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奥格斯特说。
“刚才说到,对了,说到我想象出的信使是个很像你的年轻人,而且他一实体成形,我就开始不断地回想起他,因此我也就不会忘记他,随时可以将他召唤出来。我给他起了个名字,然后,在许多个夜晚的训练之后,我能够办到做梦梦到他。一旦我能够确保他存在于我的梦中,我就致力于将一个给他下发的命令带入梦乡。因而,在我的梦中,我可以看见他沿着条街道漫步、坐着吃早餐、跟一个年轻女子同枕共眠,我还轻声地对他说:‘带上你的笔记本,去找光人,然后问他你写下的问题。接收他的回答,再记到你的笔记本上。然后把它们带回来给我。’他会很尽责地完成任务,就像我指示的那样,他不会理睬我的老相识、青灰色的狮子狗、黑暗中咆哮的野兽、以及梦中的种种影象。一切都不能阻碍他的前进,直到他来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如他所想到尝试的,他转动着门把手,他用尽全力,又推又踢,但他还是开不了门。每个夜晚,他都重复做着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挫折感,每个夜晚他都要来到那扇门前,试图穿过它。”
“那个时候你的头骨上还没穿孔吧。拉屈克劳夫特先生,我讲得对吗?”奥格斯特问道。
“很正确,”‘光人’说。“其间,就在我训练信使的时候,我的众多关系人中的一位给我介绍了一个家伙,说他也许可以做个出于非医疗目的的脑壳穿孔手术。那个时候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有些懂手术步骤的医生,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做手术的原因之后,他们都确定我是个疯子,拒绝为我做手术。现在提到的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是位医生,但是有过战场经历,而且据他说他会做几乎所有被要求做的手术。”
“但是是什么使得他如此适合于你的境遇呢?”奥格斯特问道。
“一点都没有,说真的,除了一个事实:他那时运气处在最低谷;一个急需现金的瘾君子。他在战争时期照料病患和垂死之人的经历使他十习十惯于杀戮的景象,还给他留下了钢铁般的神经和对后果的不动于衷,喷十涌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他的病人发出的刺耳尖十叫都从没有让他畏缩过。对于所有的手术步骤,他都会提供一样的麻醉剂——半瓶Barcher‘sYellowGulley。为狂躁的家伙和穷人做堕胎与截肢手术是他的强项。
“晚秋的一个十陰十天里,在十温十莎阿姆斯的门廊里(十温十莎阿姆斯是一个既可称为十妓十院,又可叫做沙龙、旅馆的地方),我与弗兰克·斯盖特瑞(这当然是个不幸的名字)见了面。要形容下他,我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词:疲倦。他看起来十精十疲力竭,眼睑半合着,双手轻微地颤十抖。他脸上也尽是萎十靡十不振,又留着下垂无力的长十胡十须。当我递给他预付的现金时,他带着一脸菜黄的面色和极度疲惫的样子,尽力向我作了个微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他将我引到三楼上一间小型公寓里,房间的一半被他布置成手术室,里面摆放着一把理发师常用的躺椅,一张桌子上满满地放着手术器械、蜡烛和只剩半瓶子的Barcher酒。地板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被单,上面仍残留着干掉的血块,泄露出上一次所做的手术。在我喝下半瓶子YellowGulley(这是一种像尿液的东西,从没有真正缓解过疼痛,只是让我恶心和疲倦)时,斯盖特瑞向我解释了手术。他拿起将要使用的每一种器械,一一向我说明:手术刀,用来切割组织、切开和复原前额皮肉上的褶皱;环钻,就像一把在底部带着个圆锯的开塞钻;黑氏锯,看上去像带有一面锯齿边的迷你短斧;医用锉刀,用来平十滑创口的边缘;骨刷,用来清除头骨上的粉尘。
“我询问他通常是在哪个部位做切口,他手指向我前额上靠近发际线、一个比我所设想的略高些的点上。我告诉他我想要在更低点的地方穿孔,就在前额正当中、双眉中间凹进去的地方。‘只要你喜欢,长官,’他回答道。我也告诉了他我想要烧灼肌肉的切边,那样皮肉就不会重新长回来。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绿宝石,就是你现在看到嵌在我额头上的这块,并且我命令他一旦整个手术完毕就用它来塞上穿出的小孔——”
“很抱歉,拉屈克劳夫特先生,但这块绿宝石——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玩意的?”奥格斯特问道。
“这是我有一次为个死去的妇人做照明的零活而十交十换得来的。那位富有的老妇人请求我给她的棺材照明,那么在守丧期间她的十十尸十十体的眼睛就看起来依然在来回转动。她想要给他贪婪的子女们留下这么个印象:尽管她已离世,她仍将一直注视着他们。这项工作很容易就完成了,只需要一对火焰驱动的叶轮式通风机和一些暗中放置的反射镜。”拉屈克劳夫特撅十起嘴唇,眯眼瞧着,试图想回忆起自己讲到了故事的哪个部分。
“穿孔术……,”奥格斯特提醒道。
“哦,是啊。斯盖特瑞像一棵一月大风天里干枯的玉米杆似的不住晃动,”拉屈克劳夫特说道。“很明显,这不是跟手术任务有关的任何神经过敏引起的,而是由于他吸食鸦片患上的身十体十毛十病。他耗费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在旋转环钻上,我以为这点时间足够他去一趟中国了。我无法记起那种疼痛,虽然我知道的确很痛。大量的鲜血涌十出伤口,好几次YellowGulley几乎要从胃里面呕吐而出。在手术快要结束时,我昏厥了过去,几分钟过后,我闻到自己烧焦的肌肉发出的恶臭味道,因此苏醒了过来。在我醒来之时,斯盖特瑞在我面前安放了一面手镜,然后我亲眼看见自己满是鲜血的面容发生了改变,多了第三只亮绿色的眼睛。
“拜斯腾用一辆租来的马车将我送回了家,我上了十床十,一连睡了整整三天。可是这段时间也不是很轻闲,因为我在睡觉的时候不断地梦到信使,在他的那些日子里跟随着他,看他在街上走来走去,看他在啤酒屋里畅饮,看他静静地为未来的访问简要写下笔记,看他追求一位名叫梅的美丽的年轻女子。滑稽的是,这个梅的体形与在早先的梦中大概被我谋杀了的教师一模一样。‘不久,很快了,’当信使开始他的世俗生活时,我向他作出许诺。”
“梅?”奥格斯特盯视着悬浮的头颅后面的那道墙,平静地说道。
“一个十分普通的名字,”拉屈克劳夫特说。“就这样,终于到将我的内界之光与宇宙外界之光相混合的时刻了。”此时,他清了清嗓子,等待年轻的记者从突如其来的恍惚中脱身而出。
“很好,”奥格斯特回应地看着拉屈克劳夫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写着,同时说道。
“在十二月里美好晴朗的一天,我穿着得暖暖和和的,戴上手套、围巾和绑腿,在外套里面穿上了三件衬衣,然后我踱步走到家里二楼十陽十台上面。在那儿,我平躺在直射的十陽十光下,摘下绿宝石,打开了头上的小孔,然后我深深地坠入了梦乡。我的头一个梦一凝结成功,我就瞥见了信使,他备好了笔记本,沿着一条长长的小径往那扇门走去。现在那房门不再是黑色的了,而变成了亮绿色。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坚定的表情,他的步伐一板一眼极有气魄。当他走向大门时,房门突然开启,一片明亮的光芒填满了门框。他跨进房间,踏入宇宙万物之光,就从那个时刻起,我全身充溢着最为强烈的入迷感。
“当黄昏过后,我躺在十陽十台上苏醒过来,全身剧烈地颤十抖,我几乎没法将绿宝石放置原位。我穿上全部的衣服也不管用;在我沉睡时,气十温十已经随着夜晚的来临而急剧下降。我的关节由于寒冷而冻得无法动弹,仅仅撑起四肢、打开十陽十台门、爬进十温十暖的屋内,这已经就像是一场挣扎。半小时之后,在楼上的客厅里更加暖和的情况下,我的骨头慢慢恢复了活动,此时我才能够直立起来。我自然努力奋斗着,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上十床十睡觉,在梦域里查找到我的信使,然后发现他从访问中带回了怎么样的揭露出的秘密。
“我一脱十下所有多余的衣服、喝下一小杯黑麦酒,就开始感觉到自己于冬季在室外躺上整整一天这个愚蠢的决策所产生的后果了。虽然我十分的清醒,我却感到发烧不止,不管计划进行得如何理想,一种朦朦胧胧的抑郁焦虑之感集聚在我周身,我就像笼罩在一片秋雾之中。为了理清头绪,我决定整理下我的帐目,看看我的顾客中哪些付清了帐单,哪些还没有,就这么些简单的过程。但是我发觉照明用的蜡烛的光亮刺激着我的双眼,严重得令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因此就提起瓶威士忌酒,躲到办公室里昏暗的一角休憩片刻。
“我喝酒一是为了压制住心中腾起的不祥的预感,再就是为了重回梦乡。不祥之感如同英勇无畏的武士,而睡梦却是迟迟来到。我坐着睡了过去,直到十陽十光从办公室的窗户里洒了进来,然后这幕景象吓了我一大跳。我迟钝地逃回自己的卧室,拉下百叶窗,又盖上窗帘,最后躺倒在黑暗中。我辗转反侧了大概八个小时,浑身颤十抖,不住地流汗,直到最后睡梦降临。
“一旦到了梦里,我就搜寻着信使——到那时候,这过程已经变成了第二本能——我找到了他,他的衣领高高竖十起、在夜间顺着一条鹅十卵十石铺就的小道走着,笔记本夹在他的胳膊底下。一阵刺骨的风从他背后袭来,将他吹倒在地,同时卷起几张废旧的报纸和几片干枯的树叶。我看见他停住脚步、旋过身来、凝神听着。在他身后,从十陰十暗之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他转过身十子,加快了步伐。
“紧接着一段时间里梦境变得很模糊、令我无法辨析,然后又变得清晰,我再一次看到了信使。他已经走到寄宿的公寓门口。他打开大门,进入公寓。为了不打扰在各自房间里熟睡的房客,他静悄悄地迈过两段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他走了进去,锁上身后的房门。信使一脱十下外套,就点亮了一枝蜡烛,坐到了书桌前,将笔记本摆在面前。他翻过封面和几张空白页,就在这个时刻,我在他身后降落下来,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他的采访结果。令我吃惊的是,同时也是我唯一辨识出的东西,书页上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就好像用一层碳黑在整张页子上涂抹过似的。他大声地咒骂着,又砰地一声把笔记本合上。合上书页的猛然一击使我醒了过来。
“有些事情出了差错,”奥格斯特停笔片刻,同时说道。
拉屈克劳夫特点了点头,同时面容开始变得严峻。“哦,有些事情出了差错,是啊。最糟糕的还不是变黑的书页,我能向你保证。当我从那个梦里醒来时,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被窝,离开了房间。出来后走到回廊,我被从身前的大窗户射进的太十陽十光照耀着,接着我像头垂死的动物那般释放出一声吼叫。无法忍耐的痛苦袭遍全身,尤其是在头颅里面,感觉就像我的大脑正在熊熊燃十烧。我奔跑着,咆哮悲嗥着,奔下两段楼梯冲到了地窖。在那儿的黑暗里,我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十抖。就好像我从睡梦中醒来,却又陷入另一个可怕的梦魇。
“我一直呆在地窖里。想到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光亮都会导致我全身上下的恐惧的发作。我滑倒在地上,躺在原地,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拜斯腾已经在找寻我,最终他来到了地窖门边,往底下呼喊着。从楼上渗透进来的光亮像爪子似的抓挠我的双眼,疼痛使我苏醒了过来。我朝着拜斯腾大声尖十叫,让他立刻把门关上。他将饭菜给我送下地窖。只有当太十陽十落下后,我的头脑才能恢复它平常的思考能力。
“在吃过晚餐、喝了两杯浓咖啡之后,我开始试图弄懂我这种改变的含义。回顾过去几天里的种种事件,我相信自己最终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可尽管这份认识在某个方面来说是令人惊叹的,它还是令我相当的困扰。在我尝试将我的睡梦的信使送到光的世界中去的期间,我让脑袋上的小孔开启得时间太久。当黑夜降临,一些夜幕下的生物就爬进了我的身十体,就像老鼠在冬日里从墙板的裂缝里爬进房屋,找寻着十温十暖。是啊,黑暗来到了我的体内,而且它在发育长大,渐渐取得控制权。
“如果需要什么证明来核实我的理论,这就是证据:不久之后我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见到我的信使正陷入困境。在他的梦幻世界里,白天已经来到,但是我发现他和小镇里的其他居民全都处于狂乱状态中,因为虽然太十陽十仍然闪耀着,却出现了一个不祥的征兆。比暗夜更为黑暗的、柏油样的黑色已经包围了小镇,而且在不断地向中心十逼十近。被它笼罩的东西,不仅仅是坠入十陰十翳,而是被彻底地摧毁。居民不断被吞没,建筑物荡然无存,风景遭到了侵蚀。
“在清醒的时候,我想到一个补救方法,就是无论多么痛苦,我都要将宝石从额头摘下,把我的头脑暴露在纯正圣洁的十陽十光下。当我不断地尝试、却发现无法命令自己的手执行这项任务之时,我的计划中的问题马上就显露了出来。夜幕下的生物已经将它的触须悄悄伸进我的大脑机能里面,决不允许我将它毁灭。我陷入最为可怜的的沮丧中,除了自十杀,我无力想到任何的主意。我只能想到向你揭开一切,并且最终告知你的读者,但是我竟然开始拿自己的头狠撞地窖里的木梁,希望通过严重的头部外伤来解决掉自己。很可笑,不是嘛?”拉屈克劳夫特微笑地摇晃着脑袋。
“一点也不可笑,”奥格斯特讲道。“令人绝望的情形,我很理解。”
“愿上帝保佑你,”‘光人’说。“我只能够将自己撞晕过去,重回信使之梦境。我发现他处于一个古怪的时刻。与梅手牵着手,信使奔跑于小镇的街道之间。一群直到那时还未被黑暗吞噬的居民也向不断缩小的光圈中心逃去。一开始我以为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在飞奔逃命,但事情不久变得明朗:年轻人头脑有着一个目的地,因为他在察看经过的建筑物的地址。
“我一下子意识到他一定是找到了那个地方,因为他和梅冲上一套楼梯,进入了一座五层楼高、砖墙破损的荒废的老建筑。在他们奔跑着越过入口时,我辨认着残缺退色的招牌,十温十莎阿姆斯。告诉你,我的兴趣被唤十起了。他们没有停步,跑过空空的门廊,奔向楼梯。登上三节楼梯,他们加快速度,在一道熟悉的绿色门前停下脚步。信使敲了敲门,没有响应。他没有犹豫,当下转动把手,推开房门。在朦朦胧胧地照亮着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梦境世界里的弗兰克·斯盖特瑞,他坐在一把椅子里,十抽十吸着一杆鸦片槍,头顶缭绕着蓝色的烟雾。
“接下来的事情很难看清楚,因为它是在一片模糊中发生的。外面的街上一阵混乱的十騷十动,传来闹哄哄的一片痛苦的低声尖十叫。然后是一片寂静。出于某种原因,年轻的女人梅已经脱十光了衣服,远远地站在手术区边上,在寒冷下瑟瑟地发十抖。信使正在后靠到躺椅上,不断要求斯盖特瑞赶紧动手。这个乏味的吸毒者在工作台上摸索出一些工具。我相信自己第一个注意到这个——黑暗开始流进房间,如同水流那般从门底下的缝隙里渗透进来。
“‘没时间做手术了,’信使在即将往后躺下、立即入睡之前说道。梅立刻哭了出来,然后被正在溢满房间的黑暗吞噬掉了。斯盖特瑞从台子底下举起一些东西。我只看到它在仅存的一枝蜡烛发出的光亮下反射的光芒。到了这个关头,仅有一个光亮的气泡围绕着他和坐在椅子上的信使。医生伸出一只手,对准年轻人的前额。我看见他举着一把大口径短筒手十槍。当黑暗的五百条触须开始缠绕上斯盖特瑞,医生扣动了扳机,他临死的一声惨叫湮没在武器的爆炸声中。一个平十滑的、没有流血、冒烟的弹孔出现在信使额头的中心。
“黑暗缩小着包围圈,但是在它根除掉年轻人之前,一道明亮的光束从他头上的小孔中向前射十出,就好像他的头盖骨变成了一座灯塔。亮光逐渐集聚,构成一个没有相貌的人形。它强大的光辉十逼十退黑暗。黑暗,就其而言,释放出一大十十团十十暗夜,那十十团十十暗夜迅速地呈现出人形,但仍然通过某种脐带状的东西联结着更大片的十陰十翳。之后,光明与黑暗会合一处,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我对这场搏斗的最微弱的感受也只是迷迷糊糊。甚至在睡梦中,我都能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脑壳振动不止。我不知道较量持续了多长时间,但这是一场残酷的殊死搏斗。最终,在它们都成功地掐住对手的脖子、躯体猛十冲成紧紧的一十十团十十、部分躯体显露出灰白色之后,传来了一下可听见的爆裂声,须臾之后,梦境世界里的一切回复常态。我面朝着斯盖特瑞的房间的窗户,望见一道宁静的曙光。楼下的大街上梦域中的居民来来往往,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那时信使醒了过来,尽管子弹造成的创伤仍残留在他的头上。他坐起身,环视着四周,我能够辨识出他真的在看着我。信使朝前在地面上摸索着,找到了医生的手十槍,并将它对准了我。我举起双手,摆在面前。接着他一定是扣动了扳机,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咔嚓’。手十槍只上了一颗子弹,并且已经用掉了,但那清楚的响声唤醒了我。我叫唤来拜斯腾,他扶着我上了楼梯,步入白日的光亮之中。”
“一个完美的结局,”奥格斯特将手伸进夹克衫,同时说道。拉屈克劳夫特眼睛一闪,注视起记者的动作,同时绷紧了嘴巴。年轻人从衣服内袋里慢慢地十抽十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前额。拉屈克劳夫特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检查下你的记录,”‘光人’说。
奥格斯特将笔记本递上前去。头颅倾向本子,当笔记本被提起来时,在它的黑色封面的映衬下出现了一只戴着绿色手套的手。拉屈克劳夫特翻十动着书页,很明显是在阅读,同时他的另一只戴着绿手套的手掌掠过每一页,仿佛是在给上面所写下的东西赐福。
“你从来没有找到你的问题的答案,是吗?”奥格斯特说道。
‘光人’的眼睛依然聚焦在书页上,但是他作了回答,“我得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想到去问的问题的答案。”
“我可以询问下你认识到什么吗?”记者问道。“或者你将这个消息视为商业机密?”
“我认识到,光并不是宇宙的唯一所有者。必须要将黑暗看得同等的强大。知道了这一点,比信使可能带回来的任何明确的答案更有用,它使得我在职业上愈加的专业。如果你想要了解光的真相,你必须询问黑暗。自这次事故以来,我已经心甘情愿地变成黑夜、十陰十翳、以及我自身头脑深处最十陰十暗的巢十穴十的一个门徒。骇人的东西潜藏在那儿,同样有极其鬼魅的东西。所有这些使得我成为今日的光之匠师。”
“那么黑暗就是故事的另一半,”奥格斯特说道。
“是啊,”拉屈克劳夫特说,“它是位热心的教师。它索取的所有东西只是偶尔的祭祀。”他然后松手放开笔记本,本子掉到奥格斯特面前的地上。
记者没有伸手去拿笔记本,因为他正在沉思冥想着,试图将他晚上所知的全部情况联成一体。一个想法引向另一个想法,拖曳着他盘旋而下,进入想象的深处。他默想着光明与黑暗的斗争,无法讲清楚自己到底坐了多久。
“这次采访现在结束了,”拉屈克劳夫特说道,使奥格斯特恢复了意识。记者抬起头,看到房间里现在充满了白日的朝光。
“什么类型的祭祀呢?”奥格斯特问头颅。
“最可十爱十的那一种,小伙子,”当一束早晨的十陽十光透过屋里唯一一扇窗户投射进来,照在拉屈克劳夫特整张脸上时,他微笑地说着。他凝视了奥格斯特的双眼片刻,接着就突然一下子彻底消失了。他的笑声徘徊了短暂的一刻,然后迅速减弱成低声,接着消失了。
奥格斯特抓起笔记本,站起身十子,伸展了下酸痛的双十腿,然后从原路离开房间。踏上门厅、朝着宅邸前门走去时,他的脚步声回响着,贯穿于巨大的建筑物里的一片寂静之中。他纳闷拉屈克劳夫特、拜斯腾和仆人都到哪里去了。当奥格斯特到达门口时,他微笑地注意到房门是亮绿色的,他昨晚上来的时候没记得这一点。
奥格斯特从拉屈克劳夫特的宅第出发,走了一英里半的路,来到了镇里。当他到达《公报》报社时,他发现大伙早就忙作一十十团十十,干着白天的事情。由于他现在笔记本上所记载的访问,他在跟上司打十交十道时没有感到一点往常的踌躇。他轻叩着老头子的办公室门,听到一个粗十暴的嗓音命令他进去。
“你昨晚上在哪儿啊?”总编问道。他的眼睛下挂着副黑眼袋,脑袋上歪歪斜斜地翘出几簇乱发。总编极少既没穿夹克衫,又没打领带,但奥格斯特注意到他现在两者都没穿。他的白衬衫皱巴巴的,还有墨水的痕迹;一个袖子卷了起来,露出脏兮兮的袖口,另一只则放了下来,没有扣上纽扣。
“我对拉屈克劳夫特进行了采访,”奥格斯特说。“我很肯定你会想把它登在头版上的。”
总编摇了摇头,露出严酷的表情。“孩子,很抱歉,但你的王牌出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奥格斯特问道。
“昨天晚上的早些时候,就在黄昏后,镇子里有一个年轻姑十娘十被人谋杀了。潘恩街上一个脏地方的三楼。就是十温十莎阿姆斯。没人去采访,我又找不到你,因此我不得不自己去那儿。非常残忍。有人在那女孩头上穿了一个孔,就在这里,然后往孔里倒进一品脱的墨汁,”老头子手指着自己前额的中心,讲道。“到处都是血。”
奥格斯特慢慢坐到椅子上,与他的上司隔着一张桌子。“那女孩的名字叫什么?”他问道。
“梅·洛芙顿。对于她,至今我们就知道这些。”
“她是不是一名教师?”奥格斯特问道。
“她也许是。但确定无疑,她看来不是那种会经常光顾此类地方的人。啊,你认识她?”
“不是。”
“可是警察在十十尸十十体边上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大概他们会抓到凶手……”总编合上双眼,舒展了下十身十体。“我现在能立马睡着。对了,你采访到什么东西?”
奥格斯特隔着桌子将笔记本铺展在总编面前,然后坐回到位子中。“这个也许仍然可以做头版,”奥格斯特说。“一次漫长详细的叙述,基本上是来自‘光人’的坦白。”
总编坐直身十子,俯身至桌子上,拉近笔记本。他疲倦地打着哈欠,打开封面,翻过了头几张空白页。片刻过去了,然后他的眼睛强烈地注视着,好像他正在阅读的东西彻底唤醒了他。他翻过两页。“很迷人,”总编说道。“你看到这了么?”他拿起翻开的笔记本,对着奥格斯特翻十动起书页。
在总编为他缓慢地翻十动着书页时,年轻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血色从他的脸上褪尽。在他记录下采访内容的每一页上,从上至下,从左到右,被涂抹上像柏油般的漆黑色,上面没有一丁点的白颜色。
总编的脑袋歪到一侧,在开口说话前做了下停顿。“我猜想你知道,警察找到的有关死去的女孩的线索就是一张像这样的纸头,上面没有字迹,而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色。”
奥格斯特想要声张自己的清白,但却发现心中腾起一阵无迹可寻而又势不可挡的负罪感,自己因此说不出一句话来。总编十陰十冷的目光似乎要直接刺透进他的身十体,同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比普通冬日里昏暗得许多。感觉到暗夜渐渐包围住他,奥格斯特站了起来,扭身逃出了办公室。总编在他身后大声地呼喊,叫唤其他的工作人员拦住年轻的记者。尽管如此,奥格斯特还是成功地逃出他们的拦截,跑出《公报》报社。在外面,一伙愤怒的群众追赶着他,追逐着他来到河岸边上,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他丢弃的衣服。不久,在搜索一整天之后,他们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他的躯体。没有了气息,冻得发僵,颜色如同月光般苍白的十十尸十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