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喷泉边坐着,瞧见有个人穿过花庭,任凭大门敞着,以为是些同丁。可跟着又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我的哥哥奥迷蒙。我想那门一定早已成为他进出圣殿的秘密通道。他早就谋划要杀掉塔祖和亚杰,让我只能嫁给他,让我们二人成为上帝。见到我在花庭里,似乎就在等他的到来,对他来说真是天赐良机,命运注定要把我们两人拴在一起。
“泽!”他一面走过来,一面叫道。那口气就像是我的天父在叫天母一般。
“浸没君主。”我回礼,站起身,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不应该在这儿出现啊?”我见他受了伤,右眼闭着,上面还有一道疤痕。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用一只眼盯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的出现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是的,妹妹!”他说着,转过身去给随从下命令。
他们共有五人,个个浑身皮肤粗十硬。我现在想起来他们肯定都是士兵。他们脚穿天使那样的鞋,腰系绶带,上有挂环,拢住十陰十十茎十鞘,挎着刀鞘,还别着匕首鞘。奥迷蒙的装扮和他们差不多,只是鞘是金制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银制将军头盔。
我不知道他和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足见他们围过来,奥迷蒙靠我最近。于是,我说:“别碰我。”警告他们后果严重。凡人若触碰我则由律法神父执法将其烧死。即使是奥迷蒙,若未经我允许碰我,也要去苦修一年。
孰知,奥迷蒙又笑起来,在我往后退时猛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拼命地咬他的手。他便将手一收,啪地一声又一次扣在我的嘴和鼻子上,用力之猛使我的头向后仰去,喘不过气来。我挣扎着乱打一通,眼前漆黑一片,直冒金星,感觉到几双坚十硬的大手抓住我,把我的胳膊别在后背举了起来,抬走了。捂在我脸上的那只手玩命地按着,令我根本无法呼吸。
柔葳一直躺在大花盆中间的小路上,在树下打盹。他们也就没有看见她。她却瞧见了他们,立刻意识到若被发现会被杀掉,便原地不动。看着他们刚抬着我走出大门,她便跑进大殿撞开了母亲屋子的大门。这是亵渎神灵的大罪,可是她不知道圣殿中是否有人与奥迷蒙勾结,自己可以信任谁,惟一能信任的只有我的母亲,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
这是后来柔葳告诉我的。当时,她大喊着:“浸没君主抓走了泽!”母亲依然孤独凄凉地坐在那十陰十暗的屋里,好久没有作声。
她还以为母亲没有听见,刚要再开口时,母亲就站起来,将悲痛抛之脑后,说:“那支军队已经背叛了我们!”于是,她思绪立刻活跃起来,搜寻解决的办法,因为她那时只不过是个曾经当过上帝的人,现在已经无权了。
“带塔祖来见我!”她对柔葳说。
柔葳在圣人中找到了塔祖,用眼神示意让他过去,然后叫他立刻去见母亲。她则从仍未上闩、无人把守的花庭门跑出圣殿,询问圣光广场的人们是否瞧见几个士兵抬着一个晕倒的女孩去向何方。见到的人告诉我们向东北方向的街道走去,她便一路追去,刚出北面城门,正瞧见奥迷蒙那伙人沿着山路去向伽锐山,把我带到山上的古堡垒中,便转身跑回去禀告我的母亲。
母亲在和塔祖、风女神及其他最信任的人商量后,召见了几员维和老将。他们都率军驻扎在乡下,维护稳定,而不是在前线战场冲锋陷阵。母亲请求他们听从调遣,他们答应了。这样做是因为母亲只是曾经的上帝,而那时她已不再是上帝,只是先主的女儿和即将继位的上帝的母亲,手中无权,无人听命。
她又和梦幻神父们商量该怎么把这消息让天使们传给子民们。毫无疑问,奥迷蒙抓走了我,就是要娶我成为上帝。若是母亲让天使们先把消息传出,告诉子民们他的所作所为,那不是司仪神父主持的婚礼,而是强十奸十,也许子民们就会不承认他和我是上帝。
于是,消息一下子传开了,传到圣城的每一个角落,传遍乡村的每一寸土地。
奥迷蒙的军队对他忠心耿耿,正在全速向西行进。沿途还有一些士兵入伍。不过,中心地区维和士兵大多数还是站在母亲一边的。母亲任命塔祖统率军队,二人组建起了一支英勇果断的军队。其实,他们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因为谁是上帝悬而未决,再加上我在奥迷蒙的手里,用不了多久他准会强十奸十了我,或者干脆杀了我。
所有这一切我都是后来才得知的。那时,我的所见所闻却是另一番景象:我被关在古堡的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低矮,没有窗户,门外插着门闩。门口无人把守,没有士兵看着我,因为整个堡垒里除了奥迷蒙的士兵外别无他人。我待在那里,不知昼夜的更替,觉得时间停住了脚步,那正是我担心的啊。那屋子只是堡垒地下的一间储藏室,没有一束光照射进来,小虫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爬来爬去。在那里,我踏于尘土之上,坐于尘土之上,卧于尘土之上。
门闩拨十开了。门口火把通明,刺得我目眩。几个人走进来,在墙壁的烛台上插了一支火把。
奥迷蒙穿过他们冲我走过来,正是来强十奸十我的。
我冲那独眼龙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说:“你要是敢碰我,你的十陰十十茎十准会像火把一样烧焦。”
他冲我龇着牙,一副似笑非笑挑衅的样子,把我按倒。不料想,他浑身颤十抖,准是畏惧我神圣的躯体。
我冲他说:“你完了!你看,你根本强十奸十不了我!”
此情此景,手下们尽收眼底。羞辱之下,奥迷蒙拔十出剑要杀掉我。
手下们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杀掉我,嘴里还劝道:“君主!君主!千万别杀她!没了她,你就做不成上帝啦!”
奥迷蒙怒吼,把他们乱打一通,就像先前我打他那样。他们跟着跑了出去。最后那人拿走火把,把门咣的一声带上了。
一会儿,我以为他们忘了上门闩,摸索着来到门口,试着打开它,可是门闩还是插上了。漆黑中,我又爬回原先的角落,躺在地上。
夜里,我睡在地上。不过,这不失体面,因为没有人是上帝。上帝是先主指定的儿子与女儿,是在司仪神父的公正下结婚的两人。其余的人都休想,也别无他途。
奥迷蒙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司仪神父,就无法娶我;想要强十奸十我,生米煮成熟饭做定我的丈夫,这本来早该发生,可无奈他又强十奸十不了我。
看来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攻打圣城,夺取圣殿,俘虏神父,十逼十迫司仪神父主持婚礼做成上帝。不过,他随行的士兵不够,不能马上发兵,只有等着大队人马从东方赶来。
母亲、塔祖及其他将领召集圣城周边的士兵人圣城,不过并非要攻打伽锐山。那可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若是真去同攻堡垒,恐怕奥迷蒙驻扎在外的大队人马赶来营救,堡垒里的人再冲出来,我们就两面受敌,必会大败。
因此,奥迷蒙的随行虽只有200人左右,却也守住了那座堡垒。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奥迷蒙找来女人以飨士兵。上帝有这样一条律法:乡村女子,凡是去军营或哨所与士兵十性十十交十者,可以获得额外的粮食、农具或是田地。而乐于与士兵十性十十交十得到奖赏的女子经常大有人在。若是怀孕了,她们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奖赏与补给。为了安十抚十慰劳手下,奥迷蒙派人给伽锐山附近村子的少女送去礼物。许多女子欣然前往。凡人根本不知道那时的形势,不相信会有人背叛上帝。
柔葳便趁机混在乡村女子中一同前来。
妇女们、少女们在堡垒里四处嬉戏奔跑,与士兵调十情,力尽本分取十悦他们。
柔葳顺着昏暗的通道走到地下,一个储藏室接着一个地找,凭着运气与胆量终于找到了我。
我听到门闩移动的声音,还有她叫我的名字,便出了声。
她说:“过来!”
我便爬到门口。她抓住我的胳膊,扶着我站起来走路,又把门闩插上。
在漆黑的通道里,我们摸索着向下走。
一会儿,石阶上出现了闪烁不定的光亮。我们走出通道。鼍身于一个火把照亮的院子,到处都是调十情的女孩与士兵。
柔葳立刻紧紧十抓住我的胳膊,带我跑起来,穿过人群,嬉笑着,十胡十乱搭讪着,见到两个士兵要抓住我们,忙躲身说:“不行,不行,德奇可是专给将军留的!”
我们一直跑到侧门。柔葳又对侍卫们说:“哦,军官,军官,请让我们出去,我得把她带回去,她一直发烧吐个不停!”
我摇摇晃晃,在监狱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他们嘲笑我如此模样,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开了个门缝放我们俩出去。
借着星光,我们一路跑下山去。
如此轻而易举就从监狱逃出,不费吹灰之力穿过重重大门,人们都说我准是真命天子。而那一刻和现在一样,没有人是上帝。无论是在我和塔祖成为上帝之前的那段相当长的时间里,还是做上帝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凭的是机遇、幸运也好,运气、天数也罢,这些不过只是个说法而已。事情如此顺利,当然还要靠胆量。柔葳英勇无畏,救我于水火之中,因为她把我记挂在心上。
刚一跑出侍卫的视线,我们便躲开重重哨卡,抄近路直奔圣城。它就在我们前方,雄伟地屹立在高处,石头砌的城墙借着星光闪耀着。我以前都是从圣城中心的圣殿穿过窗户或是站在露台上看它,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我从没走过远路,虽然上课时把身十体锻炼得很结实,可是脚底仍如手心一样娇十嫩。不一会儿,我就跑得气喘吁吁。石子硌得脚生疼,弄得我眼泪哗哗直流。越跑喘气越难,我终于跑不动了。可柔蒇还是紧紧十抓住我的手不放,拉着我继续向前跑。
我们来到北面城门,大门已关上了,有重兵把守。于是,柔葳大声叫着:“让上帝之女人圣城!”
我把头发拢到身后,挺十直腰板,肺如刀绞般疼痛,对守门的军官说:“尊敬的军官,带我们到世界中心的那座圣殿去面见我的母亲——泽女神。”
那官是老将军拉尔的儿子,正好与我互相认识。一见到我,他马上施礼,大声下令打开城门。
我们进去,沿东北方向的街道走着,由士兵护送,身边还簇拥着欢呼的人们。顿时鼓声大作,慷慨激昂,节奏明快,就像过节一般。
当晚,母亲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搂着我。那可是我自长大以后从未有过的。
就在当晚,塔祖和我立在花环之下,站于司仪神父面前,喝过十交十杯圣酒,结为夫妻成为上帝。
也就在当晚,奥迷蒙发现我不见了,便不动声色找来军队里的一个司祭神父,与一个乡下女孩结婚了。那女孩正是来和士兵们寻十欢的女孩之中的一个。圣殿之外,除了他的几个随从在近处见过我,其余人一律不知我的模样,自然随便找一个女孩就可以冒充我。士兵们则大都认定那女孩就是我。奥迷蒙宣称他已与仙逝的上帝之女结婚,他们两人就是上帝了。就在我们派天使传送我们结婚的消息的同时,他则派人散布谣言说圣城之内的婚礼是假的,他的妹妹泽已和他私奔,在伽锐山上嫁给他,他们二人才是当时惟一真正的上帝。他还在子民中展示自己,头戴金冠,面涂白粉,还有那只瞎眼。军队的神父们还附和着大叫:“瞧!启示终于实现了!上帝是白色的,一只眼!”
一些人相信奥迷蒙的神父和传信人,但更多的人还是相信我们。不过,所有的人都感到忧虑、恐慌和气愤。同一时间听到两条圣谕,出了两个上帝,谁是谁非,还要他们自己选择。
奥迷蒙的大军只剩四五天的路程就能和他汇合了。
天使们捎来信说,一个名叫麦锡瓦的年轻将军正率领一千名维和上兵自圣城南部富饶的沿海地区而来,但他只告诉天使说此次前来为“唯一真正的上帝”而战。我们担心那是在指奥迷蒙。因为我们没有在自己的称呼前面加任何修饰词。那些词不过是修饰而已,毫无意义。
我们英明点将,虚心纳谏,行动果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们派出一支军队赶往源泉之河附近的山脚,准备在奥迷蒙的大军与其汇合之前进行阻击。若我们的这支军队未能成功,我方的胜算就不大了。我们还有一计,就是全国上下坚壁清野,把子民们集中到圣城。于是,同一时间,我们派车穿梭于南方与西方粮仓之间来填满圣城的粮仓。老将们都说,这场战争若不能速战速决,则粮草充足者胜。
母亲一直和我们一齐出谋划策,听到此言论后却说:“浸没君主可以从东、北方的粮仓来补充军需粮草!”
塔祖说:“毁掉大路!”
我听到母亲屏住气,想起了那条启示——大路将会被毁。
老将们都说:“那太费时间了!”
一位老将军说:“毁掉艾勒摩格依的石头桥!”
于是,我们传令军队从阻击战中撤回,摧毁了那已有一千年历史的大桥,迫使奥迷蒙的大军绕行近100英里,穿过重重森林,涉过多处浅滩。而我们的军队和车辆运来各个地方宝库的东西,填满圣城。许多子民尾随而来,以求上帝的庇护。于是,圣城爆满。泽谷物运来的同时,也多了许多张口吃饭。
与此同时,麦锡瓦率军守在各条大路路口,我们猜想他可能意在阻击东部来的大军。我们命他前来助一臂之力,惩治邪恶,恢复和平。他却让天使捎回了模棱两可的答复。可以肯定他是奥迷蒙的同伙。
“打败他们俩就像辗死只臭虫一样,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最年长的将军诙谐地说道,手里还比画着。
“上帝面前怎可说如此亵渎圣听的话语?”塔祖冲他说道,声色俱厉。
老将军赶忙施礼请罪,局促不安。不过,我倒是觉得无所谓。
塔祖原本期待乡村子民们盛怒之下可以发动起来抵制叛逆,把那“涂粉的上帝”打下台。无奈,他们不是士兵,又没有打过仗,一向受维和军人保护,生活在我们的庇护之下。现在的形势天翻地覆,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只有静待一切烟消云散,可以侥幸生还。只有待在圣城中的人,身家十性十命掌握在我们的手掌之中,其知识技能又能为我们所用,还有忠心的圣城子民和维和卫队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乡村子民们对我和塔祖是上帝已深信不疑。信仰不在,上帝无存;信仰不坚,根基不稳,上帝亦无存。
边境之战、征服之战业已使我们国土辽阔。城镇及乡下的子民却与我素未谋面,我对他们也知之其少。创世之初,上帝拜伯·凯璐和拜姆·泽就曾走出圣城,踏于中部土地之上,置身于子民之中,只有初建石子大路、修筑古圣城的那些凡人经常见到上帝,知晓上帝的模样。
同众人商量后,塔祖和我也仿效着来到街头,时而坐轿,时而步行,身旁有拥护我们的神父及侍卫守护,走到子民之中。他们双膝跪下,前额触碰拇指施礼,与我们目光十交十汇之时泪水夺眶而出。大街小巷,大人们、小孩们都在叫喊着:“那就是主!”
母亲说:“你们看似步入街头,实则走入子民心中。”
奥迷蒙的军队已抵达源泉之河,先头部队行军一天就到了伽锐山。
那日傍晚时分,我们两人站在面北的露台上,望着伽锐山。那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西面雪山顶上,深红的晚霞映照在冬日的积雪之上,照着考罗西山升腾的雾气,鲜红鲜红的。
“瞧!”塔祖说,手指着西北方。一束光在空中闪耀,如同夏日的霹雳。“流星!”他喊道。
我却说:“爆炸。”
深夜,天使捎来信儿。
一个说:“一座大殿起火,倒塌了!”
而另一个却说:“大殿着火,却并没有倒塌,因为在河岸边。”
听后,我说:“创世纪念日的启示应验了!”
天使们跑下,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追忆往事,我后来所见到的和今日大不相同,所经历的也与现在相差甚远。我还是尽量讲讲那时的所见所闻吧。
那日清晨,我沿着石子大路走到圣城北门,看到一群长着两条腿的怪物,直立着,像人,更像蜥龙。它们高似巨型沙漠蜥龙,四肢粗十壮,脚掌硕十大,但没有尾巴。全身呈白色,十毛十发不生。脸上没有鼻子和嘴,只有很大的一只没有眼睑的眼睛,凝神而视,闪闪放光。
他们停在城门外。
山上没有人影,要么是树木遮住视线,要么就是躲到后山的林子中去了。
我们站在北城门楼上眺望远方。齐胸高的城墙环绕,保护着侍卫。
圣城的上空传来惊恐的哭声,子民们冲我们大声叫着:“主!主啊!救救我们吧!”
塔祖和我谈论了整整一十夜,听取了母亲及其他智者的意见,而后遣走他们。我们两人一齐凝神用慧眼看看到底发生什么。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灭亡,看到了世界的诞生,也看到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启示说上帝是白色的,有一只眼。而我们眼前看到的那些怪物不正是如此吗?启示还说世界会灭亡。看来,灭亡之时将近,我们做上帝的短短时日即将结束,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灭亡是为了上帝能够存活,大殿倒塌是为了新殿拔地而起,曾为上帝的两人必须迎接新上帝的到来。
塔祖致欢迎之辞于上帝。与此同时,我跑下城门楼旋梯,拔十出粗十大的门闩——当然侍卫们必须帮我——推开大门。我对上帝说:“请进!”然后跪下,前额触碰拇指施礼。
它们进来,迟疑不决,移动缓慢而又吃力。每一个都转动着巨大的眼睛东瞧瞧西望望,眨都不眨一下。眼圈周围的银色光环在十陽十光下熠熠放光。我从一只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可是上帝的瞳孔啊。
它们雪白的皮肤粗糙而又有褶皱,嵌有清晰的花纹。上帝如此丑陋,我惊愕了。
侍卫们早已吓得缩回城墙边。塔祖走下来站我身边。上帝中的一个拿出一个盒子高高地举在我们的头顶之上。里面有响声传出,似乎有只动物关在里面。
塔祖再次向他们表示欢迎,告诉他们启示已经预先告知了它们的到来,我们已成为上帝的二人欢迎上帝的到来。
它们在那儿。盒子里的响声更大了。我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柔葳以前说的话。难道上帝的语言不再是我们的语言了吗?还是上帝本就是一种动物,像柔葳民族信奉的那样?我觉得它们不像我们,似乎更像圣殿动物园里关着的巨型沙漠蜥龙。
它们中的一个抬起粗十壮的胳膊,指向圣殿。它就屹立于路的尽头,高十耸于群殿之中。铜制的檐槽镶着金叶雕刻,在冬日明媚的十陽十光的照耀下熠熠放光。
我说:“请跟我来,主,走进你们的圣殿吧!”
我们带着它们走进圣殿,来到又矮又长、没有窗户的觐见室。上帝中的一个摘下它的脑袋,里面却长着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头,长着两只眼睛,还有鼻子、嘴和耳朵。其他的也都摘下脑袋,露出和我们一样的头来。
见状,我明白了。原来,它们头上戴的是面具。也就是说,它们全身的皮肤就像是鞋,是可以脱十下的。只不过与我们不同,它们不止把鞋穿在脚上,还穿在全身。在鞋里面,它们其实同我们长得差不多,不同的只是面色苍白,皮肤细薄,光泽的头发顺直地趴着。
“去拿食物和酒!”我对蜷缩在门外的上帝的子民们说,他们跑来端来一盘盘的泽糕、干果和一杯杯冬酒。上帝围坐在摆满食物的桌前。一些佯装着吃起来。其中有一个,学着我的样子先把泽糕触碰前额,然后大口咀嚼吞咽起来,嘴里还和其他几个人噗啦噗啦地叽咭着。
它也第一个脱掉了全身的鞋。只见它身上一层又一层地裹十着衣服,遮住并保护着大部分身十体。一想便知,层层包裹是因为它们全身皮肤苍白而又细薄,如婴儿的皮肤般娇十嫩容易受伤。
觐见室东面墙上,那个金制面具挂在上帝的双人宝座之上。仙逝的男帝就是戴着它将太十陽十带回南方的。吃泽糕的那个指了指那面具,然后眼神移向我——它的双眼椭圆,既大又漂亮——又向天空中太十陽十的方向指去。
我用力点头,肯定它搞对了面具的用处。
它又在面具上到处比画,然后又在屋顶上来回比画。
塔袒说:“应该再多造些金面具!现在上帝可不止两个啊!”
我本以为那手势可能是在指星星,可塔祖这么一说,豁然开朗。
“我们会造出足够的面具!”我禀告上帝,接着命令掌冠神父去拿来所有的包括庆典及节日中上帝戴的金冠。那可是应有尽有。有的镶满宝石,富贵华丽;有的朴素大方,不失典雅;年代都很久远了。神父一对对依次把金冠都拿来,在抛光的木头与铜做成的大桌上摆列开来。那张桌子是在欢庆种下第一株泽的仪式以及丰收庆典时用的。
塔祖和我各自摘下头上的金冠。塔祖给吃泽糕的那个戴上。我找了个矮点的,伸手也给它戴上金冠。接着,我们把那些在平日而非宗教仪式时用的金冠一一戴在了上帝的头上。它们只是站等着,欣然接受我们加冕。
而后,我们无冠而跪,前额触碰拇指施礼。
上帝站在那里。我敢肯定它们不懂得这些礼节。“上帝虽是成十人,却是初来乍到,像婴儿一样一无所知。”我对塔祖说,断定它们听木懂我的话。
在此同时,戴着我的金冠的那个走到我身边,用手扶着我的胳膊要我起身。
我不十习十惯别人碰我,先是缩回胳膊,转念一想我已不再神圣,便由着上帝扶起我。
它看着我,嘴里说着些什么,手里还比画着,摘下金冠想要戴回我头上。
见状,我忙躲闪,说:“不,不!”我知道对上帝说“不”是大不敬的,可若戴上上帝的金冠则是更大的不敬。
于是,上帝自己叽咕了一会儿。趁机,塔祖、母亲和我也聊了几句。我们都认为:启示固然没有错,却也深奥难测。上帝既不是真的只长一只眼,也不是两眼有一只瞎了,还不会用眼来预见未来。它们虽全身雪白,却是鞋的颜色。它们思想空洞,懵懂无知,既不知晓怎样言谈,也不知道如何举止,连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它们的子民了。
然而,我们谁有资格来教育它们呢?是塔祖和我,是母亲,还是我们年长的老师们?我们的世界已经灭亡,新的世界即将开始。一切都会以新的面貌出现,所有的事物都要改变。无知的不是上帝,正是我们,是我们不知如何预见未来,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怎样言谈。
我强烈地感到了自身的无知,再次跪拜,乞求上帝:“赐予我们智慧吧!”
它们看着我,又相互噗啦噗啦地叽叽咕咕着。
天使捎来了有关奥迷蒙军队的消息。我让母亲及其他人去和将军们商量对策。
塔祖睡眠不足,已疲惫不堪。我们两人一同坐在地上,悄悄地说着话。他对上帝没有足够大的宝座坐感剑着急。
“它们怎么才能立刻就都有宝座坐呢?”
我说:“它们会多加几把宝座的。要么它们会两个两个地轮流坐上去。它们都是上帝,不会计较先后,就像你我曾做上帝时那样。这并无伤大雅!”
塔祖说:“可是它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女的。”
我们仔细看了看上帝,知道塔祖说对了。
那个问题越发地在内心深深地困扰了我。世间本有两种十性十别,上帝怎能只是男十性十呢?在我们的世界里,婚姻造就上帝。那么,在即将来临的世界里由什么来造就上帝呢?我想起奥迷蒙。他虽面涂自粉,娶了一个冒充上帝之女的乡村女子,却做成了上帝,即便是冒充,却也有许多人相信他是真正的上帝。难道是人们信奉的力量造就了他这个伪上帝?可是,我们才是众望所归,可我们又做了些什么?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送给了这初来乍到、幼稚无知的上帝。
若是奥迷蒙发现它们竟如此无用,不仅不会说话,甚至连吃东西都不会,他准会不把它们放在眼里。那时,他准会发兵攻城。可我们的士兵会为这上帝奋力而战吗?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士兵们不会奋战。我从身后,通过慧眼,看到了即将来临的一切。我看到重重灾难压在子民的身上,看到世界灭亡,却不见新世界的诞生。只有男十性十的上帝能造出何种模样的世界来?它们不能孕育生命,世界何以繁衍?
一切从开始就一错再错。一种冲动猛烈地在我的脑海里翻腾。那就是我们必须趁上帝现在还不为人所知,且懦弱无力,下令士兵们立刻杀掉它们。
那么接下来呢?杀掉上帝后,世界又没有了上帝。我们可以像奥迷蒙一样进行冒充,再次做回上帝。然而,神十性十却是伪装不来的,可不像金冠,说戴就戴,说摘就摘。
我们的世界已经灭亡,那是天数,早已预言。这些怪物注定成为上帝,只是它们不会从身后预见未来。那可是上帝的天赋之一啊。它们只有和我们一样听从命运的安排,静候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再一次站起来,拽着塔祖的手,拉他站在我身边,对上帝说:“这座圣城属于你们,子民也属于你们。世界由你们主宰,战争也由你们身受。主啊!我们将至高无上的荣誉奉献给你们!”
我们又一次跪下,深深地鞠躬施礼,然后离开了那里。
塔祖说:“我们现在怎么办?”他已经12岁,却不再是上帝了,眼里噙满泪水。
“去找母亲、柔葳,”我说,“还有亚杰、白痴君主、罕婆和所有愿意跟随我们的人们!”其实“我们的子民们”本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我们不再是他们的天父天母了。
塔祖问:“到哪儿去?”
“去清沐洛。”
“上山?逃跑?躲避?我们应该留下来,和奥迷蒙战斗。”
“那还有意义吗?”我反问道。
这些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写此文,是要告诉现在的人在新世界到来之前的、上帝主宰的时代圣殿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重提往事,我竭力把思绪拉回从前。然而,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彻底明白我的父亲和所有神父们看到并讲出的那个启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启示预言的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而今,我们依然没有上帝,没有启示的指引。
那些异邦人并没有活多久。不过,奥迷蒙比他们更命短。
我们长途跋涉走进大山。途中,一个天使赶上,告诉我们说麦锡瓦已经投靠奥迷蒙,两人率大军已攻打到异帮人自己的圣殿。那大殿伫立在索兹河边的旷野中,犹如一座高塔,周边已烧得一片荒芜。异邦人们从头上喷十出霹雳火射十出圣殿,明令告诫奥迷蒙及其军队撤退。火都引着了远处的树木。而奥迷蒙全然不把它们放在心上,以为杀了那上帝就能证明自己是真正的上帝,便下令军队直冲大殿。结果只受了怪物一记霹雳,奥迷蒙、麦锡瓦及手下百余人便一命呜呼,烧成灰烬。于是,士兵们仓皇而逃。
听到这一消息,塔祖欢呼:“它们是上帝!它们就是真正的上帝!”因为他和我一样,本来都在为此而担心,一直闷闷不乐。而没过多久,我们就已完完全全地相信它们了,因为他们能够喷十射霹雳火。于是,人们在他们有生之年都信奉他们为上帝。
就我对于我们世界的理解,我认为它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称之为上帝的,却可以称为是另一个世界的超自然生物,具有强大的力量。不过,对于我们的世界,它们终究是虚弱无力、幼稚无知的。于是不久,它们都因病相继死去。
它们共有十四个人,其中几个还存活了十几年,学会了我们的语言。有一个还随同一些仍然信奉塔祖和我为上帝的朝圣者,翻山越岭特意来到清沐洛来见我们。
许多天里,塔祖、我和这人互相十交十谈,相互学十习十。他——我已将其视为同类——告诉我们,他们住的房屋本来在空中犹如一条巨蜥龙一样飞动,后来双翼损坏坠了下来。他还说他们那里几乎没有太十陽十照射,正是这里强烈的十陽十光使他们病倒了。虽然身十体层层包裹,却也遮挡不住强烈的十陽十光,依旧能照射十到他们细薄的皮肤上,不久他们就都会死掉。他告诉我们他们都对闯入我们的世界感到愧疚。
我说:“你们必须到来。上帝已经预见你们的到来。何需抱歉呢?”
对于我认为他们不是上帝的说法,他不置任何异议。他说上帝住在天上,那里同我们住的清沐洛一样,清幽僻远。
塔祖却认为他们到来时确实是上帝,应验了启示,改变了世界,而现在他们同我们一样都是凡人。
柔葳喜欢上了这个异邦人,也许是因为她曾是我们当中的异邦人吧。于是,这个人在清沐洛的那些天里,他们就睡在一起。柔葳说,解十开层层裹布,他的身十体和其他男人一模一样。这人却告诉柔葳他不会使她受十十精十,因为他的十精十十子在我们的世界不能存活。
果然,这对异邦人没有留下孩子。
这个异邦人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宾异津。后来,他又来过清沐洛几次,是那帮人中最后一个死去的。他给柔葳留下了眼睛上戴的两片深色晶质玻璃。用那玻璃看东西会使物体放大,变得清晰。不过,那东西只对柔蒇奏效。我要是用的话,看到的东西反而变模糊了。对我而言,他留下的却是他生命的篇章,虽然仅有寥寥数行,却留下了光辉的一笔。至今,我仍然将它随此文珍藏在盒子里。
后来,塔祖的十睾十丸成熟了。因为凡人中兄弟姐妹不可以通婚,所以我们必须决定该怎么做,便去问神父们。
他们告诉我们,我们的婚姻是神圣的,不能取消,虽然我们不再是上帝,却仍是夫妻。
我们如此情投意合,因此两人都很开心,经常睡在一起。有两次我都怀孕了,可是又都流产了。一次是在刚怀孕时,而另一次是在怀孕四个月后。之后,我再没有怀孕过。对于我们来讲,这既是不幸又是大幸。若是我们生下一男一女,人们准会让他们俩结婚成为上帝。
世界没有了上帝的恩泽,人们许久才学会自立,而有一些人仍迟迟不能适应。他们情愿有一个伪装的上帝。那也比没有要好得多。这些年来,人们一直持续不断地爬上清沐洛来恳求塔祖和我重返圣城再做上帝。直到现在,来的人才少了下来。那些异邦人既不遵循旧法,也无出台新法,根本不会像上帝那样管辖国家。
当这一切日渐明朗起来,男人们便开始效仿奥迷蒙,即娶我们家族的女孩为妻,自称是新的上帝。效仿者多起来,他们便相互拼杀,争夺上帝之位。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有奥迷蒙那般惊人的胆量,也没有一个人能把将军做得像他那样成功,拥有大队赤胆忠心的人马。愤慨失望、痛若不堪的人民最终将他们全部都推向悲惨的结局。
我的人民们生活凄苦,国土贫瘠不堪,无异于我所担心的和在世界灭亡的那天晚上所预见的。
平整的石子大路没能存留下来,目前业已千疮百孔。
艾勒摩格依桥也没有再重新架起。
所有的粮仓、宝库一贫如洗,坍塌下来。老弱病残只得伸手乞讨。妇女无人接生,产子而亡,留下无依无靠的孩儿。
西方和南方受饥荒之灾。如今,我们反倒成了饥饿的人们。天使们涣散无章,互不通信息。他们说其他异邦人又将带着野蛮之风卷土重来,进人圣城。庄稼地里野草无边无际,四处爬满野蛇。再没有人十浪十费十精十力去冒充上帝,也再没有人召集士兵去做将军,去十浪十费生命,十浪十费粮食,蹂十躏神圣的土地了。
灾难的年代终将过去。一切都在新旧更替之中。没有哪一个时代一成不变。那个做上帝的我早在多年以前就已死去,而另一个做为平凡女人的我却也在多年以前重生了。
年复一年,我都看见太十陽十依旧从南方雄伟的卡纳伽德瓦山向北方移动。虽然上帝并没有在闪闪放光的广场上跳起轮回之舞,可是透过那早已失去神力的慧眼,我仍然能看到创世纪念目的景象,一切依旧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