挥官吗?”他以一种虚假的柔声问道。
“不,”丽思耐心地说,“他是我们的首领。”
巴鲁恩转开身去。“我们渴望看到你们这‘海乡’号上的一切奇迹。但是,我们对于知识的渴求胜过一切。你们的科学技术如神话般到处流传。而解心术在我们大十陆已经失传。”
以一种勉强做出的随便轻松之态,他发表了上述古怪声明。就像是一个要在有人阻止他之前极尽其蛮横逞凶之能事,好让人知道他是多厉害的孩子。
我尽力压下这些疑虑:我无法肯定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因事实如此,还是由于妒忌。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感到他是那样气势威严又自信果断,于是我禁不住又想起自己。当我沉默地坐着时,丽思笑着回答:“那些技术在这儿也被遗忘了,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但是我们会让你们看到我们所拥有的。我恐怕我们不能很快送你们重返故土,因为我们必须向南航行去夏收。”
“这对我来说再好没有了。”
他继续问问题,直到我下定了决心。丽思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因此我被迫叫出她的名字。
却是巴鲁恩首先转向我,似乎带着一脸的关切。“我担心你们的首脑不太舒服。”他说。
丽思在我身边俯下十身来。我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说出我的疑虑,但是我的表情已足以表明:我不信任他。
“为什么不?”她轻轻地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当她站起来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已经警惕得多了。他看了看我,我想与其说他生气倒不如说他吃惊。当丽思为他们安排好房间并布置好时间之后,我看了吉尔一眼,示意他来推我离开。但巴鲁恩却显得极为盛情地举步拦住他说道:“让我推吧。”
他推着我穿过好奇的人群。我看得出来,他那友善之举在旁观者心里所起到的作用。在走过他们的时候,巴鲁恩向他们频频点头,那姿态即谦虚纯朴又庄重威严;而我却陷入了沉思。
在接下去的那一个星期里,巴鲁恩的人好像到处都是:探究、观察和搜听着。大家耐心地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是些粗十鲁的大十陆人,你不能指望他们更有教养;但是,要私下里进行一次谈话已很难了。
我自己有意避开巴鲁恩。每当我见到他,我所有的弱点似乎都被毫不留情的放大突出了,于是我怀疑起自己的能力。虽然如此,我还是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这个人像发电机一样十精十力充沛。他似乎可以立刻出现在任何地方,他提出许多问题,但绝不间完全相同的问题。我们花好几年时间才学得的加工技术,他只用短短的几小时便领悟了,并且不再遗忘任何一个细节。我不能说人们喜欢他;他似乎置自己于众人之上,可是他们钦佩他。
他有一种古怪的特点:他为他那所谓的“解心术”而执迷。开始,他不相信丽思真诚的回答,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知其为何物。后来,在听到许多人与她说的完全相同之后,他便不再公开的提这个问题了,而是拐弯抹角地探问,就像好哄骗我们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什么似的。
一天,我偶然间听到一段这样的谈话,当时吉尔把我一个人留在十温十室里。我应该读一份要在下一次协商会议提出讨论的一项关于浮游植物加工的提议;但是我被小路上传来的说话声所吸引而无法看下去了。那条小路被西红柿作物所构成的芬芳的屏障挡着。是巴鲁恩和卡琪的声音。
“我已在这儿待了一周了,可还从来看见任何人发布一次命令,”是巴鲁恩在说话。
卡琪笑了起来。一般说来,即使在她显得尖酸的时候,她也总是尊重人的。
“那些命令是以一种我看不见的形式发布的,是吗?”巴鲁恩催问道。
“不是的,”她回答。“命令根本不是发布的。”
我几乎能听见他脸上皱起眉头。“工人们是怎么知道该干什么活儿呢?”
他们只要看到需要做什么,于是就去做。”
“不用监督管理?不用纪律约束吗?”
“如果你没好好工作,每个人都会知道。”
她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那么谁来做重大的决定呢?”
“全体居民。”
“通过投票表决?”
“不,通过舆论协调。”
“如何达成一致十性十意见?”
“我们对问题进行充分讨论,在公议中心。”
“如果不能达成意见一致又怎样呢?”
她又笑了起来。她对他耐心得连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我们总能达成协调一致。”
“那么最后听谁的呢?是最具影响力的人还是大多数人?”
“最固执的,”她说。
那份报告从我的膝上滑落到砾石路上。一听到这声音,他们的谈话停止了。跟着,我听到杜鹃花丛中一阵沙沙声,然后是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没有人为我拣起那份材料,但是我并不在意。
有太多别的事情让我思考。
如果当时不是很忙的话,我们本来会对巴鲁恩和他的队员们多加注意的。我们已经进入南极水域。随着巨轮快速地向南航行,我们正把黑夜抛在身后,而且采收工人们正准备着在这太十陽十终日不落的夏日里开始连续轮班工作。其他“海乡”号巨轮还未抵达,因此我们独自着手寻找克利耳最富饶的采收区。
当那场危难来临之时,我正倒班休息。我突然从酣睡中醒来,不知道是什么干扰了我。我借助金属块墙壁上透过来的微光向外凝视着,终于意识到是什么不正常:那种寂静。“海乡”号巨轮进行加工时所发的隆隆声,到目前为止已鸣响数周之久的隆隆声,消失了。“海乡”号不再捕食。
我不停地按响召唤吉尔的蜂鸣器,直到他拖着脚一脸不高兴地走来,因为被吵醒而生气。我告诉他我注意到了什么后,他立刻与驾驶舱联系。可是没有任何回应,我知道出事了。
匆忙地,吉尔给我们两个人穿上些衣服后便一起出发了。开始,走廊里空无一人,令人奇怪。但当我们接近目的地时,我们发现有一群人图挤在驾驶舱的入口处,正静静地向里面听着什么。看见我们来了,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但他们向两边移步好让我们过去,而且人人表情严肃。
屋内挤得满满的。当我们费力地挤到前面时,我看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巴鲁恩站在摆放第二排航海仪的高台上正在讲话。他的三名同伴护卫在他身边。他们都拿着令我汗十毛十直竖的黑色机器。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本能告诉我,那是武器。
当巴鲁恩看见我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吉尔强有力地说道。“首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艘船已经由我指挥了。”巴鲁恩以命令的声音极为威严地回答。“‘海乡’号巨轮已被谨献给东方勇士神圣远征军。你们都将为那伟大的事业服务,必须绝对遵行我的命令。我的人已经驻扎防守在每一个关卡;他们会给你们下达任务。”
听他那口气,我知道对他来说,我们只不过像虾兵蟹将般不必放在眼里。他曾经谨视我们为强敌,却发现我们似乌合之众般软弱无能。当我环视四周时,我明白了此中道理。与我的目光相遇的除了慌乱、畏惧和忧虑,再没有别的神情。在我心中,怒火如波涛汹涌:难道他们还需要召开一次舆论协调会议才能一致认为这一切是错误的吗?我抬头看吉尔,猛地一扭头以示否决,毫不迟疑且无半点妥协之意。
“首领不同意,”吉尔宣布说,“你没有经过舆论协调的一致认可。”
一丝微笑缓慢地布满巴鲁恩那张长着黑十胡十子的脸。“那么让他阻止我。”他说。
一阵沉默。吉尔看着我询问该怎么办。几缕白发被汗水沾在前额上。
错把我们的沉默当做失败,他雷鸣般笑起来。“你们称这为首领吗?”他讥笑着众人道。“这个瘫在椅子里的废物?如果他想指挥,让他来从我手中把槍拿走!”
我用眼神给吉尔一个信号。“非常好,我们会的!”他说着,并向前走去。在他身后,众人像被季风掀起的巨十浪十般涌上去:霎时,所有的惊恐都不见了。
一声爆炸巨响使我们吃了一惊。惊慌地喊叫着,人群又退了回来。在我眼前,一朵鲜红的花绽放在吉尔的后背上。他缓慢地倒下去,先是一膝落地,然后他喘十息着,发出一阵可怕的沸腾般的声音,瘫倒在地上。
巴鲁恩站在高台上,他手中的武器还冒着烟。在一片死寂中,他说道,“还有人反对我吗?”
在地板上,吉尔的身十体颤十动了一下,仿佛那固执的神经在反抗着衰败的心脏;然后由中心向外,整个躯体逐渐僵直了。每个人都站开,单留下他一个人躺在那儿,像是一堆被丢弃的衣服。我想走到他身边去,但是没有人来推我。
打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巴鲁恩命令我们解散。有人急转我的椅子,要把我迅速地推出去。惊愕于刚才自己的所做所为,我就要消极地服从了,但是门口的一阵十騷十乱使我恢复了理智。
有人在所有人正在向外走的时候却要冲进来。一片争执之十声——一边是压低的而愤怒的声音,另一边是响亮的而好斗的声音。
我身边的那位妇女俯下十身好能听清我要说什么。“让他进来,”我命令道。
这句话在人群中迅速地传了过去,于是他们退步让里奇特进来。
他醉醺醺的。他脚步摇晃,脸松十弛得像一只做得火候不够的蛋糕。但他只需向房间里扫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他的目光从我身后的那具十十尸十十体移到巴鲁恩身上,然后又移下看着我。他那眼神只是要看看我,但我却将其牢牢抓住巳不放松了。违心地,在那一刻里,他与我达成了默契。他下意识地猛一扭头以示否认,否认他意识到了我在想什么。但是我向他打了个手势,即威严又迫切。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示意其他人退开。当他们意识到我的打算时,人群中出现一阵十騷十乱。但在巴鲁恩的注视之下、没人敢提出反对。没有任何反对,里奇特替代了吉尔站到我的椅后。
看到吉尔那张未铺好的十床十几乎让我无法承受。里奇特已把我推回到那间目前即是我的也是他的小屋。他把我停在屋子的中心,而他到一个食橱里找酒喝。从那扇吉尔还没关上的房门里,我可以看到他那整洁的房间,只有一处例外:他听到我的召唤十起十床十时弄皱的十床十罩。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仍是十温十的。
和善、急躁、忠诚的吉尔,有多少个夜晚,他为了我而放弃了睡眠?他过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生活——不是不受人感激,而是未受人赞扬。我只能希望他心里知道他是被十爱十着的。
卫奇特一下子重重地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两条腿随随便便地伸着。他已喝了一杯热饮。他正迅速地清醒过来。他猜疑地迅速环视着整个房问。
“干得不错,”他讥讽地说。他朝我周围那些简朴的奢侈品挥了挥手。“独用浴十室,独立暖气,地毯,通讯系统,身份、威望、权力——”他一声比一声高地说着,那音高盖过一切的结束语是大十陆人的一声咒骂。“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坠入陷阱的笨蛋。”
我没必要回答;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毕竟,我正把我的生命放在他手上。
我的一言不发只是使他更加愤怒。“你骗不了我。你比格雷本和他的同伙们强不到哪儿去,只是更狡诈。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思想上是自十由的。他们想方设法用惩罚使我顺服,你用奖励。全都一样。”
他如此以自我为中心险些让我发脾气。他怎么能想象得到在我失去吉尔的那一刻,我是在一直想着他呢?但是我控制着自己。“我们需要你,”我说。
他怨恨地高声笑着。“那倒是真的。自从那个梭子鱼似的巴鲁恩上了船,你们就需要我了。你那时为什么不去问我?我本可以告诉你东方勇士是什么。”
他没必要提醒我。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是我的回答是显而易见的:我现在正在问他。当他看到的时候,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并站了起来,用手指急速地划动着他稀疏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个帮助你?”他粗十鲁地问道。“我碰巧还没活够呢,而且我了解巴鲁恩那种人。给我一百艘‘海乡’号巨轮我也不会跟他过不去。”
他是在极力让我震惊得谴责他,于是他好有理由以牙还牙。但我才不像格雷本那么笨。计划落空,他变得越发蛮横起来。“也许我会加入巴鲁恩一伙,到时还能获得一批赃物。也许他会帮助我开立一番事业,如果我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信息,如果我告诉他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就把我十交十给他。”我说。
他瞪大了眼睛,等他想起我看透了他的花样,已经太迟了。他撇起嘴;他恨我,因为我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连正直都没有的人。
“不,”他说,“我才不会帮你毁了你们的‘海乡’号。你完全可以自己办到。谁输谁赢,我才不在乎。你要犯错,你得自己去犯。”他一下奔到门口,好像是逃跑。“你可以在轮机舱找到我,”他说,然后‘砰’地反手把门关上。
整整那一天和接下来的一整夜,我在等着他回来。被留在房间的中心,我无法用抓住家具或攀住墙壁的办法来挪动我的椅子。我也可以费很大的力气爬到门口去叫人来照顾我,但我决定不这样做,我需要的不仅是别人的照顾。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努力思索,以弄清我之所以会在如何判断巴鲁恩的问题上犯下如此灾难十性十的错误究竟为何。所有像控制着原子运动的物理定律一样制约着我们思想的道德法则,在巴鲁恩那里跟本不存在。他生存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能伤害到我们而不伤害到自己。
然而在他那另一个世界里也一定有其法则。一定有他要遵行而不可逾越的规范。我急切地需要里奇特。不走进巴鲁恩的世界,就无法与他拼斗。里奇特这个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上的人,是我必经的途径。
他在最糟糕的时候,把我孤独无助的留下。我以歉意和理解追踪着他。我等待着他会开始探问我的时刻的到来,于是又思量着他非要显得不在乎的那份固执。
当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闲散地点数着那些构成了对于我生存下去难以逾越的障碍物,它们是环绕着我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形式简朴的东西:像十床十、杯子和浴十室。没有了吉尔耐心的照顾,我这熟悉的家活像传说中的刑讯宫,在那儿,囚犯在盛宴前饿死或者在劈啪做响的炉前冻僵。
饥饿是最先开始折磨我的事情,因为从前一天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然后,由于拚时间的直坐着,我的脊背和胸部开始疼痛。于是我又塌腰驼背地坐着,直到感到呼吸困难。将近黄昏时,大十腿的阵阵刺痛使我不能入睡。我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着,无法入睡;惟有吉尔的鬼魂陪伴着我。
一次,好像那位老人就站在我面前,我问他是否认为是我害了他。一听到这个问题,他急躁地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他说。吉尔这样回答是怎样一种心意啊。
等到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又看见里奇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不在意是我赢了。我只在意我自己。直到他把我放到冒着热气的澡盆里,我才活过来了。后来,他在帮我吃饭的时候半愤恨地说,“如果我没来,你会怎么办?坐着直到饿死吗?”我朝他微笑着,嘴里的餐匙还没拿出来呢。“固执!”他激愤地低声喊道。
在他把我放上十床十之前,我几乎已经睡着了。能面朝下躺着所享受到的那种舒适简直太奢侈了,几乎是活在天堂,我从来没这么舒服过。我甚至没有梦到武器或死亡。
睡醒后,我又躺了一会儿,听着里奇特在隔壁吉尔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伸手去按蜂鸣器好唤他来,可是我还没够着蜂鸣器,他已经来到了门口。真奇怪;吉尔也有这本事。
他依然是十胡十子没刮,且穿得不像样。他的目光带着即自责又怨愤的神情,那是成了人们讥笑的对象而并非所愿的人所带有的。我还没有完全征服他,但是我不能等。我示意他过来。我们应该立刻开始执行我们的任务。我们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给我讲讲巴鲁恩的世界。”我说。
舆论协调会议在公议中心举行,像往常一样。里奇特推我进去。当我看到有多少人到场时,我的心一沉。我不能责备他们;他们当然关心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他们不来参加,我们会快些取得一致。
当格雷本站起来向我说话的时候,还有人不断地挤进来。
“首领,我无法接受这个醉醺醺的流十氓做您的代言人。还有许多人有同感。您必须重选一位。”
里奇特正随便地斜靠在我的椅子上,还弯着一条腿。“你真的认为这是我们自己相互争吵的时刻吗,格雷本?”他问道。
“我在跟首领讲话,”格雷本正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