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王国》作者:杰里夫·福特(2 / 2)

如果开口与我说话的是一只狗,我不会如此吃惊。我坐在那儿,惊得哑然失声。她似乎就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隔间里,于是我慢满地向前探出手去。在我的手快要靠近她时,她向后一仰避开了。

“我观察你已经有好几年。”她说。

“因为咖啡?”

她点头,“你是个有通感能力的人,我说得对吗?”

“不错,”我说,“不过你只是我想象中虚构出来的,是神经活动异常的产物。”

听了这话她大笑起来。“不,”她说,“你才是。”

最初十交十谈了几句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我相信我有点震惊过度。“这不可能。”我在心中反复说着这话,但是她就在那儿,我可以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她的身影甚至比以前在咖啡冰激凌的作用下出现时更清晰。这一次,将她引出来的咖啡,没有冰激凌中十奶十油、糖和那种冰凉感觉的干扰,所以她一直保持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消失。最后,她的边缘部分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如薄雾般,我只得赶快再喝一口咖啡,以维持她影像的清晰。当我端起杯子要喝的时候,她也在同一时刻做了同样的事,似乎她只是我的影像,而我也是她的映像,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在这里我不能和你多说,人家会以为我是疯子。”我小声说。

“我的情况和你一样。”她说。

“等我半个小时,然后再喝一杯咖啡,我就可以单独与你说话了。”

她点头同意,看这我唤人结帐。

当女服务员来到我的小隔间时,安娜已经开始消散,化为一片模糊的雾气,就像烟鬼嘴喷十出的烟雾那样。这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别人是看不到她的。我付了晚餐和咖啡的帐,又要了三杯咖啡带走。

“这咖啡有点意思,是不?”女服务员说道,“我向你保证过。真奇怪你以前从未碰过它。我的血液中四分之三都是咖啡,这种东西我喝得多了。”她说。

“极妙的好东西。”我附和道。

它的确妙不可言,它唤醒了我的各种感官。我顶着严寒冷风走在夜归的路上,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的万灵药,心理快乐极了,就像一个孩子在星期五下午离开学校回家一样。这整个很荒唐的念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想起我那悄声与她议定的计划:等我半个小时,我们再来一杯,我大声笑了起来。这件事的诡秘令我兴奋,自从见到过安娜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已经长大成熟了,在我一直没理会她的这些年里,她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

回到平房里,我将第一个大泡沫塑料杯子放进厨房的微波炉里,将加热时间定在不到半分钟。我开始有些担心,也许安娜所在的那个时空与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的半个小时对她来说也许是两天或者三天。微波炉停止工作的铃声一响,我就赶紧把杯子拿出来,坐在小厨房经的桌子旁,将这黑糊糊的东西喝下了大大的一口,我还没有将杯子放下,她出现了,就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安娜,”我对她说,“从你画图的草稿本上看到的。”

她将左耳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威廉。”我说,然后告诉她咖啡味冰激凌以及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

她说:“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时,乘父亲离开客厅,我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我看见你坐在钢琴前,当时还以为你是一个鬼魂。我跑出去叫母亲,指给她看,但是我回来时,你已经消失了。母亲没把这当回事儿,因为通感现象总是让我说些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咖啡引起的?”我问道。

“恩,后来才知道的。一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我又尝了一次,你就出现了,坐在我们家餐厅的桌子上,看起来孤独无助的样子。我使劲抑制自己才没有脱口说出来你在那儿。这以后我就有点明白了。自那以后一有机会,我就想办法见你。你小的时候常常很忧郁,我看得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是一份发自肺腑的对我的关心,几乎令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我生活的见证人,我并不是我一直想象的那么孤独。

“你是个特棒的画家。”我说。

她笑了,“我擅长用铅笔作画,但我的教授们要的是一幅彩稿,就是我正在画的这个。”

我们在谈话中会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咖啡。为了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这一点至关重要。原来,她也正在避开日常俗事,找了一个地方完成她的期末十习十作。我们发现了两人生活有非常多的共同点。她告诉我说,她小的时候也很孤单,她的共感现象也令她的父母非常头痛。正如她所说,“在我们发现这件事的真相之前,他们一直认为我有点疯癫。“她说完这话,放声大笑了起来,但是我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受过的伤害有多深。

“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我问道。

“只对我的医生。”她说,“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虽然比较罕见,但是他也听说过这种现象。听他这么说,我才如释重负。”

这番话让我楞了好一会儿,因为斯图灵医生跟我说过,他在医学文献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安娜的话与医生所说的有些矛盾,提醒我她的存在并非真实,但是我很快从脑中驱走了这种想法,继续和她的谈话。

那天晚上,我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喝光了带回来的三杯咖啡——当然,她也一样——就这样,我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我们谈着各自的生活,我们的创作理想,我们的未来之梦。我们发现我们的通感体验非常相似,我们感官印向的转换常常产生相同的结果。例如,我们都觉得新割下的草的味道呈圆形,汽车的喇叭声会使我们尝到柑橘的味道。安娜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一个音乐十爱十好者,偏好钢琴艺术和古典音乐。在我向她说明我是打算如何构架出那首赋格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时,她突然低头看了看她的咖啡杯,然后抬起头来说,“哦,真糟糕,我的咖啡没了。”我低头看看我的,发现刚才我已经喝干了第三杯咖啡了。

“明天中午见。”她说着,她的影像开始淡去。

“好的。啊我大声叫道,生怕她听不见。

之后她便成为一个幻影,一阵气体,一份思念。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干瞪着对面厨房的墙壁发呆。她走了,我好长时间都坐立不安。我喝下的那些咖啡在血液里狂奔,我虚弱的体质从没受过如此的“刺激”,我的双手在颤十抖,我知道觉是睡不成了,因此在这平房小小的房间里绕圈踱步了一个小时后,我便坐了下来搞我的赋格曲,看看这会儿能做些什么。

我立刻抓住了头绪,就从星期六被困住的那个地方开始。此刻,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如明镜般地玲珑剔透。当我用各种颜色表达音符时,甚至听得到音乐声,似乎我正在一边制作出录音片段,一边播放录制进去的内容。我疯了似的工作,速度又快,一点儿错也没出,所有的音乐上的难题此刻都迎刃而解,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所作的每一个决断都充满了灵十性十。最后,约在早晨8点左右时(太十陽十升起来我都没有注意到),咖啡对我身十体造成的伤害开始发作,我觉得恶心得很,胃里翻十江十倒海,头痛欲裂,这种痛苦实在太折磨人了。10点时,我开始呕吐,吐过后感觉稍好了些。上午11点,我出现在小餐馆里,有买了4杯咖啡。

女服务员想引起我对早餐的兴趣,我说我不饿。她说我看起来气色不好,我勉强对她笑了笑,好让她放心。她却追问我怎么了,我冲她发了一顿火——我记不得当时说了些什么了。然后她终于明白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咖啡。我拿着我的宝贝直接走向海滩。那天风和日暖,清新的空气使我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些。我坐在沙丘中间一个很深的低凹挡风处,坐在那里饮着咖啡,看着安娜作画。不管她在哪里,她总是在专心画她的画,衣服很大的彩色十抽十象画。偷偷地看了她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这幅画的构图,以及色调的搭配在我眼中看来就像是弗朗兹·舒伯特的作品,《b小调第八号十交十响曲(未完成)》的乐谱。开始时,我觉得这很好玩,想想看,我的音乐知识竟然在她的世界中得到延续,我的想象竟然是那个世界的来源。更使我感兴趣的是,我对弗朗兹·舒伯特的一点小小的兴趣,竟然会自己表现出来。我在想,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是这个想象出的世界中的素材。这个想法掠过我的脑海,给我沉重的打击,我不想这样,我要她与我完全不同,她有她独立的实体,否则她与我的友谊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想甩掉这个想法。中午时分,她出现在我的身边,就在这些沙丘中间,而我那时已经忘掉了那个讨厌的想法。

整个白天我们都在一起说说笑笑,沿着海边散步,在尖岬岩石上攀登。下午3点左右,咖啡快没有了,我又返回了小餐馆再买些。我跟他们买了整整两壶,然后直接倒入那种很大的外带塑料容器内。女服务员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当我在这里忙我的事时,安娜也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准备好一大桶的咖啡。

我们在平房里再度见面,当傍晚来临,我们隔着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拿出各自的作业一起研究。有她在,我的音乐灵感有如火焰在燃十烧,而她也告诉我,她第一次发现了整体的构图,这正是她一直在努力突破的方向。我太沉醉于我的工作之中以至于头也没抬就伸手去拿我的蜡笔,可到手的却是一枝紫罗兰色的彩色粉画笔。我没有这种颜色的笔,安娜有。

“瞧。”我对她说,在这一刻我感到一阵晕眩,视神经又开始痛了。

她把目光从画作移到我的手上,看见了那根紫罗兰色的粉画笔。一时之间,我们都静静地坐着不动,为这事代表的意义所震撼。慢慢地,她的手越过桌子向我伸来。我也丢掉粉画笔,把手向她伸出。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我可以发誓,我感觉到我的手指和她的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什么,威廉?”她略带恐惧地说着,放开了我的手。

我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失去了平衡,抓住椅子靠背才站稳了。安娜也站起来,但当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却不住地往后退,“不,这不对头。”

“别害怕。”我小声地说,“是我。”我踉跄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我与她离得是如此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她退缩着,但没有走开。我伸开双臂抱住了她,试图吻她。

“不。”她叫道。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推在我的胸脯上,我向后跌倒在地。“我不要这样,这不是真的。”她说着,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她的东西。

“等一下,对不起。”我急忙道歉。我双十腿乱十蹬,想站起来。彻夜不眠,几加仑的咖啡因,紧张得要崩溃的神经,此时就像赋格曲中缠绕在一起的多重声部搅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像是被马蹄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身十体在发十颤,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模糊。我硬撑着不让眼睛闭上,看见安娜转身,似乎要从客厅里走出去。我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家具作支撑物,跟在她的后面。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猛地一下打开小屋的正门,尖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我被人发现躺在海滩边,不省人事。小餐馆里的那个白十胡十子老人每天早晨都要道海滩上溜达一阵,于是便看到了我。警察接到报警后来了,暖融融的太十陽十,玫瑰古朴的香气,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

他们让我在那间小小的海边医院多待了两天,好看看我神经方面有没有什么异常。一位十精十神科医生来看了我,我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相信我是因为要完成学校的作业,用功过度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显然,小餐馆里的女服务员已经告诉过警方,我喝了大量的咖啡,而且量大得简直不可理喻,又一直没有睡觉。这些话显然也传到了来给我看病的医生的耳朵里。当我告诉他这是我首次尝试喝咖啡,因此才昏死了过去,他便警告我不能再喝那玩意儿了,他告诉我老头发现我倒在自己吐的一大摊污物里。“你的体质显然不适合喝这东西,你昏迷期间很可能会因窒息而死。”

我谢谢他的忠告,并向他保证,以后我一定远离咖啡。

在我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我试着进一步思考发生在我和安娜身上的事情。显然,我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她。今后还要不要去打扰她为好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在医院里,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我可以肯定,我确实已经可以与她进行身十体上的接触了,但这一事实却令我十分不安。我开始怀疑起斯图灵说的话了。也许,我们认为是通感现象造成的结果实际上只是十精十神病患者的幻想。我以为是否再找她?先不去考虑这个。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再见一次面,至少要为我的卤莽行为道歉。

我问护十士,我在海边屋子里的东西是否被带到医院里来了,她告诉我是的。在医院里的最后一天,我早早穿戴好,花了一整天等待出院通知。那天下午,他们给我把东西拿来了,我仔细地翻查,但是,我的赋格曲蜡笔画乐谱没有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有什么东西。其他每一样东西豆子,惟独没有那张大的画图纸。我让我的护十士——她非常和蔼,不知怎么使我想起了布瑞丝尼克太太——帮我再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带给我的。查了以后她告诉我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打电话给瓦里奥尼岛警察局,先感谢了一番,顺便再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了我的画。答案是肯定的。我的赋格曲凭空消失了。我知道它的消失很快就会让我居丧不已,但当时确定了之后我稍微有点麻木,甚至还为自己能活下来而感到庆幸。

我决定回到父母的家里去住几天,恢复一下,然后回音乐学校继续我的学业。在医院附近的汽车站等车时,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小报摊上去买了一包口香糖和一份报纸,以消磨时间。

我的目光在糖果架上扫视时,突然停留在一样东西上,我想当时自己的样子肯定就像夏娃第一次看到苹果一样。那是一袋汤普森牌咖啡味硬糖。看到袋子上的字样后,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我的腹腔神经开始不安分,我的手掌心开始冒汗。包装纸上写着,“不含咖啡因”。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运气如此之好。我紧张地看看身后,买3袋。一上车我就扯开了一包,由于用劲太大,结果有一大把都散落在座位上和走道上。

我乘坐出租车到了父母的家里,我得自己开门进去,他们的车不在家里,我想他们今天出去了,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都有点想他们了。夜晚降临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我猜他们也许出去度一个短假,他们经常出去度假的。这没什么。我走到自己在家里的老据点——钢琴前的长椅,坐了下来,开始嚼吃那些咖啡风味的硬糖,直到吃累了,再也不详坐在那里熬夜为止。我躺到小时侯睡的儿童十床十上,像小时侯睡觉时一样,脸对着墙壁,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从坐长途车回家又熬了夜的我的疲劳中恢复过来。到了下午,对于我的赋格曲的命运的怀疑得到了确认。这种糖果不能像冰激凌那样给我带来安娜的清晰影像,更比不上黑咖啡,但它的成形效果已经足以让我追随她一天的活动。我看见了,她将我的那张蜡笔画乐谱作为她的期末十习十作十交十了上去。她是如何将它拿走据为己有的,我不知道。这不符合逻辑。我飞快地瞥了一眼这幅作品,试图看清楚自己是如何将主题和答题拼凑在一起。如果我能再多看一秒,我就能听见乐谱发出的音乐声,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楚它,以理清这篇乐曲错综复杂的结构。我可以确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这篇赋格曲中原先本该照我的想法进入混乱的地方已经变得清晰无比了,二是安娜的作业能圆满完成也正是因为这个变化。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的汤普森糖果已经快吃完了,只剩下一块了。我将它拿在手里,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变出安娜的形象的机会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窃去了我的作品。也许这能抵消我的冒失给她带来的不愉快,可以说,我们现在已经扯平了。我将像以前一样把她抛诸脑后,不过这次有点不同,我俩将缘尽于此。作了这个决定后,我剥十开了最后一颗硬糖,将它放在舌上。慢慢的,嘴里充满了那种带有牛十奶十味的琥珀色的味道,如先前一样,模糊的人形开始出现,渐渐清楚起来。她正在喝着杯子里的什么东西,当她看见我在看着她的时候,颇有些吃惊。

“威廉,”她说,“我不止一次地希望能再见到你。”

“我知道,”我说,本来我想让自己的态度谦恭中带点强硬,可一听到她的声音我的新都融化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她问道,“你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在海滩上的那个长夜里,我一直和你一起,但是我碰不到你。”

“我的赋格曲呢,”我说,“你拿了它。”

她微笑着说,“它不是你的。让我们不要自己来骗自己。你知道,你只是我通感现象的映像。”

“谁是谁的映像?”我问道。

“你不过是我沉思的产物罢了。”她说。

显然,安娜认为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想反驳她,但我没有卑鄙到要推翻她这个信念的地步。当然,我本可以举出事实。比如她说过极为丰富的通感现象是一种疾病。这当然不对。还有,这张画不是她画的,根据就是,那张画是一弗朗兹·舒伯特的第八号十交十响曲为基础画成,是我的乐理知识通过她产生的作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她才是虚幻的产物?她一定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因为她的态度变的戒备起来。“我不要再见到你,”她说,“我的医生给过我一种药片,他说可以消除我的通感现象。咬就在这儿,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它已经开始起作用。十抽十烟时,烟雾不再会让我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绿色也不再会让我尝到柠檬的味道,电话铃声也不再会让我触十摸十到粗麻布的感觉了。”

这药片是最后的一件证据。有治疗通感现象的药吗?

“你吃那药是在伤害你自己,”我说,“如果你切断了与我的联系,你将不再存在。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互相依存的。”想到她也许会失去她特别的感知能力,我有点慌了,我将失去唯一的朋友,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斯图灵医生说了,它不会伤害我的,我将和普通人一样。再见,威廉。”她说着便将咖啡杯推向一边。

“斯图灵。”我说,“你说什么,斯图灵?”

“专门给我治病的医生。”她说。虽然我仍然能看得见她,但我知道,我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持续看着她,她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两手间,似乎在哭泣。接着我嘴里的糖果从薄薄的一长条变成空空如也,只剩下唾液,连这我也咽了下去,可只过了几秒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当我披上外套的,穿过镇子到斯图灵医生那儿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我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他,最先要问的就是,他是否给一个名叫安娜的年轻女子看过病。我的脑子里全是她最后说的话。当我走到医生家门口,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太十陽十已经西沉了。似乎我是在睡梦中来到这儿,到了这儿才醒似的。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这使我想起了瓦里奥尼岛。我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漆黑一十十团十十,只有二层搂上有一盏灯亮着。门虚掩着,稍稍开了一点缝,这看上去怪怪的,因为现在可是大冬天。通常,叫了三遍以后还没有人答理,我会转身回家,但这次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和他谈。

我走了进去,把深厚的门关好。“斯图灵医生!”我叫道。没有回答。“医生?”我又叫了一声,然后走过大厅,朝那间堆满了资料的房间走去。从窗户中透进来微弱的光心,我找了一盏灯,扭开了开关。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断地喊着。最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来到房子后面的日光浴十室,我和医生经常在那里会面。走到那里,我跨进了屋内,我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活的东西。只听得一声尖十叫,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接下来我便看见了那只花猫,它飞快地跑向另一个房间。原来,我踩着了它的尾巴。

重新置身于这间满是植物的房间,心情真是舒畅,此情此景将我带回了儿时的回忆,那时对于我来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奇怪的是,桌子上有一个烟缸,上面有一枝点燃着的烟,两张椅子面对面的摆放着。烟缸边上是一本从中间打开的书,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离心力黄包车舞者》。我宁愿看到一个鬼魂也不愿看到这本书。看到它出现在这里,我十毛十骨悚然。我跌坐在以前常做的那个位子上,看着烟雾从烟缸上袅袅升起,向着玻璃窗上慢慢飘散,几乎就在同时,一阵疲倦袭来,我合上了双眼。

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无法打开门离去,甚至无法打碎玻璃窗爬出去。我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时我一阵狂乱,然后便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学会了接受命运的安排。通往日光浴十室的房间里堆放着一摞摞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是美丽的铅笔画。我又到楼上去看,在二楼的地板上,我发现了钢琴和巴赫的《大赋格曲》的活页乐谱。楼上过道里有一张布瑞丝尼克太太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我父母中的一个与安娜站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中的安娜还是一个孩子。

这些过道和房间都已消失。我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有一间房间消失。

此刻,我正坐在斯图灵的椅子里,在这个目前唯一还存在的房间里(今晚之前它也会消失)写下这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我的赋格曲。

那只花猫坐在我对面,它是从那些消失的房间里逃出来的,消失的威胁正在向我们这间屋子围拢过来。房子外面,花园、树林、天空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现在看起来似乎都变成了石墨,在神气的十陰十暗对比效果下呈现出其自身的厚重感和立体形象。围绕在我们周围的房间也都是如此:地板、玻璃窗格、椅子、植物,甚至猫的尾巴和我的鞋子都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变成了素描的灰影。

我想象着安娜不久之后就会从她的现在的状况中解脱出来。至于我……

至于我,一个一直相信自己是多余的,没人十爱十的,不被理解的人,将会超越一个艺术家的身份,成为意见艺术品,一件永世长存的艺术品,那只猫“喵喵”的大声叫着,在我的感官世界里,那声音就像是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