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莱思勒失望地看着空壶。“你想出了办法没有?”他又问道。
“当场取样,”托尼答道,“提出、口唾液付5美元。和一个医生、一个诊所或类似的什么合作,给他作免费体检。要么,找到他们的牙医,付钱给他,让他为你收集一个样本。要么雇个抢劫犯,让他在槍走东西前为你刮下点皮屑,要么雇一群人穿着白大褂冲进公寓或办公室,或者不管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你那个调查对象在的地方,声称要检查是否有瘟疫爆发的可能。再不,就雇一些十妓十女,男的也成,去引十诱他们。”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走过去开门,“至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服务生又拿了一壶咖啡进来。
当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布莱恩勒笑了起来,“你看,这就是我的打算。找一个受过一定训练的人的确不错。当然,我自己也试过不少那样的办法,其中有的也相当绝妙。但是,我不可能做任何可能会导致伤害的事。如果基因认为它们受到攻击的话,可能只有上帝才知道它们的反应会是什么,它们知道它们已经被发现就够糟的了。”他倒了两杯咖啡。
托尼不相信地看着他。“那些基因知道你想得到它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它们一定在采取某种防御措施。”
“毫无疑问,它们一定知道,”布莱思勒把一根手指伸过咖啡杯,然后又用湿的指尖沾起些烤面包屑吃。
“如果你取得了资料,你又会用它来做什么呢?”托尼问道。
布莱思勒看上去很茫然。“做什么?你是说象农业生物工程师那样吗?培育土豆时用过毒素,因为这样才能杀死虫子?或者让草莓在零度以下的环境中生长结果?当然,除了将成果发表之外,我不打算作任何其它事情。彼得,那些基因绝对不需要害怕我。”
“我明白,”托尼道。他看看手表站了起来。“糟了,我得赶快点,”他把布莱思勒的论文拿起来递给他。
“拿着吧,彼得,我还有复印件。我知道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仔细考虑这一切。看了之后,你再来找我,行吗?”
“当然,”托尼说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等到他退了房以后上路时,他仍在暗自好笑。他想,布莱思勒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布莱思勒根本就不知道该和谁取得联系,只知道一个叫彼得什么的人。但一想到他现在没有目的地时,笑容慢慢消失了。他不想再到半岛的北部去了,尽管那儿有朦胧十浪十漫、清爽的森林,但他不想一个人去。他没有一个他回家去见的人;办公室里也从不会有人等着他回去。他东晃晃,西荡荡;但最终他还是会拖着他收集的那堆沉重的学术论文回去,十交十上他关于这次专题会的专栏报导,然后在下一次任务到来之前轻松轻松。他突然记起了布莱思勒的话,人们会因为他的工作争得头破血流。
他的确是工作十性十质里所陈述的那种人:负责报导各种各样的学术专题会、讨论会的特别助理编辑,不管那些会议是在巴黎、香港还是波士顿或别的什么地方举行,只要是涉及到两个或者更多大学代表参加的,他都得去。
有时,他想知道当年那个开槍射他的监督人现在被提升到哪级军衔了,或者是否早就被开除了。托尼自己从来没怀疑过那本身是场意外,但一涉及到那个好战的分队长,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他知道,要是因为另外那两个特工甚至从来没有因为一时粗心受到过指责,就应该是这个分队长了。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中情局会想办法马上就让他,托尼,进了哥伦比亚大学,保证让他取得硕士学位后,然后又让他得到这个美差。因为要求这里的工作人员至少有硕士学位。
但有时他也不那么吉利地想,万一有一天中情局会找他回去,需要他……他从未把后面的可能想清楚过,毕竟,他们会要他做什么呢?
前面的路标在提示他,到底特律改行右车道,他小心地转向左边驶去。
那晚,他坐在一座仿乡村建筑的安有纱窗的门廊里,看着太十陽十慢慢从密歇根湖面坠十落。蚊虫在沙官边嗡嗡地拍着翅膀想要进来。这一天他都在漫无目的地开车,竭力说服自己忘掉乔治娜。她对他来说太老了。她至少40了,而他才31。他曾经很得意因为一个老点的女人会觉得他有魅力。他忘不了当他提及她在各种会议上发表的论文时,她那种感激的神情,事实上她还协助他写了关于她自己的一些短评。但对他打来的电话,她却是六个中可能最多会回上一个。对此她的解释却是:她的丈夫好忌妒,而且经常守着她。
为了逃避那段感情不复存在的现实,他又想起了关于基因是宇宙主宰的幻想。他心里在假定,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求生的本能、巧合、来自集合的无意识的信号、好运甚至守护天使,都可以归于唯一的一个来源,而那个来源是遗传学的。然后又怎么样呢?从他参加过的无数次专题会中,他知道基因型的成功率的增长速度已达到令参与其中的专家都惊讶不已的程度。所以他又继续想道,假定他们成功地找到了那个控制基因,并且把它分离出来,那又怎么样呢?令人惊讶地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培育出一类优秀物种,一种超人。
他对自己这个主意感到好笑。他望了望远处,天空中最后一抹橙红色的云彩也在慢慢变暗了。当天空如墨色般完全暗下来后,他走进房问,带着点兴趣重又浏览起布莱思勒厚厚的论文。他开始从头再看一遍了。
布莱思勒列出了三十至四十个研究对象的名单,每个名字下都有一则相当完整的档案资料。他已经作好了准备工作。那些研究对象分散在全国各地;其中他选中的五个都住在曼哈顿方圆百里之内。每个人都至少有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在下面的注释里,还标明了报道他们这些经历的各类报纸。
托尼简要地看了看,然后翻到了总结部分。布莱思勒已预见到了托尼所想到的几个问题: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父母表现出他的后代的这种生存特征。大多数的调查对象都是他们亲生父母的独生子女,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有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妹的可能。几乎没有调查对象显示了他们的其他不同寻常的特征;他们是社会上的人群的一个很好的横断面:有的很聪明,有的迟钝;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医生、技师……但他们所表现出的一项共同特征,便是从会让他们丧生的环境中死里逃生的能力。并且,至少其中的五个人,很难找到他们取样。
当他合上文件夹时,他几乎为布莱思勒感到悲哀了。可怜的老头,居然在这上面花了六年多的时间。他记起布莱思勒在餐馆里说的一句话了:“你知道象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吗?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没有人记录下那些,恰好没有登上那架坠海失事的飞机的人;没有人记录下那些办公大楼被炸毁当天却待在家里的人;那些改变路线因而避免了二十辆车撞毁爆炸的人,还有那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中的每个人。”
那些弯下腰挽下裤腿,因而避开了本该射中心脏的子弹的人,托尼突然想到,那些站起来转身却避免了脑袋开花的人。
噢,好家伙!他走出门廊,看着月光下波光闪闪的湖面。过了一会儿,他脱掉衣服,腰上系了条十毛十巾便去游泳了。湖水冰冷刺骨。一边游,他一边在想,他可以向布莱思勒证明他的理论有多古怪了,他现在只需要一直朝威斯康星游去,直至又冷又累象块石头一样往下沉。下一次再游吧,他决定朝岸边游去。
他躺在十床十上,放松着浑身的肌肉,他不知道要是布莱思勒曾向他取血样,他当时会怎么办。他浑身的肌肉一阵阵十抽十搐,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自己又开车驶回南新东部。先是打开收音机听了一会,然后又跟着磁带上的辛格弗雷德的歌声哼了一阵,他一直想竭力回避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回来了。
假日饭店里已没有空房。总台服务员很热心地建议他到克洛格中心去,那儿一定会有住房。
他以前从没有开车在这所校园逛过;似乎这里被设计成一座迷宫,不管他从哪个方向转出来,都会一次又一次看见同样的那条棕色的河流。连十操十场林荫街道以及修剪整齐的草坪都似乎久无人至,有种奇异可怕的静寂。当他第三次驶到植物园时,好运总算在等着他了;他看见布莱思勒博士正和另一个人在他前面漫步走着。他停下车,打开车门想追上布莱思勒教授,把他的论文还给他。突然他停了下来,半蹲着离开了车。那两个人向他这边稍稍转个身的时候,他恰好看见了他身旁那人正是他久无音讯的老朋友:道格·汉斯丁斯。他俩正朝一个十温十室走去,都没有面朝他,他又退回车上。
这次他朝大河道开去,大河道是南部东部的一条主街道。然后,他掉头朝南新驶去。毫不考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车停在一个面积有几英亩甚至几英里大的购物中心前,拿着布莱思勒博士的论文,走过一家办公文具店,用那儿的复印机把每件材料都复印了一份。然后装在他买来的大信封里,在信封上写好他自己的姓名,由住在宾夕法尼亚的斯特劳兹伯格的母亲转十交十,在街上的一个邮局把它寄了出去。这一切都做完后,他又朝密歇根州立大学校园开去,这一次,他一下就找到了克洛格中心。
克洛格中心是这次会议的主会场;在这里,学者们十交十谈学术成果,共进午餐。许多专家在这儿订了房间。并且会议主办单们位还安排了接待员,配置有花名册和一般十性十的介绍文章。大厅里,托尼和几个专家在十交十谈着,他被告知要等一会,然后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份发言稿的复印件;另一个人又给了他一个文件夹。他正在等着道格·汉斯丁斯或者是布莱思勒教授,不管他们俩谁先来都行。
有人又给了他一份文件夹,他接了过来,然后一个女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四室里;然后他看见布莱思勒博士和道格先后走进来了。那女人正用力拍着他的胳膊:“你要参加今天下午在这儿的会议吗?”她问,“是在三点。”
“噢,彼得!’布莱思勒大叫了一声,然后便从门口步子沉重地朝他这边走来。道格·汉斯丁斯此刻正在接待台查看回程安排。
那女人看起来很迷惑,因为布莱思勒博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他另一只手把他拉到了另一边。“彼得,你还带着我的那些材料吗?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他们说你退了房。”
那时托尼手里正拿了好几个文件夹,一个马尼拉纸的大信封和他自己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当然,它们就在这里面。”他把公文包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取出布莱思勒博士的论文,又把刚收到的那几份塞了进去。“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会再看一看。”
“不,不”,布莱思勒匆匆地说,抓过论文,用双手紧抱在胸前。“可以了,彼得,你刚读过就行了。你没有必要再补充什么。”他朝后退了两步,转身很快离开了。
托尼再次把公文包合上,这时,他听到道格的声音竟在他耳边响起,“哈,我敢打赌你就是托尼·曼乃蒂!”
道格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给了他一个猛烈的拥抱。“上帝啊,我们已有多久没见过面啦?八年,还是九年?你最近在忙啥?你怎么啦,看上去好象你在收集赌注似的。”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托尼朝前门走去,离开那些在屋里转来转去的人。“到个人少点的地方喝杯咖啡怎么样?嘿,记不记得我们过去常常逃课去喝啤酒?那才是快乐的日子,对不对?”
他们过去从未一起出去喝过啤酒;事实上,托尼从没有象现在那样十爱十喝酒。“你也是来参加会议的学者吗?”他边走边问。
“不是,不过是任务而已。听听那伙人谈论共同开发太空资源的经济意义。噢,真是麻烦。”
接下来在咖啡店的那一个小时,道格谈了他自己的生活,也在打听托尼的近况,他谈到了过去,问了许多问题;当他提到旅行时,又是一大堆问题。
“你是说你拿到了那些论文,但并没有去参加会议?这真是太妙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托尼递过他的公文包,看着道格浏览了一下目录。
“你真准备把所有这些都看完吗?就在这儿?”
“别吱声。如果他们认为我已经看了材料,一定会想来和我谈论一下。想带回家去看。”
“知道吗,我以为那晚的人是你,和一个大个子秃头出去的?”
托尼笑了,“那是布莱思勒。他是研究天使的。他花了太多的时间通过电子显微镜看东西,我想。”他不无伤感地又加了一句,“他本来给了我一些材料带回家,但现在又收回去了。就在刚才,唉,真是个可怜的人。”
接下来,托尼回答了道格的另一个问题,问转向他的独白,他告诉道格星期六和星期六晚上那个重要的约会,神情恍馏地描叙月光下的游泳。
道格会意地一瞥,”我打赌,她一定是个女学生。”很快他看了看表,叹口气说道,“这工作并不和我想的一样,”他说,“你准备回去了?”
“去取车,我已经得到我需要的东西了。”
他们朝克洛格中心走去。托尼坐进租来的车中,和道格挥手告别,朝南新机场驶去。一路上,他试着把所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串联起来。他们一定不希望布莱思勒发表他从事的这些工作。而且,道格也会报告他们不必再招回托尼,因为他对什么事都没有疑心。
到了机场,他还了车,又到售票处更换了他预订的票。然后,坐下来等那班飞回芝加哥的航班。
他沉思着,他们很可能并不相信那篇论文,但,就算他们相信又怎么样呢?他们只会作壁上观,让这个天才来解决这个论题,如果他能的话,但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也会知道的。行了。
那几乎被遗忘了的童年的往事又出现在他面前。七岁时,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谷仓楼上玩,他从最高的窗口摔了下来,但却没事似地又站了起来,他们都从没对别人提过这事;因为他们不允许到谷仓那儿玩。十二岁那年,他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在德拉威尔河上划着独木舟,一场风暴象火箭宇宙飞船一样怒吼咆哮。小船被闪电击中,两个小伙伴死了,但唯有他活着游到了岸上,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当时也在那儿,因为即使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的。
现在做什么呢,他在想,对了,去看望母亲,看看布莱思勒的那些材料。尽管那以后的时间里将会无事可做,但那样也很不错。也许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当他想到自己不过象是命运的十奴十隶,只是在接受宿命的安排时,奇怪地感到自十由和高兴了。